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听得狠吸一口气,“您可真是我的好姐姐!”而后再不敢在她耳边提一句。
江南的小说终于有空下笔。
原主出生在交远公社下辖的一个小山村, 取名“江南”,并非取自“烟雨江南”这样水乡朦胧之美,而是期望江家一举得男, 实为江男。
可惜, 原主是个女孩儿,江家上下失望至极,并且接下来几年, 无论江父江母怎么努力都没再生下一个孩子,原主在江家如野草一般长到了七岁。
村里有上学的孩子, 但不上学和上不了学的仍占大多数, 原主本没有上学的渴望, 直至有一天,她将晒干后的蒲公英和衣送去药贩子家换糖吃时,看到药贩子教训他逃学的两个孩子。
拇指粗的棍子一下又一下抽在两个孩子的屁股上,“不上学,你们想一辈子待在这山窝子里?!”
原主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也不懂上学的意义,但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儿,药贩子是全村最聪明、最出息的人, 他说的一定不会错!
于是, 她第一次萌生了上学的想法。
她向村里上学的孩子们请教怎么才能上学。
得知每年学费竟要两块钱,还不算书本费时, 原主没有退缩, 她知道江家不会为她出这笔钱, 于是, 从那天后,她挖来蒲公英、衣后, 不再换糖吃,她要钱。
药贩子在村里收药,打的是帮村里人顺带去收购站的名头,本来就是算钱的,只是孩子们换了钱花不出去,他才购置了糖果和玩具,专换给他们。
原主就这样一厘一厘地攒起了钱,直到九岁才攒了三块钱,勉强够一年的学费,她央着父母带她去报名。
父母一面惊喜小小年纪的她竟然能攒这么多钱,一面要挟她将钱拿出来以作家用。
这是原主第一次反抗父母。
她拿刀架在了刚满周岁弟弟的二两肉上,威胁他们不让她上学,就剁了弟弟的二两肉。
这样,他和她就一样了。
“她们”不用上学,天天干活。
父母爷奶要上工,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弟弟,她有的是下手机会。
江家人被她的狠戾吓到了,当即应下,后来,原主被父母毒打一顿,鼻青脸肿,江家又遍寻不见她攒的钱,原主才获得了上学的机会。
江南将原主蒙昧时的内容润色一番,落在纸上,活动活动手腕,才往后写:原主一边上学,逐渐发现上学的意义与乐趣;一边攒学费,过程中遭遇的困难、趣事,以及她求学路上遇到的好人。
江南用质朴又不失风趣的语言,描述了原主怎么偷师药贩子,发现蛇蜕、蜈蚣等更挣钱;第一次捕捉蜈蚣时的紧张、被咬时的体感,怎么遇上可怜她又看不过眼的独眼婆婆帮她解毒,教她捉蜈蚣、捕蛇,炮制蜈蚣、蛇胆;好心的江大姑如何将她带出小山村,避免她被重男轻女的父母用来给弟弟换彩礼……
最后,江南刨除了原主结婚的经历,只讲她如何自学高中知识,获得高中毕业证,并参加高考、展望未来的美好结局。
文章中还夹杂着一些被蜈蚣、毒蛇咬到时急救小贴士;独眼婆婆给她讲过的蛇类神鬼传说;以及符合时代潮流的内容:身为远近闻名巫婆的独眼婆婆和倒买倒卖药贩子的不幸结局。
全文写下来两万多字,江南修改了几天,认真誊抄一遍,打算投到一家看好的杂志去。
看着手上的稿子,江南心怀忐忑,她非文科生,笔力有限,不知能不能过稿,以防万一,她又誊抄了一遍,如果杂志退稿,她再投到另一家报纸上去。
江南准备就绪,让李旭帮她借辆自行车去邮局投递,顺便去城里看程皓。
却听李旭道,“这不是赶巧了么?姐,你收拾好东西,去村口等着,大队长和知青点的点长也要进城,他们赶驴车去,你跟着一起,省的费劲吧啦骑车,再给我个回家的大概时间,我去接你!”
江南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但她不懂李旭身上怎么一股子兴奋劲儿。
于是,就问了他。
李旭神神秘秘地靠近江南,低声道,“岑静秋被抓了,公安局打电话到大队,让大队长和知青办去保释,大队长嫌丢人,就找瑞哥,瑞哥说俩人已经离婚了,岑静秋怎么着轮不到他管,他不去。大队长就只能自己去了,还硬拉上了知青点的点长。”
李旭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
江南感慨他跟赵瑞感情真深啊,岑静秋倒霉,他都替赵瑞高兴,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大佬身边有李旭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感慨归感慨,不能耽误她的正事。
两人急匆匆出了门,李旭咧着大白牙,挥手送别了面色黑沉的大队长、知青,以及尴尬的江南。
一路上,江南都能察觉大队上正处在暴怒的边缘,仿佛一点就炸,她跟着沉默了一路,直到上了途经邮局的公交车才松了口气。
到邮局寄了稿子,她又买了一本儿童文学杂志给程皓作读物,才往农机厂去。
只一到家属区,就被人围住,被迫吃了一口瓜:程怡心也被抓了!
据说今年暑假开始后,程怡心带了她一个朋友回家住,两人身上带了些布料,说同学喜欢她们的衣服款式,托她们做衣服。
但两人做不完,就想着带回来,请家属区的阿姨大妈们帮忙裁剪、缝合,跟糊火柴盒等零工一样,算手工费。
之后,便有人举报了她们,说她们投机倒把、雇工剥削,因为俩人都不是农机厂的人,保卫科就没插手,直接让公安局抓走了。
好在两人咬死了是帮同学和自己做衣服,并不是用来买卖,公安局看她们衣服量确实不大,又有程登临出面跑上跑下,这才没定性,教育了一顿,就让家人领回家了。
程怡心是昨天被程登临领回来。
江南想想今天来领人的大队长,不会这么巧合吧?
于是,她问其中一个八卦的人道,“程怡心的哪个朋友?”
不过,遗憾的是,今天的知青人中没人认识另一位当事人是谁。
江南吃够了瓜,才往程家院子去,找了个小朋友帮忙去叫程皓,省的她招程家人的眼,这家人把火气冲她发可怎么办,她可不想打这种不关己身的战。
此时的程家,气氛低靡,程母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程怡心的“朋友”,“都怪她带坏了怡心,否则我们怡心不缺身份不缺钱的,怎么能去干这种事!上回她来,我瞧着就不对劲儿,原来是个盲流……”
今日休息的程登临在一旁听了,沉默不语。
妹妹带了单身女性回家,他不好靠太近,便没过问她们最近在做什么,谁知突然闹出这么大的事儿。
而母亲,她真的不知道此事的性质吗?不过是原先没出事儿,又有钱赚,就没作声,如今出了事,又何必将事儿全推到他人头上,怡心真就无辜吗?她不想做,别人还能逼她拿钱、出力吗?
程怡心顶着哥哥冷漠责备的眼神,眼泪止不住的流,不知第几次解释道,“哥,这事儿真不是我主导的,是岑静秋来找我。她说我衣着打扮好看,问我怎么做的,她想买我衣服的图样儿,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做衣服,我才做的……”
她们起初只是做一身衣服让程怡心穿着在校园里走一圈,吸引女同学注意,然后帮有意愿的女同学们做衣服,赚赚手工费。
但那样太累了,仿款出现得很快又比她们便宜,岑静秋就提议她们趁假期做一笔大的,直接做一批新款成衣,一口吃个饱,后面即使有人仿制,她们该赚的钱也赚到手了。
这样做需要人手,程怡心才想到家属区有不少大妈会做衣服,将人带回了家,谁知道会有人举报她!
程登临没发表任何意见,只道,“现在事情解决了,就不用说这些了。那个女知青也不要再联系了,还有陆霖的战友也帮了忙,你抽空去谢谢人家。”
程怡心流着泪点了点头。
江南找的小朋友就是在这些话,结束好一大时间后,敲响了程家的门,“程皓,你妈来了!”
屋里玩玩具的程皓,一听这声音,完全不顾屋里的悲伤与低靡,欢快地冲出门,一点儿不带回头。
陆笑笑和陆鸣声也从房间里出来,羡慕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靠近程怡心问,“妈妈,我们可以出去玩吗?”
跟程皓一样,去看电影、去看老虎、去划船……
程皓跟人吹嘘这些的时候,他们表面不屑一顾,其实心里很羡慕,一直想着等妈妈上学回来就好了,他们的妈妈一定会带他们去的。
程怡心抹了抹泪,搂住两个孩子,她根本不想出门,但还是安抚孩子道,“过几天,过几天咱们就去。”
抬眼间,却见哥哥眼神透着渴望地望向门外,人却不动作,程怡心低头垂眸,掩住眼中的愤恨。
她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不顺的呢?
是江南!
从那天踏入江南的房间起,她辛苦维持的形象、竭力隐藏的秘密一点点崩塌、暴露,她和谐的家庭关系被这个离婚的嫂子搅得支离破碎,她的人生也一路向着下坡而去。
程怡心怨恨、不甘,不能轻易算了,她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回去!
而此时的江南正带着程皓逛书店,程皓只对小人书感兴趣,拿起一本就挪不动步,白费她带人来熏陶文气的心思。
江南索性给他买了几册三国演义,让他回家好好看,好歹能认识几个历史人物。
因而今天结束得很快,江南把他和书杂志送回家,自己也坐车回去了。
到红山公社时,天色还早,她就没等李旭来接,自己慢慢走回去。
走到村里,发现村里很热闹,人们都在议论岑静秋的事儿。
她果然是程怡心那个朋友。
江南在外头听了一路大队长的惨状。
岑静秋是村里的知青,长期不在村里,流窜到城里做投机倒把的事儿,大队长居然不管、不知,在公安局被狠狠教育了一顿。
这还不算完,他们大队因这件事儿在公社出了名,大队长还要定期到公社学习、受批评。
大队长觉得委屈,主要是岑静秋和赵瑞以前结婚了,相当于在农村扎根,属于本地人了,他自然管得宽松。
岑静秋来了又走,没到大队开介绍信、没打招呼,他以为赵瑞帮着办妥了,就懒得管,谁知道她连老家都不回,四处流窜,险些还被打成投机倒把,要不是另外那个家里有关系,她俩都得去劳改!
岑静秋倒是脸皮厚,回村后往知青点房间一扎,躲了起来,万事不管,独留他收拾烂摊子,大队长气呀!
岑静秋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抢先吃第一口蛋糕而已,怎么就能闹出那么多事!
现在灰头土脸的回来,大队长跟看犯人一样看着她,她的事业算是戛然而止了。
她拿出存折看了看,这几个月还是赚了一些的,这可比下地轻松多了,岑静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江南走到大姑家门口,碰见赵母拉住往外跑得赵川泽,嘴里劝说道,“咱们快吃饭了,等明天再去!”
显然,这小男孩想去找他妈妈。
赵母看到江南回来,笑着打招呼,“小南回来了。”
江南也笑了笑,回道,“是啊。”
然后,就见赵川泽朝她扔了什么东西,气鼓鼓地瞪着她,“坏女人!我妈妈回来了,你当不成我后妈了!”
江南看了眼落在地上的弹弓, 笑着反问他,“谁说我要当你后妈了?”
赵川泽见江南停下脚跟他说话,也不挣扎往外跑了, 哼了一声别过脸, 似乎不屑跟江南说话。
赵母见状,颇为不好意思,连忙跟江南道歉道, “小南,这孩子不懂事, 听风就是雨的, 你别介意, 我教训他!”
说着,往赵川泽后心拍了一把,又推搡着赵川泽给她道歉。
赵母一直对她挺客气的,江南不好让她难做,于是, 只对赵川泽道,“你弄错了,我跟你爸爸只是相亲, 并不是要做你的后妈, 如果跟你爸爸相过亲的都算你后妈的话,那可真数不过来, 你可是会比地里黄的小白菜还可怜。”
说完, 故意“啧啧”可怜着他转身, 准备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