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司徒静未曾谋面,但楚留香说起过这个姑娘,她长在神水宫,水母阴姬对她很好,也很严厉,司徒静开始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被水母阴姬所杀之后就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她和水母阴姬没有母女名分,师徒相称,也许在她心里,师徒之间的情分不足以让司徒静鼓起勇气去询问真相。
她一直想报仇,又想逃出神水宫,无花就像她命里的一个劫。
水母阴姬仍是在乎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委托楚留香让他去把女儿找回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若是早点告诉司徒静,或者对她更关爱一些,这个女孩子就不会被无花所蒙骗逃出神水宫,以至于如今大腹便便地躺在床上,看着像是睡着了,可细看脸色苍白如纸。
司徒静身怀有孕,虽然身形偏瘦,但是她的肚子也很明显,辛渺虽然不了解,但看着像是快足月了。
孕妇一般无法平躺,司徒静侧卧着在被子里,神色很平静,要不是脸色不对,谁也看不出。
可一走近,一股不详的血腥味就从那浓郁的香气中逸散出来,辛渺心中一顿,上前揭开被褥,司徒静衣衫单薄,肚子鼓鼓的。
辛渺咬紧了牙关,一点点掀开司徒静的上衣。
惨白的鼓胀的肚腹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被人精心的用线缝了起来,血液浸透了丝线,扎住了皮肉,然而伤口仍是一节节绽开,像一张张小嘴翕张。
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轰然涌上头顶,辛渺眼前甚至一阵发黑,几欲作呕,胃中一阵发绞。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小凤率先进屋,便看到她僵立床前,直到走到她身后,辛渺才反应过来,转过来一张罕见的怒容。
陆小凤只往床上看了一眼,就迅速转头,也明白了为什么辛渺会是这么一副表情。
西门吹雪提着剑杀过来:“叶孤城在何处?”
陆小凤也少见西门吹雪会如此怒急攻心,但叶孤城太让他失望了,他是他认定的对手,西门吹雪对他既有欣赏也有敬重,如今算是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他甚至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为死者着想,陆小凤赶紧上前拦住他:“叶孤城已经走了。”
辛渺弯腰为司徒静盖上上衣和被子,听见包拯在屋外说:“如何让叶孤城闯入的?”
“属下们实在不知他如何进入府衙,绕过重重耳目进了此处,衙役牢头被打晕了半个时辰,等我们发现往这里赶来时,屋外的看守也人事不醒,叶孤城从屋中走出便逃了,我们的人已经派去追。”
“往哪个方向去的?”
“往城西……”马汉话音未落,西门吹雪已经跃上屋檐,直奔着城西方向飞去。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仍旧是难以置信:“有人看见叶孤城亲手杀的人?”
王朝回他:“他出来时据说失魂落魄,剑和手上都是血。”
再不敢置信,恐怕也是铁证如山,白玉堂冷声道:“这人倒是奇怪,既然杀了人,失魂落魄给谁看呢?就算他是走火入魔疯了,难道连飞仙岛也弃之不顾了吗?”
早在陷入谋反大案中时,整个飞仙岛都可以想见下场,如今他如此疯狂,难道就没有一丝理智让他顾虑一下岛中人吗?做了这种事情,往后江湖人提起飞仙岛,便要从崇敬化作嫌恶了,如此天差地别,他就没有想过吗?当真将他们弃如敝履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展昭沉默着走进屋子里,轻声说:“让我看看,也许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
辛渺压抑着怒气:“她的身上我看过了……肚子上有一道伤口,是被人破开来又用针线缝上。”
她眼角余光忽然扫到窗口,那里有一个箩筐,堆着一些针线布料,立刻怔住,瞳仁骤缩。
展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而辛渺已经两步跨到窗前,伸手拿起箩筐上盖着的一块软布,下面就是一团线,绯红色的缝衣服的线团,上面插着一根针,针尾连着线,颜色血红,微微濡湿。
展昭连忙走到她身侧低头闻了一下又细看:“这是……这是……”
他觉得有些说不出口,这时展昭也叫了仵作进来,辛渺听见他们在低声讨论,走到床边掀开了被褥,没有人发出惊呼,只有包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叶孤城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死司徒静?
辛渺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软布,慢慢把它抚平又展开,原来不是一块碎布头,而是一张没有做完的小孩子的肚兜,年轻的母亲手艺不佳,因此缝线歪歪扭扭,多有拆了重做的痕迹。
辛渺将司徒静做的肚兜握在手里,那股怒火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却是她前所未有明确的杀意,在胸腔内腾腾升起。
破开孕妇的肚子不是一个常见的做法,包拯与展昭小心查看了床榻周围,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最终决定让仵作动手。
辛渺背对着他们,听见很细小的剪断丝线的声音,咔嚓咔嚓,一股强烈的血腥气顿时在整个房屋内升腾盘旋,竟然渐渐地和逐渐淡去的香薰气味糅杂融合了,浓郁诡异,几乎令人头晕目眩。
仵作忽然就惊叫了一声:“快看啊!”
见惯了各种古怪死状的仵作竟然失声叫出来,死者的肚子就像是个扎不紧的肉口袋一样,拆了线之后,里面装着的东西便混着血肉破腹而出,简直诡异至极。
那是血肉模糊的一团,却依稀有着类人的轮廓,而死者既然已经死掉,那么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自己动呢?
仵作吓得连滚带爬,竟然就这样跌出门外。
外面站着的几个都是摸不着头脑:“你怎么?”
只见一团火红窜出来,在他们脚边矮身一钻:“好浓的邪气!”
红红钻到屋里,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你们不许进来!当心邪气!”
落下一句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小白虎嗷呜地也不知从何处来的,直奔门口,仵作看完诡异的尸首又看见光天化日的一只白老虎冲过来,竟然直接吓晕了,白玉堂拎着他,也和其他人一起退开,看着白虎立起来扒拉门,没扒拉开,不甘不愿地一屁股蹲下身来守着。
“到底怎么了?”
白虎完全不搭理他,直接把头别了过去。
而屋内,门一关上,红红就用尾巴直接卷起包拯和展昭,把他们推到最远的墙角去。
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感觉,血腥气和香气太浓了,简直像是要从他们的七窍中钻进去,在其中呼吸都觉得粘稠窒息,感到一阵清晰的汗毛耸立,浑身都围绕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展昭直觉危险,手下意识就放在了剑鞘上。
红红冲着床上恶声恶气地发出嗥叫,仿佛在尽显宣战,那莫名的如水般淹没整个房间的邪气就好像受了狐妖的挑衅,一下子沸腾起来,两个凡人几乎立刻就感到身体的不适。
空气中有东西在嘶吼,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作血色,仿佛有人按着他们的脑袋摁到装满了血的容器里,无比窒息血腥。
视野中,上方仿佛一直有红的发黑的灰尘随着四面八方的震颤簌簌而下,虽然看不太清,可是房间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巨大佛头,狰狞的怒容简直令人胆寒。
狐妖毫不示弱地对着那佛头咆哮,随即,辛渺冲上前去,展昭没见过她如此决绝而包含杀意的背影,她没有用武器,只是手上好像在做什么很复杂的手印。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很快,展昭闭上眼,但仍然感觉视野内一片猩红,红的发黑,五脏六腑都好像要被挖出来似得,难受极了,不过这感觉很快就褪去了,他模糊听见辛渺和红红驱邪的动静,也有可能是浑身血气偾张得厉害,耳朵里尽是砰砰砰的闷响。
一道奇亮无比的光线隔着眼皮刺亮,片刻之后,跳动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平静下来,两人惊魂未定地睁开眼,辛渺满头大汗,眼中的杀意还未退却,简直让她看上去有些陌生。
她两手血红,捧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什么东西,就是死者肚子里的那个人形物体。
仵作将其误认为活过来的胎儿,但其实不是,这东西硬邦邦的,显然不是血肉,竟然是一尊观音像。
纵然是展昭,也不由得屏住呼吸,为之齿冷,观音慈悲,此刻却浸满了受害者的鲜血,从孕妇血淋淋的腹腔中被缝入又挖出,何等邪恶?
辛渺握着这观音象,冷脸举起手来,砰地一声将它砸在了地上,顿时将这像砸了个四分五裂。
“该死的,谁用这么损阴德的法术?我要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
一块碎石飞到红红脚边,它鼻子嗅了嗅,顿时连连干呕了两下避开了,怒火高涨地叫嚣道:“要死了!我们的地盘上能容他放肆!!”
夜晚时分,楚留香坐在屋顶上,他坐在高处看着月亮亮汪汪的一轮挂在天上,公平地将清辉洒落人间,不论是富贵人家琉璃瓦,还是平头百姓头顶上残破的青瓦片,都笼罩在同样的月色中。
洛阳人心惶惶,街上的各种瓦舍都关了门了,百姓们要么就躲在家里偷偷骂皇帝朝廷,要么就倒头大睡,日子有一天过一天,只要北边西边别打过来,难不成还不过日子了?
他在沙漠奔波太久,早已经精疲力尽,回到中原来望着这一片安然景象,着实有些感慨。
这样的和平安宁,要是被破坏,化为一片战火四起,真是可惜。
可是谈何容易呢,异族的狼子野心在外觊觎,而朝廷中内鬼未除,要他说,这些人一旦见了石观音,直到她是个多么可怕的魔头,一准儿把什么皇位权利的争夺给抛到脑后去,说不定包大人他们还要轻松些。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怀里已经没有子弹的铁制暗器,这东西是辛渺送的,虽然只是以朋友名义饯别的礼物,可是楚留香将它日夜携带,连他在沙漠时也偶尔拿出来看看。
这个古怪东西让姬冰雁和胡铁花很好奇,但他很小气地不肯借给他们看,不仅是因为此物对他特殊,更因为威力很大,也怕误伤。但这俩人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以这二人与他的交情,很快就套出了一大堆消息。
他没说其他的,总之两人是知道楚留香爱而不得,意中人选了别人这回事了,他们顿时把什么暗器都给忘了,时不时就要拿这个出来毫不留情地给楚留香心口插刀——这才叫兄弟呢。
就是因为这俩人成天用这件事挤兑他,楚留香在疲于奔命的空隙还总是想起她。
很多次在这样的月亮底下,空旷大漠中央哔啵作响的篝火旁边,楚留香就是如此下意识地摩挲着这冷冰冰的铁坨子,看着天,什么也不想,辛渺的脸就自动从脑海中浮现了。
“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挺吓人的,所想的人突然出声,已经走到他身后,楚留香心跳都吓得停了一下,只是脸上仍是一派平静。
辛渺踩着屋瓦的声音很小很小,她几乎悄无声息地上来,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像他一样坐在了屋脊上。
老实说自从他回来之后就没有这种二人独处的情况出现过,楚留香不愿意胡思乱想,但也总觉得也许辛渺是在与他避嫌。
但是他的确没想过,或者说暗自期盼过花满楼离开她,所以回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点被惊到,惭愧的说,他有些惊喜和庆幸,乃至于无法遏制自己当时的心跳加速。
这件事还是红红告诉他的,言语间戏谑耸动,总感觉像是在鼓励他似的。不过陆小凤很清楚这事儿,但他没说,多多少少有种帮着花满楼的意思,毕竟这二人实在是挚友,陆小凤要是主动把这二人分开的事情告诉了楚留香,那就对花满楼很不讲道义了。
然而还有一个白玉堂,他也是一声不吭,楚留香略一试探,他就转移话题。
也许这不是个好时候,人人心中都有无数的挂碍,所以也许像现在这样是最好的。
只是此刻与她独处同座,心头仍然无法控制的甜蜜和酸楚,在月光下真相大白。
“上来吹一吹风。”
楚留香的目光留驻在远方,心神却牵挂着她水一样的裙摆顺着屋瓦垂落,她将腰上的带子轻轻一拨,顺着这力道,两片轻飘飘的裙带垂在身侧延伸,末端的缝的小小金铃压在了他袍角上。
“跟我说一说石观音吧。”
她也像他一样往前倾身,手肘支在腿上,姿态放松,说话声却沉静如水,辛渺双目眺望着远处,他们看过去的方向是一致的,从这里越过一片片鳞次比节的屋瓦,行宫的宫墙楼台高出一截,一片闪着光的琉璃瓦片如同水面皱起的波纹。
楚留香总算可以排除杂念,他沉下心来与她细细的讲发生的一切,石观音是如何在西域掀起动荡,如何装扮成龟兹国的王后,操控国王,害了黑珍珠的父亲,她靠着自己的谋划和武功攫取权利之后立刻推动联军,凡是反对的声音都会被她直接除去,她以血腥镇压同盟,转头又联络了北戎首领,与此同时,她还塑造了一个宗教来为自己招揽人心,将阴谋的触手探向中原。
她几乎是合纵连横所向披靡,在很短的时间内很着急地对姜朝形成磨刀赫赫的杀局,可是在此之前却未曾有过要夺姜朝江山的痕迹。
楚留香对这一点曾经非常困惑,直到他冒死闯入石观音的老巢。
楚留香说:“我以为我已经死了,进了地狱。”
他曾经和辛渺进入过人间炼狱似的章家,但比起来,章家已经算是和平得不得了。
石观音突如其来的野心来源于对自身青春流逝的焦虑,她恰好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几年之前,碰见了一个吐蕃喇嘛,这个喇嘛被石观音供奉为无上宗师,这个喇嘛是如何取信石观音这么个天生杀神的,楚留香至今不清楚,但是自从遇上这个喇嘛,石观音立刻从大漠中偏安一隅的极恶罗刹化身为恶魔。
武功再高也无法抵御的就是时间,石观音是个绝色美女,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非一般的执念,她当年就因为秋灵素的美貌胜过她而毁去对方的容貌,让天下第一美人秋灵素变成令人无法直视的一张脸。
所以她发现自己开始变老之后就开始偏激,她对人命的轻视是难以想象的,说视如草芥都太慈悲,本来就杀人如麻,遇上央宗喇嘛之后,她甚至开始用年轻处女的鲜血来沐浴,同时大量供给给央宗喇嘛活人,给他炮制密宗法器。
要把人炮制成法器的过程是非常残忍的,当楚留香闯入魔窟之中时,还有人活着,但其实早已经生不如死,精神上已经完全崩溃,就算知道了楚留香是来救人的,也一味的只哀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石观音是从央宗嘴里知道辛渺的存在的,当时,楚留香惊愕极了,因为央宗嘴里说的,天外飞仙,跳出红尘之外的天人,竟然很符合描述。
这个天人对此世格格不入,但她一旦入世就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无数的因果转换,哪怕是要江河倒流,山河倾覆也只在她一念之间,她做不了皇帝皇后这样位高权重的至尊,来到这个世界只是融入大海中的一粒砂,但她有可能间接导致改朝换代。
最重要的是,天人神魂心魄将要长久的留在红尘中经历漫长岁月,她的躯壳不会老去不会腐烂,不需要人类的供奉和崇拜,她会保持静默,但她代持神格仍算得上仙人,却不必抛却欲望飞升,这便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所渴求的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天人听上去高贵不可侵犯,但央宗却有一个疯狂的计划,天人的功德和金身是需要时间磨砺的,可是现在她初初降世,□□仍会流血流泪,而她的精魂可能会是比释迦牟尼的舍利更具有法力的珍宝。
央宗从小痴迷于修成金身得正果,他千里跋涉找到石观音,为她谋害人命,就是为了得到辛渺的精魂。
所以这二人一拍即合,石观音这个女人,既然有了央宗的助纣为虐,野心便也随之大涨,她在江湖中绝对不能说全无敌手,所以哪怕她如此残暴凶恶,也有必须要遵循的规则,但如果她有了军队,哪怕是神水宫,也自然不在话下。
何况央宗承诺过要将天人不灭的青春不老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