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森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叹息着道:
“晋军进步太快。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能进步那么快,但这仗打到现在,我们的确是被他们拿捏了。
“今日这一战,我感觉自己的底-裤都被对方看穿,无论怎么努力调整兵力战法,都好似在对方预料之中,完全不能像上回那样,起到克制住对方的效果。”
王小林等人一回忆,都觉得王森说得再正确不过。
他们无法应对反抗军层出不穷的攻势,而反抗军却对他们了如指掌,这是他们今日失利的最大原因。
换言之,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里。
这就是手握主动权的好处。
现在,王森即便是想要找办法克制反抗军,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他们落后了对方不止一步,连对方的攻势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反守为攻、克敌制胜?
“现在也只能等建武军参战,用人数优势来疲敝对方,换取胜机。在此之前,我们到了战场上要严防死守,不能再想着反击制胜。”
王森想通了战局,正色叮嘱王小林等人,“记住,不败就是胜利。”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了解。
是日夜,侍卫亲军中军大帐。
坐在帅位上的杨佳妮一言不发。
好在她平日里就是一副看起来孤高冷傲、不近人情的模样,眼下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倒是没有让人觉得她心中怒火万丈。
陈雪陇黑着一张脸站在帐中,不敢抬头去看杨佳妮,连呼吸声都很轻微,颇有些如芒在背如履薄冰的意味。
他俩不说话,不代表就没人开口,坐在一旁的监军韩守约乜斜陈雪陇一眼,冷冷道:
“吴国横扫江南时所向披靡,国中强军都是常胜之师,侍卫亲军作为精锐中的精锐,从成军那一天起,就没有打过眼下这种伤亡两三倍于敌的阵战,从来没有!
“陈将军,你可真是让韩某大开眼界。
“你让韩某这个监军的差事办砸了不要紧,可你要是丢了吴国的脸,那就天理不容,不要怪韩某上本参你!”
平日里,韩守约只是喜欢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肉不笑皮总是要笑的,可今日,他的语气中只有寒意,脸上同样如此。
他看陈雪陇的眼神格外不善,就像彼此是生死大敌。
可不是嘛,一旦陈雪陇战败,他这个监军难辞其咎,影响了他加官进爵、荣华富贵,那可不就是生死大敌?
对待生死大敌,没人会客气。
陈雪陇理亏是对杨佳妮,觉得辜负了对方的信任,但对上韩守约这个文官,他向来没有好脸色,当下转过脸去就要反唇相讥。
跟王森、王小林等人一样,陈雪陇也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很冤枉,最开始跟反抗军作战的时候,他的部曲明明打得不错,在一个个中小战阵上还能压着对方,可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样子?
也没见反抗军中多出什么利器来啊!
自觉冤枉的人,是无法忍受别人的指责的。
但陈雪陇还未开口,就听见杨佳妮出了声。
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毫不拖泥带水的宣布了一条军令:“明日建武军出战,侧击晋军大阵,呼应侍卫亲军正面进攻。”
一直坐着装雕像的吴俊,闻言精神大振喜上眉梢,在陈雪陇尚在愣神的当口,已是起身抱拳昂扬答道:“末将领命!”
陈雪陇欲言又止,只觉得满嘴苦涩。
此战,是侍卫亲军出征中原的第一战,也是与晋军交手的第一阵,本要打出自己的威风与分量来,证明自己作为禁军的价值,以便于往后吴国顺理成章加大力度重用晋军,让藩镇军在战场上捞不到多少功勋,从而持续降低藩镇军的权位与待遇,不断削减藩镇军的影响力,最终达到削藩集权乃至撤掉藩镇的目的。
可现在,陈雪陇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杨佳妮不得不让建武军上阵。
到时候就算击败晋军,侍卫亲军也不能独揽大功。侍卫亲军对战兵力相当的晋军还需要藩镇军协助,已是证明吴国离不开藩镇军。
第八零六章 费县之战(4)
赵宁望着坐在帐中的反抗军将校们,眼中笑意浓郁。
这些时日,每天战罢来中军大帐军议的将校们中,作战不利的人数越来越少,作战得力的人数越来越多。
到了今天,帐中终于一个作战不利的将校都不再有!
今日阵战的三个反抗军大营,都在战局态势上取得了全面压制效果,各部不仅杀敌显著增加伤亡大大减小,成功在战阵中取得突进成果,迫使侍卫亲军提前轮换的都、队也多了不少。
其中有三个表现特别好的,甚至抢在当面的侍卫亲军都、队轮换之前,就彻底击溃了对方战阵!
如若侍卫亲军不是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的精锐,被击溃的吴军都、队后面的部曲及时上来稳住了阵脚,今天甚至可能有击破吴军大阵的情况出现。
“连续激烈拼杀十多日,到了今天,侍卫亲军的疲惫已是肉眼可见。他们不仅疲累,大军士气与斗志的下降,将士们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范子清满面春风,不无自豪地对赵宁道,“侍卫亲军的综合战力,相比之于第一轮时明显下降,此消彼长之下,末将估计再战一两轮,他们就要坚持不住!”
对此,赵宁只有八个字的回答:“不要懈怠,再接再厉。”
在赵宁原本的预计中,建武军早就应该参战,那样的话反抗军压力会大不少,要取得眼下这样的成果就难很多,而且得耗费更久时间。
建武军至今没有参战的原因在哪里,赵宁多少能分析出来,毕竟这是扮演事后诸葛亮,洞悉种种关键要简单不少。
在赵宁看来,这无非关系着吴国中央禁军与地方藩镇军的矛盾,关系着吴国加强禁军削弱藩镇的国策大计。
并非铁板一块的吴国内部,影响了战场情况,给了晋军机会。
内政影响外战、上层权力争斗贻害普通将士性命这种事,在算得上是纵览史书的赵宁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屡见不鲜了。
很多战争的胜负,其实不是靠在沙场上对垒的两军的纯粹战力分出来的。
赵宁庆幸地是,他没有这种内部隐患需要考虑。
大晋只有反抗军没有藩镇军,也不存在那么些争权夺利的派系山头,将士们到了战场上不用担心被身后的因素妨害,丢了性命。
这是大晋的优势,同样也是赵宁只带三十万反抗军,就敢来中原与秦吴联军外加张京所部厮杀的底气之一。
结束了中军大帐的军议,赵宁刚出来透口气,就看到一员悍将闷头闷脑地靠近,在跟他见礼之后果断单膝下拜,瓮声瓮气地道:
“大帅,末将错了,请大帅责罚!”
赵宁被冯牛儿这一出闹得满头雾水:“你哪里错了?”
乾符七年凤鸣山之役,是赵宁重生后初次领军作战,当时自身就只是个都指挥使,那会儿冯牛儿刚刚投身军伍,每日只能涮涮马。
而今,赵宁是大晋太子,而在军伍磨练多年,且在河东撑过了惨烈国战的冯牛儿,则成长为了都指挥使。
冯牛儿对赵宁问题的回答,差些让赵宁的下巴掉在地上:“末将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来请什么罪?”赵宁奇怪地问。
“末将虽然不知自己有什么错,但知道必然是自己错了,因为错的不可能是大帅!”冯牛儿坚定的态度里透露出很高的觉悟。
听到这里,赵宁已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哑然失笑道:“就因为不让你部出战这件事?”
“是!”冯牛儿出声迅捷,几乎是在抢答,“全军都在战场浴血,唯有我部始终被晾在一边,若是末将没有错,大帅怎么会这么安排?”
看得出来,冯牛儿恐怕已是快要被憋出了内伤,就差没有直接高喊大帅糊涂。他这个一营主将如此,想来他部将士的情况差不多。
赵宁摆了摆手:“不必着急,明日你部就能出战。”
冯牛儿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牛眼瞪大老大,惊喜之中夹杂着怀疑,确认般地多问了一句:“大帅终于肯让末将出战侍卫亲军了?”
赵宁摇摇头:“不是出战侍卫亲军。”
如果是要出战侍卫亲军,早就应该上阵。毕竟对方难缠,反抗军需要在战斗中了解对方,积累经验教训,找到破敌制胜的法门。
冯牛儿就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鸭子,张着下巴嘎声道:“难道是要出战建武军?”
赵宁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根据如今的战况,若是我所料不差,建武军近日必定参战,你部明日就可出营列阵。
“若是他们明日便出动了,你部就有了仗打。”
冯牛儿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头一低,又单膝拜了下去,用近乎嚎叫的语气叫起了撞天屈:“大帅,末将错了,请大帅责罚!”
赵宁无奈地问:“又哪里错了?”
冯牛儿一副我很委屈,但我很坚强我绝不哭闹的样子:
“末将若是没有错,怎么会让大帅这般瞧不起?大帅不可能有错,所以一定是末将哪里错了!”
赵宁踢了他一脚,示意他赶紧滚起来,不要在中军大帐前丢人现眼,“让你出战建武军,不是看不起你,恰恰相反,这是委以重任。
“冯牛儿,你给我听好了,明日建武军若是不来也就罢了,倘若建武军真的来了,而你又没能成功击破敌阵,那就等着军棍伺候!”
冯牛儿很不情愿的站起身,努着嘴满脸都是嫌弃二手货般的样子,声若蚊蝇地咕哝:“反正大帅不会错,末将领命就是。”
听他这意思,分明是在腹诽赵宁错了。
赵宁懒得跟他掰扯,挥手将他撵走:“赶紧去准备。”
冯牛儿重重一抱拳,奋然转身离开。
在赵宁身后出帐透气的范子清看完这一幕,上前试探着道:
“大帅,冯将军明显不太乐意出战建武军,明日不会出岔子吧?要不要末将过去,跟他解释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范子清虽然是军中主将,但他这个大将军职衔是临时加上的,平日里只统带自己那一万余部曲,冯牛儿不属于他麾下,他对冯牛儿没有过深的了解。
赵宁则是不同,他太了解冯牛儿的性子了,不以为意地道:“无妨。他就是脑子轴、一根筋,说太多他也想不通透,等于白说。
“放心,军令他会不折不扣的执行,而且就这样挺好,他会把军令执行得更加卖力。”
如果不是了解冯牛儿,知道他顶用,赵宁也不会选择让他部一直养精蓄锐不出战。
吴军想要用建武军来牵扯反抗军的兵力与精力,为侍卫亲军分担压力,两相合作之下疲惫反抗军,赵宁岂会让他们得逞?
范子清见赵宁底气十足,便也不再多言,他可以什么都不信,却独独不会不信皇朝战神的军略。
“军中肉食还够吃多久?”赵宁忽然问。
“足够将士们再吃半个月。”
翌日。
大军出营列阵的时候,杨佳妮来到建武军大营上空,亲自对吴俊面授机宜。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唠叨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