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看到雨逐渐停了,天逐渐黑了,温度也越来越低。终于,他那红了的眼眶也平复下来,一滴泪都落不出来了,他回过头看向勤亦,说:“回吧。”
勤亦心头紧张:“这、这就回了?”
“不然呢?”忘禅反问他。
勤亦答不出来,只好闭上嘴,战战兢兢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在身后望着忘禅那越来越远的身影,恍惚间觉得好像他将一切都抛在了后面,彻底肆无忌惮、无牵无挂的走入了那长安繁华之中。
又是一年春来到
又是一年春来到。
鸿鹄寺的香火从一月前蓦地变多了起来,每日前来求佛的人络绎不绝。往日寂寥的地方如今反而是变得炙手可热,人人都盼着能得见忘禅主持一面,说起来还得感谢景伏远,若非是当初他的逼迫,忘禅也不会因跋涉千里求天子平安而名声大噪,惹得百姓仰慕。
这流言蜚语一传起来便停不住,逐渐忘禅就成了大师,他随便点拨一两句,便能让一个人得大智慧。
再加上后来有好几个前来求功名、求姻缘的皆都成了,鸿鹄寺更是一夜之间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换做是以前的忘禅,只会觉得人多太吵闹,可如今他却巴不得鸿鹄寺中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让那位有所忌惮。
毕竟他用这样的法子得了民心,自然也会忌惮会不会因此而失去民心。
讲经会是从半月前开始的,算是忘禅新起的一个习惯,每七日一次,每到这一天,鸿鹄寺里便人丁兴旺,有时候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要是想抢到位置,得提前一天早早地就来这里占位,一夜都不睡。
在众目睽睽之下,忘禅推门而入,在门前立定,先是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晨好。”
“忘禅主持晨好。”众人皆以同样的礼数回应。
忘禅这才坐在了中间最高的那个圆台上。
他今日所说佛经,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讲完。
搁了经卷,忘禅清了清嗓子,问道:“今日有一民间故事,倒想说给诸位一听,不知可有兴趣?”
众人自是答了愿意。
勤亦沏茶,忘禅抬眼望去,遥遥的看在不远处门外站着的即子箴与司马筠,微微颔首示意。
他说的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对比的是谁,不言而喻。但这些百姓哪里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在此之后,即子箴的配合也十分重要。
除了讲故事,他什么也不必说。
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景伏远靠歪门邪道树起的威信,总有大厦倾覆的一天。
此后,忘禅一连说了好几日这农夫与蛇的故事,从一开始的众人迷茫,到后来民间谣言四起,事情的真相开始逐渐显露。甚至有小儿开始唱衰当今天子,只是那言语颇为隐晦,没人敢真正的说他什么。
但他也算是失了民心。
这一场便已是最后一场忘禅打算说故事的讲经会,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说完最后一段话,心中便微地松了口气,正要散会,却见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有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问道:“忘禅主持,他们都说你这农夫与蛇,说的是你自己的故事,可确有此事?”
“阿弥陀佛。”忘禅抬手,双手合十,闭眼道,“施主问这个,是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若我说是会如何,不是又会如何?”
“都说主持的父亲便是这农夫与蛇的真实写照,近日京城流言纷纷,主持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忘禅垂目不言,却听得不远处,似有纷繁的脚步声,蓦地变大了。
他下意识的往那边看去。只看到一个极高大的背影,于是又收回视线,淡淡道:“贫僧没什么可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情真相无论是什么,总会暴露于众人之前的。”他说罢,又望向方才的位置,坚定道,“我相信天下人皆是如此。”
“该死——”黑暗之中,一道身影死死地攥紧了手中匕首,手背青筋暴起。
挡在他前面的男人紧皱着眉头,道:“主子,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他风头正盛,若是横死街头,反而于你的民声不好。”
那拿起来的匕首于是又狠狠地放下。
他眼神阴鸷的看向忘禅逐渐远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道:“让他晚上来见朕。”
忘禅将早上没下完的那局棋的最后一步走了。
对方满盘皆输。
即子箴推门而入,道:“你倒是有闲心在这里下棋。岂不知外面都热闹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
“京城头不知道哪家小孩儿编了段顺口溜来讽刺他,搞得现在满京城的小孩儿都在念。偏偏又没指名道姓的,若他生了气,才真的是不打自招。”即子箴说,“你想的法子有些用,虽然不能治他于死地,却能撼动他的根基。”
忘禅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收好,往窗外看去。
花草经受了一夜雨点的洗礼,地上落了不少的花瓣及叶子,看上去颇有些凄零。也不知怎地,忘禅下意识的就想到景伏城来,压着声音来了句:“也不知道他投胎了没,是否去了个好人家。”
即子箴一时哑然。
这是景伏城出事后,忘禅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