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侍中皱眉。

“你简直不可理喻,就为了一件小事计较,甚至成了魔障,因此连自已的根都不顾了?”

“再说了,你身上吃的穿的用的,哪一点不是曹家给的。”

“你和那些下人平民比一比,让他们来过你觉得痛苦的日子,看看谁不是感恩戴德,觉得快活似神仙。”

所以因家族而生活在富贵锦绣里的人,怎么能怨恨呢?

曹侍中不理解。

但是曹娘子亦不理解,她冷笑道“我曹氏千金,为什么要去和下人比,而不是和同为子嗣的堂兄弟比。”

“是,我生在曹氏,享了富贵,但是阿耶位极人臣、才华盖世,难道不明白何为‘不患寡而患不均’吗?”

世间多少家人之间的矛盾,都是因为长辈偏心。

“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

对于自已不懂事的逆女,曹侍中有些头疼。

他忍着气说道:“我分明和你解释过,那个时候你们还小,朝廷根本没有女子为官的说法。”

“等兴起的时候,你堂兄都从弘文馆出师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和兄弟比什么?”

原本淡然赴死的曹娘子突然挣扎起来,声嘶力竭:“所以你还问我为什么要帮她?这还不够明显吗!”

“是我背叛家族吗!是家族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你们都把我当个物件!”

“一个只需要贤淑柔顺的宠物罢了!”

她曾怨恨责怪过自已,为什么不是个儿郎,父亲不至于扼腕,母亲不会整日喝药求子。

后来她明白了,错的不是她,而是世道。

好不容易,她盼到了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盼到的——她的救世主。

或许在她心里,自已只是一颗棋子。

浮萍

但她是她的方向和在世上努力的全部意义。

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

曹娘子看着父亲高高在上的随意评判,随手一指就戳穿她鲜血淋漓的伤疤。

那人还很无奈且无辜,觉得自已不过是碰了一下你,为何如此激烈。

若是触碰完好的皮肤当然不会,正是久不愈合的伤口才让人应激。

她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淡然,誓要将委屈尽数倾倒出来。

“堂兄他多么的得意,他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公然说是你以后的继承人,说在我们长大以后都把我们嫁出去赶出去。”

“而你听着却没反驳,就在那里默认了。”

“……”

与他的沉默不同,曹娘子气势节节高涨,是压抑了十几年的质问。

“我为什么不能给自已挣一条出路!”

“”

曹侍中沉默着离开了禁地。

没多久,曹五娘子被带了进来。

比她小两岁的同胞妹妹哭着朝她扑过来。

“阿姊,你别犟了,只要你回头是岸,阿耶会原谅你的。”

“你想想阿娘呀,她知道你被关进禁地,已经晕过去了。”

“如果你作为叛徒被处决了,阿娘以后还如何立足啊。这么多的姨娘虎视眈眈的盯着,你让她怎么办?”

曹娘子坚定的心被晃了一晃,差点就被突破了防线。

但是

她侧身避开妹妹的手,闭上眼,不忍去看她失望的表情。

“就算我不孝吧,日后阿娘面前,就劳你多多陪着了。”

五娘子急切的劝阻,但是曹娘子闭目不听。

见她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五娘子急得快哭出来,直到大门再次打开,她被带走了。

曹侍中和端着毒酒白绫的侍从走了进来。

曹侍中看着自已教育的失败品,沉声道:“五娘都劝不动你,也对,你要是还顾念亲情,也不会义无反顾的成为贝婧初的走狗。”

他挥手让侍从递上托盘,里面放着匕首、白绫和毒酒。

曹侍中开恩般道:“你好歹是我的骨肉,我也不愿让你经历那些生不如死的刑罚。”

“给你个痛快,选一个吧。”

曹娘子手伸向了毒酒。

她到底是娇气的,下不了狠手扎自已,白绫也能中途反悔。

她害怕自已经历了死亡的恐惧后活下来,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出卖现在的自已。

曹侍中在这一瞬又心软了点,不忍心看着让自已最疼爱的孩子在自已手下送命,劝道:“若是后悔,还来得及,也不知道那妖女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连命都搭进去。”

“你在这儿为她赴汤蹈火,她却连管都不管你,任你白白送命,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你誓死效忠?”

曹娘子轻笑一声:“虽九死其尤未悔。”

她本命若浮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一生,唯独不能从自已。

她想选择怎么活,虽然失败了,也可以选择怎么死。

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也是死得其所。

她再次伸手向酒杯去,紧闭的房门被砸开。

向往

“住手!”

少女清亮的声音阻止了一场生命的消亡。

贝婧初见人还活着,停下来喘了口气,扶着门框平复好呼吸。

曹侍中见到她,脸立时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