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1 / 1)

安乐公主眉目安宁,颇有些不动如山的淡然:“多谢陛下。”然后她就自请去太后榻前侍疾了,心志旷达,竟然全然不计较之前受杨太后磋磨的事情,仍将太后当做长辈吗?

皇帝看她走了,竟然还过意不去,又额外让人给安乐公主送两匹夏天穿的碧烟纱去。

李文芳顿时大大放了心,自觉自己帮上了忙,心中振奋,为公主高兴。

皇帝被安乐公主一提,又想起自己的爱妃,晚上回去就召了圣仙夫人来。

他躺在凉塌上,看着天影倾斜,屏风外投进余晖日光,不绝昏昏然,听见外面有脚步,还以为是藤颇塔吉来了,丝毫没发现这脚步声有两道。

藤颇塔吉站在他榻边上,轻声喊:“陛下。”

皇帝朦胧睁眼,顿时被吓醒了——藤颇塔吉站在面前,身后的影子竟然在屏风上投出一个动物形状来,仔细一看还有些眼熟:这不是之前迎仙宴上出现过的狐仙吗?!

红红发出嗤嗤的笑声,看着皇帝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藤颇塔吉往他胸前一趴:“陛下别害怕,这是我们娘娘有圣训驾临,需要陛下襄助。”

“此事若成了,功德无量。”

皇帝心头直跳,顿时把什么人间富贵亲娘皇位忘到了脑后,这话一出,简直是看到了飞升成仙了却红尘的长生之道在朝他招手,连忙抓住了藤颇塔吉的手:“爱妃快快说来!!!”

第二天,圣仙夫人被皇帝以妨害太后为罪名贬为庶人,关进了大牢里。

此事一出,朝臣小范围的哗然,不过杨家国公倒是很欣慰,觉得皇帝到底还是向着杨家,向着太后,先前听闻太后被冲撞,而皇帝却被圣仙夫人勾着办什么迎仙宴,若不是太后躺下了,杨家人恨不得亲自把那祸国的圣仙夫人给杀了。

只不过因为顾忌着皇帝盛宠,怕被驳斥回来才没有开这个口,谁知皇帝自己想开了,顿时都觉得喜出望外。

妖祸未平,西门吹雪邀战叶孤城,此事激起了沸腾声议全然盖过了外戚干政之论,全然是杨家在后顺势而为,反而言辞激烈地表示要捉拿乱贼叶孤城,更要将这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统统处以极刑,以证效尤。

若是朝廷中事,恐怕无人在意,唯有剑神西门吹雪与白云城主叶孤城将要在天下第一门上决战这件事,声震武林也不为过。

三日内,各方武林豪杰纷纷奔赴神都,就盼着要目睹这场旷世决战。

“此事也不知是好是坏啊。”包大人不免长吁短叹一番。

朝野上下乱成了一锅粥不论,还要拉着江湖人士到洛阳裹乱,而更令人寒心的是皇帝不思进取,于政事上懈怠,于孝义上也说不过去,外戚阉党哪一个说两句他都听,就是不听大臣的。按辛渺的话说,简直是全面短处,差劲得均衡的六边形战士。

虽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是让江湖人士骑在皇权头上挑衅,包拯还要助纣为虐,他作为朝中官员,受着食君之禄忠君之恩的教化为臣子,心里压力不可谓不大。

而在行宫内,眼见着夜色渐渐铺设,皇帝坐立难安,遥望着应天门方向,中人时常进来向他汇报:

“西门吹雪出现了!”

“西门吹雪在应天门上,一人便打落了数十个官兵!”

“杨国公又派出两个江湖好手上去拿他,却被西门吹雪扔下了城楼!”

皇帝听得稀奇:“这西门吹雪真有如此本事,为何不入我朝中,做个将军,也好封侯拜相荫蔽后人,不比他们行走江湖来得好么!”

皇帝虽然也烦这些挑衅皇权,妄自尊大的江湖中人,但的确感慨这些奇人异事的真功夫厉害,竟然还起了些好奇和惜才之心。

中人陪着笑腹诽:那也要得遇明主,这些鼻子朝天的武林中人才能甘愿居于人下,否则也不过如铁索加身,身陷囹吾,人家有这本事,谁来当你的臣子啊?

“这些人也是奇怪,难道性命不比决战之约更重要么?万一这叶孤城不出现……”

皇帝在屋子里烦恼地踱步,心里盼着叶孤城最好能自投罗网,一时又担忧他为了保命不来,或者武功太厉害,杨国公和西厂的人拿他不下。

正在这时,又有中人跑进来报信:“叛贼叶孤城出现啦!和那剑神在应天门楼上打得不可开交呢!”

担心叶孤城不出现,这是少数人才会这么想,武林顶尖的高手,各有傲气,天下皆知,剑神与白云城主要一决高下,一剑定论,所以只要西门吹雪放出话来,叶孤城不可能不出现,若他真的不来,白云城主的往昔声名俱都化成飞灰,他此生造诣和整个白云城都会沦为笑话。

所以西门吹雪上了门楼,面对着巍峨宫城之下成千上万,熙熙攘攘的热烈目光,他只做静待。

虽然入夜,但应天门下汇聚的人无比的多,江湖人士都恨不得闯过那御林军所结成的虎视眈眈的防线,亲自上去近距离一览剑神和白云城主的风采——全天下用剑的都会记得这一战!!!

所以当杨家人派大内高手上去拿贼子时,西门吹雪一剑挑翻数十人,底下的叫好声简直沸反盈天,声势浩大!

陆小凤挤在人堆里:“天呐,这阵势!”

因着这一场决战,现场多少江湖英豪汇聚,他陆小凤的人脉就是广,感觉谁他都认识。

他搂着友人的肩膀抬头,感叹道:“真不知后人会如何评价今夜。”

不过这样大的场面,总要在史书上留个只言片语吧,否则也真是可惜了。

倒不光是剑神与白云城主在天下第一门上决战这么简单,而是这后面的故事,谁会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决战只是为了掩盖关系到上一任皇位的往事呢?

史官想必也不会知晓,此刻在地牢中展开的则是一场钓鱼行动,藤颇塔吉作为钓饵出现在这里,身上虽然没有受刑,但她看着依旧状态萎靡,披头散发的坐在囚室之内,周身围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辛渺的呼吸静悄悄地融在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中,哪怕她站在人前,对方也发现不了她,其实地牢内基本没什么多余的布置,唯有她一个人便足够了,而包拯和展昭白玉堂,则在外等候,此法就是最简单的瓮中捉鳖而已。

辛渺赌的不是般若会不会出现,而是他来是杀人还是救人,辛渺心里的确对后一个选项有预设的期待——如果他是来杀人,那恐怕死罪难逃。

若是来救人,那其中还有更多秘密可以探寻。

般若对她而言算是一个故人,辛渺真的很不希望事情会变得一如她所想的糟糕。

般若果然是出现了,辛渺看着他如鬼影般出没,身上穿着一套夜行衣,长长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从摇晃的火把灯光下一闪而过。

她紧盯着般若的身形,这样的轻功在中原是少见的,也许是西域那边的特殊功法。

般若走到了藤颇塔吉面前,他伸出手解下自己的头巾,露出被遮掩的面容,先前在杭州初见时,他仍然修行蓄发,然而如今只能说是假和尚了,却将一头卷发都剃光了。

般若在藤颇塔吉身前蹲下,用陌生的语言叫醒了她。

藤颇塔吉的确是昏睡过去了,虽然是做戏,但她的确喝了让人手脚无力的药,睁开眼时,神情恍惚混沌。

般若抬手,辛渺一惊,却见他只是重重点了藤颇塔吉几个穴道:“站起来,走吧。”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藤颇塔吉神色并不惊喜,反而怔了一下,就这么一个表情,叫他觉察出异样来,猛地倒退了一步:不对!

然而辛渺是不会让他有机会逃走的 ,般若冷了脸,抬手便要劈下,然而肩膀处却骤然一酸,自己闷哼了一声,无力地被身后一掌拍倒,耳畔响起铁索当当作响,正要硬挺着站起来挣扎时,已经铁链加身。

“别挣扎了,逃不了的。”

这室内原本只有他和藤颇塔吉,可是一听见这声音,般若如遭雷击,一点点抬起头来时,眼中映入了辛渺的面容。

他脸色褪白,失魂落魄地盯着辛渺,口中喃喃:“……是你。”

地牢中的火把被一个个点燃,她被照亮,眼中幽幽,与他相顾无言,终于还是说:“好久不见。”

屋外传来几道脚步声,包拯,展昭,白玉堂,最后是姜此玉。

般若一看见姜此玉,神色几番变化,彻底瘫坐下来,明白自己大势已去,脸上竟然淌下了两行清泪。

“那多般若,你逃不了了。”包拯虽然看到大局已定,但说这话时,并不感觉痛快,更多的是觉得心中复杂极了,那多般若是古契国王子,流亡中原,其中难道就没有本朝的原因吗?

是杨太后和杨家策划了阴谋,推波助澜之下,竟然使得他好好一个王子亡国,被窃取了王位,不得不出家,与血亲分离。

般若深邃的眉眼在灯火映照下如同宝石,他用这样殊异的眼睛望向姜此玉,甥舅对面,一时之间都面色恍惚。

“你长得很像你娘。”般若的声音微弱哽咽,他苍白的脸色上泪痕宛然,却露出了一点微笑来。

姜此玉也不由得在他面前蹲下身来,眼泪顿时断线似的:“舅舅……”

无人说话,这亲人相认的场景,哪怕是白玉堂看见了,也不由得暗自叹气。他本来想着一定要给这个黑衣人好瞧,先前他是被这人戏耍够了。

“若能早些相认,何至于此。”包拯皱眉。

“是姜氏背信弃义,我古契国千里迢迢前来朝拜上国,却被你们的太后算计进夺位的阴谋中,她要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就能害别人吗?!我古契使团被冤煞,至今你朝廷内可有一人仗义执言?!要让当年的事情真相大白?既然你们不讲恩义,又怎么让我撮尔小国信服朝拜?我如今不是古契国王,但也是那多王朝的血脉,我倒要看看,上国姜氏能坐多久的王位。”

般若言辞恨绝,双目赤红。

包拯被他问住了,只能长叹一声,不错,因为姜氏不仁在先,古契王子的复仇,便显得如此名正言顺,只是不论任何动乱,伤害的只有百姓而已,如今动荡不安的局势,只是加剧了外戚阉党等国朝禄蠹更贪婪地撷取权利。

般若以红花教生乱,走私大眠花粉以此谋反,影响甚大,死罪难逃。

般若显然是知道自己下场不会好,整个人都显得全然破罐子破摔,最开始的激动已经过去了,他的肩膀慢慢沉下,语气也趋于平静:“自我姐姐辞别人世之后,我就明白,我此生不过行尸走肉,就算回到故国,等我的也不过是乱臣贼子的刀斧,可是你们如今的皇帝,却很高兴地接受了古契新王的朝贡,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的母亲做下的冤孽,我不能让它就这么过去。”

他抬头,独独只看着姜此玉:“我姐姐命苦,她分明是公主,她所生的孩子留在你们中原,在你们中原人嘴里居然是血脉驳杂的杂种,你们中原人……你们中原人……”

这话听得现场的中原人都感到一阵羞惭,古契之类的西域小国,奉国朝为上国自愿朝贡,王族则都热衷于接受中原仁义教化,没想到……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姜氏满嘴仁义道德,以仁孝治天下,却失德失人,任由外戚阉党乱政犯下大错,如今天下大乱,姜氏大失民心,难道不是天命吗?

包拯听得面无人色,拿着火把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唯有辛渺在此刻能跳出这凝重的氛围:“……你和太后,姜朝的仇怨是一回事,用红花教戕害中原百姓是另一回事,般若,我有点失望。”

她语气轻缓,般若唇色更白,仓惶地躲避她的视线,辛渺蹲下身来,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上前来:“不过,这是你当初留在我这里的东西,我一直想着要还给你。”

般若通红的眼中又反射出清晰的泪光,他看着那画卷,双手被绑缚着,只有姜此玉替他接过,缓缓展开来,原来是那副故乡的画。

一见到故乡景物,般若反而紧紧地闭上了眼,狼狈地转过脸去,眼泪簌簌而下。

辛渺也无话可说,心里很不好受,瞧瞧往后退,然而此刻,姜此玉却猛然尖叫了一声,扑到般若身上:“舅舅!!”

般若顺势就倒下,展昭看多了犯人,大叫一声:“不好!他服毒了!”

展昭和白玉堂算是经验丰富了,几乎是马上就按在般若脖子上,结果般若噗地吐出两半蜡丸。

“他刚刚咽下,马上催吐还来得及!”白玉堂厉声说,若是普通的毒药,再怎么样也会有一个起效的过程的,如果马上催吐,紧接着大量灌水清空肠胃,大多数毒药都不会致死。

但没想到就这么几息之间,般若的脸色迅速灰败,眼见着竟然和迅速被灌满的水袋子一样膨胀起来,七窍之中竟然都在往外喷水。

“躲开!”

如此可怕怪异的毒药,众人皆是呆若木鸡震惊不已,辛渺一声冷喝,抬手一起,屋内罡风狂涌,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上狂涌而出,十分玄妙,众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来临从内到外穿透了,天顶贯通,都能感到什么东西从上至下流走。

辛渺一掌拍在般若身上,他猛地长大了嘴,水如泉涌一般往上升腾,激流一道窜上屋顶,凝如水晶。

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水?

御水之术如此神奇,包拯大开眼界,眼见着辛渺从般若体内抽出这么多水,起码也有几百个木桶这么多,须臾之间而已,她竟然还能让无形之水凭空凝住,在头顶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团。

只是两三息之间,这水团就大到逼仄的室内盛放不下,辛渺一手往暗渠一挥,水团便收束成柱,水龙一般涌入暗渠。

白玉堂震惊不已:“人的身体里哪里有这么多水?一定是什么妖怪的法术!”说完又觉得不对,天下真有什么妖怪敢在辛渺面前作怪吗?

般若就像是个险些被撑爆的水袋,情势危机如此,若不是辛渺在这里,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没有人救得了他。

辛渺惊魂未定,抽干了水,般若的七窍中竟然还淌出淡粉色的血水来,随后便越发浓郁,姜此玉慌乱极了:“我去叫太医!”

“别慌。”辛渺长舒一口气,按住她的肩膀,一指点在般若脑门上,那里竟然亮起一道如花般徐徐旋转的金光纹样,般若死灰般的神色在这金光的照耀下,竟然也渐渐恢复了血色,而他七窍中淌出的血水也渐渐停了。

这是当年红棠妖怪百年功力化成的清静之花,救他的命是很轻易的。

太神奇了,包拯瞪大了眼睛,眼见着般若死里逃生,竟然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舅舅,你没事吧?”

听见姜此玉的担心,般若恍如隔世,他衰弱的面庞上甚至呈现出一点不可思议:“你……我竟然还活着。”

辛渺望着他叹气:“你忘了,你体内有一朵花,那是妖怪百年功力所化,能助人堪破虚妄,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