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略一低头,全不似身后单膝跪地的章高旻那样恪守礼数。好在十六爷自己也是个混不吝,他命轿夫停下,探身问道:“你见过我父皇了?他如何?”
闻于野道:“陛下今日气色甚佳。”
十六爷略松口气,正要吩咐起轿,余光见闻于野身后的随从没有下跪,他捧着装圣旨的盒子,正高举过头顶。十六爷好奇道:“大将军,我父皇给你传了什么旨?”
入宫面圣,闻于野卸了盔甲,只有腰上一条錾金虎头腰带彰显他沙场归来的荣耀。
闻于野抬眸,淡淡道:“回十六爷,陛下恩旨,册封微臣为摄政王,并于下月初十与您完婚。”
十六爷嘴角抖了一下,他维持着小臂撑在轿辇扶手上的姿势,愣愣地看着闻于野。这酷暑天里,他竟觉得自己身上从里到外都寒透了。
怪不得闻于野刚才并未行礼,原来他已经是摄政王了。
十六爷的神思不知飘去了哪里,他只觉脑中浑浑噩噩,没着没落的。
一片混乱间,他想起了飞光成日里站在门口的背影。
闻于野道:“微臣告退。”
他率众离去,经过十六爷的随从们身边时,闻于野不经意一瞥,瞥见一个脸色苍白的人。
贺兰山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在烈日下苦苦煎熬,别人还能出汗散热,可他回回都感觉自己的血液快要沸腾了。
这次的痛苦犹胜以往。
——闻于野,他终于要成亲了。
贺兰山两腿微晃,就在他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十六爷终于吩咐起轿。
两拨人一来一往,向着两个方向渐行渐远。
快过转角时,闻于野回头,清楚看见贺兰山脚下踉跄。
章高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解道:“王爷?”
闻于野收回目光,走出宫门,上马离开。
试婚前19天
十六爷的婚事就这么开始筹备了。
按照礼数,诸侯婚事不可操之过急,从定亲到正式成亲需要半年的时间准备。但老皇帝自觉时日无多,也就废去了这些繁文缛节,旨意一切从简,尽快完婚。
这不,第二天礼部就来人给十六爷量身,准备做婚服了。
十六爷被赶鸭子上架,面无表情地抬起双臂,任人摆弄。
他目光死气沉沉,落在门口那个无动于衷的背影上。
半晌,十六爷出声道:“贺兰山。”
贺兰山正在整理十六爷的作业,闻言抬头:“主子。”
十六爷道:“还收拾什么?我就要嫁人了,到时只用学些针线,好好相夫教子。那些没用的书,你全拿出去烧了。”
他的声音不小,门外走过的下人都能听见。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比木头桩子还要石墩子。
贺兰山抿唇道:“书烧了可惜,主子若是不要了,不如赏赐给小的吧。”
十六爷回头瞪他,道:“拿出去,烧了!”
贺兰山低低道声“是”,便抱了几本书,连着炭盆一块儿拿到外面。
才刚点上火,十六爷一把推开正给他量身的人,快步走到门口,道:“我有东西落在炭盆里面了!飞光,你去给本王找!”
飞光身体微微一晃,随即抿着唇走向炭盆,蹲下,向正燃烧的炭盆伸出手。
贺兰山见他真要如此犯傻,忙不迭阻拦道:“不成!”
十六爷气势汹汹道:“管他做什么?!他是个蠢货!孬种!死猪头!你由着他去!”
飞光的手被火舌燎了一下,他像不知道疼似的,再次把手往里伸。贺兰山情急,一脚踢翻了炭盆,转身跪下道:“主子!求主子不要为难飞光侍卫了!”
飞光跟着他一道跪下,手握成拳按在地上。许久却不闻上头的人有什么回应,二人抬头,见十六爷气得面色铁青,眼圈却是通红的。
十六爷居高临下,嘲道:“我的终身大事已经有着落了,嫁的是这天下间仅次于我父皇的男子,如此喜事,怎能无人同乐?我看你二人年岁相当,互相也有情有义的,不如本王赏个恩典,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贺兰山,飞光,你们意下如何?”
贺兰山张口结舌道:“主子,主子,我……”
十六爷几步冲过来,道:“怎么,我自己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你们两个下人的婚事,本王也做不了主吗?!”
贺兰山慌忙看向飞光,想着飞光陪伴十六爷这么多年,他来求情应该更容易。可飞光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垂眸不语。
不等贺兰山说话,十六爷突然一脚踹在飞光肩膀上,飞光一点也没有拿劲,就这么顺势倒地。
十六爷一拳又一脚,对着飞光殴打不休。
贺兰山不敢再吱声了,他抬头看见礼部的官员站在院子边上默然旁观,就知道阻拦也是无用,今番之事必然是要上达天听了。
十六爷打得累了,终于停手,鼻青脸肿的飞光马上爬起来继续跪好,乖顺堪比忠犬。
片刻后,十六爷的一滴眼泪落在飞光面前的地上,也仿佛砸在了飞光的心上。
“没种的东西。”十六爷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你要是个男人,就该,就该……”
到底“就该”什么,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十六爷最后睨了一眼飞光按在地上的手,恹恹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