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实际上也并不具体知道,但它能感知到妖怪元神就在画中,取来金刚杵就是要对付它的,按理来说这样的确没错,破坏了画卷,妖怪也就自然无处可藏了。
可恨的是这妖,长在佛门,也算是日日受佛音浸染,似乎从前也没有害过人,因此,红红也无法真正伤害它,那样就是造下杀孽,于修为有损。
因此,它特地取来金刚杵,伏魔降妖正合适,同时,辛渺身为山神供奉,来做这件事是最合适的,也不会被妖气影响或者被妖怪迷惑心智。
考虑了一会儿,红红对他们点了点头。
辛渺呼出一口气,心里莫名的紧张,举起了手中的金刚杵,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手腕,看着并不像是多么有力让人放心的样子。
展昭也跟着悬起了心来,眼见着她一杵刺了下去——
房间内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从杵下冲破薄薄一张纸面,扑面而来的风带着一种不一样的燥热气息,辛渺心头忽然狂跳起来,下一刻,她的身体骤然一轻,眼前一片地转天旋,只感觉到身后扑来一个人,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揽过她的腰。
“小心!!”是陆小凤的声音,辛渺听得很不真切,仿佛都被大风吹得散去了,甚至正在逐渐远去。
下一刻,她径直跌落下去。
辛渺仰头慌忙睁开眼,身后忽然垫着了一个温暖的身体,发出一声微不可见的闷哼声。
可是辛渺已经无暇再注意这个,她震惊的仰望着头顶一片灿烂星河。
天上的星星铺撒在一望无垠的夜空之上,多得数也数不清,只看见无数个光点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光辉灿烂,逐渐流向远方的无边大河,浩浩汤汤,何等壮美辽阔。
星空下,则是同样无边的大漠风光,在夜色和风中,奇峻雄伟的雅丹地貌静静伫立天地之中,被风沙侵蚀得斑斓层叠的山岩默默镌刻着时光的痕迹,沉默无言的四面八方俯视着他们。
“你没事吧?”
展昭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双肩,辛渺往旁边一歪,拿着金刚杵的那只手伸手一撑,黄沙从手下指间流过,惊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辛渺另一只手还始终下意识高高举着火把,在闪动的火光中,她和展昭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见脸上的震惊之意。
“遭了!遭了!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陆小凤急切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的似的,在耳边模糊响动。
展昭立刻抓紧了巨阙,一手还不忘护着辛渺,两人跌跌撞撞站起来,脚下踩着软绵绵的沙子,人也跟着一脚深一脚浅。
“陆小凤!你在哪儿啊!”辛渺不免惊慌,左顾右盼,还以为陆小凤也在这里某一处和他们分开了。
事实上呢?
陆小凤攥着那画,急的冒出了一头汗,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画卷中,山石中露出来的沙地上,赫然出现了两个容貌俨然就是展昭和辛渺模样的小人,工笔勾勒出的五官衣着,与他们真人十分相似。
画上,两个小人正在神色慌张的四处张望,这画上的线条是十分简洁的,但也能看出,红衣黑帽手持宝剑,仪容俊朗端正的小人是展昭,乌发如云身披僧袍,芙蓉玉面举着火把抱着金刚杵的女子是辛渺。
陆小凤几乎要神情恍惚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要不然,刚才还在身边的两个大活人,此刻怎么会忽然消失,变成了画上会动会跑的两个笔画小人。
刚才发生的事着实是太快了,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辛渺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像是飞一样,飞快的被画卷吸入。
屋里狂风大作,简直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毫不犹豫冲向辛渺,试图把她拉出来,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排斥在外,即将要触摸到辛渺时,他的手却感到一股没有由来的千斤重担,无论如何无法再往前伸去。
身边的展昭也一跃而起,朝着辛渺冲去,他却一把就拉住了辛渺,陆小凤还来不及高兴,就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眼前,被吸入画中。
红红发出嗷嗷的尖叫声,从后面咬住了他的衣角。
屋外的人都听见这不同寻常的巨大动静,几乎要冲了进来。
“别进来!危险!”
陆小凤立刻将人喝止住,疾步走上前,将那画一把扯了下来。
他心脏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过,目光落到画上的一瞬间,陆小凤整个人都呆住了。
辛渺和展昭,居然出现在了画上。
刚才辛渺手持金刚杵在画卷上刺出的一个破洞正处在画中天空的位置,黑乎乎的一个缺口,好像天上破了个大口子,从那里漏出两个人去。
司空摘星也一度是神情恍惚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只知道之前他看见那一幕之后,好奇心作祟,非要凑过去看一看,刚刚走近,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略显嘶哑的呼救:“你别过来!”
奇怪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个男人的,司空摘星立刻冲上前去,心里已经隐隐觉得这事不太寻常,那女人不知是人是鬼,因此,他果断的将门一脚踹开,定睛一看,屋里哪儿有什么女人,只有一个朗方,昏迷得人事不知,瘫倒在桌边。
朗方面色有些苍白,乌黑稠密的长睫不停的颤动,薄唇蠕动,发出呓语。
司空摘星还以为人已经遇害,但看他身上并没有伤口,似乎还有意识在挣扎,赶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试图挽救。
他冲到朗方身边,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是门扇重重的关上了。
司空摘星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一个鹞子翻身,险险避开从后方袭来的一股凉风。
“嘻嘻嘻,又是一个俊俏男人~”
他以为自己成功躲开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毫无征兆的从后抱住了他的腰,迅速一路摸到了胸口,似乎正在品评他的体格。
“不如一起……”
说话的是个女人,耳边软语叫人骨头发酥,拖得长长的娇媚尾音从司空摘星耳朵边滑过,叫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么一双手,本应该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可是不知为何,司空摘星却挣也挣不开,甚至在听见她说话的一瞬,一股子无法抵挡的困乏就涌了上来。
他手脚无力,心里干着急,眼皮却重得一下子就闭上了。
意识昏昧之时,他还有一点残存的听力。
哗啦哗啦的纸张扇动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温热的风,拂过他的面颊。
司空摘星仿佛坠入云端,软绵绵的彻底昏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他正躺在一个山岩缝隙里。
这里也不能称之为山洞。
两边高耸的红色岩壁在半空中要合拢不合拢的靠着,露出一线扭扭曲曲的视野,是无垠的星空。
他躺在沙地上,坐起来一看,这里是山岩中一块不大的空地,周围插着几支火把,将周围映照的火光闪烁,黑影在层层的斑斓岩壁上扭动,宛如地狱中的恶鬼。
朗方和尚就躺在他不远处,侧着头,光影在他脸上由格外锐利的轮廓线条分为泾渭分明的几块,明暗交织,更显得眼眶深陷,鼻梁如山峰高挺。
他胸口砰砰乱跳,正要立刻爬起来逃脱这妖物的环境之中,忽然就听见山岩远处传来女人痛呼,哎哟哎哟的,似乎正在朝这里走来。
这声音正是那妖怪,司空摘星一惊,他现在已经领会到妖怪的法术不是人类能抗衡,于是干脆利落的仰面一倒,恢复成刚醒来时的样子,闭上眼继续装昏。
踩在沙地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黑暗的甬道中逐渐靠近,司空摘星闭着眼,却感觉到将火把光亮遮住的黑影移到了脸上,不由得放缓了呼吸,乱跳的心口也随着平缓下来。
他只能听见女妖怪哎哟哎哟的喊痛,只是从他和朗方身边脚步拖沓沉重的走过去了,好像受了伤。
司空摘星不由得心中一动,却还是不动声色。
她沿着火把往里走,里面要更宽绰些,竟然还放着一些陈旧的架子床,梳妆台,圆桌绣墩等家具,布置得仿佛是个闺房。
海棠妖拖着腿上的伤走进去,,一屁股坐在了绣墩上,削肩水蛇腰,用袖子掩着香腮,美目中泛起泪光,抽泣两声,连着云髻上的步摇都在脸边晃动两下。
她将裙摆往上一拉,露出小腿上淋漓的伤口,血迹都沾到石榴裙上了,只是不大明显。
她眉尖若蹙眼含秋水,贝齿咬着红菱唇,俨然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若换成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也许就顾不上在乎她是不是个妖怪了,一定会神魂颠倒的和佳人成就良缘共赴巫山。
可是她偏看上了庙里的和尚,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长得又俊,虽然是个胡人,可也实在出挑。
他每日点着油灯在桌前默经,眉头会习惯性微簇,她就爱痴痴的望着他的侧脸,看那微微凹陷的眼窝中盛着的一汪碧水,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鼻子又高高的,好像山巅起伏的幅度,嘴唇薄,冷淡的抿着,好像从来没有张开国。
当然,朗方主要还是身体强壮结实,虽然穿着僧袍,却有着十足的男儿气概,长腿长手的,肩胛胸膛有着无法掩饰的肌肉起伏弧度,尤其在他劈柴挑水的时候看得清楚,实在是精壮有力。
海棠妖幻化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却偏不爱偶尔来庙里借宿的书生,缩手缩脚,还没个和尚长得高大端正。
她每日看着,哈喇子能流两斤,清修多年本本分分,终于按捺不住了。
可是她假装成来庙里上香的香客,故意走到他面前去,还没等开口,他就避之不及的砰的一声把禅房门给关上了。
海棠妖刻意勾搭了两三次,朗方不为所动,拒她于千里之外,她锲而不舍,但也终于急眼了。
她偏要和他成就好事,于是又幻化成了美女,去引诱朗方。
他果然又躲开了,海棠妖这回是打定了主意了,于是跟着他进了屋,试图霸王硬上弓。朗方惊怒,挣扎得厉害,心里也差不多明白她不是什么凡人,甚至开口呼救了。
朗方多年修行闭口禅,海棠妖也真没听见过他说一个字,平日里这里也没人,可是他这一喊,偏偏外面有个司空摘星听见了,还冲了进来。
海棠妖本来又气又急,但定睛一看,进来的也是个俊朗男人,顿时喜上加喜。
不过她也冥冥中担忧,毕竟这娥镜山上素来唯有红红一妖称雄,也只有她长在佛寺里清修沾染了佛性,两妖方能平安无事,如今她欲行不轨,自然心虚,于是将两人藏进了画卷中,试图瞒天过海。
可她错了,狐仙大人火眼金睛,洞明通达,哪儿有它看不出来的蹊跷。
海棠妖第一次和它正面对上,往日里心里还只是几分忌惮,可是刚才,她真切感受到了两妖道行相差有多大,恐怖的威压天然将她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展昭斩去存着她一丝元神的花枝,终于压垮了她,才不得不脱离本体,躲进画中小世界。
她现在胸口还跳个不停,又是害怕又是伤心。
害怕是心有余悸,伤心则更复杂了。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窄窄那边甬道透出一点火光来,朗方和司空摘星还躺在那边。
为这两个人,她都快被吓死了,如今外面的人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狐妖在外面虎视眈眈,她逃也逃不了,只有干等着外面什么时候打进来,叫她落个香消玉殒的下场,说不定就要魂飞魄散在狐妖嘴下了。
一想到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连手都没摸过,更不要说卿卿我我缠缠绵绵,越想越伤心,一股子气堵在心里,叫她猛地站了起来。
横竖是要死的,何不快活一次再死!?
展昭伸出手,将辛渺扶起来,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火把。
“我们这是……”辛渺张口,神情有些惶惑,本能的靠近了些,紧紧抓着身上披着的僧袍。
展昭的巨阙已经出鞘,在黑暗中反射出一阵寒光,他沉声,也不避讳了,将辛渺护在身后。
风声呼呼的穿过夹道,他们两个孤零零的靠在一块儿,唯有手里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四面八方都黑黢黢的,好像随时都会有某些东西冲出来。
“陆小凤?你在哪儿?”辛渺心里毛毛的,有点害怕自己高声说话会把什么东西引过来。
陆小凤听见了,他看着画,靠近了些,也对着他们拔高了声调:“我在!我在呢!我在外面,你们俩怎么会进了画里!”
辛渺听见他的话,立刻和展昭震惊的对视了一眼:“你在外面?还在禅房里吗?”
“是啊,可恨,方才我本来想拉你,却无论如何碰不到你,好在展护卫和你一块儿,你别害怕,一定能有办法出去的。”陆小凤安慰着她,自己心里却没有底。
“没事,我不害怕。”反倒是辛渺稍微定了定神,迅速开始思索:“这里一定是妖怪的巢穴了,说不定司空摘星和朗方师父就在这画里某处,等我们找到了人,也许就能出去了。”
展昭依然不乐观,他抬头四处打量所处的地形:“这里地貌特殊,恐怕不那么好走出去。”
辛渺也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眼下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