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拿赵宁没办法的时候,想请元木真出手,可元木真偏偏不来。
后来博尔术明白了,元木真在晋阳受了重伤,压根儿没有斩杀赵宁之力。
战争打成现在这样,大胜之势变成了困兽之斗,到底是谁的过错?
博尔术想不到答案。
国战至今,无论是谁,好像都没有犯明显的过错。
既然不是己方的错,那战争不如预期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对手强。
可国战开始的时候,大齐军队明明不堪一击,顶尖高手也不多,连大齐皇帝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他们哪里强了?
到底是谁强,其实显而易见。
挡住察拉罕的是赵氏跟河东军,在西河城斩了他四万锐士还在郓州拖住了他十万兵马的,是赵宁跟郓州军,灭了蒙哥麾下众多王极境的,还是赵宁。
所以强的,就是赵氏,是赵宁!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博尔术只觉得荒诞无比。
国战之前,他们就知道,作为大齐将门第一世家的赵氏,会是他们的绊脚石。但他们也只是把赵氏视作绊脚石。
他们心目中的最大对手,还是大齐皇帝,是大齐朝廷!
因为知道大齐皇帝醉心收权,大齐朝廷腐朽,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认定,攻灭大齐轻而易举,所以他们在布置战略的时候,采用了三路进击、席卷汇合的策略。
所以,他们错了。
错的是整个天元王庭!
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得离谱!
低估了赵氏与赵宁的实力,导致战局推进不顺,给了大齐喘息之机,让大齐能够从容凝聚、调派民力物力,这才让天元跟大齐的这场国战,从单纯的军事实力较量,变成了整体国力的比拼,渐渐僵持,渐渐被改变了大势。
想到这里,博尔术已是无话可说。
当一个皇朝吏治腐朽、世道不靖、百姓民不聊生的时候,纵然市井繁华、举国上下的财富看起来多,其实也没多少整体国力可言。
没有凝聚力,再多的纸面力量都只是一盘散沙,一触即溃。
国战之前,博尔术和王庭所有人一样,都认为无论军事实力还是国力,王庭都胜过了大齐,一旦王庭大军开始占领大齐的土地、城池,拥有了大齐的百姓与财富,这种实力差距还会拉大。
可事实证明,情况似乎并非如此。
他不禁想,如果乾符六年的时候,萧燕的代州之谋成功,在那时就杀了赵宁,亦或是重创了赵宁,将赵氏高手屠灭大半,那国战就绝对会是另一种面貌。
大齐就没有人能够稳住局势!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眼下,他只能奋力守住兖州城。
博尔术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沉声对木合华道:“当初攻打郓州的时候,赵宁能够靠着一座孤城一群杂兵,让我们二十万大军不能克城。
“而今,换了我们作为防守方,我们城中的八万战士,论精锐程度,岂是当时的郓州军可比?赵宁想要攻下郓州城,哪有那么容易!
“当日他赵宁能守住郓州城,今日,我博尔术就能守住兖州城!
“至于大汗,出海悟道数年不见踪影,可想而知必有所得,那一定是不归则已,归则必然惊天动地!你我只需要支撑到大汗回来即可,这很难吗?”
发泄完胸中憋闷怒火的木合华,其实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听完博尔术这番话,他点头表示认同,继而沉吟着道:“可大汗归期不定,把希望都寄托在大汗身上国战或许会胜,可我们就不一定看得到那一天。”
博尔术摆了摆手,重新看向城外,胸有成竹道:“就算大汉不能及时归来,只要我们能像当初赵宁一样,守住城池三两年,局势也会大变。
“公主在河北地的治理很好,民心正在逐渐归附,再过三两年,叛军也会被基本剪灭,到了那时,不仅河北的驻军可以南下支援,绿营军也会壮大。
“当河北的所有力量,基本变成了我们的力量,王庭就会空前强悍,这场国战我们便没有不胜之理!”
木合华精神大振。
如果他们可以坚持三两年,不仅河北地的驻军与绿营军,能够腾出手来南下,他们最大的问题——兵源不足、后继乏力的问题,亦能得到充分解决。
还有,再过三两年,陇右的蒙哥大军,在没有赵氏与赵宁这种存在拦路的情况下,必然也能突破陇山防线,进入关中大地!
这两三年来,蒙哥的大军可是胜多败少,攻占了不少地盘,已经完全控制了陇右,兵锋一度逼近凤翔。
可想而知,一旦蒙哥的大军攻占关中,之后无论是进入中原,还是跟察拉罕夹击河东军,都是手到擒来!
这场国战,王庭岂有不胜之理?
第四六七章 期限
南京金陵。
相比之于前些年的忧心如焚、痛苦难眠,这一两年来,皇帝宋治的心情明显一日日好转起来。
到了近段时间,他脸上的笑容更是时常不散,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好似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高福瑞等人发现,那股久违的帝王霸气,与掌控天下大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度,又回到了宋治身上。
心境与精神面貌的变化,让宋治低沉的气机日复一日强大,近来更是有了突破瓶颈,更进一步的趋势。
本就是王极境中期的宋治,更进一步当然就是王极境后期。
高福瑞等朝中大臣,每回见到宋治,都要为此称颂一番,不出意外每次都能引得宋治心情大好。
今日,宋治跟高福瑞正对着舆图研判中原战事。
“郓州军、平卢军三十余万合围兖州城,大战一触即发。
“陛下,这一战关系重大啊,若是胜了,克复整个中原为时不远,届时,所有齐人都会铭记、称颂郓州军与平卢军的丰功伟绩。”
高福瑞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分析局势,实则是在告诉宋治,一旦让郓州军攻下了兖州,赵宁的声望将无人能及。
功高震主。还不是一般的功高震主。
跟赵宁比起来,宋治这个皇帝在国战中的表现,从明面上看委实太过不堪。
宋治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高福瑞接着道:“博尔术既要在兖州作战,又要防备贵妃娘娘的兵马从宋州北上,应付起来可谓是捉襟见肘。”
这话的意思,无异是说让赵玉洁暂且停止猛攻,或者减弱攻势,让博尔术可以专心应对赵宁,乃至抽调曹州的兵马回援兖州。
宋治不说话。
高福瑞继续道:“要是郓州军、平卢军跟博尔术僵持不下,战斗打到两败俱伤的程度,这个时候贵妃娘娘养精蓄锐的兵马加入战场,便能一锤定音!”
这样一来,克复兖州,歼灭博尔术主力,为中原底定胜局的大功,就会落到赵玉洁头上!
宋治不仅不用担心赵宁功高震主,还能让赵玉洁分去赵宁在国战中的大半光芒,战后再利用赵玉洁取代赵七月、压制赵氏,就会容易得多。
宋治仍是不说话。
高福瑞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制止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发怒,便决定趁夜打铁:
“察拉罕进攻河东这么些年,一直没能攻下晋阳,眼下两军也在僵持,但据飞鱼卫禀报,近来河东军作战已经不再吃力”
一旦河东军占了上风,甚至反攻察拉罕,再立大功,那么赵氏的声势,就会冠绝天下,无人能及。
届时,只怕天下齐人,都会将赢得这场国战的头功,算到赵氏身上,而看不到宋治这个皇帝。
在赵氏势大难制的时候,他们要是有什么贰心,那宋氏江山就会面临新的危机!
就算赵氏没有贰心,可家势太过壮大,也不利于战后宋治继续推进打压世家,加强中央集权与皇权的既定国策。
所以绝对不能让赵宁将攻克兖州的大功,收入自己囊中。
而宋治需要做的,不过是下令赵玉洁暂缓攻势而已,只要赵玉洁做得好,摆出力战不敌的样子,就不会落人太多口实。
说到这里,高福瑞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彻底,接下来便缄口不言,就等着宋治拿主意。
宋治很快就有了主意。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多作思考。
在高福瑞跟他说这番话之前,眼前的局势他就看透了,并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宋治道:“传令贵妃,全力攻打曹州!”
高福瑞精神一震,看宋治的目光充满惊讶、不解。
宋治知道高福瑞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教训道:“朕早就说过,国战期间,要举国同力,万事都得以大局为重,休得鼠目寸光,失了长远考量!
“攻克兖州、歼灭博尔术主力,事关中原光复大局,成则我大齐能彻底扭转战争大势,要是不成,战机瞬息万变,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到了那时,难道你想朕连金陵都待不住,继续往南逃窜,亦或是乘舟入海?你想我宋氏江山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生机可争?!
“兖州必须尽快攻克,博尔术的主力必须尽快歼灭!不仅是贵妃的兵马要配合,所有中原王师都要反攻北胡作为声援!
“朕,必须早日回汴梁,回到燕平!”
说到最后,宋治已是颇有怒火,对高福瑞的不满溢于言表。
国战初期,眼看着江山沦陷,耳听着不断传回的战报,面对无力挽救的战局,想到有覆灭之虞的皇朝,身为皇帝的宋治不仅是忧心如焚,更是恐惧万分。
那些时间,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献给上苍,好换得战争局势的转变。那种无法承受的痛苦,让他至今想想都后怕心悸不已。
现如今,战局好不容易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大齐皇朝迎来了生机,他个人也终于不用再忍受将为亡-国之君的折磨。
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妨害前线王师的征战?
要不是为了顾全大局,赵七月、陈询等人在汴梁害死孔严华的这口气,他怎么会咽得下,连给汴梁驻军的粮秣物资都一分也不短缺?
至于赵宁功高震主,赵氏尾大不掉的事,那是大齐皇朝还能存在的情况下,宋治这个皇帝才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不是现在。
高福瑞察觉到皇帝对自己的不满,心中一乱,连忙拜伏于地,用发颤的声音表示自己已经幡然醒悟:
“陛下英明,臣下万不能及,是臣下考虑不周,幸好陛下明察秋毫!陛下雄才大略,实乃大齐之幸,唯有陛下明断万事,大齐才能赢得国战。
“请陛下息怒,臣下一定痛改前非!”
宋治摆了摆手,示意高福瑞可以起来了。
而后他继续看向舆图,摸着下巴沉吟:“兖州并不好攻克,博尔术亲率主力严防死守,只怕郓州军与平卢军伤亡会很大,一着不慎,战事就会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