第一章 昏迷(1 / 1)

星竹记 舞千尘 24524 字 2个月前

风起,桃花落,一座简旧的小院中,粉白的花雨纷纷扬扬。

谢笙睁开眼睛,几片花瓣正直直地往下落,遮住了她的目光。

这巷子里还有桃花吗?谢笙不解,明明上一秒还看见一杆冒着寒气的银枪向着她飞来,撞进了她的身体里呀。

花瓣很快贴着她的眼睛飞走了,在这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院子里的那两株桃树。

谢笙有些伤感。

若是能过完这个冬天,她就又能看见桃花盛开了,可这该死的枪撞进她的身体里,她也要死了吧……

可恶,连十七岁的生辰都没等到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她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记起她了吗?

“啊……脑袋好痛呀……”谢笙没有力气再往下想,眼皮也沉重得闭合了起来,在意识里面,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个黑洞盘踞在她面前,虎视眈眈要把她一口一口吞噬掉。

“可我已经闭上眼睛了呀,怎么还能看见……”,谢笙痛苦而无力。

“啊,你要吃掉我,那我偏要让阳光照进来。”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是最后的倔强,谢笙全身涌起了最后一丝气力,努力地想要睁开真正的眼睛,可意识里黑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微弱的挣扎很快就被完全淹没了。

……

……

云散,风停,阳光重新闪耀大地。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院,前院种着两株桃花树,树下的竹椅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眼睛紧紧闭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也无人出现,只是小院的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

这是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是个女人的声音,如泣如诉,余音婉转。

声音离小院越来越近,不多时,一个提着大黑漆食盒的中年妇人嘴里哼着曲子靠近了小院。

妇人脸色酡红,仿佛喝醉了酒,如果谢笙还醒着的话,一定能认出来这妇人正是照顾她长大的林嬷嬷。

林嬷嬷轻车熟路推开了院门,一低头就看见少女还躺在树下,她怔愣了一下,酡红的脸上随即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呢喃道:“小姐还在睡呀。”

一说话嘴里的曲子自然停了,小院立时安静极了,妇人轻轻关上门,小心翼翼从少女身旁走过,提着食盒进了屋子,出来时拿着一条厚毯想要替少女裹上,然而她伸手却摸到一具发凉的身体。

林嬷嬷一惊,现在正是阳春三月,自家小姐又一向康健,就算天色已晚,也不该降温得如此厉害,一瞬间,她的酒意全无,眼里全是焦灼。

少女父母早亡,来这府里一直是她照顾长大的,她既拿少女当主人又拿少女当女儿,少女若有个三长两短……

昏暗的天色映出了少女苍白的脸,林嬷嬷不敢再乱想,颤巍巍地去摸少女的鼻息,幸好,气息还在。

林嬷嬷的心却不敢就此落下,她开始大声呼喊少女,试图让少女睁开眼睛,然而毫无作用,少女动都不动。

林嬷嬷的心被一丝丝扎紧,大脑发涨,手足无措,她不明白少女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去大厨房拿晚膳,虽然在那里多喝了两杯酒,可也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怎么好端端的人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院子一直以来只有她和少女两个人,她急切地想出去喊人,却又不敢把这样的谢笙一个人留下。

最后,她望着少女虚弱的模样,狠掐了自己一把,稳了稳神,裹紧了毯子,提着一口气,双臂抱起少女疾步向院外走去。

少女还不到十三岁,身子并不重,林嬷嬷抱起来并不吃力,但她的心却沉甸甸的,直到踏出院门,她才想起还不知道要找谁去求救呢?

怀里的少女名谢笙,府里排行第六,却只是这谢府的养女,大约是性子的原因,多年不出院门,和府里的联系甚弱,与少女关系最好的就是自己,可自己只是一个下人,刚才在大厨房听见,老爷今日休沐,夫人正陪着老爷在花园的亭子里赏曲吃酒,这会儿子正院里怕只有夫人身边的冬青姑娘。

林嬷嬷倒和冬青走动过几次,知道几位小姐的事都是这位在管,冬青虽只是个侍女却深得夫人信赖又是个性子极好的,找她比贸然去花园找几乎没有见过谢笙的老爷夫人更妥当些,想定,她便迈开了步子往正院冬青那里赶。

走到半路,林嬷嬷已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周围灯火渐渐明亮,路上几个往花园送东西的侍女也不免打量妇人几眼,心下诧异,可到底不敢耽误手上的活计,无人停下和妇人搭话,林嬷嬷也不敢停下喘息,强咬着牙抱紧了少女继续往前走。

灯火越来越明亮,拐了两道弯,林嬷嬷终于看到了正院的大门。

几个婆子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闲聊,见她急匆匆地抱个人来,唬了一跳,连忙四散开,林嬷嬷倒也顾不上和她们解释,只急说道:“六小姐不好了,求冬青姑娘找人来看看吧。”

靠里的婆子一时想不起六小姐是谁,但一听是找冬青姑娘的,倒也不敢耽误,快步进去通报了。

剩下的婆子见有人进去,就又都慢慢围了上来,但见林嬷嬷去了半条命的样子,想着刚才听到什么不好了的字眼,倒也不敢伸手去接她怀中的少女,只能稍稍搀扶着妇人,让她好好喘几口气。

很快,一个圆脸杏眼、粉腮明眸的女孩就被簇拥着从院里走出来了,门口的婆子们赶紧把路让开,独留林嬷嬷抱着少女。

“林嬷嬷,六小姐怎么了?”

这温柔可亲的女孩正是冬青。冬青一看妇人抱着的人动也不动,就知事情不好,也顾不上安慰,一边询问,一边上前细看。

林嬷嬷一见冬青来了,两行热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哽咽说道:“刚才我从大厨房领了饭菜回星竹院,就发现六小姐在躺椅上动也不动,我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只能抱着六小姐过来找您,求您找大夫救救六小姐。”

冬青听完心里一惊,赶忙喊了两声,果然少女动也不动,她不敢耽搁,赶紧让众人把少女接进屋内,同时让人去喊府里的医女,又派人一面去拿牌子请大夫,一面去禀报花园里的夫人。

……

……

报信的婆子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花园,这里灯火通明正热闹着,一群女伎正在新搭的台子上舞乐,一群侍女嬷嬷都围在不远处的亭子外,亭子里面只有两个嬷嬷、两个侍女和一个男管事伺候着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这对夫妇正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表演。

婆子挤过人群,悄悄对着亭子中一个个头较高的侍女示意自己的有事禀报,那侍女正好瞧见,便慢慢退到婆子旁边。

“夏紫姑娘,星竹院的六小姐身子不好,昏迷了,现在正在正院里,冬青姑娘让小的来禀报夫人。”婆子趴在高个侍女耳边小声说道。

夏紫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进到亭子里,悄悄告诉了正看表演的夫人。

女人眉头一皱,对夏紫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什么事?”旁边的男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扭头问道。

这男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大夏帝国的右相,谢渊,女人便是谢渊如今的夫人,出自兮州的名门之女,荀氏,闺名若水。

荀若水起身,想着人命关天,便说道:“六丫头身子不大好,我过去看看,请老爷今晚歇在外书房吧,我派人马上过去收拾。”

谢渊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荀氏口中的六丫头是谁,那是个兮州谢家旁支的女孩,多年前父母双亡,族里听闻荀氏心善,有意收养孤女,便送来了京都,这些年听闻身子一向不好,他倒从来没有见过。

见荀若水要过去照看,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去忙吧,我让秦升守在院外,有什么就吩咐他吧。”

荀若水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迈步走了出去,夏紫和其它三个伺候的人也赶紧行礼,然后紧跟上往正院走去。

剩下的中年男管事便是谢渊口中的秦升,他也是谢府的大管家,见状赶紧招来亭外一个管事,嘱咐他好好伺候老爷,便立刻跟了上去。

“夫人,需要小的去请大夫吗?”秦升小步跑到荀若水身旁,问道。

荀若水顿了顿脚步,她心知冬青是个可靠的,一定去请了大夫,可恐怕请的只是普通大夫,那个一直在星竹院呆着的六丫头平日也没听说有什么严重的病症,这样突如其来的急症一耽搁恐怕是要命的。

“你拿着老爷的牌子亲自去请李太医来,快。”

荀若水决定多加一道保险。

秦升闻言赶紧告退,向外院奔去。

荀若水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跟着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不多时,荀若水一行人就进了正院,冬青和一个面色冷峻的侍女一起出来迎接。

冬青上前回禀道已将六小姐谢笙安置在了花厅的榻上,因怕人多碍事,里面只有两个医女和六小姐的嬷嬷林氏伺候。

荀若水闻言点了点头,回头示意后面的那一群侍女婆子都不用跟着了,自己带着刚才亭子里的两个嬷嬷当先向花厅走去,冬青和夏紫落后嬷嬷半步,跟在后面。

面色冷峻的侍女看着冬青走了,也想跟上去,就被跟在夏紫后面的另一个个头稍矮的侍女拉住了胳膊。

“春竹,你干什么?松手!”

“秋石,进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们落在后面,一会儿在门口守着。”

面色冷峻的秋石愣了愣,她本就对照顾病人不敢兴趣,见春竹要拉着她一起守门,虽有些奇怪一向积极主动的春竹怎今日变了性子,但她懒得想清楚,便顺从地跟着春竹落在后面。

荀若水走进花厅,倒也没在意后面,只径自向里面走去,两个医女正躬着身子在床边忙碌,旁边一个嬷嬷正伸头焦急地看着榻上。

荀若水没有出声,凑近前去。一靠近,两个医女察觉到后面有人,忙回头,见是夫人,赶紧行礼,让开。

荀若水这才看见了昏迷的少女谢笙。

面色苍白,眉眼和记忆中相似,只是闭着眼睛平添了几分柔弱,第一次见面时的倔强似乎完全消散了。

原来当年倔强的小姑娘一转眼也长大了啊,荀若水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伸手替谢笙掖了掖被角。

一旁的林嬷嬷在见到荀若水如此快就过来看望六小姐时就感到十分惊讶,此时更是震惊地抬起了头。

“你就是林氏?我记得你丈夫儿子都在大少爷身边做事。”荀若水掖完被子起身也注意到了这个抬头的妇人,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便开口问道。

林嬷嬷赶紧跪下,恭敬回道:“正是奴婢一家,多谢夫人挂念。”

荀若水点了点头,知道这林氏确是当年从兮州带过来的老人,还是可靠的,便仔细问道:“平日里,你家小姐身体可好?”

林嬷嬷不敢抬头,闻言心下犹豫,小姐从小就不愿出门,夫人身边的梅嬷嬷和冬青都问过,她一直说的是小姐身体柔弱,可事实上小姐身子一直很康健。

“这,之前六小姐身子倒是一直有些虚,府里一直配着药,最近,六小姐身子倒还好,今日里,早膳和午膳都正常,午后,小姐多看了一会儿书,后来有些乏了,便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奴婢去拿晚膳的时候小姐还醒着在看桃花,奴婢回来,小姐就昏迷在躺椅上了。”

荀若水倒没听出这六丫头平日身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眼睛眯了眯。

“夏紫,你去其它四位小姐院子里看看,然后让她们都来正院,我让秦升去请李太医,一会儿顺便给她们也都把把脉。”

“林氏,你也起来吧。”

荀若水有条不紊地说着,然后示意医女们继续照料,自己向一旁的椅子走去。

夏紫领命出去了。

林嬷嬷听说太医要来,喜不自胜,跪着又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荀若水刚坐下,心里盘算着林嬷嬷刚才的话,一个小侍女进来禀报李太医来了。

“快请。”荀若水起身,准备迎接李太医。

夏紫出去正和秦升、李太医打了个照面,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高个男人,跟着个小厮背着个药箱,夏紫行了一礼,小侍女出来,秦升便带着李太医进去了。

李太医一进来就见到谢夫人起身,他赶紧先行了一礼,荀若水也温声请李太医起来,并把李太医让到榻前,察看少女的情况。

此时,少女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不再出汗了,神情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李太医有些诧异,这和路上说的六小姐昏迷不醒,马上要咽气了可相差太远。

不过李太医并没有放下心来,如果病情危急,他救不过来还情有可原,可要是榻上这位一直昏睡,醒不过来,那他麻烦就大了,恐怕要长期包身于这右相府了。

他隔着手帕小心翼翼地触在了少女的脉搏上。

厅里人见状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都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李太医的手终于抬了起来。

“禀夫人,六小姐的脉象浮而无力,按之中空,乃是血虚之兆,不过,在下观之并不十分严重,开一副方子慢慢服用便会好转,只是这昏厥之症不知从何而来,在下只能先用金针刺激百会穴,看看是否能够让六小姐苏醒,只要醒过来,就无大碍了。”

荀若水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两个医女上去帮忙。

然而李太医的金针刺下去,少女没有半分苏醒的征兆,旁边一直关注着太医的林嬷嬷本要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李太医擦了头上的汗,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六小姐的病如此奇特,随后他又用金针刺了其它几个穴位,然而,还是无用,少女动也不动。

李太医再也顾不上擦汗,心里反复思索是否还有其它办法,然而搜刮一空,也想不出榻上的少女为什么醒不过来。

荀若水一直在不远处注视,见状皱了皱眉,但也感觉出这位李太医似乎无计可施了,心头却微感诧异,这位李太医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也算是中上的医道好手,因为出身兮州,和荀谢两氏有旧,谢府才有幸能够偶尔请他过来看脉问诊,六丫头一个小小的昏迷他竟然治不了。

荀若水心头陡然一惊,她嫁入谢府十几年来,府里的孩子无一人夭折,这六丫头眼看着平平安安到十几岁了,难道今日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吗?

见谢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李太医虽心中无奈,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六小姐这……大概……也许……,在下不知道何时能够醒过来。”

说完,他就迅速迅速低下了头,面对病人,承认自己无能无力,真是一场噩梦。

谁也没料到李太医居然真的救不醒谢笙。

荀若水看着李太医有些愧疚的面容,压下心中的惊诧,温声安抚了两句,让他先开个方子,然后让秦升和冬青陪着去旁边的厢房找夏紫和几位小姐。

“求求夫人再救救六小姐吧!”林嬷嬷见太医出去,噗通跪在荀若水面前,一边请求一边猛地磕头,她知夫人已尽了力,如此这般再跳出来多嘴就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实在不忍心看见自家小姐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荀若水没有计较林嬷嬷的莽撞,只是制止了磕头,她回身看着静静躺在榻上的苍白少女,心知要尽早做决断。

“请百草堂的大夫再过来看看吧。”荀若水冷静地开口道。

“万万不可。”

两道反对的声音同时响起。

荀若水没有回头,知道是一直跟着她的月嬷嬷和梅嬷嬷开的口,她心知被阻的原因,却没有改变心意。

“你们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两个嬷嬷对视了一眼,右边的梅嬷嬷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左边的月嬷嬷站了出来,轻声说道:“夫人,您知道的,太医院一直和百草堂有隙,今日我们先请李太医过来,若再请百草堂,肯定惹太医院生厌,日后李太医恐怕不会再上门了,或许可以再请一位太医,另外,老奴今日还听到一个消息。”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夏紫却突然进来,说二小姐已经把过脉了,要进来请安。

荀若水点了点头,示意让二小姐先进来。

“见过母亲。”一道清丽带着些孺慕之情的女声在厅里响起。

荀若水回头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然后走过去拉着少女落座。

“怎么不回去休息,还执意过来?”荀若水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

“听秦升说情况不太好,便过来看看母亲。”少女仰头回道。

荀若水笑了了笑,抚了抚少女的手背,说道:“我没什么事,治病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你不用担心,天色晚了,我让人送你先回去吧。”

少女低了低头,却没有出声答应。

荀若水有些奇怪,不知女儿还有什么事情,正要开口问,就见少女又抬起了头。

“母亲,我刚才听到月嬷嬷说再请一位太医,女儿觉得不太现实,李太医的医术已称得上高明,再请恐只有太医院的院正才能真正高过他,可要请院正,是要去皇宫请旨的,女儿想听月嬷嬷知道的另外一个消息。”

荀若水一愣,旋即明白女儿怕是猜到了什么,便看向月嬷嬷,示意她继续说。

月嬷嬷苦笑了一下,她虽内心不愿当着二小姐的面说,但也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

“老奴听说星辰阁的木念姑娘下山了,今夜住在卫国公府。”

荀若水闻言眼睛亮了亮,不由说道:“木念出身百草堂,现在又在星辰阁修行,地位尊崇,医道高明,确实是个好人选。”

“确实很好,只是如此好的人选自然不容易请到,女儿愿意前去,一定保证把木念请回来。”少女眼睛眨了眨说道。

荀若水听到这认真的声音,脸色变了变,无奈地看着少女说道:“原来长汐是在这等着我这个母亲,不过,我不同意你去,就让月嬷嬷带着夏紫和秋石去走一趟吧。”

月嬷嬷不等少女再说什么,随即领命告退,出门就看到了春竹和秋石,她让春竹进去伺候,然后让秋石去喊夏紫,三人一同出了院子。

花厅里,少女长汐有些生气,低着头问道:“母亲为何不让我去?”

荀若水没有回答,她站起了身,往榻边走去,接过了医女手中的帕子,在林嬷嬷捧着的水盆里洗了洗,然后轻轻地为榻上的谢笙擦脸,顺势探了探谢笙的鼻息,见谢笙气息虽弱但还算稳,心里倒安稳了些。

谢长汐看着母亲轻柔有序的动作,心里不安,面皮发涨,她知道自己刚才有些急躁了,也明白自己在这里确实帮不上忙,还让母亲分心。

这样不好,谢长汐心里告诫自己,然后脑袋回复了清明,起身说道:“母亲,女儿去看三位妹妹诊脉,这里劳烦母亲,女儿告退。”

荀若水见女儿懂了自己的意思,便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只手向后摆了摆,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长汐慢慢退了出去。

荀若水又接过勺子,喂了谢笙几口水,才停下来。

进来后一直站着的春竹见夫人站在榻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迅速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荀若水的身后。

荀若水坐了下来,把碗和勺子还给了医女。

医女和林嬷嬷接着交替在旁边湿帕子、换水、喂水、喂药。

荀若水一直静静地坐着,注意着谢笙的情况,过了一个时辰,月嬷嬷终于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背着黑色木剑的白衣少女。

这不是荀若水第一次见木念,早在五年前,皇城北面,神山之上的星辰阁拿出两块星石,分别送给她的女儿谢长汐和百草堂的木念的时候,她就悄悄去百草堂看过木念,只是木念不知道,当时的木念还是一个浑身沾满药草的小姑娘,如今也出落得气度不凡起来。

荀若水有些感慨,如果长汐也接受星辰阁的邀请,会不会也变成和木念一样,她有些好奇,不过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她微笑见礼,白衣少女木念平静回礼。

“劳烦木念姑娘。”荀若水首先开口。

木念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径自走到了榻旁。

春竹赶紧放了一个凳子,木念坐下,开始把脉,谁知她手刚一触摸到谢笙的手腕,她怀里的自从五年前就一直随身携带的星石就有了动静,居然变得温热起来。

木念双眉一挑,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触摸谢笙的脉搏,然而怀里的星石越来越热,木念内心震动,松开了谢笙的手腕

荀若水见状眼皮一跳,不解其意。

“谢夫人,我需要一个更加安静的环境。”木念回头尽可能平静说道。

荀若水愣了一下,便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出去,同时对着木念点了点头,自己也向外走去。

林嬷嬷走时忍不住回看了两眼,然而木念一直等到看着她们都走出花厅,关上房门,才收回目光,取出怀里的星石。

那是一块黑色的闪着点点银光的石头,看上去和她背上的那把木剑材质很像。

木念看着手中这块比平时更加明亮的星石,有些奇怪,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和她一起入选星辰阁传人的是那位谢家二小姐,另一块星石应该还在谢府里头,可榻上躺着的这位她记得那个老嬷嬷说过是谢家六小姐谢笙,怎么平白无故也会让星石发生变化?

难道这个谢笙的昏迷和星石有关?

木念皱着眉头掀开被子,把星石贴近谢笙的胸口,刹那间,星石大放光明,黄濛濛的星光笼罩住了谢笙的整个身体。

木念大吃一惊,松开了星石,星石完全落在了谢笙的胸口,整团星光开始缓缓地流动,木念不由得退后了两步。

她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这块星石只是星辰阁历代传人身份的象征,神山之下,星石从未出现过任何异变,她完全不理解谢笙身上有什么让星石发生如此异变。

不过,她并没有取回星石,结束这种变化,而是静静地等在一旁,等待着这变化的结束。

笼罩在谢笙的星光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循环流动,最后汇集到谢笙的胸口,然后一点点变淡,整整一夜过去,星光才完全消散,星石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木念收回星石,自我感觉星石里面的星光减少了许多,这到底是彻底结束了还是星石里的星光不够?木念有些好奇,想了想,她走出花厅,打开了房门。

门外已是清晨。

冬青正等在门外,昨夜几位小姐诊完脉,她送李太医和几位小姐回去,回来就守在门口,后来夏紫和秋石回来,夫人出来,便让她和春竹休息,让夏紫和秋石在门口守着,她刚来换班。

“劳驾取一下府里存放的星石,我需要借用一下。”木念看着冬青说道。

“星石?”冬青有些发愣。

“是的,请尽快。”说完,不待冬青再问,木念又退回去关上了门。

冬青见状只好去正房里找夫人,荀若水后半夜才睡下,如今刚起身,见木念守了一夜还大清早的要那块星石,心下也有些诧异,不过她还是让人找出了那块石头,让冬青送了过去。

木念接过石头,关好门,又将这块星石放在了谢笙胸口,然而毫无变化,木念又将怀中自己的那块也放了过去,然而仍旧毫无变化,沉思了片刻,她开始替谢笙把脉,平稳有力,无丝毫病症,她皱了皱眉,取回星石,拿出银针,扎进了谢笙的百会穴。

谢笙轻“啊”了一声,似乎就要醒来,木念收回银针,拿出谢府的那块星石,出门还给了冬青,她要先回星辰阁把这件怪事告诉师父。

谢笙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光亮,很快,光亮消散,变成了一张通红的妇人脸。

谢笙张嘴,嗓音沙哑。

“林嬷嬷?”

“是,是我,谢天谢地,小姐您终于醒了!我给您端汤来。”林嬷嬷喜极而泣地说道

“水。”谢笙皱了皱眉,说出了自己最需求的,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有一把火在烧,急需一碗凉水来浇灭它。

“嗯。”林嬷嬷见谢笙大脑十分清醒,便擦了擦脸上的泪,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温茶送了过来。

谢笙已挣扎着坐了起来,她身子虽虚,却还有些力气,接过茶碗,咕嘟咕嘟喝完,又要了一碗,喝完,她才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这时,她才有心情看周围的摆设……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

谢笙大脑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

“林嬷嬷,这是什么地方?”谢笙仰起头看着这个唯一熟悉的人。

听到谢笙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林嬷嬷笑了笑,说道:“这是夫人正院里的花厅,昨天小姐您昏倒,我抱着您过来找冬青姑娘帮忙,后来夫人过来,不仅找了太医,还请星辰阁的木念姑娘过来为您治病,多亏了她们,您现在才醒过来,冬青姑娘她们怕您醒过来换了地方不能适应,便没让其他人进来,只让我过来照看您。”

正院……夫人……冬青……太医……星辰阁……木念……

谢笙愣了愣,不由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林嬷嬷也呆了呆,有些不安,小心翼翼说道:“元朔七年三月十二,再过一个月就是您十三岁的生辰了,小姐,您不记得了?”

谢笙没有回答,听完林嬷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可能出了问题,明明记忆中是元朔十年的十一月,梁王突然谋反,攻入京都,城里一片混乱,一队叛军进入了丞相府,她只好和林嬷嬷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逃了出去,后来,混乱中两人失散,她误进了一条死巷,正要往回走,从天而降的一杆银枪撞向了她的身体。

后来就是剧烈的疼痛和……桃花。

桃花,谢笙仿佛抓住了什么,“桃花开了吗?”她急切地望向林嬷嬷。

“桃花……”林嬷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正开着。”

“我要去看看。”谢笙斩钉截铁说道,然后就要掀开被子,下榻。

她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木念一走,她就醒了,林嬷嬷没来得及给她换衣服,但是,现在衣服的问题并不重要,她刚醒,只喝了两碗茶,怎么能下地走路呢?

林嬷嬷坚决不同意,强行按住了谢笙。

“小姐,桃花在咱院子里,不会跑的,您先把药和汤喝了,我们再去看。”

谢笙见拗不过,只得催促快些。

林嬷嬷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去找冬青和夫人,只得先把药和汤端过来与谢笙喝了。

“现在可以去了吧。”谢笙喝完放下碗说道。

林嬷嬷无奈地苦笑道:“小姐,您醒了,要先去给夫人请安,打个招呼,才能离开。”

谢笙皱了皱眉,她还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况并不想去见什么夫人,可是看到林嬷嬷为难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应该点头,让林嬷嬷少些麻烦,于是,她点了点头。

林嬷嬷让谢笙先在厅里等着,她先出去找冬青说一说情况,看夫人这会儿是否有空见她们。

冬青听见林嬷嬷确认谢笙清醒,很是高兴,又听林嬷嬷描述六小姐醒来后的奇怪表现,也不明白,只得进去回禀请安的事情。

荀若水在屋里喝茶,听完冬青的话,她看向了侍立在一旁的月嬷嬷。

“你怎么看?”

月嬷嬷想了想,说道:“六小姐,从昏迷到清醒都透露着一股怪异,我们不明白,想来她也不太明白,不如等六小姐自己清楚了,再见她吧,这会她急着回去,想必也是为了先弄清楚自己昏迷的事情。”

荀若水点了点头,让冬青过去告诉她们等谢笙身体好了再过来请安,今天先回去吧。

林嬷嬷和谢笙听到这个回答都松了一口气,冬青送来了一顶披风,又安排着一顶软轿,把谢笙送回了星竹院。

站在星竹院的院里,看着十分眼熟的桃树,谢笙确信眼前的桃花就是她记忆中疼痛之后见到的那些桃花。

谢笙目光下移,看到了那张老旧的竹椅和散落在地的书。

“昨天,我就是躺在竹椅上昏迷的,是吗?”

“是的,小姐,您想起来了?”林嬷嬷惊喜地望向谢笙。

谢笙长吸了一口气,裹紧了披风,太阳虽已出来了,可是,她还觉得后背满是凉意。

“我昏迷后,你就抱着我去正院,太医和星辰阁的木念都来看过,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李太医说您是血虚加昏厥之症,他对昏厥之症无能为力,后来木念姑娘来了,夫人和我们都出去了,她和您呆了一夜,听冬青姑娘说,早晨木念姑娘出来要了府里的星石,不过,很快,木念姑娘就出来送还了星石,还说您要醒了,接着她便离开了,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是这样啊,血虚、昏厥、星石。”谢笙独自呢喃道,跟自己的记忆完全不一样呀,她无意识地走向竹椅,然后躺了过去。

看着闪着金光的桃花,谢笙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

记忆中元朔七年到元朔十年的日子虽然无甚出奇的地方,但是每一段都很清晰,不像是做梦,就算是后来逃亡的每一个画面,也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脑袋里。

要知道,自从六岁从家乡来到这座右相府,她就没出过门,根本不可能知道外面的样子,那一切,都不像是她妄想出来的。

可桃花、林嬷嬷、正院、星辰阁,这么多人和物,也不像是假的。

如果两个都是真的,谢笙只能得出一个荒谬至极的结论,元朔十年十一月在不知名小巷因一杆银枪而死亡的谢笙不知为何灵魂又回到了元朔七年三月的谢笙身体里,造成了这时的谢笙血虚、昏厥,然后被星辰阁的木念治好了。

木念知不知道她的情况?这是谢笙理清思路之后产生的第一个疑问。

木念拒绝了谢府的护送,独自来到了谢府侧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前,马车上隐隐约约有个星辰的印记。

两个负剑的年轻男女正侍立在车旁,他们和木念的装束很像,只是不是白衣黑木剑,而是灰衣铁剑。

他们的表情平静而严肃,仿佛所在之处并不是普通的街道,而是庄严的神殿。

“回神山。”木念淡淡的开口。

负剑的年轻女子跟着木念一起进了车厢,年轻男子坐在前面驾车。

一夜的精神高度集中之后,木念很是疲累,她轻轻地揉搓着太阳穴缓解,年轻女子见状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茶壶,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了木念。

木念饮尽,感觉舒缓很多,递回茶碗,便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内一片安静,马车外却渐渐喧嚣起来。

谢府所在的地方是勋贵云集的北城区,城区的最北侧就是皇城,神山还在皇城之北,马车无法直接穿越皇城,只能先在北城区向东到东城区,然后出东门再向北。

此时正是朝会结束的时候,北城区的街道上挤满了各府的马车,有些争道的在那里吵吵嚷嚷,黑色马车很小心地避开了这些地方,平稳而迅速地向东行进。

不多时,便来到了更加喧闹的东城区,大夏的东部州郡因为道路通畅、物产丰富,所以贸易很是繁荣,大部分从东边来的客商都聚集在东城区,所以这里也是京都最繁荣的地方,很多有名的商行总部都在这里。

百草堂总部也在这里。

不过,黑色马车并没有停留,而是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较为偏僻的街巷,直奔东城门而去。

木念睡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她才睁开眼睛。

年轻女子见状先下了马车,木念停了五息,调整好状态,才下去。

马车停在山脚下的一个兵营之中,这是护卫神山的星辰军,兵营内不过两百之众,年轻男子也是其中的一员,他们恭敬地看着木念,然后无声地行礼。

木念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向着高处望去。

入目的是一座巍峨而肃穆的黑色大山,山体全由黑石堆积而成,细看上去很像木念怀中的星石,只是没有星石之中的点点星光。

山上很少树木,有一条黑石砌成的阶梯直通上面,只是黑山太高,站在山脚,只能看见石梯消失在云雾中,而不能知晓云雾之上是什么。

木念在军营中用了些膳食才和年轻女子一起上了山。

她的速度越走越快,年轻女子很快被甩开,木念注意到了,却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急速向山上掠去,她身姿飘渺,步法轻盈,和山间的云雾很快融为了一体,只有背上的那抹黑色一直在移动。

很快,木念便爬完了一千九百九阶石梯,来到了主峰的山腰处,阶梯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石门,门口有两个灰衣铁剑的女子在值守。

木念与她们平静见礼,然后就向门内走去,穿过一片黑石铺就的广场,就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宫殿建筑群,木念没有进入宫殿里面,而是径直走向宫殿建筑群的后面,那里矗立着一座更为高大的黑石铸就的宫殿,既神秘又庄严。

门口侍立着六名灰衣女子,只是背上没有负剑。

“师父在里面吗?”木念站立在门前,问道。

为首的一名年长的女子回道:“昨夜星象有变,大辰师在里面守了一夜,吩咐我们在这等您,让您一回来就进去。”

木念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黑色的大门。

宫殿深处,一个高髻白衣女子正站在一座石台前专心画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声音,她身形一顿,却又转瞬恢复如常。

木念没有出声,静静走到石台的远处,然后悄然站立。

这女子正是她的师父阿雅,星辰阁的现任主人,也是大夏皇室正式册封的大辰师,镇守神山,观测星象,推衍星象真意。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阿雅大辰师和木念两个人,清冷又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阿雅大辰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将绘制好的星图往旁边移了移。

昨夜她正坐在星镜前看书,忽然,星镜大放光芒,她忙拿着观星镜上观星台上去看,才发现星空发生了大变化,东西星域的大星们突然大放光芒,直到清晨才散去。

她看了一夜,才注意到在大星辉映的星空中,一些小星在渐渐消散,其中,一颗小星不知为何在消散中途又凝聚了星光,闪耀了短短的瞬间又归于宁静,此外,还有东西星域的参星和商星在昨夜交替闪耀。

这些异常都被她画进了这张星图里。

沉思了许久,她另取出一张纸,写了八个字。

等字晾干,她才把这幅字和那张星图分别装进一大一小两个黑色木筒里。

“好了,阿念过来吧。”

把木筒随意地放在石台上,她才抬头招呼自己唯一的弟子。

“师父辛苦了。”

木念恭顺地走过来向女子请安,没有丝毫久候的不满。

“再过三年,你就可以接触这些了,不要着急,过早窥知形象对你来说有害无益。一会儿你把这两个木筒送进宫里,亲手交到皇上的手中,记得不要偷看。”

完成了任务,阿雅大辰师难得的教导起了自己的弟子,平时,她都是让木念自己看各种星辰阁的藏书。

木念点了点头,同时从自己怀中掏出星石,将谢府中发生的变化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你说引起星石变化的是谢六,不是谢二谢长汐?”阿雅大辰师有些惊讶,比当时谢长汐拒绝加入星辰阁还惊讶。

“是的,师父。”木念确信地回道,然后又不确定地问道:“有没有可能传人的事情当时弄错了,是谢六不是谢二?”

“不可能,星镜不会有错。”阿雅大辰师想都没想就否定掉这个可能。

“那谢六身上星石的异象是为什么?”木念皱眉。

阿雅大辰师忽然想起了昨晚那颗消散中又突然明亮的小星。

“可能是一场机缘。”她不确定地说道。

“机缘……那我们要关注她吗?”木念有些好奇。

关注,阿雅大辰师轻轻地笑了笑,自己的徒弟还是太年轻,看来要多教她一些东西。

“阿念,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而星辰阁只有我们和你师叔三个人,要管的事情太多,能做的事情太少,我们要把有限的时间精力放到最重要的事情上,你师叔行走世间,接触万物,这种机缘的事情归她管,我在这山上最重要的就是查阅典籍,思考真意,推衍星象以及培养你,你最需要做的就是锻炼自己的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做到这一点,才算你入门了。”

木念认真地听完,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弟子明白。”

“那把木筒带出去,不要忘记送,为师要休息了。”阿雅大辰师挥了挥手,示意木念可以出去了。

木念把木筒塞进怀里,出门才发现已是正午了。

她走进一座装满书籍的白色宫殿,在里面吃过午膳,才独自下山而去。

黑色马车顺着清晨的路线,来到了皇城前面,木念拿出一块黑色的木牌,顺利通过了守卫的检查。

不久之后,木念站在一座宫殿前静静等候。

殿前的牌匾上写着气势非凡的三个大字,点苍宫,浑然透漏出一股指点苍生之意,这就是大夏皇帝姬烨的寝宫。

姬烨正在前殿看书,他的太监小顺子来报说木念少辰师来了,他只好放下手中正入迷的书,整理因刚才坐姿太过懒散而有些凌乱的衣服。

整理好了才让小顺子带木念进来。

木念平静地进来问安,然后拿出了两个木筒交给了小顺子,让他呈给皇上。

姬烨坐在书桌后面看着那两个木筒,有些好奇,星辰阁已经有半年没有送过新的星图过来了,大的木筒是熟悉的式样,小的木筒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不过看着木念在场,姬烨并没有表露出这种好奇,任由小顺子把木筒放在桌子上,而没有再看,反而望向了木念。

“大辰师还有什么嘱咐吗?”姬烨礼貌说道。

“师父向您问安。”木念瞎扯道。

“好吧,卫国公夫人身体怎么样?”

“保养得不错,不过,腿上的旧疾还不能根除,幸好,现在天气暖和,没有大恙。”

“嗯,辛苦你跑一趟,就在宫里歇两天吧,无忧昨天还吵着要去卫国公府找你,你就先去云起宫歇一歇,林苑一直在为你打扫着,这两天你就还住那里吧。”

“谢谢陛下,木念遵命。”

说完,小顺子领着木念退出了前殿。

姬烨这才打开两个木筒,大木筒里果然是一张新的星图,不过姬烨并不懂这些,他只看了一眼便又把星图装了回去,然后拿出了小木筒里的那张纸。

见到了那八个字:静极思动,动如参商。

姬烨脸色一变,这还是他继位以来,星辰阁第一次给他文字预言。

没有人名,没有时间,没有地点,只有八个字的征兆,却搅乱了他的心境。

他拿着纸起身走到殿里的香炉旁,掀开盖子把手里纸张扔了进去,直至看见那纸燃成灰烬,他才又把盖子盖上。

他回到书桌前,想要再看会儿刚才觉得入迷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小顺子,舒朗回城没?”姬烨少见的高声喊道。

小顺子赶紧跑进来,回道:“启禀皇上,昨天听说舒朗少爷回国公府了,这会儿应该还没出城。”

“你派人去召他进宫。”

“是。”

姬烨望着小顺子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想着那虽已变成灰烬却也刻在他心上的八个字,难道这预示着平静读书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

那他该如何担负起这大夏皇帝的重担?

小顺子出门后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先找了一个小太监去请自己的师父福山公公过来伺候皇上,才赶紧向着宫门走去。

他师父才是这点苍宫的总管太监,也是先帝留给皇上的老人,只是前几日他师父染了风寒,才让他在皇上跟前顶替,如今皇上让他出宫,点苍宫岂能没有个管事的,他只能让人去请师父过来,幸好昨晚他去看过师父,知道师父已经快好了。

就在小顺子在宫门口牵马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辆马车,小顺子好奇地看了一眼马车的徽记,原来是陶乐大长公主的车驾,想来是向太皇太后请安的,他也不甚在意,就拉着马低头退在一旁。

谁知陶乐大长公主一掀车帘就看见了他的脸。

“顺公公,这是要出宫?”

陶乐认出了这牵着马的小太监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顺子,便出声打了个招呼。

小顺子见被认出来了,赶紧把缰绳递给一边的禁卫,上前请安。

“奴才见过殿下,卫国公府的舒朗公子回城了,皇上让奴才去请他进宫。”

“哦,原来是找舒朗呀,那本宫就不耽误顺公公的公事了。”陶乐一听没什么要紧的事,便也没有再打听。

“恭送殿下。”

直到陶乐大长公主的车驾完全过去,小顺子才直起身,接过缰绳,向宫外奔去。

陶乐已年近四十,只是自出生以来就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岁月很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起来,她就像才刚刚三十岁的女人。

她坐在车内,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车内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嬷嬷闲聊着。

“九嬷嬷,你知道舒朗为什么突然回城吗?他不是当众宣称要成为虎贲军的统领再回来吗?”

“殿下,那只是舒公子的玩笑话,即使他是皇上最亲近的伴读,也不能无视军纪想当统领就当统领的,老奴听说舒公子这次回来是因为星辰阁的木念姑娘来为卫国公夫人诊脉。”

“哦,卫国公夫人身体又不行了?”

“听说没有大碍,不过,木念姑娘不知怎么又到谢府去了,今早有人看见她的马车从谢府出来。”

“谢家的手可真是越来越长,宫里知道这件事吗?”

“木念姑娘刚才进宫了,宫里应该知道吧。”

两人说着说着,马车就停了,说是马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陶乐只得和九嬷嬷一起下来,步行前往太皇太后居住的万拂宫。

不多时,陶乐一行人便到了。

太皇太后刚刚午休醒来,陶乐被喊进后殿。

宫女正在梳理太皇太后的满头银发。

陶乐熟练地接过宫女的梳子,亲自为老人打理头发。

“你来的正是时候。”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陶乐的手。

“能为母后梳头是儿臣的福气。”陶乐也笑了笑,顺着回道。

过了一盏茶功夫,陶乐就为老人梳好了一个简单又大气的发髻,太皇太后很是高兴。

陶乐又伺候老人换了衣服,两人才坐下来喝茶。

“说吧,进宫来除了来看我,还有什么事情?”太皇太后端着茶碗问道。

“母后真是明察秋毫,其实除了儿臣想念母后之外,青州的梁王兄也一直思念着母后,他派人送了一封信到儿臣府上,托儿臣替他向母后请安。”

“嗯,还算他有这份孝心。”

“梁王兄还问他的世子姬臻什么时候能回去?毕竟姬臻明年就要及冠了。若是明年还不能回去的话,他想请母后主持姬臻的加冠礼,还让母后替姬臻挑一个妻子。”

“嗯,我知道了,他倒是对儿子挂念得紧,不过,臻儿确实年龄大了,也该给他好好物色物色,你家的容姝和皇上、无忧也都该开始相看了。”

“容姝,儿臣还想多留两年,母后,你知道的,儿臣最喜欢这个女儿。”

“我没记错的话,容姝已经快十七了吧,也该相看起来了,这事不能再拖,你心疼她年纪小,就在京都里找户好人家就行。”

“是,母后,是儿臣想差了。”

“嗯,你回去也先替臻儿看看,弄些人选让我来瞧瞧。”

“是,母后。”

……

……

谢府星竹院内,谢笙看着桃花,不知道木念的事情该如何下手。

她既不认识木念,也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就是林嬷嬷,母亲、父亲、弟弟、奶嬷嬷这些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早在六岁的时候就全都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些年来,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座小院子和林嬷嬷。

谢笙有些寒冷,也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亡,也不知道为什么死后又让她回到十三岁的时候。

想着这些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谢笙的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一直注视着她的林嬷嬷赶紧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见温度有些高,就伸手把她抱回了屋子。

谢笙没有反抗。

沉浸在自己孤独世界里的她生不出一起力气来。

林嬷嬷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轻轻说道:“小姐,您再睡会吧,等您一觉睡醒,身体就会好的。”

“嬷嬷,我睡不着。”

“那我给您唱个曲子吧。”

说着,林嬷嬷就搬了个凳子坐在谢笙的床边,轻轻唱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调子,谢笙一愣。

这是林嬷嬷刚来星竹院的时候,见她晚上坚持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时在院子里唱的。

林嬷嬷那时知道谢笙睡不着,想用这曲子安抚她,却不想屋里的谢笙越听越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呢?谢笙回忆着,那个时候她在兮州服完百天的孝,就和奶嬷嬷一起来了京都,路上,奶嬷嬷病了,来这的第一天晚上,还有两个婆子来抢母亲给她留下的玉佩,她撞了柜子,惊动了夫人,奶嬷嬷拖着生病的身体去保护她,夫人给她们换到了星竹院,还打了那两个婆子,后来,奶嬷嬷病重,也走了,她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再后来,林嬷嬷就来了,开始唱这首曲子。

原来那个时候是因为思念和恐惧睡不着觉呀,谢笙静静地想着,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段往事,很容易看清一切。

后来怎么睡着了?是因为林嬷嬷的曲子吗?谢笙继续想着。

不是,听着林嬷嬷的曲子,她的思念和恐惧没有丝毫减少,甚至因为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而有所增加。

再后来,怎么解决的呢?

再后来,因为睡不着觉的身体越来越难受,她终于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把父母和奶嬷嬷教给她的东西都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确认都记下来之后,把那些纸张和玉佩都埋在了桃花树下。

记在心里,她活着的每一天他们就与她同在,记在心里,除非她死没有任何人都把它们抢走。

因为这样做了,这样想通了,后来,她才听着林嬷嬷的曲子睡着了,才接受了林嬷嬷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

回忆起了曾经的自己,谢笙突然不那么冷了。

不管为什么死,也不管为什么生,更不管有没有人怀疑她,既然如今还活着,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怀着这个坚定的信念,谢笙的身体慢慢放松,紧绷的大脑神经也一点点松动。

精神和身体的疲惫一点点涌现,将谢笙很快包裹进去。

谢笙溺在里面,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她看到了很多画面。

独自跪在灵堂……

满头是血站在奶嬷嬷的旁边,面对着夫人……

黑暗中蜷缩在床上,满脑子充斥着自己所思念和恐惧的……

桃花树下挖土埋盒子……

林嬷嬷带回藏书楼的书……

在桃花树下发呆、在后院竹林里发呆、站在星竹院门口发呆……

和林嬷嬷一起扫院子、热饭菜、弄热水……

和林嬷嬷一起在混乱的街道上奔跑……

转头看见那一抹银色……

闪着金色光辉的桃花树……

……

……

这些画面时而有序,时而错乱,最后都渐渐远去,藏入谢笙的心底最深处。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谢笙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依旧挂在东边的天空中。

喝了两碗惊心熬制的粥,又喝了一碗汤药,谢笙才被允许起身。

她揉着撑满的肚子,慢慢挪到门口,眼睛微眯看着院中灿烂的阳光,嘴角不由得扯开了笑容。

她第一次觉得简简单单的几缕阳光也如此美好。

“林嬷嬷,我觉得自己好了。”谢笙笑眯眯地回头说道,一脸满足惬意的模样。

林嬷嬷看着也笑出了声,她觉得小姐醒来之后似乎放开了心扉,从前,小姐从不会笑得如此灿烂,只会在看书或发呆的时候嘴角微笑,也从不直视别人。

放下就好,林嬷嬷在心里想着,这次也算因祸得福。

直到身子被太阳晒得发烫,谢笙才进了屋子,靠在床边的榻上,自己倒了两杯茶,自斟自饮地喝着。

林嬷嬷则拿起针线,开始绣一个半成品的香囊。

谢笙瞧了一眼,觉得非常熟悉,记忆中她身上挂过一样的完整式样的。

原来真的是死后又回来呀,连这香囊也一样,谢笙在心里默默想着。

那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回来了,还被星辰阁的人看过,她以后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吗?

肯定会的,谢笙想到如果不变的话,三年半之后等待她的不还是死亡嘛,不变的话,那她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坚持三年,迎来同样的结局呢?

可从哪里去找这一线生机呢?

谢笙有些无处着手,她来到这星竹院就没出去过,逃亡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生活的京都,林嬷嬷虽时常给她带些小玩意小吃食回来,可她知道那是林嬷嬷让她儿子去买的,林嬷嬷也很少去外面。

什么都不知道,那只能先出去看看了。

“林嬷嬷,我好了是不是要去给夫人请安呀?”谢笙问道。

林嬷嬷眼睛一亮,她早就觉得小姐应该出去走动走动,尤其现在长大了,为着今后的生活,也应该出去和夫人以及其它几位小姐打好关系,以前小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不好劝说,这次竟然主动提出,真是一个好变化!

“确实该去,还要给冬青姑娘准备一份谢礼。”

“那嬷嬷去准备吧,我们午膳后过去。”

……

……

午膳后,正院里,荀若水正坐在花厅听春竹汇报府里最近的账目,冬青就进来禀报说六小姐谢笙过来请安。

荀若水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进来。

谢笙进来时,看见一位端庄明艳的女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身旁站在两位比林嬷嬷还年长的嬷嬷,两侧还有三个穿着和冬青差不多服饰的年轻女子。

她都不认识,只是主位上的女人有些眼熟,她知道,那应该就是这谢府的女主人,她名义上的养母,荀若水。

“见过夫人。”谢笙照着林嬷嬷教她的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荀若水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先坐下,身体好些了么?”

“多亏府里的药,我感觉身上好多了。”谢笙坐到旁边的椅子里,客气回道。

“你最应该谢的是星辰阁的木念姑娘,不过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不好去打扰,只能送了一份厚礼到卫国公府上,让卫国公夫人转达我们的谢意,不过你以后若有缘再见着木念姑娘,一定要当面谢谢她。”

“是,也多谢夫人为我费心。”谢笙起身又郑重地行了一礼,比刚才更加恭敬。

荀若水点了点头,心里感慨当年倔强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呀,当年她出手替小姑娘拿回玉佩,惩治那两个婆子,小姑娘可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还一直躲在星竹院里,不出来见人,如今也知道说谢谢了。

“毕竟我还算是你的养母,总要做些事情。”荀若水注意到了谢笙进门以来一直问她喊夫人,按道理是应该喊她母亲的,她故意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谢笙愣了一下,她来之前想过称呼的问题,可实在无法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女人喊出母亲这两个字,即使这个女人救了自己的命。

但人要知恩图报。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谢笙抬起头来,望向荀若水。

这是荀若水听到的最有意思的回答,她本来就只是逗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打趣一下她多年不出院子的事情,并没有想让这个小姑娘付出什么。

因为她知道小姑娘谢笙一无所有。

可是谢笙却主动提出要做些什么,虽然有些生硬,但还算是有勇气和担当。

不过,在大人的世界里,这些还不够。

荀若水挥了挥手,示意春竹冬青她们先出去。

厅里只剩下月嬷嬷、梅嬷嬷、荀若水和谢笙。

荀若水从座位上突然站了起来,昂首向谢笙走来,然后毫无掩饰赤裸裸地打量谢笙,从头到脚。

见谢笙没有慌乱,她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吗?小孩子家家,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做事。”

谢笙没有回应,就像一块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不过她并没有紧张,她半梦半醒间见到的那些画面,就是她已经逝去的简单单调的一生。在那个方寸之地,没有人能开导她的思念,没有人能开导她的恐惧,她只能自己开导自己,自己和自己做朋友,所以从不厌烦简单,从不厌烦单调,她关注自己的每一点变化,她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她很自信。

荀若水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紧紧盯着谢笙,见她没有心虚得紧绷起来,心里很是满意。

没有再嘲弄,她又走回了主位,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微笑看着谢笙。

“我很欣赏你,不过做大人的不能占便宜,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如果我能满足,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想要什么,谢笙想着三年半的死亡,眼神一凝,说道;“我想出去。”

荀若水眼皮跳了跳,仔细问道:“出星竹院、出谢府还是出京都?”

谢笙呼吸一紧,毫不犹豫说道:“出京都。”

“不能以出嫁的方式?”荀若水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能。”谢笙回道。

“我可以答应,条件是你要为我做三件事,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三件事是什么,你应该清楚,现在的你还没有为我做事的资格。”荀若水毫不客气地说道。

她身旁的两个嬷嬷都皱起了眉头,她们不懂夫人今天这出是做什么,夫人手下,荀谢两家有大把的人愿意为夫人做事,何必要和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六小姐做这种儿戏般的交易?难道只是为了好玩吗?想到这个可能,两个人都忍不住相视苦笑了一下,她们跟着夫人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夫人刚入京都时做过些玩笑事,其余不管是在荀家还是在谢府,夫人一向是最大气端庄的。

谢笙也有些发愣,她不知道好好的请安怎么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交易,不过想着夫人说的出京都,她心里有些激动,如果能提前离开京都,是不是就可以避开死亡的结局?可是三件不确定的事情会不会带来危险呢?

谢笙一时之间不能确定。

见谢笙面露犹豫,荀若水再次出声道:“不用着急,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好再过来找我吧。”

谢笙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就在她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荀若水的声音。

“在你住进去之前,星竹院是我的院子。”

谢笙眼神呆滞地走出了花厅,星竹院原来是夫人荀若水的院子,这真是让人震惊的一件事。

星竹院地方偏僻,陈设简陋,前世她呆了十年,也没有见过几个人去过,也从没听人说过夫人荀若水曾经住过那里。

夫人今天说这话,又提出这个交易,是什么意思呢?谢笙心头一团乱麻。

以前……以前……,她第一次进星竹院的时候,屋子的墙上似乎挂着两幅字吧,谢笙突然搜索出了久远的记忆,那时因为看不懂,又觉得那两幅字特别,所以特别收起来了,后来就彻底忘掉了。

如果夫人最后那句话是想给她提示的话,那就只有在那两幅字上了。

想到这,谢笙立刻跑出了正院,完全没注意到林嬷嬷被甩在了后面,她一心想搞弄清楚夫人今天在做什么?

为什么她一觉醒来,周围的人都变了,只是苏醒后一次简单的请安而已,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记忆中不存在的事情?虽然她来请安也是想表明自己要做出改变,可夫人为什么变得比她还快?

是她前世忽略了什么吗?

谢笙一路狂奔回星竹院,星竹院的门大开着,院子里坐着两个小侍女和两个婆子,这是冬青在她睡着的时候送来的。

谢笙没有看她们,直接冲进了屋子,找到了书架最底下的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上面没有锁,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谢笙顾不得擦干净,直接蹲在地上打开了。

两幅发黄的卷轴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

谢笙没有直接用沾满灰尘的双手用碰它们,而是拿出手帕包着它们放到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去净了手才重新回到书桌前。

她轻轻地摊开两幅卷轴。

上面写着两幅偈言。

一幅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另一幅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

……

正院里,林嬷嬷正在廊下和冬青道谢,突然间就看见了谢笙独自走了出来,然后还不等她和众人告别,谢笙就冲出了院子。

她赶紧跟了出去,才发现谢笙不见人影了。

小姐的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林嬷嬷在心里诧异道,不过,她并没有多担心,小姐在这府里恐怕只认识正院到星竹院的路,这么快肯定只能回星竹院,院子里现在有人,她也不怕谢笙没人照看,于是就不甚着急地慢慢往回赶。

谁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只带着两个侍女的二小姐谢长汐。

她赶紧退到一边,低头行礼。

谢长汐也认出了她,停下脚步,问道:“你是谢笙的嬷嬷吧,她好了吗?”

林嬷嬷不敢怠慢,低着头恭敬回道:“回二小姐的话,六小姐上午醒了过来,人已经好多了,刚刚给夫人请过安。”

“起来吧,那她现在在哪?”谢长汐瞧了瞧四周,没有发现其它人的人影。

林嬷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先回院子里了。”

丢下自己唯一的嬷嬷,独自回去,这个谢笙还真是特别,谢长汐本是来找她母亲问木念的事情,见此又多了一些其它的想法。

“那我去看她吧。”谢长汐状似随意的说道。

“啊,”林嬷嬷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她一向只听说二小姐醉心于自己的画道,其余什么都不关心,怎么会突然想起去探望六小姐?

“怎么,我不能去看看吗?”谢长汐看着林嬷嬷呆滞不动,眼睛眯了眯,开口催促道。

林嬷嬷擦了擦头上被吓出的冷汗,赶紧走在前面,指引着说道:“二小姐,请这边走。”

一路安静,四人来到了星竹院。

谢长汐站在门前,看着门匾上那熟悉的笔迹,有些发愣,上面星竹院三个字的笔画和她最开始练字时描摹的字帖上的笔迹很像,这门匾是她母亲写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过这个地方,也见过谢笙。

小时候,谢笙来的那一天正是长姐离开的那一天,府里那时有很多人说是母亲把还在孝中的长姐逼走,好为她以后铺路,她很震惊,也很伤心,却既见不到长姐也见不到母亲,只能躲在花园的假山里面哭,哭着哭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她赶紧停下不出声,探头出来看见了两个婆子带着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和一个老婆婆走。

她没在意,等她们走过去了继续哭,却没想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凄厉的喊声,她赶紧向着声音的来处跑过去,原来是花园旁边一个小客院正在吵闹,她走进去看到刚才那四个人正在亮着烛火的屋子里,一个婆子正在骂骂咧咧地哭喊着,而另一个婆子和小丫头正躺在柜子前,另一个老婆婆则正艰难地从床边往小丫头的身边爬,她这才看清柜子上和小丫头的头上都是血。

她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很快,有人过来带走了她。

后来,她听说那个小丫头叫谢笙,是她母亲新收的养女,还住到了母亲住过的星竹院。

她本以为会很快见到这个新来的妹妹,却没想到谢笙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就在她要忘记的时候,这个妹妹却以昏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并和木念搅合在了一起。

长姐、母亲、木念,除了画画之外她唯三在乎的女人都和这个谢笙产生了某种联系,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谢长汐踏进了院子。

她看见了桃树、看见了竹椅,看见了两侧的厢房,也看见了三间正房。

比她的院子狭小简单多了,母亲竟然曾经在这里住过,谢笙居然安安静静在这个小院子里呆着不出门。

谢长汐很震惊,比当年知道谢笙住在她母亲住过的院子里还震惊。

她长出了两口气,才走进了正房。

房间很简单,东侧是休息的地方,西侧是一个书房。

书桌后面正瘫坐着一个皱着眉头出神的小姑娘,上面摊放着的两个卷轴。

谢长汐眼神一缩,认出了上面的字迹。

她快步走了过去。

谢笙听到动静这才回神,迷茫地看着这位从没见过的人,问道:“你是谁?”

谢长汐走近看清了卷轴上的字,才又瞧向谢笙,她的目光很冷,说道:“我是谢长汐。”

谢长汐,这是府里二小姐的名字,谢笙突然反应了过来,然后觉得有些奇怪,她并不认识谢长汐呀,“你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谢笙还不适应和林嬷嬷之外的人打交道,尤其面前的这个人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来看望你。”

谢长汐淡然着吐出这个敷衍的借口。

谢笙的眉头皱了皱,再迟钝她也感受到了谢长汐的来者不善,只得站起身,客气说道:“你要喝茶吗?”

谢长汐挑了挑眉,凑近了桌子,认真看了那两幅字一会儿,才扭头看着谢笙说道:“你喜欢这两首偈言吗?”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谢笙不由得回忆起刚才在正院里荀若水的打量,她的身体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强压下去不适,她老老实实说道:“不知道,我只感觉这两首偈言分别是两种状态,不过我并没有类似的体验。”

谢长汐听到状态两字眼睛就亮了亮,又听到后面谢笙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没体验过,脸上的冷色就消散了不少。

“我目前只能理解第一种状态,第二种还无法理解,”她淡淡说道,“身体怎么样了?”

谢笙脑子还停留在谢长汐的第一句话中,没料到她后面突兀地转了话题,只无意识地嗯嗯了两声,随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理解的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的状态是怎样的?”

谢长汐愣了愣,没料到居然有人要和她探讨这在很多人眼中枯燥无聊的问题,但她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具体向谢笙描述,只能大概解释道:“这句话应该说的是修身和修心需要多反思,不能偏离正轨。”

修身和修心,谢笙有些恍然,难道荀若水的意思是她的三个要求需要做到这些之后才能实现吗?

“那如何修身和修心呢?”谢笙接着问道。

谢长汐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执着问她问题的人,心里有些紧张,却还是想了想,认真回道:“这是两个复杂的问题,书上说应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简单而言就是认识世界、认清自己。”

谢笙也在书上见过这些字句,只是那时惟觉枯燥,别无他想,如今听了谢长汐的话,她觉得夫人的三个要求有很大可能需要她做到这些才能完成。

这……听上去就很难,谢笙虽然自信很了解自己,却也清楚知道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夫人的要求如此之高吗?可好像自己无路可退呀,谢笙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在想什么?这么投入。”谢长汐见谢笙一直不再出声,开口问道。

“没什么,多谢你。”谢笙长出了一口气,认真道谢道。

谢长汐也长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不客气,你还没说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我感觉好多了。”谢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

……

谢长汐没有多呆,随便喝了两口茶,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谢笙和林嬷嬷送她们出了院子,待看不到人影后,林嬷嬷才欣喜地对谢笙说;“二小姐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冷傲。”

谢笙不置可否,她并不知道其它冷傲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也无从判断谢长汐和冷傲有没有关系。

“林嬷嬷,你能跟我说一说府里的情况吗?”谢笙想先搞清自己周围的情况。

林嬷嬷闻言一喜,但还是谨慎地拉着谢笙回屋关上了门,才开始讲:“您也出身兮州谢家,应该知道谢家的繁盛,只说现在咱们右相府这一支,老爷位高权重,夫人系出名门,是京都有名的钟鼎之家,夫人名下带上您一共有三子六女,大小姐最为年长,现在在兮州荀家老太太那里住着,大少爷和二小姐一母同胞,都是夫人所出,二小姐自幼喜爱画道,听说极有天分,五年前还被选为星辰阁的传人,不过二小姐拒绝了,三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都是二姨娘孟氏所出,四小姐则是三姨娘孔氏所出,五小姐和您一样是谢氏旁支的孤女,不过比您早进府一年,听说和几位小姐关系都不错。”

“那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夫人,”林嬷嬷苦笑了一声,说道:“夫人是个大气精干的人,偌大的谢府这么多年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府里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她身边的嬷嬷侍女都是她调教出来的,现在府里的很多事都是她们在管,比如冬青姑娘,就是专管各个小姐身边的事的,咱们在这星竹院多年,从没被人克扣过东西,这也是夫人治家有方。”

谢笙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前世的安静生活是要记荀若水一份情的。

“那谢长汐为什么要来看我?”

“这……我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想的,不过看起来她并无恶意,二小姐痴于画道,只听说对人冷傲,不太搭理人,倒也没听说她为难过谁,应该只是对您昏迷的事情奇怪吧,对了,小姐,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吗?”林嬷嬷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小姐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谢笙说道。

“噩梦,”林嬷嬷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安慰道:“梦都是反着的,现在小姐您好好地,就说明那梦都是假的。”

谢笙闻言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

……

正院里,谢笙走后,荀若水又叫四个侍女进去,听春竹继续汇报账目。

待春竹终于说完之后,她才开口:“分管府里事务已经两年了,你们觉得自己做得怎么样?”

四个侍女都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冬青最为年长,只得硬着头皮先站出来说:“奴婢这两年来对六小姐关心不够,没有安排好她身边伺候的人,出了纰漏。”

荀若水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要挑你们的刺,而是府里安逸太久了,我担心你们都开始松懈了,要知道现在几位小姐都长大了,我照看不过来,就需要你们多留心多注意,不能大意。”

“是。”四个侍女异口同声回道。

“除了提醒你们,我也准备教导一下我的女儿们,你们把听雨阁准备出来。”

谢笙知道要去听雨阁上课的事情已经是三天后了。

在过去的三天里,她渐渐熟悉了自己的身体,手比以前更小,胳膊比以前更短,个头比以前更矮,脸也比以前更稚嫩,只是力量比以前大,速度比以前快,就像是体内被额外注入了能量一样。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谢笙觉得这是好事情,拥有力量和速度的她,更容易存活下来。

她把未知的担忧抛在了脑后,那是她梳理之后做出了的判断,以她目前的能力,未知的事情她是猜不出来的,甚至眼前听雨阁上课的事情她也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情形。

承认自己的未知,先熟悉自己拥有的东西,然后等待时机,抓住它。

这是谢笙这三天里给自己定下的策略,至于时机是什么样的以及怎样抓住,她没有去想。

她只有不放过一切的决心。

……

……

时光匆匆,又过去了三天,一大早,谢笙就准备妥当,在林嬷嬷的带领下,向着据说在花园西北角的听雨阁走去。

听雨阁建在花园里一个莲花湖的旁边,往年夏天,夫人会在那里举办宴会,现在还是三月,距离莲花开还有一段时间,便一直在闲置着。

因为这次夫人要用来授课,又特意添置桌椅笔墨。

谢笙到的时候,听雨阁门前已站了两排的侍女婆子,都是陪着各个小姐来的。

谢笙有些紧张,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做好面对很多陌生人的准备,踏进了听雨阁。

她一进来,才发现自己是最后到的,大厅里五张书案有四张都已坐了人。

那四人听到动静,都不约而同回头,正好看见了在门口呆立的谢笙。

谢长汐已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见是谢笙,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转了头。

“这就是六妹妹吧,身体好些了吗?前些日子想着妹妹你需要休息,就没过去探望,今天六妹妹第一次来,不用太拘束,我们也是第一次听母亲讲课。”

这是坐在谢长汐旁边一位气质温柔的少女在说话。

谢笙看着座位的顺序,知道这应该是三小姐谢长芷,看起来和冬青的气质很像,但是比冬青更大气一些。

“见过几位姐姐,多谢姐姐的关心,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谢笙礼貌行礼。

“那就好。”谢长芷微笑回应,见谢笙无事,便也不再多言。

“你坐这里吧,正好我们前后座。”谢长汐后面一个活泼的圆脸少女对谢笙指了指那个空着的位置。

这应该是四小姐谢长萱。

谢笙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些素未谋面的姐姐似乎都很和善,谢笙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她从容地坐在了最后一张书案前。

书案上简单地摆放着笔墨纸砚,谢笙认出这些东西和自己房里的那套都同样是兮州出产的。

大夏九州,兮州最为富庶,文人墨客也最多,荀谢两家都是盘踞兮州最久的世族,家中最不乏的就是书墨。

这谢府之中就有一座巨大的藏书楼,谢笙虽未亲眼见过,但她平日所读之书都是林嬷嬷替她从藏书楼中借出的。

她很好奇这个既在荀家长大又执掌谢家多年的夫人究竟会教她们什么。

谢笙正想着,就听见外面行礼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夫人到了,赶紧和其他人一起起身迎接。

“好了,不必拘束,都是一家人,你们先坐下吧。”荀若水进来微笑着说道,然后越过五人,走到了最前面和她们相对的一张书案前,坐了下去。

“我知道你们都好奇为什么这个时候教导你们,因为我忽然意识到你们都长大了,在这谢府我和老爷都是你们最亲的人,都可以包容保护你们,可长大之后,你们都是要离开谢家的,我若再不教你们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你们如何在外头安身立命?”

“也许你们当中有人会想,凭借荀谢两家百年世族的地位,凭借着右相府一人之万人之上的权势,谁会有胆子为难你们?你们到哪里都可以横着走。”

“但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些都是大的表面上的东西,而你们如果遇到难事,那则是一个个具体的问题,一道道实质的目光,一张张莫测的面孔,火炼真金,真金子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遇到火,如何在遇到火时显现出自己的成色?这就是我最想告诉你们的。”

荀若水的话很直白,也很真诚,似乎和那个她们熟悉的端坐在正院高高在上的谢夫人不是一个人。

不过谢笙想到前几日夫人和她谈论交易的样子,心中有些释然,原来夫人真的有两幅面孔,平日里端庄优雅,有事时却如此直白犀利,不在乎规矩。

其它几人也有类似的感觉,就连谢长汐也觉得有些异样,她虽然一直觉得母亲的优雅之下还隐藏着什么,却没想到揭开之后却是如此直白犀利。

荀若水没有在意自己带给几个女孩的冲击,继续高声说着。

“如何显现自己的成色?首先肚子里得有真东西,就像星辰阁的木念,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百草堂的医师学徒,一被选为星辰阁的传人,不仅星象之学精进,连医术也没拉下,机会是机遇也是烈火,在此之前,你们要让自己的肚子里装满真东西。”

一听到木念,谢长汐的眼神就变了,又听到自己敬爱的母亲如此赞扬,谢长汐的脸更是冰霜一片。

谢笙也没想到救治自己的木念竟然和自己一样是个孤女,听说木念和谢长汐的年龄一样,都比谢笙大两岁,如今也就是十五岁,谢笙很清楚先诊治自己的是一位太医,后来才是木念,那个木念如此年轻就如此厉害,谢笙真想再见一次。

其他三人也瞪大了眼睛,她们都听说过木念之名,不过因为谢长汐拒绝成为星辰阁的传人,京都贵女们也无人在意那个要一直呆在山上的星辰阁,所以她们从未在意木念,如今竟然听到夫人如此赞扬木念,都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谢笙,难道是木念救了谢笙才入了夫人的眼?那岂不是说谢笙在夫人心中很重要吗?

她们虽都问着夫人喊母亲,可到底不是夫人亲生,府里几位小姐们身边不管是侍女还是份例都一样,她们以前只觉得是和谢长汐一样,虽知道二姐姐会得到母亲私下的贴补,但她们也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如今想来,谢笙一次也没去正院请安,也没和众人打交道,只呆在小院子里,待遇好像也跟她们是一样的,衣物料子都是如今京都时兴的,剪裁也十分得体,除了没有侍女,似乎都和她们一样,她们心头突然产生了某种危机的感觉。

荀若水见底下的几个人终于都变了脸色,心里才暗自点头,作为一个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她很清楚对着年轻人说再多道理也没有她们亲身经历来得印象深刻。

她并不了解星辰阁的木念,但她很清楚刚刚来过的木念会给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孩最直接的刺激,而面对这种刺激她们能展现出什么才是看清她们最好的机会。

荀若水并不认为自己很了解这些女孩,就像当年荀家的人也不了解她一样。

这些年来她一直放任女孩们自由成长,保持规矩,不去干涉,她们都在自己的小院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不过长大了,每个人都会面临更广阔的天地。

她要提前给她们施压,让她们对闺房之外的天地多些了解。

“接着就让月嬷嬷告诉你们一些有关京都各府的真东西,不过不允许任何人用笔记,如果你们怀着脑袋记不住还可以用笔的想法,我想你们的脑袋永远记住不了多少东西,真正的生活里你们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各种限制的,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认清自己的脑袋几斤几两。”

谢笙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大厅里除了那两个跟着夫人的嬷嬷和四个侍女,其余的下人不知何时都已经不见了。

这样想让林嬷嬷帮着记忆也不可能了,谢笙对自己的记忆力并不自信,印象中从小到大只有那些让她印象深刻的书籍和句子才能记得时间长些,平日里看的书都是过目就忘。

就在谢笙苦恼之际,月嬷嬷走到众人的面前,行了一礼,准备开始说话。

谢长汐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回了一礼,谢笙她们也赶紧跟着起来行礼,这无关身份,是对月嬷嬷教导的尊重。

月嬷嬷眼中有了些笑意,待众人都坐下,她才开始讲。

“大夏以武立国,距今已八十余年,历经四代君主,如今在位的是第五位皇帝,当今陛下八岁登基,改年号为元朔,如今是元朔七年,因陛下年幼,先帝遗命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又任命四位大臣辅佐陛下,分别是咱们府老爷、左相府柳风岚大人、大将军林无知大人和卫国公陆绩大人。”

“其中陆绩大人的外甥舒朗公子和咱们府大少爷长清公子都曾是陛下的伴读,不过三年前太皇太后不再垂帘,陛下开始在点苍宫批阅奏折,只是大小事情还需报请太皇太后知晓,而舒朗公子离宫去了虎贲营受训,长清公子进了南城的太学。”

“陛下有一个同胞妹妹,甚得太皇太后和先帝的喜爱,被称为无忧公主,如今十三岁,住在云起宫,此外,皇室女眷中还有两位陛下的姑姑需要特别留意,一位是陶乐大长公主,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先帝的胞妹,嫁给了堂邑侯陈昭,长居京都,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就是容姝郡主,还有一位是陶然大长公主,虽非太皇太后亲生,却嫁给了在西北手握重兵的唐啸唐大将军,膝下二子一女,女儿被封为柔嘉郡主,自先帝去后,就一直在西北,不曾回京。”

“左相柳风岚大人曾是太学最优秀的学生,如今他身居高位,对太学出身的官员都影响甚大,他膝下嫡出的有二子一女,柳家大小姐柳琦如今十六岁,七年前也就是她九岁的时候就曾以一首诗得到太皇太后的称赞,是京中最有名的才女,不过柳家原本只是乡下普通的耕读之家,只这一代才进了京都,根基不深。”

“卫国公一族曾随先帝征战四方,多年来一直和皇室亲近,当代卫国公陆绩大人更是战功赫赫,就连卫国公夫人也曾随军征战四方,只不过一次受伤,卫国公夫人的双腿落下了病根,也失去了怀在腹中的孩子,至今无所出,舒朗公子是陆大人的外甥,听说小时候母亲就去了,继母对他不好,他就独自跑来京都找陆大人,先帝很是喜欢这位公子,就破例让他成为了皇上的伴读。”

“林无知大将军听说是屠夫的儿子,后来因为在军中杀敌勇猛,入了在前线视察的先帝的眼,后来还在京都为先帝驾过车,随后步步高升,被先帝委以重任,不过林大将军至今未娶妻,只听说当年倾恋一风尘女子,又不知为何亲手杀了那女子,后来便再无消息,不过他从军中战士的遗孤中收养了一子一女。”

……

……

月嬷嬷的声音并不算多么悦耳,但众人都听得很认真,这是以往她们很少知晓的事情。

虽然她们不像谢笙那么极端的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子,但是世家大族,庭院深深,身为闺阁女儿,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们接触的都是闺阁中的事物,荀若水虽没有具体要求她们必须守女儿家的规矩,可就连谢长汐最熟悉的也只是画画,谢长芷则是熟悉刺绣,谢长萱爱侍弄些花花草草,谢蔓则是喜欢首饰衣服,所有人都很少知道朝廷中的事情。

刚开始她们年纪尚小,不方便出去,这两年年岁大了,荀若水因为一直不喜应酬,也很少出门参加宴会,她们和京中的贵女交集很少,这些信息竟也是第一次知晓。

尤其是听到大将军林无知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样可怕的人也会成为朝廷重臣。

谢长汐曾在宫里的宴会上见过林无知的养女,依稀记得那个女孩叫林千荨,年纪和她一样,说话很是凌厉。

谢笙也有些吃惊,不过她最惊讶的是谢府的权势和荀若水身边人的能力,一个夫人身边的嬷嬷就可以对京都权势最大的几家了解得如此清楚。

她到底身处在怎样复杂的环境,谢笙心中有些茫然。

她倒是曾看过史书,不过都是帝王将相建功立业的事情,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也身处在这样的家族之中,想要从这样的家族离开,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养女,也很难不惹人注意吧。

如果没有夫人荀若水的支持,她一定不能安全无虞的离开吧,可那三个条件,想来也不会很容易。

谢笙犹豫着却也明白这犹豫没有多少用处,她需要更进一步的行动。

月嬷嬷的讲述也进入了尾声。

“今天就先到这吧,以后每天上午你们都需要过来。”

月嬷嬷结束之后,荀若水没有多言,直接宣告了第一天教导课程的结束。

众人行礼告别之后,谢笙在听雨阁外追上了荀若水。

“夫人,我想跟您再谈一谈。”

荀若水停了下来,扭头打量着一脸镇定的谢笙,心中有些讶异于谢笙居然是第一个冒头的人。

“看来昏迷一次对人的改变真大呀,我们去湖心亭谈吧。”

撇下跟随的众人,两人走到了旁边湖中心的亭子。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荀若水站在栏杆前看着远方说道。

“夫人的三个条件和朝堂有关吗?”谢笙平静地开口。

荀若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掺和到这种事情里?”

“正是自知没有能力,我才想问夫人。”

“有趣,不过我一向讨厌朝堂,以后也不准备掺和进去,不过,可能三个条件之一是要你帮助某个人,但这也得等你证明你有帮她的能力之后。”

“具体您要怎样帮助我离开京都呢?”

“方法很多,如果你能把三个条件都完成,你也可以自己提要求。”

“时间期限呢?”

“你下个月才到十三吧,很着急吗?”荀若水有些诧异,回头看向谢笙

“我希望越早越好。”

“真是直接,那我可以问一下你昏迷前后发生了什么吗?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急切呢?”

荀若水本来并不在意谢笙的昏迷和选择离开,在她看来,恐怕谢笙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家,那么离开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此急切是为了什么呢?

谢笙并没有与人谈判的经验,她刚才只想着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甚至忘记在这个算不上熟悉的女人面前遮掩。

“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星竹院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死了,醒来之后居然发现自己昏迷了半天一夜,我很担心,所以想尽快离开。”谢笙半真半假说着。

荀若水挑了挑眉,没料到谢笙居然是因为一场梦。

“我想你的嬷嬷肯定告诉过你,梦都是反着的。”

“可我觉得那像真的。”

看到谢笙笃定的模样,荀若水想到了木念和星石,难道是木念用星石做了什么才让谢笙做了这样的梦,这预示着谢笙还是说谢府有可怕的灾祸?

荀若水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虽然不懂星辰阁那一套,但她清楚知道星辰阁在皇室心中的地位,如果和星石有过接触的谢笙做了这样的梦,那很有可能预示着什么?

“两年,两年之内我会告诉你那三个条件,如果你能完成,我就会送你离开。”荀若水说道。

“如果我不答应做这个交易或者完不成三个条件呢?”谢笙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荀若水笑了笑,转身又望向了远方,说道:“我一向很尊重天命,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会当你从未出现过,如果你完不成,我也遵循交易的原则,不会提供帮助,现在,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不是吗?”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谢笙看着荀若水的背影,认真说道。

……

……

答应荀若水之后,谢笙离开了湖心亭,荀若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站在那里。

谢笙走回了众人等候的地方,意外地发现那位在听雨阁里一直未搭理她的五小姐谢蔓也在。

谢笙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找到林嬷嬷,两人就一起离开了。

就在谢笙和林嬷嬷快到星竹院的时候,又看到了气喘吁吁的谢蔓不知从哪条道抄到了她们的前面。

“你有什么事吗?”谢笙直觉对方是要找自己,于是开门见山问道。

谢蔓插着腰,低头又喘息了一会儿,才直起身说道:“去你院子里说吧。”

“就在这里说吧,周围没人。”虽然决心要离开星竹院,但是谢笙依旧不想把陌生人带回去,那是属于她和林嬷嬷的地方。

谢蔓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如此小的要求也被拒绝,“看来你并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谢笙有些奇怪,夫人和谢长汐都说要认清自己也就罢了,如今又跑出一个说要认清身份的人,难道大家说话都是这样的吗?印象中小时候家里不是这样呀,难道是京都的风俗?

谢蔓见谢笙还理直气壮地回嘴,心中很是生气,但又担心接下来的话被人听到,于是强忍着怒气小声说道:“当然是你和我养女的身份。”

“这身份有什么需要认清的吗?”

“哼哼,需要认清很多,比如今天母亲说的火炼真金,如果从身份上来说的话,我们俩注定是被炼化的假金子。”谢蔓用手指了指自己和谢笙,说道。

谢笙眯了眯眼睛,回想着荀若水的话说道:“夫人说的真假是肚子里有没有真本事。”

“呵呵,”谢蔓讥讽地笑了笑,“本事?难道你自己呆在那座小院子里学会了什么真本事吗?我们既没有二姐的天才,也没有三姐四姐受到的额外指导,拿什么去和她们比拼本事?”

谢笙皱了皱眉,反驳道:“夫人从没说过让我们竞争。”

“你还真个天真的傻子呀,”谢蔓生气地盯着谢笙,说道:“如果你真那么天真的话为什么又那么勤快地往母亲面前跑?不是想要改变以前留下的印象吗?”

谢笙的眉头皱得更深,说道:“不关你的事。”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不说事情一味生气挑刺的人到底找她干什么。

谢蔓气得直发抖,她指着谢笙说道:“你……你不要得意,母亲肯定会识破你那卖乖的小伎俩,你什么规矩也不懂,在这谢府是得不到好的。”

谢笙看了一眼谢蔓,见她还是一味的生气,便不甚在意的直接走了,她真的不懂谢蔓为什么要来管她的事情,好也罢,坏也罢,自己选择带来的结果只能自己承担,她从六岁之后就很清楚,而且她相信所有的选择都有好坏两面,做出选择只是个开始,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把控,她觉得谢蔓很无聊,似乎什么也不懂。

谢笙没想到,后面的谢蔓也觉得自己今天来找谢笙是个巨大的错误,她本来是想警告谢笙不要以为被星辰阁的木念治好了病就得意到天上,谢笙的地位不会有任何改变,却没想到谢笙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反而让自己气个半死。

林嬷嬷一脸担忧地跟着谢笙回了星竹院,她没想到自从小姐醒来,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来,好像小姐突然从一个透明人变成了中心,她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午膳时,才把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小姐,五小姐今天看似没头没尾,但明显对您突然进入夫人的视线之中抱有敌意。”

“嬷嬷,我知道。”谢笙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含糊不清说道。

林嬷嬷无奈地继续说道:“那小姐,您有什么打算吗?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毕竟在府里还有一点人脉,还能打听一下府里的动静。”

谢笙有些诧异地停住了筷子,让林嬷嬷帮忙打听消息,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醒来的这几天她已经发现前世那么多年的平静日子其实是非常走运的,这其中一大半的功劳都要算在林嬷嬷身上,府里的银子物品虽说没有人克扣,可维持日常生活的奔走都是她替自己去做的,甚至因为星竹院只有她们两个人,林嬷嬷一直以来连病也不敢生。

打听消息是要冒风险的,而自己现在并没有保护嬷嬷的能力,即使是和夫人所谓的交易,也是靠着夫人那莫名其妙的兴趣吧。

“嬷嬷,不用了,虽然我不太懂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在这座府邸里,没有什么是瞒得过夫人的。”谢笙说道。

林嬷嬷笑了笑,她听出了小姐言语中对于夫人的自信,虽然不知这自信是如何在短短的几天中建立起来的,但她的心还是放松了下来,只要小姐有心就好,她从不觉得自家小姐比任何人差,即使如今对一切都不熟练。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笙每天上午都会去听雨阁,只不过每天正院里的去的只有当天的授课人,月嬷嬷又讲了两天京都各府的事情,接着梅嬷嬷讲了两天谢府内部的大概事务,然后是冬青、夏紫、春竹、秋石各简单讲了一天。

谢笙这才知道原来这四个侍女居然各自分管着谢府中的一摊事,明明看着至比她现在大了两三岁而已,做事都那么井井有条,而都有自己的特色。

谢笙再一次对夫人荀若水刮目相看,那并不是一个仅仅凭借身份地位在这谢府屹立的事情,怪不得会对她们说出那种火炼真金的话,也怪不得会说自己还没有做事的资格。

谢笙知道这些,心情越发平静,切切实实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是她喜欢的风格,既然只是能力不够而已,她会好好学习的。

除了荀若水身边的人来让谢笙她们开阔眼界之外,谢府还请来了京都有名的礼仪老师来再次纠正她们的起坐行止,谢笙是重点照顾对象,每天不练到腰酸背痛,老师就不会放她回去。

……

……

就在听雨阁的课程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府邸的男主人谢渊来到了正院,自从上次歇到外书房以来,这些天他都忙着朝中事务没有来过正院。

荀若水提前接到消息,已准备好了晚膳,两个姨娘也被特意叫来在屋里准备伺候用饭。

谢渊没有说话,只轻轻皱了皱眉,直到晚膳用完,两个姨娘下去,谢渊才开口。

“上完茶,你们都出去吧。”他看着月嬷嬷和冬青她们说道。

“是。”

待冬青放下茶碗,月嬷嬷便带着她们都低头退出了屋子,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不用每次吃饭都叫上她们两个,我如果想见她们自然会去的。”

荀若水知道谢渊说的是两个姨娘,叫她们过来只是多年来的习惯而已,不再叫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看向谢渊说道:“老爷让月嬷嬷她们出去不只是为这点小事吧,是朝中有什么事吗?”

谢渊点了点头,对夫人荀若水的敏锐很满意,说道:“皇上今天私下里召见了我和柳风岚。”

同时召见右相和左相,这是有事要发生的预兆,荀若水皱了皱眉,不过她没有出声,等待着谢渊接着说下去。

“皇上说无忧公主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及笄了,公主想去南山学宫学习一段时间,让我们两家各选一个女伴读陪公主过去。”

“南山学宫那可是林无知的地盘,”荀若水的眉头皱得更深,“虽说规模比太学小得多,但是里面的学生也都是男子,太皇太后是绝对不会同意去公主去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但是柳风岚那个老家伙却在皇上面前大加称赞,一力支持这个主意。”谢渊说道。

“柳家这是一心要站皇上这边吧,但这件事情不仅是太皇太后,林无知也不见得同意,我可记得之前长清和舒朗想要进南山学宫都被他拒之门外,舒朗还和他的养子林千树当街打了一架,最后被扔到了虎贲营,咱们长清也去了太学吧。”

“我也问了皇上太皇太后和林无知的态度,皇上说林无知已经同意,太皇太后那边他会想办法。”谢渊喝了口茶,说道。

“林无知同意了,”荀若水有些惊讶,进而目光变冷,虽然她对谢笙说她讨厌朝堂,但身为荀谢两族在京都的代表人物,她对朝堂上的事情并不陌生,尤其是对这些能够威胁到谢家的人物,她更是有着十分深入的了解,林无知的冷酷是对所有人的。

“难道这些年对皇上的教导让他的心变软了?那他就不该阻止长清和舒朗进南山学宫呀,那本就是皇上的意思,可如果不支持皇上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此时对无忧公主张开南山学宫的大门,只要把事情推到太皇太后那边就行了。”荀若水有些不解。

“我也不明白,但看皇上坚持的意思,我们还是先想一个人选先备着。”谢渊说道。

荀若水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才说道:“虽说柳风岚在皇上面前积极,但如今皇上也只不过十五岁而已,太皇太后对朝政放手的意思还不明朗,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就投下重注的,所以柳家的人选绝对不会是他们家大小姐柳琦,应该是二小姐柳璎吧,我记得那只是个中规中矩的小姑娘。”

“夫人说得极为有理,”谢渊想着柳风岚这些年行事作风如同狐狸般老谋深算,完全是做得出这样的选择的,点了点头,又看向荀若水,问道:“那我们府里应该选谁?”

转而他又想到秦升前几天说的听雨阁的事情,有些好奇道:“听说你正找人在听雨阁教导府里的女孩子,难道是提前听到了风声?”

荀若水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的说道:“我那只是因为小六生病的事才发现女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会教导孩子,尤其是小孩子,所以趁着她们这会儿大了却又不算太大的时候,赶紧找人教教她们,省得以后她们埋怨我这个母亲从小到大什么也没教过她们。”

谢渊尴尬得咳咳了两声,心里有些埋怨秦升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要不然他也不会产生如此离谱的猜测。

他的这位夫人什么都好,只是在教育孩子们的问题上一向自承无能为力,他也无可奈何。

“那你最近应该对她们更了解了吧,”谢渊赶紧转了话头,说道:“你觉得谁最适合做这件事情呢?”

荀若水也恢复了平静,说道:“虽说最稳妥的办法是跟柳家一样选个中规中矩的,但是那样对我们来说就没有太大意义,要想占得先机,首先考虑的还是皇上的想法,皇上这个时候如此强硬,果然还是想通过南山学宫进一步收服林无知吧,无忧公主肯定是抱着观察收服人才的目的去的,而林无知退让则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两年他对咱们少年天子比较满意提出了某种条件。”

荀若水越说越觉得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她脑海里一一闪过几个女孩的模样,长汐性情太过骄傲又太专注画道,而且身份不合适,完全不适合,长芷是个有责任感且谨慎的孩子,比长汐更像个姐姐,算得上中规中矩,长萱更活泼天真,没有半分心机,不太适合和公主柳家的人打交道,谢蔓则敏感多思,然而心思全摆在脸上,太容易被看透,谢笙……则是倔强直接,不卑不亢,虽然态度很让人喜欢,可是完全想不出她会屈居人下,即使是公主之下的可能,某种程度上,她是一个和长汐很像的一个人。

没有特别合适的人选呢,荀若水有些苦恼。

荀若水最后也没有确定选谁,只是她知道这事拖不得,因为她的儿子谢长清想进南山学宫的事情,她知道南山学宫新生开学的日子并不是和太学类似的七月中旬,而是六月初,如今已进了四月。

第二天,她又来到了听雨阁,谢笙正在跟大家一起听宴会上的规矩,见荀若水过来,便跟着起身行礼。

荀若水眼前一亮,发现几个人的仪态都比以前好了许多,心里很是满意,于是对着授课的那位老妇人更加尊重,不过荀若水并没有因此多说什么,而是示意不用在意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她在角落里找了地方随意地坐在了那里,只是目光来回在几个少女身上逡巡。

谢笙也感受到了背后那股目光带来的压力,就像上一次被审视一样,她的身体这些年来更受控制了,比上次更迅速地变成了一种非常自然的状态。

身体紧绷是撑不了多久的,这不是她最近才发现的道理,而是前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的时候发现的,因为恐惧身体会很自然的紧绷,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腰酸背痛,甚至痉挛,恐惧反而有增无减,更可怕的是恐惧只是一个人的事情,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心怀恐惧的人还需要继续面对每一天。

心理上的恐惧短时间内很难消除,她当时只能先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后来慢慢就养成了这种越紧张精神越集中,身体反而越放松的本能发应。

上次面对荀若水的时候,她就体会到了这种方式的好处,因为身体放松,没有僵硬,她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想法传达到四肢上,会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次也一样。

荀若水也再次看清了谢笙与众不同的放松,就连长汐在她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后背也僵直了起来,谢笙却丝毫没有。

这与谢笙说话时的生硬很不相符,荀若水对谢笙的兴趣更深了些,看着谢笙,她忽然想到再过几天就是谢笙的生辰了,好像……从来没有为她办过生辰宴。

……

……

一上午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荀若水没看一会儿就走出去了,不过,在结束前,她又回到了听雨阁。

“这个月初九就是谢笙的生辰,也没几天了,咱们府还从未为她办过生辰宴,这次她大病初愈,我决定办一场生辰宴,不过人员就咱们家里的这些人,不请别家了,正好最近你们也学了很多,这场宴会就交给你们主办了,府里的人事你们也都清楚,缺东西缺人你们就看着办吧。”

荀若水微笑地宣布了这个消息,不过她只强调让众人合办,却没说要谁主事。

众人都听出了其中有些考验的的意思,除了谢笙。

生辰宴,谢笙有些茫然,不管是小时候在家还是来到谢府,她的生辰都是多吃一碗长寿面而已,这需要这么多人操心吗?

荀若水说完就离开了,授课的老师见状也跟着出去了,把听雨阁留给了五个少女。

谢长汐没有说话,她对什么宴会、礼仪其实没有任何事情,这些年之所以一直压抑着性子安安静静待在这里,纯粹是因为母亲说她们都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开始担负责任,这是她对长大的理解,所以作为五个人之中最年长的人,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在这些日子里尝试做一个表率,坚持每天准时过来,不和老师顶撞,多做少说。

不过没兴趣也就没有任何想法,但事情还要继续下去,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三妹谢长芷。

谢长芷很轻易地读懂了,她点了点头,微笑着站出来说:“既然母亲如此说了,我们硬着头皮也要把这件事情做好,这是最基本的态度,不过,办宴会是一件复杂的事情,这会儿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不若姐妹们先回去用膳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定个时间过来一起商量出个大致框架出来,然后再开始分工。”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谢笙也没有意见,不过临出门的时候,谢长芷悄悄拉住了谢笙。

“笙妹妹,趁着中午回去的时候你得先好好想想对这生辰宴有什么特别期待,毕竟你才是宴会的主角。”

……

……

下午的商议进行得很顺利,谢笙除了长寿面并没有提出什么别的要求。

“难道你没有什么想看的戏目?”谢蔓不相信的问道。

“没有。”谢笙干脆地回道。

其余三个人却面色变了变,她们都想到了这是谢笙第一次出她的院子过生辰,又想到了这些日子来谢笙听课时的认真,心中对她多了份同情。

谢长芷最先反应过来,转了话头,说道:“戏目的事情就交给五妹妹了,选些热闹的但不要太过闹腾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喜欢安静的人。”

谢蔓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这些都是荀若水要过目的事情,她很希望能办好。

接着谢长芷拿出了一张往年生辰宴的流程。

“这是哪里来的?”谢长汐有些好奇地问道。

谢长芷开心地笑了笑,说道:“这是我午膳的时候专门去找夏紫姐姐让她帮忙写的,去年我们的生辰宴便都是她从中协调的。”

有了这份单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她们就一人领了一揽子事务,谢长汐负责请人,除了谢渊和两个姨娘之外,还要请在她们在太学学习的三个兄弟,谢长芷负责生辰宴上菜品,府里各个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谢长萱则带着谢笙一起负责选定宴会的举办地点和布置,其实主要还是谢长萱来做,谢笙着实对这些一窍不通。

不过一个时辰,众人便都商量好了大概的事项,只是具体的东西还需要后续的落实,今天只能先到这了。

五个人很快就各自散了,谢笙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四个背景,突然有了别样的感觉,这还是父母去后,第一次有这么多人为她的生辰忙碌,她有些感伤,也有些温暖。

重来一次的人生,虽然不能确定三年半后会不会死,但生活似乎比前世多了些什么。

林嬷嬷站在谢笙身边,也有些感慨,中午的时候她就从谢笙嘴里听说要办生辰宴的事情,但下午见着几位小姐真的过来商量,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正院里,冬青正在跟荀若水汇报情况:“听雨阁那边几位小姐下午又过去呆了一个时辰才离开,没打听她们说些什么,只是夏紫说中午三小姐过来找她要了张去年生辰宴的流程。”

“长芷办事还是周全的,不过你们不用特意交代下人配合她们,我想看看她们各自的本事。”荀若水慢悠悠地说道。

冬青笑了笑说道:“几位小姐都是极好的,这点小事倒难不倒她们。”

荀若水自然知道这个生辰宴会成功,但以何种方式成功才是她关心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谢笙她们五个人都在忙碌中度过,上午的课业并没有停止,她们只好每天下午分头去做自己的事情,然后晚上聚头商量一下进度和细节。

很快四月初九那天就到了,宴会定在晚上,因为这天并不是休沐也不是太学放假的日子,所以宴会开始得很晚。

谢笙和其它四个人从下午就一直呆在她们选定的场地里做准备,这是一个花园里专门用来宴客的大院子,里面有一座完好的戏台,只需要再装扮装扮就可以派上用场,她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定的这个地方。

虽然夫人让她们好好操办,但是谢笙还是觉得动静越小越好,因为有戏目的原因,她强烈要求找一个有现成台子的地方,谢长芷赞同了她的提议。

四月已经热了,虽然这座院子一楼和二楼都极其开阔,但她们还是选择了把宴会的地点定在了二楼,这里微风吹拂,更为凉爽。

到了晚间,两位姨娘最先过来,她们各自送了谢笙一份礼物,谢笙行礼表示谢意,然后请她们先入席。

接着是三个少年过来,谢笙见为首的那名儒雅少年眉目间与谢长汐有些相像,便知这位应该是大少爷谢长清了,除了谢笙,其它几人与他们都是相熟的,便也没有拘礼,直接站在院子里说笑起来。

谢长芷拉着谢笙走到谢长清的面前,笑着说道:“大兄,这位就是我们今天的寿星六妹妹谢笙。”

谢笙先行了一礼,跟着谢长芷说道:“见过大兄。”

“第一次见六妹妹,没有什么准备,只有一块长寿玉锁送上,希望六妹妹长寿安康。”谢长清微笑着说道,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谢笙。

谢笙接过去,微笑着表示感谢。

另外两名少年见状也赶紧送上了自己的礼物,谢笙也一一表示感谢。

众人落座交谈了一会儿,荀若水和谢渊才一起过来,众人都起身行礼。

谢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

“今日是家宴也是小六的生辰宴,大家都不要拘束,都先坐吧。”荀若水站在谢渊身旁说道。

众人落座,只有谢长芷走到荀若水的身边询问是否先看戏,荀若水看了谢渊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点了点头,谢长芷见状就走到二楼栏杆的边缘处打了个手势,戏台上便有了动静。

谢渊看着谢长芷,眼光却飘向了谢长汐,在他心里,长汐虽是她的嫡次女但毕竟是面前五个女儿最为年长的,这种组织牵头的事情理应是她来做。

但谢长汐对此毫无所知,她正和兄长谢长清坐在一起,不知聊些什么。

事实上谢长芷向她建议过,但是她实在不耐这些麻烦,便坚决拒绝了,在长汐心里,比起很少见到的父亲谢渊的看法,她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和母亲荀若水的看法。

荀若水也注意到了自己丈夫谢渊的目光,略一思索,她便懂了谢渊的不悦,于是亲自为谢渊倒了一杯果酒,说道:“老爷,庄子里新送来的果子酒,您尝尝,长芷一直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这次宴会组织得不错。”

谢渊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说道:“长芷守成有余,开拓不足,长汐也太过傲气了些。”

荀若水知道谢渊这是对长汐抱有更多期待,她虽自承不会教导孩子,但不论是在兮州还是在京都,她都见过很多很出色的女孩子,她知道谢渊是希望长汐能够不那么恃才傲物,向那些贤良淑德的女孩子靠拢。

“不同的人眼睛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长芷看到的东西长汐看不到,长汐看到的东西长芷也看不到,老爷,替她们找到合适的归处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荀若水没有看谢渊,看着栏杆淡淡说道。

谢渊闻言扭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荀若水这副淡漠的模样,他心头的些许不悦也因此凝滞了,多年来,荀若水几乎没有同他发生过争执,但他也留意到一般荀若水生气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冷漠起来。

她现在在生气,生气自己说他们的女儿了,谢渊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无益,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同时也为荀若水倒了一杯果子酒。

“你这又观察了几天,觉得哪个合适?”

荀若水注意到谢渊的动作,又听着他的问话,知道谢渊这是给她台阶,她也无意与谢渊争执,于是说道:“原先我就在长芷和谢笙中间犹豫,这几天下来长芷办事甚是稳妥,连我也极为满意,但就是老爷刚才说的那样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她去陪公主,恐怕效果和柳家一样,纵使稍强,但想来也想不到哪去,还是那句话,不同的人眼睛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长芷看不到公主眼里的东西,自然无法真正走进公主的目光中。”

谢渊皱了皱眉,看向了谢笙,说道:“那就只剩谢笙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安静些。”

“嗯,虽然观察时日尚短,但毫无疑问她是个少言不爱出头的孩子,即使这次是她的生辰宴,她也主动淡化了自己的存在感。”

“主动淡化,”谢渊有些惊讶,说道:“她很少出来,还能有这种分寸感,确实不错,你……很看好她?”

“算是吧,本来我觉得她经验少会太紧张而出现生硬,但这几天我却发现生硬虽有,但是她却很坦然不怕犯错,我想这是对待生硬最正确的态度了吧,毕竟生硬只能依靠时间和经验来改变。”

“若真这样,她的眼力和能力倒还可以,不过经验的差距不是一时半刻能赶上的,她毕竟才从院子里走出来几天,还生了场大病。”

“她的病应该是好了,不过我对她的不足有不同看法,正是这种生涩才会更容易取信于人,她不能帮助公主,但能让公主帮助她也不失为一种成功,反正我们也不会在此刻轻易站队,长远来说,收获公主的友谊是现阶段最划算的。”

听到荀若水的话,谢渊眼睛一亮,他还没有想过这个角度。

“那就让她去。”谢渊说道。

荀若水笑了笑,说道:“我想她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和长芷去一样。”

荀若水和谢渊有些严肃的谈话并没有影响到谢笙愉悦的心情,虽然旁边坐的是有些嫌弃她的谢蔓,但看着戏台上那热热闹闹的画面,她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今晚的宴会是两人一桌,谢长汐主动说要与她的同胞兄长谢长清坐在一起,其余的人就很好分配了,谢长芷和谢长萱一起,谢蔓不得不与谢笙一起,不过因着戏目是她精心准备的,所以见着谢笙那一脸没见过很高兴的样子,她也翘起了嘴角。

因着是夜间,戏目只演了两出便停了,接着是荀若水起身祝福谢笙并赐予礼物,谢笙接收并道谢,荀若水和谢渊又分别说了些勉励儿女们的话便开始真正的宴会。

宴会上荀若水频频提问众人,不过都是些平日里的生活小事,两位姨娘也都十分凑趣,一场宴会下来竟是半刻也没有冷场,少见的十分热闹融洽。

谢笙心中的暖意也不由得加深了一层。

……

……

第二天,谢笙照常来到听雨阁,其他人还没有过来,她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外头波澜不惊的湖水,有些出神。

每当闲下来的时候,死亡的阴影就会笼罩着她,谢笙知道自己消除不了,只能尽力适应,所谓适应就是熟悉,熟悉就是长时间的在一起。

现在,就是她与死亡阴影相处的时间。

谢长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谢笙那有些凝重的背影。

“怎么了?”她少见地先出声说话,这也是上次偈言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在一起。

谢笙听到声音,回过神来,死亡的阴影也随之隐去,她转身笑了一下,说道:“在担心你们今天会不会过来,昨天太高兴忘了这件事。”

听到谢笙说昨天高兴,谢长汐身上的疏离便少了些,说道:“母亲没说停课,她们自然都会过来。”

果不其然,就在她们说话的空间,其他三个人也陆续到了。

可是奇怪的是老师一直没有过来。

半个时辰后,荀若水出现在了听雨阁。

众人行礼,但都有些不解。

“今日过来,我是想说一件事情,无忧公主六月份要去南山学宫学习一段时间,需要我们家和柳家各出一个伴读,”荀若水平静地看着众人,继续说道:“我和你们父亲决定,咱们家让谢笙去,听雨阁的课程就先暂时告一段落,你们各自回去好生消化,然后各自写一篇心得交给我,我再给你们准备下一阶段的课程。”

“南山学宫是什么地方?咱们还有专门给女子开办的学校吗?”谢笙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然,听到荀若水的话,她心中有更多不解,但那些都不适合现在问出来。

荀若水挑了挑眉,说道:“我们大夏并没有什么女子学院,南山学宫是大将军林无知在先帝的支持下办的一所小型学院,公主去那里自有公主的道理,我们身为臣子,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就这样,不必多说了,谢笙,你回去准备准备。”

说完,荀若水便走了。

留下了一脸呆滞的五个人。

谢长汐最先转换心情,她走到谢笙面前说道:“南山学宫就是谢长清想去又被拒绝了的那个地方,你好好去看看,回来告诉我。”

说了,便率先走了出去。

谢长芷也反应了过来,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公主伴读,论身份年龄,当然谢长汐是第一人选,第二是她,但母亲和父亲却都选了谢笙,父亲昨天才见过谢笙,是因为昨天她做得不够好吗?她心头有些难过,平日里再温柔随和,也很难抵挡失败这种情绪的冲击,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冲着谢笙点了点头,便带着谢长萱走了出去。

谢长萱走之前倒是对着谢笙笑了笑,还比了个鼓励的手势,她一向对这些事情全无感觉。

听雨阁里只剩下谢蔓和谢笙。

“为什么是你?”谢蔓不悦地说道,“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你!”

谢笙没有说话,她在思考伴读的事和朝堂有多大关系,月嬷嬷说过无忧公主是皇上的胞妹,仅凭这个身份就可以断定这件事和朝堂有很大关系。

明明说过不会让她掺和进朝堂的事的,谢笙心情有些低落。

“你不要以为装哑巴就可以糊弄过去。”谢蔓继续嘲弄道。

“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不如去找夫人让她改变主意。”谢笙说道,然后走出了大门。

谢蔓愣了愣,回过神来,谢笙已经出去了。

“走得还真快,还用夫人来吓我,果然昨天的戏目都喂了狗,真是可恶!”谢蔓羞恼地说道,她自然知道伴读的事情是和她无缘的,但怎么偏偏是谢笙,府里就她们两个身份一样,如果谢笙多了一层伴读的身份,岂不是最下面的就只剩她。

可是她也不敢去找夫人,想着以后独自垫底的日子,她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但随即她又想到这里是听雨阁,其他人都走了,肯定会有人进来找她,她赶紧用袖子擦干了眼泪,装作无事地走了出去。

谢笙出了听雨阁,就直奔正院。

荀若水早料到她会来,提前便让冬青等在门口等着。

谢笙跟着冬青进了正房。

荀若水让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包括月嬷嬷和梅嬷嬷。

“想问什么就说吧。”荀若水看着谢笙说道。

谢笙没有与她对视,而是低下了头,说道:“您说过,三个条件不会和朝堂有关。”

荀若水看着她低头失落的模样,有些诧异,她还以为谢笙会更理直气壮些,不过,她又想到了昨天谢笙高兴的样子,明白了是最近听雨阁的课程和昨天的那场生辰宴让谢笙无法直视她,虽然是冰冷的交易,但到底多了些情分,果然不出门的孩子很容易收买,荀若水想道,不过,她的心头又有些欣慰。

不过,谢笙想岔了,她似笑非笑说道:“去做公主伴读不是条件,而是机会,第一个条件是另外一件事,等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不是说做了噩梦吗?我想早些离开会让你的心情好些,帮我办事成功的几率就大些。”

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玩笑话,谢笙并不相信荀若水会因为这种理由就选自己去做公主伴读,必然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能选她。

“做伴读的目的是什么?”谢笙抬起头问道。

见谢笙丝毫没有笑意,荀若水叹了口气,想道这个小孩子还真是无趣,不过她还是开口了,“无忧公主去南山学宫是替皇上做事情,但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不想掺和,所以我想让你去,因为你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是最保险的选择。”

她并没有把昨夜和谢渊的谈话告诉谢笙,至于这两套说辞到底哪套是她真正所想,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笙闻言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比较能够接受。

“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东西我都会为你准备好的,最主要的是你身边人不够,我会让冬青这两天再给你送两个贴身侍女,她们今后就是你的人,离开之前,你和她们要尽快熟悉。”

谢笙点了点头。

让谢笙意外的是,第二天,冬青就带着两个新的侍女过来了,谢笙这才知道这两个人是早就准备好要给她的。

两个侍女一个名叫百荔,一个名叫杏珠,都是冬青从正院里头的小侍女们提拔上来照顾谢笙的,她们只比谢笙大一岁,月份上百荔稍大些,也比较稳重,杏珠则更为讨喜。

冬青送完人就走了,谢笙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然后把她们交给了林嬷嬷。

虽然荀若水告诉她最好和两个侍女尽快熟悉,但她还是觉得这些事情交给林嬷嬷就好。

谢府才刚刚有了熟悉的感觉,便又要去一个崭新而陌生的地方,纵使知道此行没有坏处,她依然心头有些沉重。

南山学宫、林无知、无忧公主、荀若水的第一个要求,这些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她想不出来,只好做些事来调整自己的心情。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屋子,首先是书柜,她将借来的书都整理出来,准备还给藏书阁;将以前写的笔记都装到了一个小木盒中,然后上了锁;又将一套新的笔墨纸砚打包好,准备带走。

林嬷嬷交代完两个新人,进来看见就是谢笙忙碌的样子。

“小姐,您这是急什么?我刚才问了冬青姑娘,说是起码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那个什么学宫才会开学。”林嬷嬷笑道。

“我知道,”谢笙停了下来,“不过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不准备再借了,早些还回去也挺好。”

林嬷嬷一愣,那些书是谢笙昏迷前刚刚借来的,这些天小姐忙来忙去,怎么会突然看完了呢?

“小姐,你又熬夜看书了?”林嬷嬷有些生气。

谢笙这才想起这堆书是前世看过的,她这段时间根本没碰,她不知如何辩解,只好沉默。

林嬷嬷以为她是默认,但也不好真的发火,只好又数落了她几句,然后抱走了那摞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谢笙不看书就开始在院子里活动身体,荀若水听说后,让身边的秋石过来指导谢笙,省得她瞎动又昏迷。

谢笙听过秋石的课,知道她管的是府里女眷们的出行和人事变动,却是第一次知晓秋石的武艺居然也不错。

“我父亲是个镖师,从小跟他练过,后来夫人又给我请了个师父。”面对谢笙的疑问,秋石演示了一些拳脚后,言简意赅地说道。

至于秋石怎么从镖师的女儿成为了谢府的侍女,那肯定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秋石没有说,谢笙也没有问。

“我只是想锻炼下身体,听说南山学宫在一座山上。”谢笙说道。

“这样的话从跑步开始好了。”秋石说道,然后带着谢笙在星竹院的附近开始绕圈。

几圈下来,谢笙脸不红气不喘脚步依然轻盈,秋石这才诧异地停了下来,谢笙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一样,假装一脸无辜地看着秋石,说道:“怎么停下了?”

秋石绕着她走了一圈,才说道:“你身体挺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秋石依旧每天带着谢笙跑步、练五禽戏、扎马步、打拳,谢笙一整套下来实际上也不觉得如何疲累,但为了不吓到秋石,她还是时不时地喊累歇息,饶是如此,秋石也对谢笙刮目相看。

在这些日子里,宫里也传来消息让谢笙五月二十九去城外的某处去和公主汇合,然后一起去南山学宫。

谢笙找秋石要了份京都及其周围的详细地图,才知晓南山学宫在的那座山就叫南山,在京都的西南方向七十里的地方。

……

……

很快,就到了谢笙该离开的那一天。

谢笙在正院里和众人一起用了早膳,才在门口拜别荀若水。

荀若水看着谢笙十分郑重的模样,笑了笑,说道:“快起来吧,又不是不回来了,搞那么沉重干什么?早些去吧,我们就不送了,就让秋石先跟着你过去,安顿好再回来。”

谢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又看了众人一遍,才带着林嬷嬷、秋石、百荔和杏珠走了。

谢笙坐着软轿出了谢府,又坐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很宽敞,就算秋石和林嬷嬷一起进来也不觉得拥挤。

“出发吧!”秋石见谢笙坐好,掀开车帘对着前面喊道。

管家秦升骑着马在前面带队,闻言挥了挥手,谢笙一行总共七辆大车,二十来个护卫,开始向着城南行进。

昨夜谢笙睡得并不安稳,是以车一开始动,她就有些困了,车里准备得有靠背,她便斜倚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路开始崎岖起来,谢笙才被摇晃醒了。

“这是到了哪里?”谢笙揉了揉眼睛问道。

“已经出城大概二十里左右,六小姐,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秋石说道。

“才二十里,”谢笙有些诧异,掀开了车帘,只看到一片野地,便说道:“离得太远,还是不要歇了。”

见谢笙没有停歇的意思,林嬷嬷替谢笙倒了杯茶,又端出了一叠糕点,说道:“小姐,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谢笙接过了茶,却并不觉得饿,便让林嬷嬷和秋石吃些糕点。

她喝完茶,又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才觉得完全清醒过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临走前荀若水给她的那个锦囊。

本来谢笙以为会提前收到,没想到直到最后荀若水才给她,她很好奇,里面会写些什么。

谢笙打开锦囊,里面是一个纸条,写着:“加入拾光阁。”

“拾光阁是个什么地方?”谢笙诧异地问出了口。

正在吃点心的林嬷嬷忙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说道:“拾光阁是京都有名的首饰铺子,光东城区就有好几家,咱们家小姐身上的首饰有好多就是在那里定做的。”

首饰铺子,谢笙完全没想到拾光阁是这么个地方,不禁一头雾水,荀若水的第一个条件怎么会是让她加入一个首饰铺子。

谢笙完全不能理解,于是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秋石,说道:“秋石姐姐,你还知道拾光阁的其他情况吗?”

秋石这才抬起了头,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的和林嬷嬷一样,不过每年,我都会请拾光阁的大师傅来咱们府里几趟。”

谢笙又详细问了问那位拾光阁大师傅的特点,秋石仔细回忆了回忆,才一一告诉谢笙,可谢笙听下来,只能确认对方是一位极擅长做首饰,其余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去成为做首饰的拾光阁的一员然后就能以这样的身份离开京都?谢笙皱了皱眉,对荀若水的安排摸不着头脑。

沉默了很长时间,她也想不出答案,只能从怀中掏出了那份京都及其周边的地图,想从上面发现点蛛丝马迹,她仔细看了看南山附近,发现离此最近的是一个叫绿柳镇的地方。

“绿柳镇上有拾光阁吗?”谢笙低着头问道。

“不知道。”林嬷嬷和秋石都摇了摇头,异口同声说道。

谢笙本来也对她们没抱希望,因为谢家的人肯定不会关注绿柳镇这个小地方,所以便随便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吻下去。

她继续看着地图的绿柳镇,才发现旁边不远处的亭子不就是要和公主汇合的地方吗?

那为什么不在绿柳镇汇合呢?谢笙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绿柳镇并不挨着官道,离官道不远但还有着一点距离,而公主说的约定地点是在官道上。

谢笙对这个绿柳镇很感兴趣,因为荀若水说让她加入拾光阁,很明显时间是限定在她当伴读的这段时间,那么肯定不可能是京都里面的拾光阁,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绿柳镇是唯一的可能。

不过看着地图,她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去绿柳镇的。

想明白这件事情她没有再去想拾光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些日子她已经熟悉自己对外界的无知,也能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调整自己坦然面对这种未知,以后亲眼去看看就好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马车很快又回到了平坦的道路上,领头的秦升看着天色,命令车队加快行进的速度。

中途停了一次,众人喝水吃干粮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便又上路了。

紧赶慢赶,他们到的时候,公主和柳家的队伍都已经到了,路边的长亭已经用布围挡了起来,很明显,公主和柳家小姐就在里面休息。

谢笙也有些疲累,不过,秋石提前提醒了她调整状态,所以一停车,她就下去了,然后整理整理了衣衫,向着被围挡的亭子走过去。

亭子里也走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宫女,见着谢笙先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见过谢六小姐,公主请您过去。”

谢笙微笑着点了点头。

年轻宫女领着谢笙进了亭子。

“谢笙妹妹,快过来歇歇,这天可真热!”

谢笙刚踏进亭子,就听到一道亲切的女声。

谢笙抬起头,见说话的人正坐在一张石桌旁,拿着扇子扇风,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好奇,旁边还坐着一位很是端庄的少女。

根据两人的服饰和态度,谢笙很轻易就认出了说话之人就是无忧公主,她屈膝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快起身过来坐吧。”无忧公主放下扇子,笑眯眯地说道。

谢笙顺从地坐到了公主的旁边,候着的宫女赶紧为谢笙端上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先尝尝,很凉快的。”无忧公主笑着邀请道。

谢笙端起来按照那些日子里老师教的小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无忧公主看着那碗完全看不出变化的酸梅汤眨了眨眼睛,但没有说什么。

一旁那位端庄的少女却斜看了谢笙一眼,说道:“我是柳家的柳璎,第一次见谢六小姐,以后还请多照顾了”。

谢笙并没有从荀若水那里得到这位柳璎姑娘的信息,事实上连无忧公主的情况她知之甚少,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从这位柳璎看似客气的话里感受到暗含的嫌弃。

谢笙心中有些异样,柳璎的嫌弃既不同于谢长汐的冷傲,也不同于谢蔓的生气,谢家的人无论对她态度如何,都是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所以她很难生出反感,这位一张口就让她感觉不舒服。

不过她并没有特意表现出什么,只是慢悠悠地看着柳璎说道:“叫我谢笙就行,不过我第一次出门,还请公主殿下和柳小姐多多包涵。”

柳璎没有想到谢笙丝毫没有露怯,又不咸不淡地把话挡了回来,不过刚才那只是打招呼而已,她微微一笑,说道:“听说谢小姐你身体一向不太好,不知能不能适应山里的生活?”

这是柳璎离家前,她和长姐柳琦一起商量过的送给谢笙的见面礼。

“我听说是木念姐姐治好了你,是吗?”一直静静看着的无忧公主突然开口道。

谢笙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我对木念姑娘的救命之恩一直感念在心,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当面致谢。”

无忧公主笑了笑,说道:“木念姐姐很少下山,不过以后有机会我会帮你引荐的。”

“多谢殿下。”谢笙说道。

没料到无忧公主会拿木念来替谢笙解围,柳璎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木念少辰师医道无双,又深藏功名,真不愧是星辰阁的传人。”

这句话,谢笙很容易听出来柳璎是在暗暗讽刺谢家拒绝了星辰阁的谢长汐,因为她对谢长汐还算熟,不过她并没有接话的打算。

无忧公主也无意再聊木念,只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柳璎见说完冷场,不由得面皮涨红。

无忧公主又喝完了一碗酸梅汤,才注意到柳璎的异样,她视线微微一斜,瞥见谢笙正神色如常地小口啜着刚才那碗酸梅汤,不由得对谢笙印象好了许多。

刚才她替谢笙解围,也是事先了解过谢笙是第一次出门,不想见面第一天就先落了谢家的面子,让谢笙心里产生隔阂,却没想到这时常跟着柳琦的柳璎的心里素质还不如第一次出门的谢笙。

是谢氏世族底蕴深厚还是新晋贵族外强中干?无忧公主看着两人,眯了眯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启程吧。”

谢笙和柳璎都连忙起身称是。

等到三人回到各自的马车,一行人才又浩浩荡荡向着南山进发。

南山学宫早有人在山脚下迎候。

车队再次停下的时候,谢笙见到了南山学宫的学监景铮,谢笙和柳璎并不知道学监意味着什么,无忧公主却很清楚地知道对方是除了林无知这个院长之外的南山学宫二号人物。

“有劳景铮先生了。”无忧公主极为礼貌地问候道。

谢笙和柳璎也立刻效仿,说道:“有劳景铮先生。”

景铮穿着蓝色布袍,束发银簪,眼神深邃平静,向三人拱手回了一礼,便邀三人入山。

谢笙向前看了一眼,才发现山的入口处竟然还站着一队士兵,她一路来并没有看到这队人,不是护送她们的,难道是这山里的驻军?

谢笙心里疑惑,但也知道不应该问出来,便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南山学宫在半山腰上,每日里都需附近的农户送瓜果蔬菜上去,所以道路修得极为便利,车队很快就入了山。

不过天色已渐渐昏暗起来,车队也很快点亮了火把,从高处看上去,她们就像一条火龙在黑夜里移动。

半个时辰之后,车队就到了南山学宫真正的所在地,马车在景铮的示意下没有停歇,直到又走了一段,来到几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前,景铮才让众人下车。

景铮指着中间一处大的院落,说道:“这座就是为三位准备的休息地方,学宫简陋,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无妨,请先生带我们进去吧。”无忧公主笑着回道。

景铮闻言便带着三人先进了这院落,院落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这院落是前后两进,前面是厅堂和厢房,后面是公主殿下和两位小姐的卧房和书房,前厅已备好了茶,请进去喝一杯吧。”景铮仔细介绍道。

四人便进了前厅,院外随行的人也开始先把今晚要用的东西往下卸。

厅内,无忧三人分别落座,景铮亲自倒了三杯茶递给她们,然后也坐了下来。

景铮看向无忧公主,恭敬问道:“不知陛下临行前可有旨意?”

他自知无忧公主此来必有目的,也曾写信问过院长林无知,但林无知回信只说无碍二字,但他不敢真的放下心来,因为在学宫面对公主殿下的是他而不是那位悍勇无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林大将军,他觉得还是先问清公主的来意最好。

来之前,无忧公主就知道会遇到这个问题,她早已想好了答案,便摩挲着茶碗,慢慢说道:“皇兄……只嘱咐我要多向同窗和师长们多多学习。”

学习、同窗、师长,景铮揣摩着这三个词,在南山学宫,皇上和公主无论想做什么,都不可能真的越过他去,那么公主的话就是可信的,那重点应该就在这三个词上。

“臣一定尽心竭力。”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景铮也客气回应道。

无忧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放下了茶碗。

景铮见话也问了,茶也喝了,便说道:“天色已晚,殿下车马劳顿,该早些休息,臣就早行告退。”

“先生慢走。”无忧三人起身送景铮出去。

门外要用的行李也都卸了下来,除了要留在无忧三人身边伺候的人,其余的人和马车都被安排到了旁边的院落中去。

“天色已晚,你们二人也选一处屋子早些休息吧。”无忧公主想着自己肯定是要住后面的正房,但剩下谁住东谁住西便让谢笙柳璎两人自己决定了。

“我住西边。”柳璎当即说道。

“那我住东边。”谢笙不在意地说道,当刚才得知三个人要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她就已经心如死水了。

见她们商定,无忧公主便让众人拿着东西一起去往后面。

后院比想象中的更宽阔,谢笙心情好了些,和无忧公主告别后便径直走向了东边。

秋石、林嬷嬷、百荔和杏珠也抱着东西跟了过去。

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布局和星竹院的差不多,南边是卧房,北边书房,谢笙看了一圈,觉得很满意,便帮着林嬷嬷她们一起摆放东西。

“秋石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去?”谢笙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旁边的秋石。

“应该是明天和秦管家一起。”秋石说道。

“那府里能往这里送信吗?”谢笙想再问问荀若水拾光阁是怎么回事,虽然她觉得荀若水可能不会告诉她。

“送信……,”秋石想了一想,说道:“恐怕需要通过南山学宫的人,今天在山脚下我见那一队士兵应该是驻守在那里不要无关人等上山的。”

谢府的人不能直接上来,谢笙皱了皱眉,那信的安全就完全不能保证了,虽然拾光阁和南山学宫没什么关系,可她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荀若水的交易。

“小姐,您要给夫人送信吗?我明天可以先给您带下去,回信的话等下次我来给您送东西的时候可以再带过来。”秋石又说道。

送东西的时候带来,谢笙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谢笙问道。

“应该是一个月后,小姐您先休息,明天再看看有什么缺的,我下次帮您带过来。”

“嗯。”

半个时辰后,谢笙她们终于把东西大概都放置妥当了。

百荔和杏珠搬了浴桶进来,秋石和林嬷嬷去要了热水和冷水,谢笙便洗洗休息了。

……

……

一夜无言,清晨天刚刚亮,谢笙就睁开了眼睛,睡在榻上的秋石也醒了,两人在谢府的时候就一直这个时候醒,今天换了地方竟然也一样醒了。

谢笙有些惊讶,坐起了身。

秋石见状,也坐了起来,说道:“要不,我们出去转转吧。”

谢笙也想尽快熟悉环境,见秋石要一起,便迅速同意了。

很快,两人穿好衣物,随便用凉水洗漱了一下,便走到了前院,廊下守夜的人正在换班,见二人过来,忙行礼问安。

谢笙看到还锁着的大门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劳烦先把门打开吧。”

守夜的人都是无忧公主带来的,昨日见过谢笙和秋石,知道谢笙的身份,便赶紧把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