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里,新任参知政事孔严华,跟赵玄极分主客落座,正在谈论攻克凤鸣山时,哪处关隘的军功才是最大的。
“白风口内地形,不利于兵力展开,双方投入都有限,激战程度恐怕有限吧?反倒是黑石谷,双方交战规模大,将士死伤无数,而且北胡投入的力量也最多。”
孔严华摸着胡须,老神在在的说道,一派因为手握大权主持大事,所以说出的话都是真理,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出尘姿态:
“在黑石谷奋战的部曲,将北胡军力都吸引了出来,让北胡认为黑石谷是主攻方向,导致白风口北胡兵力空虚,露出了破绽。
“这才给了攻打白风口的雁门军,以可趁之机。白风口的雁门军能破敌,不过是正常作战而已,将士死伤占比也不太大。
“反倒是攻克黑石谷关城的部曲,死伤占比奇高。这也佐证了下官的观点。所以此战首功,理应是攻克黑石谷关城的部曲。
“大都督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强词夺理,说得赵玄极面色低沉。
孔严华是寒门士子出身,在他之前,还没有寒门官员成为参知政事的,他能成为参知政事,靠的是世家相争过程中,几任参知政事相继因为渎职而倒台。
这给了皇帝提拔重用非世家官员的借口
——在将门跟门第撕破脸的斗争中,暴露出来的世家官员渎职与品性问题,不仅让门第跟将门双方,都大量失去官位,也让皇帝有借口“整肃风纪”,提拔非世家官员,让寒门官员势力日复一日壮大。
这本就是皇帝的如意算盘。
孔严华深受皇帝信任,被视作皇帝的左膀右臂,在宰相几乎不会离开中枢的情况下,他就任参知政事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来核定雁门军的军功。
赵玄极听孔严华这话,就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突显安思明所部的战功。
“凤鸣山一役的详细战况,本公在给陛下的军报中已经详细说明,参知政事到凤鸣山后,本公也跟你讲过了。
“北胡军为何溃败,防线是从何处被突破的,军中将领谁人不知?参知政事执意混淆黑白,意欲何为?!”
赵玄极身为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如今连徐明朗都未必放在眼里,又怎么会让孔严华信口雌黄?当即厉声喝斥。
孔严华并不生气,皮笑肉不笑道:
“当日战况如何,大都督的说辞,下官哪能不知,但下官到了凤鸣山后,也去问过别的将领。他们的说法,可不都跟大都督一致。”
赵玄极脸上寒意渐升,这就是说,安思明跟他的部将,罔顾事实,有了另一番说法。这岂是他能容忍的?
“是谁在谎报军机,孔大人说出来。本公倒要看看,他们到了本公面前,还敢不敢搬弄是非,无视军规!”
孔严华呵呵笑了两声,“大都督息怒,这些将领是谁,下官不能说。这也是为了雁门军内部团结,要是闹出内乱来,那可就不好了。
“大都督只需要知道,这些将领的确存在,而且他们的声音,已经上达天听。”
“大都督军规严明,威严无双,在您面前,雁门军的声音自然都是一致的就算一时之间有别的声音,过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了,对吗?
“孔严华!”赵玄极大怒,“你这是在暗示本公会清除异己?!”
孔严华连连摆手,一副绝无此事的模样,见赵玄极怒气不减,他话锋一转:“此事就暂且不提。大都督,照您所言,此战军功第一者,当属赵宁将军?”
“你有疑问?”
孔严华反对道:“下官不能问一问?”
“那你就直接问,不必拐弯抹角!”
孔严华点点头:“既然大都督公义,那下官就不讳言了。赵宁将军不过是初入军伍,刚开始也只是元神境初期,他是如何能左右战局的?
“在大都督的军功册里,赵宁将军斩杀元神境后期三人,中期八人,初期二十多人,敢问赵宁将军是如何办到的?”
这已经触碰到了赵玄极的底线,他对皇帝收赵氏兵权有心理预期,但如此抹杀赵宁的功绩,他却是怎么都无法容忍!
没有赵宁,此战何以能胜?
身为军方大都督,赵氏家主,若是连赵宁的功勋与公平,都无法保证,他都可以改名叫赵无能了!
赵玄极周身煞气森寒:“赵宁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但凡上阵,必然浴血向前,斩将破阵,三军将士有目共睹!若非他拼了性命,大军怎能突破白风口?!
“孔严华,你莫要忘了,你是大齐的参知政事,你手里的权力,不只是让你用来谋取个人荣华与前程的,你肩负国家社稷,也多少要心存公义!”
赵玄极的唾沫都喷到了脸上,孔严华却仍然面带微笑,擦也不擦一下,颠倒是非也颠倒得坚定无比:
“黑石谷战事,大都督可以质疑下官的核查,赵宁将军的功绩,下官就不能有任何疑问?大都督,容下官提醒你一句,这雁门军,可也不是你家的。
“白风口那地方,下官去看过了,只要北胡兵力不足,就没那么难攻克。赵宁将军的头功,下官没法认可。”
跟文官斗嘴皮子,赵玄极没赢过,这是对方的专长。将门子弟善于沙场杀敌,却不善于跟人作口舌之争,临了连拼命得来的军功,都无法得到保证。
这让赵玄极怒火攻心,脸上阵青阵紫。
“白风口要是这么好攻克,我来守,你来攻,咱们试试如何?”
这时,伴随着一个冷漠的声音,赵宁走进了大帐。
他斜眼瞟了孔严华一眼:
“参知政事,你有元神境后期的修为,既然你不信我的军功,你我各自挑选五百甲士,实战一场,敢吗?”
看到赵宁进帐,赵玄极心中一喜,郁闷之气霎时被希望之光尽数替代。
赵氏满门上下,就出了赵宁这么个既特别能打,又特别能跟人勾心斗角的极品。现在赵宁来了,赵玄极有把握,孔严华再也占不到半分便宜。
“这就是赵宁将军?果然年少风流,一表人才。”
孔严华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不过本官在跟大都督议事,以赵将军的品阶,没资格插话吧?”
赵宁径直在孔严华对面的小案后坐下,摆明了分庭抗礼,淡淡道:
“军中强者为尊,赵某不才,因为两战首功,受三军敬佩,现在被大都督临时委以中门使之职,军机大事,都能参与。”
赵玄极哈哈大笑,一副本来没有这回事,但老夫能立马委任的样子,“中门使说的没错。”
孔严华眼帘低沉,心头不快,却无可奈何。
大将出征在外,军中职掌可以根据战事需要临时委任,班师回朝后再正式任命或是撤销。
现在雁门军还没回到雁门关,军务没有结束,什么都是赵玄极说了算。
这时,跟徐再勋同行的官员,进来跟孔严华说了之前赵宁的举动。
孔严华眼神一变,暗暗恼火,徐再勋被打,当众丢了脸,他也颜面受损,当即看向赵宁,责问道:“赵将军,无辜殴打朝廷命官,你眼中还有法度吗?”
赵宁不以为意:“军中自然施行军法。”
赵玄极接过话头:“军棍一百,回雁门关后执行。”
孔严华:“”
他要信了赵玄极会打赵宁,他的脑袋就不用长在肩膀上了。
就算他监视行刑,打军棍的将士,也能让他表面看起来打得十分狠辣,实际上赵宁屁事没有。
赵宁逼视孔严华:“徐再勋大言不惭,辱我三军,亵渎战死将士,末将忍无可忍。同样的,你孔严华目无英烈,诋毁攻克白风口的将士,我同样不能坐视。
“你要是有种,就在白风口主阵山包,跟我对阵一场,也好证明你说的话,确实可信,而不是在放屁。”
孔严华一甩衣袖,傲然道:“放肆!本官乃参知政事,岂能跟你撕斗?”
赵宁冷笑一声:
“你不敢?你若是不敢,大都督自会上书朝廷,你来核定军功,却只会信口开河,连起码的印证都不敢有。到了那时,陛下会觉得你差事办得很好?”
孔严华一副我为何要被你激将的模样,对赵玄极道:“大都督”
“本公认同中门使的意见,军功核定,总要让三军将士信服,参知政事为何不敢做点实事?难道你只会嘴上逞强?”
孔严华:“”
前来禀报徐再勋被打的绯袍官员,见孔严华被针对,连忙为他出头:“大都督,你跟赵将军这是在逼迫参知政事就范”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赵宁怒喝一声,“中军大帐,岂容闲人逗留。来人,给我把这个混账轰出去!”
绯袍官员:“”
第二三八章 你也配?(下)(三更)
他能着绯袍,自然是四品以上官员,却被赵宁说成是什么东西,恼火的想要呵斥,但不等他发声,几名近卫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将他架走。
孔严华:“大都督”
赵宁站起身,打断他的话:“孔严华,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你跟我对阵,要么我让人把你揍一顿,赶出大营,让你办不成差事!
“事后我上书请罪,揽下所有责任,是会被朝廷责罚,但凭着此战功勋,也不过是被罢官夺职而已。背靠赵氏,几年之后,我依然可以重新在雁门军任职。
“可你呢,你办砸了差事,陛下会怎么看你?你的位置还能保得住?你这么无能,陛下要你何用?你背后无人,犯得起错吗?
“你要是嫌五百甲士少,我给你一千五百甲士,你这个废物,到底敢不敢跟我对垒?!”
孔严华忍了很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他豁然起身,指着赵宁的鼻子骂道:“竖子!你何敢如此猖狂?今日本官就教教你,什么叫礼仪规矩!”
说着,他大步向帐外走去:“一千五百甲士,本官自己去挑选!等你被本官擒下的时候,本官倒要看看,谁还有底气说本官的军功核定不对!”
赵宁:“”
这混账还真是鸡贼,硬要一千五百甲士,来攻打他的五百士卒。
孔严华挑选的,自然是安思明的部曲。赵氏将领麾下的将士,他当然用不放心。不过也不至于安插太多修行者,毕竟大家都看着。
一段时间后,众人来到白风口主阵山包。
站在一千五百甲士军阵中,孔严华抬头眺望山包,神色冷峻。
其实他心里知道,白风口的地形很难进攻。要是这点儿判断力都没有,又怎么会被皇帝看重?但他不得不诋毁赵氏将领,贬低赵宁。
克扣赵氏军功,突显安思明的战功,这是皇帝的意思。
五百对五百,他不会接受,但一千五对五百,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可是元神境后期,难道还会怕了赵宁这个元神境中期不成?
打赢了这一阵,他的军功核定,就不再会有这么大阻力——要克扣一个世家大族的军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他们要克扣的,还大都督麾下将士的军功。
与其跟赵玄极扯皮,双方吹鼻子瞪眼,把事情一拖再拖,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雁门军无话可说,在皇帝面前展现自的能力。
“这个赵宁听说是什么奇才,跟门第相争时,还表现非凡。但依我看,也不过是个寻常少年,有了非凡功勋,就膨胀得目中无人,谁也瞧不起。
“他能斗赢门第,靠得不过是陛下暗中支持,却以为自己了不起!战场之上,被赵氏诸多高手护着,立下了所谓的军功,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真是愚蠢可笑。
“想要为雁门军为赵氏出头,竟敢当众殴打徐再勋,可见是个有勇无谋,极容易急躁、不顾后果的,这下来挑衅我,也是想要表现自己。
“真当自己是神了,以为能靠一己之力,庇护整个雁门军?不知所谓,年少无知!赵玄极以为我没上过战场,就不知兵事,可以任意拿捏?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