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深厚力量,一部分自然在朝廷,但还有一部分则在民间。
若不是有这些力量在,前世大齐跟北胡的国战根本不可能打上十年,如果元木真的实力无可制衡,大齐的灭亡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前世大齐是如何对付元木真、限制元木真的,赵宁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元木真强势降临汴梁,击败宋治,迫使对方二度出逃后,就已经宣告了大齐官方,没有能真正对抗元木真的手段。
在国战大局即将全面崩坏的情况下,是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奇人异事,相继出山,以传承千年的底蕴,展露出了深不可测的实力,这才让元木真没有能大杀四方。
最终天元灭亡大齐,靠的还是大军征伐。
也正因如此,大齐才能支撑十年之久。
换言之,如何元木真没有成就天人境,那么纵使天元大军能征善战,没有可以制衡中原底蕴的顶尖力量,他们在国战中必然败北。
由此观之,元木真一定要在成就天人境后,才发动对大齐的国战,实在是明智之举。
当然,前世这些相继出山的江湖异人,并没有能把天元可汗真的怎么样,只是给天元可汗造成了阶段性创伤。
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却是各自的性命。
可以说,他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来为大齐换取继续作战的时间。只不过奇人高人、底蕴传承终究有限,死了就没了,前世的大齐也没能抓住机会翻盘。
在前世国战末尾时,天元可汗以全盛实力再度出战,已经没了奇人异士来救场的大齐朝廷,只能被攻破最后一座京师,帝死国灭。
赵宁重生这一世,花了五年时间游历天下,脚步遍布大江南北,核心任务之一,就是根据前世对这些奇人异士的了解,千方百计找到他们,并说服他们在此时来晋阳,合力对付元木真。
这些高人超脱世俗,连朝廷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世人即便有所耳闻,也不知从何找起。
前世他们下山赴战,跟天元可汗拼杀,因为没有统一组织,所以是单独成行,力量分散,结果就是只能以命换伤。
如今有赵宁在,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即便元木真是天人境,有我跟死老头子在,配合镇国公,即便不是稳操胜券,至少也能尝试一番了,不至于一点机会都没有。”
老板娘信心不小,而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她来说,跟天人境交手是个难得的机会,有助于她砥砺修为,窥见真气运转的更本质道理。
“莫邪仙子跟轩辕老丈合力,的确能让我们有很大机会。”赵宁认同老板娘的论断,不过接下来他话锋一转:“但如果要想把握更大,还有一个人不可或缺。”
老板娘不说话了。
并且是黑着脸。
老头子这次没有挤兑她。
显然,赵宁嘴里不可或缺的另一个人,就是之前他们谈话中的所谓狗男人。
“时间不多,两位就与我一同,去跟对方汇合吧。”赵宁没有再耽搁的意思,也没有留商量的余地。
到了这时候,谁也不知道天元可汗何时出现在晋阳。
或许他在汴梁的战斗完了就立马过来,也可能会选择先歇息片刻缓缓真气,赵宁拿不准,所以不能让老板娘跟老头子离开视线,大家得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赵宁走出茶棚的时候,一名身着赵氏家族服饰的修行者,从城门里快速迎了过来,跟几人见过礼后,他跟赵宁报了一个地名。
赵宁离开河东去郓州没两天,之前在晋阳就安排好了一切,这里面自然就包括对老板娘、老头子的接待。
老头子来得最晚,还谈不上招待,老板娘来了两个月了,却没住在赵氏的宅院,第三人来得最早,大半年前就被赵宁接到了晋阳,放在府邸中供着。
只不过,这位异人明显也不是能宅着不出门的主。
听罢赵氏族人报出的地名,饶是对晋阳城并不熟悉的老头子,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怡红院,这一听就是青楼的名字,古往今来大江南北,概莫能外。
就连红蔻,都知道那不是个正经去处,偷偷瞟老板娘的眼眸里充满担忧,很担心对方忽然暴走,亦或是撂挑子走人了。
然而老板娘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这位徐娘半老仍旧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脸上没有半点儿喜怒之色浮现,就好像对方在没在青楼,是不是在瞎混,乃至有没有活着,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第三八零章 扶大厦之将倾(1)
一行到了怡红院,赵宁先使了手下去找人。
青楼本是个雅致去处,听曲赏画等闲事,不是没有女人进出,但不做公子男儿装扮的却极少,见了老板娘跟红蔻,艺伎客人莫不惊讶。
所谓惊讶,一半自然是因为有女子明目张胆到青楼来,另一半则是因为老板娘的容貌,把青楼里最好看的清倌儿都比了下去。
赵宁挥手驱散了要来招待的老鸨,跟众人在大堂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赵氏族人上楼找人已经有不短时间了,他们不需要逗留多久。
小姑娘红蔻这是第一次来青楼这种地方,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四处打量,颇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意思,嘴里还不忘赞叹这里的姐姐们长得真好看。
等待的时间比预计的久,赵宁以为老板娘会发怒,最不济也会不耐烦,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老板娘气定神闲得很,风仪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自从走出茶棚,她就好似已经真正超脱世外,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尤其是完全不可能因为她嘴里的狗男人,而有任何情绪变化。
好半响,一个白衣如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赵宁等人的视野中。
此人身材颀长,既有饱读书生的文雅之气,亦有世外隐士的洒脱之态,被几名念念不舍、含情脉脉的清倌儿,簇拥着送下楼时,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
看他满面红光、摇摇晃晃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从楼梯上一头栽下来。
这当然是假象,哪怕仰头灌酒的时候,脚下踩空了,他也能准确歪在身段丰腴的清倌儿怀里,被对方哎哟哎哟的扶住。
或许是他的手摸错了地方,总是惹得清倌儿娇嗔不已。
只听这人边下楼边醉眼朦胧的吟哦:“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
打了个酒嗝,摸了身旁清倌儿俏脸一把,在对方羞涩躲开的时候,
书生嘿嘿一笑,换了首词继续吟道:“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吟罢,在清倌儿们崇拜的眼神中,他哈哈大笑起来,风流得很。
到了大堂,终是看到了赵宁等人,放浪形骸满面胡渣的书生,抖了抖双臂从清倌儿们的搀扶中脱开身来,一口气将酒里的酒喝完。
随手丢了酒壶,书生跟清倌儿们拱手一礼,很是不舍的喟叹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啊!”
一甩衣袖,不顾双眸含泪的清倌儿们伸出的手,书生已是慨然转身,径直来到赵宁等人桌前。
“赵兄,轩辕兄,多时未见,别来无恙乎?”
书生朝赵宁跟老头子拱了拱手,不等他们回礼,目光便已落到红蔻身上,眼前一亮,不禁赞叹:“这便是红蔻吧?
“上回见你还是十年前,那会儿你还只会玩泥巴,想不到一转眼,竟然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生得如此灵动漂亮,未来的夫君必然不是凡夫俗子啊!”
得了夸奖,红蔻很开心,也就暂时忘记了,刚刚看到对方左拥右抱时,心里情不自禁升起的恶感,规规矩矩跟对方见礼。
最后,书生瞥了老板娘一眼,见后者目不斜视,压根儿没看见他一般,那眼神便也迅速挪过去了,就如只是看了一个物件。
“赵兄跟轩辕兄既然一起来了,可是元木真已经到了?”书生在桌前坐了下来。
从始至终,神色都没有半点儿变化的老板娘,到了这时好歹是没忍住,眸底掠过一抹极为阴沉的煞气,浑似能吃人一般,而且还是不吐骨头那种。
赵宁微微颔首:“差不多了,就在这一两天。”
离开青楼,众人一同到了赵府。
亲自安排过老板娘等人的住处后,赵宁去书房见了赵玄极。
“如果你所料不差,今天陛下应该已经离开了汴梁,七月那孩子也该在回汴梁的路上了。”
赵玄极面前摆着一个布满棋子的棋盘,在赵宁来之前,他应该是自己在跟自己对弈,赵宁坐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叹息着道:
“我刚刚接到你四叔的回报,聚集在卫州的北胡大军,已经开始渡河进攻杨柳城。在这个局面下,杨柳城军心大溃是必然,城池须臾便会被破。
“元木真没有马上来晋阳,应该是在等北胡大军攻占杨柳城站稳脚跟,七月这时候回汴梁,要面对的局势很艰难呐。”
赵宁一眼便看出来,赵玄极是在借助棋盘推演战局,对方本就是大齐最通兵事的人,虽然人不在中枢,眼中却时刻都有整个战场的变化。
赵宁道:“在确认元木真离开后,姐才会在汴梁现身。有我们之前在汴梁的布局,姐的安危不会有问题。至于姐能不能处理复杂局面,我觉得这不是问题。”
赵玄极微微颔首,“我们在晋地挡住了察拉罕,你又在郓州打了大胜仗,天下军民都会因此更加信任我们赵氏。
“纵然局势危殆,你姐在汴梁振臂一呼,应该也能得到不少将士的追随。
“另外,有郓州这个稳固的侧翼,中原也不是孤军奋战,世家将领们知道这一点,也不会不愿放手一搏。”
说到这,赵玄极看了赵宁一眼,沉吟着道:“倘若元木真今天就到晋阳,我们把握会大很多。
“但如果元木真等到北胡大军攻下了杨柳城,这才动身北来,有这段时间的恢复,之前被传国玉玺强行破掉领域带来的损伤,基本就会消失不见。我们要胜他,把握就不大了。”
这个道理赵宁当然明白。
如果元木真仗着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人境,在汴梁战后直接来晋阳,那自然是赵宁想看到的。但赵宁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
元木真孤身战汴梁的行为,看起来张狂无比,实际上对方却不是个不谨慎的人。状态不恢复到最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基本不会孤身涉险。
“无论情况如何,我们都没有选择,左右不过一战而已。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胜败未到立时不可知,不必惧他什么。”赵宁有前世的见闻,信心比赵玄极要大。
赵玄极微微点头。
事实不出赵宁所料,当日元木真并未出现在晋阳。
翌日正午,元木真来了晋阳上空。
在惊骇与恐慌还未在晋阳城蔓延的时候,赵宁等人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汴梁城。
走在昔日车水马龙、繁花似锦的大街上,陈安之忧心如焚。
店铺基本都已关门,拖家带口的百姓,正背着行囊在仓惶出奔。
小孩的哭嚎声老人的催促声,男人的咒骂声妇人的呼唤声,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听得人心乱如麻。
皇帝逃了,王极境修行者们逃了,北胡大军渡河了,杨柳城守军溃退了,汴梁距离陷落也只有数十里的距离,留给百姓们求生的时间并不多。
修为没到王极境,陈安之没能跟随宋治撤离,身为陈氏子弟,他也没打算就这么逃掉。
只是望着满目疮痍的汴梁城,心中那个想要血战一场的愿望,似乎如天上繁星一般触不可及。
“滚开!都给我滚开!谁敢挡爷爷路爷爷就杀谁!”
愤怒而响亮的喝骂声,闯进了陈安之的耳中。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群身着皂袍的官差,正挥动手中的鞭子,不断抽打、驱赶挡在他们面前的百姓。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几名同样骑马的官员,以及好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这些马车后面,还跟着一群丫鬟仆役护着的,望不到尽头的载满箱子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