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奉养母亲老去,为其送终送行,在她死后时时祭拜供奉,以表思念。

再天经地义不过。

什么人会阻止她,指责她做女儿的不该服孝于母亲呢?

原来先贤经传。

他们规定着父为子纲,做儿女的必须孝敬尊长,孝敬父母。

更是理所当然的规定父是父,母却不是母,而是父亲的妻子。

父亲的妻子是母,一旦她不是父亲的妻子,哪怕你从她的肚子呱呱坠地。

她用一生的精力心血哺育你,为你争夺存活于世间的利益。

不管她疼不疼爱你,她都不能是你的母。

连为她服孝守丧都不行。

因为,她不是你父亲的妻子。

周欢酒胸中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酸涩憋屈,本就因亲友的接连离世猝不及防,只能站在那里,扶着母亲的棺木不断喘息。

周誉见此更加得意,说出自己来一趟的目的:“只要你给我一笔银子,我就把你母亲再娶回去,你就能给她戴孝送行了。”

“”

满堂宾客皆看着他,震撼世上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

但也有人小声道:“其实确实不合规矩”

只是人家正办着丧事,除非有深仇大恨,没人在这种时候去添堵。

周欢酒扶着棺木,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滚!”

“你给我滚!”

“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

她真是被突如其来的寂寞冲昏了头,竟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隐隐的期盼。

不尊礼法

周誉伸着手想阻止来拿住他的壮丁,但并没有任何用处。

只仍旧用礼法叫嚣着:“周欢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众目睽睽你赶走自己的生父!”

“你不孝!”

“你还想做官吗?不孝之人也配做官?”

“来人啊!评评理啊!天底下竟有女儿欺辱父亲的事啊!”

“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一个不孝女啊!”

“好狠的心呐!杀人啦!”

他挣扎着大喊:“她不仅仅祭拜被我休弃的贱妇,还要打走自己的父亲啊!”

周欢酒被气得恨不得直接上去堵住他的嘴,可惜连日的食不下咽掏空了身体,只能流着泪喝道:“滚啊!”

“狗屁的规矩!”

“狗屁的出母无服!”

“你去告我呀!你弄死我呀!”

“你弄不死我,你就给我滚!”

“我娘不想看见你!”

今日来的宾客多是周欢酒的同僚,他们有人见周誉被压制得凄惨,即将被赶出门外的样子,于心不忍,升起了怜悯之心。

劝道:“周监丞,周老好歹是你的亲生父亲。”

“总是千不该,万不该,他已经垂垂老矣,对父亲动粗,不太好吧。”

另一人也附和道:“其实周老说的话也没错,出母无服,只是言辞不够委婉。”

“周监丞为母服丧已经是有违礼制,再赶走生父,实在太出格了。”

“我们大越最重孝道,此举有碍仕途啊。”

许多人也跟着搭话道:“是啊是啊,不管周老做了什么,只要他是你父亲,做儿女的也必须原谅他。”

“再大的仇怨也比不过生养之恩,周监丞长大成人了,就必须奉养生父。”

一片片嘈杂的声音灌入周欢酒耳朵里,往日熟悉的笑脸仿佛都变成了一张张鬼脸,说着让人头疼欲裂的咒语。

往日周誉来挽园闹,只有她和母亲在,轻易就把他扔出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成功的在大庭广众下闹,竟然一举成功。

周欢酒脑中混沌一片。

为什么呢?为什么?

这些人是她的同僚,是她往来交际的熟人。

为什么一个不认识的老翁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是她的父亲。

然后,不管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他们都会帮着他指责她。

她不孝,不尊礼法,不敬尊长,祭拜出母。

她仿佛罪大恶极。

“酒酒!”

有人站在她身边,是殷楚。

以前喜欢欺负她的,不懂事的少年一双眼担心的看过来。

他说:“先装一装样子吧,将这一关度过去。”

“等人都走了,再收拾他也不迟。”

他终于成熟了,学会了忍,也劝她忍。

他说:“不要和礼法作对。”

“你还有大好的仕途呢。”

七嘴八舌的嘈杂中,她听见了:“皇太子殿下驾到——”

那些指指点点霎时安静了,转为齐声的行礼。

眼前一片乱象,拉着周誉的壮丁因为行礼不便使力,让他挣脱了出来。

但是挣脱出来后,周誉也和其他人一样俯身下去。

看见他,贝婧初就知道今天的葬礼不平静,没人能做到人见人爱,偏生有人能做到人见人厌。

以身作则

“灵堂喧哗的客人还招待什么?还不赶出去,别扰了亡者清净。”

贝婧初不耐烦的捏了捏眉心。

刚才还叫嚣的周誉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虽然贝婧初也可以算是他的外甥孙女,是晚辈。

周誉也不敢真的把现在的她当晚辈,正如他不敢在皇帝面前摆舅舅的谱一样,像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