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意气勃发,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渊渟岳峙般俯瞰众人:“此战我军最大的优势是兵力,晋军最大的劣势也是兵力。
“晋军正面无法匹敌所以在侧面做文章,却不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小动作最终只会分散他们本就有限的精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为什么围剿河西军本帅只抽调了蒲津关一个军,反而从潼关调回了两个军?本帅就是要给蒲津关留足兵力,以备此时大用!
“等蒲津关一破,大军进入河东,从侧面就能南渡黄河进入中原,出击函谷关侧背,届时函谷关之敌就只有被我们包围聚歼的下场!
“拿下河东、兵进中原,再上河北,整个赵晋的疆域就都是我们的,届时秦国必然雄霸天下、再造一统!
“此战关乎大局成败与秦国国运,本帅与尔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诸位可愿为国力战?!”
闻听此言,众将无不摩拳擦掌、激动难耐,纷纷表示愿意为了秦国死战到底,更有人大呼精忠报国就在此时。
孙康与蒋飞燕同样很激动,但他们不只是激动,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在顷刻间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
在这个至关重要,各自身家性命、家族前程、国家运势都要画出分水岭的时刻,两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深刻思考战局、辨认军机,而是站在权势利益的角度上,在想着如何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自身、家族利益最大化。
也就是争夺出战立功的机会。
“两日时间准备,两日后,集中三个军的兵力,对蒲津关发起决胜之战,此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魏无羡虎视众人,“本帅会将警卫旅派上阵,作为破敌尖刀”
他的话还未说完,孙康忽然抱拳向前,激昂有力地道:“大帅,末将愿意身先士卒,率领第九军为陷阵营,为大军承担先攻任务!
“若不能破敌制胜,末将提头来见!请大帅给末将为国建功、将功赎罪的机会!”
此言一出,作战时陡然安静下来,众将莫不神色一变。
第九军不同于第十军,并非是孙氏掌握的部曲,但担任军中要职的都是其他世家的子弟,且军长出自蒋氏一门。
顷刻间,诸将都明白了孙康的意思。
经过魏无羡方才的讲述,现在他们都知道接下来攻破蒲津关的可能性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十拿九稳,而魏无羡的意思,无疑是让魏氏子弟打头阵,率领王室直接掌握的嫡系部队破敌建功。
孙康不等魏无羡把话说完,就先站了出来,以身先士卒、为国建功的态度,要枪下这个机会。
第九军军长立即看向蒋飞燕,在后者的点头示意下,连忙抱拳上前,表示第九军愿意跟孙康一道血战杀敌,若不能为国建功则甘领军法,并且可以立下军令状。
在场的世家将领们陆续反应过来,一部分请命以自己为先锋,为大军先登攻城,一部分则支持孙康。
魏氏子弟自然不甘落后,也相继站出来表明态度。
一时间,王权与世家的争斗摆上了台面,双方激烈辩论起来。
不过没谁提权力争斗的事,都是说自己的部队战力如何强士气如何旺,对方的部队之前奋战的有多么疲惫,现在应该自己为大帅分忧云云。
很快,魏氏子弟的气势被全面压了下去——跟世家整体相比,之前也就是一个世家的魏氏,纵然有效忠王室的寒门将领助阵,依旧在人数上劣势极大。
世家们这次能够同心协力、毫不客气地与魏氏相争,无非是大家通过魏无羡之前的种种举措,都看出来了魏氏加强王权、打压世家的意图。
为了不重蹈齐朝时的覆辙,世家们这回的抗争之心很是坚决。
魏无羡那张本来风采照人的脸,渐渐布满了阴云,到了最后几乎可以说是面沉如水,甚至连青筋都突了起来。
不管他如何不乐意,最终还是无法违逆众意。秦国的立国之本原就是世家,现在世家抱成团一起发力,他还能倒行逆施不成?
末了,魏无羡同意了孙康的请命,但要求对方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率部渡过黄河攻下蒲津关大破晋军,就要当众自裁谢罪。
孙康乐意之至。
同光八年九月十九,准备妥当的秦军集中三个军的绝对优势兵力,突然发起了渡河攻势。
孙康履行承诺,果真带着孙氏强者身先士卒,跟晋朝修行者全力相搏。
战斗很是顺利,过程符合魏无羡在战前的沙盘推演:晋军的炮兵阵地未能及时发挥全部威力,作为先锋的殿前军第九军二十五师,没付出多大代价就获得了很大进展。
虽然他们在渡河之初遭遇了晋军防御阵地的有力打击,在他们不计伤亡悍勇向前的攻势下,晋军防线很快就显现出人数不够、后劲不足的态势。
攻下晋军第一道防线后,二十五师的战士们毫不意外的发现,大量反抗军战士正着急忙慌地从营地奔赴阵地。
晋军本就兵力不足,大部分战士还在营中休整,并未处于阵地上的战斗位置,突遭猛攻的情况下没能遏制住秦军第一波猛攻,为大部队赢得进入阵地的时间,后面想要稳住阵脚就难如登天。
第九军很快全军渡河,其势如潮地分股攻向晋军各大阵地。
紧随其后的第七军亦开始大举渡河。
第一二七八章 决胜之役(中)
东岸的秦军越来越多,逐渐有了势不可挡的趋势,各个阵地上的反抗军相继撤退,近日抢修的防御工事未能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
殿前军虽然在进攻途中付出了一些伤亡,但相比之获得的进展,这些伤亡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眼瞅着晋军败退,各部莫不奋勇争先。
跟前段时间的战斗相比,今日的反抗军战力明显差了一截,抵抗没有那么顽强有力,跟秦军同归于尽的景象更是不曾发生。
但这并不是说反抗军一触即溃,事实上他们的个人与小股部队的战斗能力依旧发挥了出来,只是没法组织起大规模战力应对秦军战斗集群的整体进攻。
“天可怜见,终于到了我老邓杀敌建功的时候!”
邓有余率领连队混在大队人马的潮水中,眼瞅着队伍推进迅捷而顺利,前方的同袍们杀声高涨,甚至开始嚷嚷缴枪不杀的时候,他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官东城一战殿前军三十师败得惨烈,不过邓有余却没有死在战场上,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来逃回大部队所在地,本以为前途没了。
不料秦军重整攻势,他那被打废的连队重新补充了溃兵,由被降为旅长的孙闻东带着继续参战。
最开始邓有余觉得这是一场苦战,毕竟先前秦军打了蒲津渡很久都没打下来,对岸的晋军虽然人少但火力强大、修行者数量众多。
不曾想今天跟着第九军进入战场,竟然发现反抗军毫无防备,打起来格外容易,这让邓有余大喜过望,也再度看到了光明前程。
“兄弟们,晋军不行了,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溃兵,这正是我们斩获首级、抓捕俘虏立功的最好时机,都跟紧我往前冲!”
邓有余回头大声招呼自己的战士,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大喊回应,这当口战士们俱都精神亢奋,犹如一只只两眼冒绿光的饿狼。
众人的呼喊声告一段落时,一个略显稚嫩但格外激动的声音乍然响起:“杀进河东,抢钱抢粮抢女人!”
喊出这话的,是跟邓有余同村的小战士,他那张年轻的脸面红耳赤目光凶狠,就如一头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不出意外,他这句直白的话激起了连队战士心底最浓烈的欲望,众人莫不齐声大吼,变着花样重复他的话,百余名战士一时间疯狂得就像是等不及要祸害人间的妖魔。
蒲津渡西岸,魏无羡在望楼上负手而立,蒋飞燕等高阶将领陪同在侧,众人皆是满面喜色。
“大军进展顺利,第九军在东岸横扫当面之地,第七军正在抓紧时间渡河,这一战形势大好,如果不出意外,胜利已在我们手中!”
蒋飞燕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平静,脸上没有多少得意之色,但语气中的磨刀霍霍之意却出卖了她的急切。
只要蒲津关成功拿下,局面就能被彻底打开,届时就算攻入河东的左路军不从侧后突击函谷关,函谷关的晋军也会惊疑败走。
也就是说只要蒲津关拿下,就意味着她要拿下函谷关了,这让她如何能不高兴?
“晋军能够抵挡我们这么久,靠的无非就是蒲津关与函谷关两座天堑,二者一北一南共同构成了严密防线。如今蒲津关的晋军已经无法守住阵地,函谷关自然是独木难支,破之易矣!”
一名世家王极境高手摸着胡须无声而笑,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张老脸已是见牙不见眼,“入河东、进中原,上回大战我们没达成的目的,这回没有道理还达不成!
“赵晋上次吃下的果实马上就要吐出来不说,只要把吴军堵在淮河以南,整个晋地都会成为我们的!”
说到这,这名老者喟然一叹,竟然流露出许多伤感之色,“我沧州章氏终于有机会回到故土,重新拜祭祖宗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宗祠变成了什么样,想来都让人心痛如绞。”
他这话引起了几名世家将领的共鸣。
进入秦国的世家有不少是河北、河东、中原的人,祖坟、基业都在赵晋境内,这么多年不能回去拜祭,还要眼看着赵晋霸占他们的基业,的确让他们咬牙切齿夜不能寐。
“赵氏倒行逆施与天下为敌,就算风光一时又能如何?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蒋飞燕嗓音低沉满眼杀气,蒋氏本是汴梁蒋氏,她同样是朝思暮想杀回中原。
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对赵氏口诛笔伐起来。
对这些世家中人而言,赵氏的确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赵氏还把他们的权势根基都拔掉了。
孙氏也好蒋氏也罢,都曾跟赵氏并肩而战,在对抗天元大军入侵的国战中浴血同袍,期间很多人都是以性命相托,临死都不曾消减对自己人的信任。
他们戮力同心打赢了齐朝跟天元王庭的国战。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有人不想看着世家高高在上的大富大贵,不想看着世家享受世袭罔替的特权,把平民百姓像牛马一样踩在脚下,不想这个因为无数平民子弟流血牺牲换来的天下,却要千百代的平民子弟做牛马。
所以,曾经浴血奋战的同袍,变成了相见眼红的敌人,在战场上不死不休。
世家们不理解赵氏,因为赵氏作为曾经的世家,背叛了世家这个群体的利益,所以他们把赵氏称之为妖魔、疯子,拼尽所有力气也要除之而后快。
他们要的是像魏氏这样的世家。
你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去取代原有的皇族,成为新的帝室,他们心甘情愿对其俯首称臣,但前提是魏氏得维护世家的根本利益,维护他们高高在上的特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陆续看向魏无羡。
至少在这一刻,魏无羡代表的魏氏,在他们眼中光明伟岸,相比之于赵氏,魏氏的形象无疑好了太多。
大家彼此之间的确有斗争有龃龉,但根子上大家还是一条船上的人。
因是之故,现在大家团结在魏无羡的旗帜下,跟赵氏抵死相搏。
魏无羡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
他微微一笑,抬起双臂,像是在拥抱天下:“变天了,我的挚爱亲朋们,这个天下因为我,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这句话以及魏无羡此时的气度,迎来众人的一致称赞。
是的,这世界变天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赵晋要亡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邓有余发现战场形势有些不对劲。
冲在前面的精锐部队先前一直推进迅速,把反抗军打得只能落荒而逃,可谓是势如破竹无人能挡,但是现在,他们的推进速度大为减缓,这就使得邓有余所部的速度都降了下来。
“连长,前面怎么回事,为何停下来了?”同村的小战士满头雾水地问。
邓有余努力往前看,但除了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背影什么都瞧不见,“应该是遇到了有力抵抗。如果我没猜错,前面就是晋军最后一道防线,晋军应该在做输死一搏。”
说到这,邓有余轻吐一口气,放下心来,回头安慰、鼓励自己的部下:“几道防线都被我们攻破,大片阵地被我们占领,这就剩最后的临门一脚了,晋军又凭什么挡得住我们?
“大伙儿不要着急,前面的友军一定可以击溃敌人,我们很快就能继续推进。”
他这话说得把握十足,但没用太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一方面,前面的友军并未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只是稍微停滞,就继续向前快速突进,而是再也不能有半分突破;
另一方面,头顶忽有密集如雨的炮弹呼啸而至,狂风一般在周围爆炸开来,且兀一出现就响个不停炸个没完,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