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城,节度使府邸。
因为反抗军对兖州城的封锁,袁承志尚未见到吴国正式来册封他的使者,但这并不妨碍他早早以兖海节度使自居,把原本的府邸改造为节度使府邸,同时建立自己的幕府,并对麾下文武加官进爵。
袁承志倒也不全是自己想着升官发财,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形势紧张的战争时期,给文武官员加官进爵能够提振人心、稳定士气。
这种努力的确在一段时间内起到了效果,毕竟兖州直到现在还在他手里,城里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军中氛围也算和顺。
直到费县大战的结果传到兖州城。
“军帅,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我们开始这么做,可是半点儿余地和回头路都没有了,若是事有不谐,军帅与我们只怕都会性命危殆”面容英俊衣衫干净的文士迟疑着问。
背着手在桌案后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的袁承志,闻言停了下来,转头紧紧盯着他:“你有什么好的计策?”
神色仓惶、惴惴不安的文士张了张嘴,低下头道:“卑职没有”
“没有计策你还嚷嚷个鸟,婆婆妈妈的像个老娘们儿,我要是你我就闭嘴了!”
身材魁梧脸上有疤的大胡子悍将喝骂一声,转身对袁承志抱拳,“军帅,事到临头当断则断,眼下我们已经没有选择,无论走哪条路都会有风险,还不如去搏一搏!
“请军帅立即决断,时不我待,我们若是不立即行动,拖延下去只怕会连行动的资格都失去!”
袁承志看了看堂中的文武要员,沉吟片刻,闭上了眼,脸上刻满痛苦之色,好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驻扎在兖州城外的反抗军是第七军,赵宁进入军营的时候,将士们正在跟平卢军进行日常交流,双方在校场上较量技艺,彼此相处得十分融洽和谐。
到了中军大帐,赵宁在将案后坐下,问站在帐中的第七军将军:“袁承志真决定这么做了?”
“回禀大帅,此事确信无疑。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的两个嫡子已是一起到了军营。”第七军将军如是回答,“大帅是否要现在召见袁承志的两个儿子?”
赵宁摆了摆手,袁承志的儿子还没有让他召见的份量,“不必。你去回应袁承志,我同意他献城投降。”
“末将领命!”
半个时辰后,袁承志带着麾下的文武要员,在第七军将军的带领下,进入了反抗军军营,来到大帐外求见。
进了大帐,看到高居将案后的赵宁,本就心怀忐忑的袁承志心中一突,如同看到神人天降,心脏好似给人一把捏住,没来由得感到一阵惊慌。
身体中的修为之力好像霎时被瞬间抽空,连带着所有的精神力也消散干净,思绪僵滞脑中近乎一片空白,只剩下弱者面对强者、蚂蚁面对大象时的本能恐惧。
噗通一声,袁承志大礼拜倒在地,声音的颤抖无可抑制:“罪罪臣袁承志,携兖州文武,参见太子殿下!”
他身后的兖州文武悉数拜倒,白净文士、大胡子将领也在其中,纷纷以头触地:“罪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范子清、常怀远等人面对赵宁时用的是军中身份,所以自称末将、下官,袁承志等人现在是向大晋储君投降,彼此身份自然就是君臣。
不错,袁承志等人最后拿定的主意就是向赵宁投降,希望能以此换取半点儿功劳,可以凭着这份功劳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赵宁没有吩咐这些人起身,轻声一笑,调侃起袁承志:
“袁承志,孤刚来的时候,看到兖州城高墙深戒备森严,还以为你怎么也能跟王师交手一两阵,为何眼下投降得这么快?”
袁承志不敢抬头,身体微抖嗓音发颤,犹如一只寒风中的蚂蚱:
“回,回禀殿下,之前是罪臣被猪油蒙了心,神智失常举止错乱,请殿下恕罪没有及时效忠朝廷实在是愚蠢至极,殿下英明神武,王师都是天兵天将,罪臣等人无不心悦臣服”
袁承志这种人的奉承赵宁根本不爱听,除了觉得恶心他不会有第二个感受,挥了挥手示意袁承志住嘴,意兴阑珊地宣布了他们的命运:
“尔等身为皇朝官员,却跟逆臣贼子相勾结,为了一己之私置辖境百姓于不顾,正如你所言,的确是罪大恶极。
“来人,将袁承志等人拿下,即日押送燕平,交由朝廷发落!”
帐外立时有高手强者入内。
袁承志等人无不惊慌抬头、脸色大变,“殿下,殿下!罪臣等是主动献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殿下开恩呐!”
兖州文武无不大呼:
“请殿下开恩,我们好歹献出了城池,避免了一场大战啊!”
“求殿下念在我等尚有微末之功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殿下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他们决定投降,是觉得能够保住身家性命,毕竟耿安国、王师厚在效忠朝廷后,不仅保全了节度使之位,还受到了褒奖。
他们不说官位不受影响,可怎么也不能真的被当作罪人押到燕平去受审,余生都在牢狱中渡过吧?
这个结果他们无法接受。
面对袁承志等人悲怆的呼喊与乞求,赵宁嗤笑一声:
“勾结逆贼误国害民,走投无路才想着投降,竟还妄想保全身家性命,真以为大晋皇朝没有律法,是藏污纳垢之所了?
“你们不降,大战一开,下面的军民自然会主动献城,你们何功之有?就算你们不降,区区兖州,一群骄兵悍将,拿什么挡我王师?”
说到这,赵宁挥挥手,示意高手强者们将袁承志等人立即押走,他懒得看这些人渣废物,并表示如果他们不服,立即当场废除修为。
“殿下,殿下开恩啊!”
“殿下饶命,我等知错了!”
“求殿下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们愿上战场效命”
袁承志等人凄惶的求饶声很快在帐外消失。
赵宁看向帐中的第七军将军与平卢军节度使王师厚:“第七军打头,平卢军辅助,接收城池,缴兖州守军的械,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第七军将军与王师厚心神一凛,立即抱拳:“末将领命!”
袁承志等人的悲惨遭遇让王师厚颇受触动,在听到赵宁“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的军令后,更是精神一紧,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袁承志啊袁承志,你们真是蠢到家了,早不投降,到了这个时候认输还有什么用?太子是仁厚不假,可你们怎么就忘了,杀伐果断、眼睛里不揉沙子才是大帅的本色!
想起国战时期见识的大齐战神,王师厚不禁毛孔发涩。
要不是对赵宁忌惮极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又怎么早早归顺大晋朝廷?如果他稍有迟疑,恐怕就会落到袁承志今日的境地!
袁承志等人被押解到燕平后,以叛国害民的罪行被判永生监禁,遇赦不赦,在一身修为尽数被废除的情况下投入大牢。
袁承志这个靠着兵变起家的兖州防御使,为了兖海节度使的高位富贵投靠杨延广,精心算计多番努力连日煎熬,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富贵没保住不说,还成了一无所有的阶下之囚,因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在牢狱中撞墙自杀而死。
这是后话。
眼下赵宁平了兖州,不仅将郓州、沂州连成一片,中间再无敌对兵马阻隔,让东线战场的形势再上一个台阶,还让反抗军第七军、平卢军能够腾出手来进入前线战场,可谓是告成了一场大功。
赵宁这里形势一片大好,递给朝廷的都是报捷文书,杨佳妮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好了,去徐州陈述军情的时候饱受诘难。
第八二零章 互不理解
高居主座的杨延广,面色不善地看着站在殿中的杨佳妮,愤怒这两个字明晃晃的挂在眉眼之间。
他对杨佳妮很不满。
事实上,杨延广对杨佳妮从未如此不满过,眼下他都有撤掉对方前线主帅之职的冲动。
费县之败损失惨重、影响恶劣,对形势造成了不小贻害,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杨延广还不会对杨佳妮如此不满。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们这回的对手是反抗军,杨佳妮面对的又是素有战神之名的赵宁,输了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
更何况大军之所以惨败,并非杨佳妮排兵布阵、调兵遣将的临机应对上有什么致命失误,而是侍卫亲军硬生生被反抗军正面压制、击败,建武军无法应付反抗军重骑冲阵。
杨延广之所以这般不满、愤怒,另有一番原因。
“精气神,精气神——我吴国将士的精气神,怎么就比不上晋军的精气神了?难道晋军中的那些人吃得不是五谷杂粮,顿顿都是用灵丹妙药饱腹?”
杨延广平复心境、收敛怒意,目光森冷地盯着杨佳妮,“两军将士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我吴国将士难道天生不如晋军战士?真是岂有此理!”
面对杨延广的训斥,杨佳妮默然不语。
大军败了,她回到徐州,自然得跟杨延广等人回顾整场战斗的经过与大小细节,总结经验教训,分析战败的原因,力求下回作战时有所改进,避免重蹈覆辙再次被击败。
杨佳妮认为侍卫亲军之所以被正面击败,最重要的原因是吴国将士精气神不如晋军,并表示纵观整场战斗,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结论。
大战初期,侍卫亲军能做到与反抗军大致势均力敌,可随着战斗进行,侍卫亲军愈战愈疲,而反抗军越战越勇。
前者每日作战后回到军营只想着歇息,而反抗军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神采飞扬,战后还能研究改进战法,不断取得进步,最终全面压制了侍卫亲军。
这个情况监军韩守约、侍卫亲军陈雪陇、建武军吴俊都亲眼看到了,杨佳妮提出来也没甚么,杨延广就算不能接受也不会发怒。
关键在于,杨佳妮分析两军将士精气神不同的根由时,所产生的一个重要结论。
这个结论不是反抗军吃得好,天天有肉,而吴军将士每日只能吃馒头干饼——虽然这的确是事实,反抗军军营里飘出来的肉汤香味,吴军普通将士闻不到,杨佳妮等高手却能嗅个分明。
杨佳妮的结论是,晋军将士精气神胜于吴军的原因,不在军中,而在国中。
河北河东的大晋子民,人人安居乐业,家家生活美好,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基本保证,不会出现辛劳多年却无安身之地的情况,生老病死也有相应保障,不存在一人生病全家遭殃的惨剧。
另外,河北河东的大晋子民不受地主、官员等特权阶层的欺负,不必对谁卑躬屈膝,不必谄媚讨好大人物,人人都有尊严,也没有人能剥夺他们的尊严,让他们忍辱负重。
简而言之,大晋的平民百姓活得像个人,而不是牛马牲口。
可吴国不同。
吴国之内地主为尊、财富为王、权力至上,人人都崇拜金钱信奉权力,而不是崇拜道德,追寻公平正义,官员豪商也好,书香乡绅也罢,这些寒门权贵是人上人,靠着特权站在平民百姓头上拉屎。
于是到了战场上,吴国普通将士不敢死,死了,家里失去顶梁柱,妻儿老小就会在吴国那样格外现实逐利的世道里处境悲惨,并因为地主大户、富人官员的欺负活得艰难无比;
而大晋普通战士敢死,他们死了,也不用担心家人受欺负。
相反,他们的家人会成为英雄眷属,人人尊敬,因为信奉公平正义而重情重义的乡亲邻居,会在生活中自发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与照顾,并获得地方官府与国人联合会的诸多厚遇,一生无忧。
晋军将士是为了家乡亲人,为了美好生活而战,战意昂扬,遇到艰难困苦也不会畏惧后退;
吴军将士出战完全是因为当兵吃粮,想要趁机劫掠发财,战事顺利当然如狼似虎,战事不顺则容易倦怠,生出抵触思乡等情绪。
两者的精气神不是不同,而是有天壤之别。
故而侍卫亲军虽然装备精良,却被晋军打得惨败。
有了这个结论,杨佳妮向杨延广提出了自己的进言:吴国需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给平民百姓更多福祉,限制寒门权贵的利益与特权,这样一来良家子才会为了保家卫国奋不顾身。
听了杨佳妮的分析与进言,杨延广的反应如何?
他能有什么样的反应?
答案再简单不过。
当然是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