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商努力回想着买他东西的人的模样,事无巨细告诉石都,“他说他买东西是为了进献给宫里的贵人,若是贵人喜欢了,以后少不了我的好。”
周围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明显的特征,不是相太后的面首又是谁?
如果只是面首,他们倒也不怕,两位君主皆明君,绝不会因为太后的面首犯事便护着面首惩罚他们。
可问题是,这位九郎买东西是为了进献太后,合法合理合规。
他们就不一样了,一无诏令,二无圣谕,仅仅因为太女的一句话,他们便要抢在九郎进献东西之前把东西夺回来,这事怎么看怎么都是他们不占理。
若被没事便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们知晓了,必会添油加醋来参他们,一边骂他们行事跋扈,一边阴阳怪气相太后为老不尊,总之一箭双雕,一封奏折不仅能恶心太后,更能让他们跟着受罚。
这事儿简直没得办。
卫士们齐齐看向石都。
这样的道理不仅卫士们明白,石都心里更清楚,饮茶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向胡商看过来。
胡商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在自说自话,“他买了红薯,这个东西烤着非常好吃,特别香。”
哪怕吃惯了大夏的美味佳肴,胡商依旧忘不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尤其是在这个天气,若能吃上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那种美妙的滋味简直是上帝来了都不换。
石都眯了眯眼。
这个所谓的“红薯”,大概便是公主要找的东西了。
“除了红薯,他还买了什么?”
石都问道。
胡商连忙摇头,“没有了。”
“他嫌红薯太贵,一两银子才能买三块,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走了。他说如果好吃,下来再来找我买。”
“当然,他肯定买不到了,因为我的红薯已经全部卖给他了。”
胡商补上一句。
如果换算成他们那边的物价,红薯这种东西就是一文钱能买两三块,这么便宜的东西在他手上卖出一两银子三块的高价,他当然是应卖尽卖,把手里的红薯全部卖出去了。毕竟这样的冤大头着实不好找,错过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撞到第二个。
今日的运气非常好,皱巴巴的土豆竟然被他卖出一两银子的高价。
哦,他的上帝,听爸爸的话果然没错,遥远的东方遍地是黄金!
被京兆尹找上门的晦气不能冲去今天接连卖天价的喜气,胡商对这个充满机遇与财富的大喜依旧十分喜欢。
——谁能拒绝日进斗金呢?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财小商人。
“你可以走了。”
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部问到,石都淡声对胡商道。
胡商大喜,“是,我这就走。”
手里现在有了二十两黄金,如果不贪心的话,完全可以在京都买上一个小院子,长期在京都定居。
听说大夏的皇帝们不仅准备重启丝绸之路,还准备在京都单独开辟一个坊市,用来供胡人们居住与售卖东西,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黑市虽然能卖出高价,但里面龙蛇混杂,很不安全,稍有不慎,便会把命交代在那里。
如果能有供胡人居住贸易的坊市,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黑市?他再怎么抠门吝啬,也愿意多交点钱,光明正大做生意。
胡商退出房间。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
——红薯是九郎上贡给相太后的东西,这种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将军,这位九郎极受相太后宠爱,咱们无诏去抄他的家,会不会不太好?”
见石都如此,心腹们犹豫再三,试探着劝石都放弃。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在打相太后的脸。
不查旁人,偏偏去查她的面首,这分明是敲打她这位太后行为不端,不堪为帝王母。
心腹抬手斟了一盏茶,送到石都手边,“那可是相太后,当今陛下的母亲,我们若是得罪了她,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说句吃不了兜着走都是看轻了这位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太后。
世人无人不知,相太后性子泼辣野蛮,饶是气吞山河的夏帝也不敢与之争锋,他们从相太后手里抢东西,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石都手指松开眉头,伸手接过心腹递来的茶,“我知道。”
“但他手里拿的东西是殿下需要的东西,更是天下百姓需要的东西。”
茶水送到自己嘴边,男人闭眼再睁开,灿烂星眸里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破釜沉舟,“莫说他是太后的人,纵然他是太后,这个东西咱们也要定了。”
心腹们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们的上峰什么都好,唯独这种遇到事情便毫不犹豫舍生取义的执拗不太好。
怪不得至今没能与兰将军在一起,就冲这种不顾惜自己的性格,兰将军能与他在一起才是怪事。
石都竖手一挥,将令传达,“传我将令,将九郎府邸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殿下要的东西!”
第
但石都到底是石都, 不是杜满雷鸣那种莽夫,他有着丰富且成熟的与上峰打交道的经验,不会让自己落到异常被动的那一步。
在杨成周麾下做事的那段岁月虽生不如死, 可也让刀尖上起舞的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比如说如何更加圆滑地与上峰沟通,再比如说, 如何不着痕迹将原本可能扣在自己身上的锅摘个一干二净。
石都一一吩咐下去, “虽查办九郎,但不可兴师动众,更不可惊扰九郎周围的邻居, 给九郎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戏子搭上太后,便是飞黄腾达, 青云而上。
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给这位九郎留三分薄面, 不能让面上不好看。
当然,如果他府上的扈从嚣张跋扈, 他的心腹们亦不能唯唯诺诺。
他官拜正三品, 是统帅京都政务的京兆尹, 怎会因为一个面首而耽误自己的差事?
“若他府上的人不知好歹, 便不必留情, 直接做事便可。”
石都又补上一句。
“喏。”
京卫们齐齐应诺。
为求稳妥, 京卫们直奔九郎府邸之际,石都也跟着一同过去。
——红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士农工商, 地位分明。
唱戏的戏子自古以来便是下九流, 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这种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规矩在相豫与姜贞登基之后得到很大的缓解。
相豫与姜贞是庶民出身,数十年备受欺压的日子让他们比谁都清楚底层人的不易, 所以在他们一统天下之后,他们便颁布了很多照顾底层百姓的政令,让千年来被世家权贵们踩在脚下的底层庶民不再卑贱如泥,而是有了活下去的资格与活得很好的希望。
得益于两位帝王照拂底层百姓的政令,又得益于自己是太后的面首,这位申九郎的府邸修建得颇为漂亮,让经常出入宫中见惯天家威仪的石都都为之耳目一新。
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曲径通幽中又隐隐有着楼台亭榭,给这个处处透着景致的小院更添一种秀美别致。
石都掀了下眼皮。
唱戏的小生竟如此有钱?
还是说,相太后喜欢这位九郎到没有四年老群历史超多小说群扒八三零企企巫散六看更多完结文理智的程度,将自己手里的金银全部打赏给了他,好让他在京都有一处宅院安身?
认真想了会儿,石都觉得是后者。
相太后是个直爽性子,做事从不遮遮掩掩,喜欢谁,便表现得十分明显,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似的。
喜欢相蕴和,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连自己吃到一块好吃的点心时,都会吩咐庖厨多做几块,着人送到东宫。
左骞在战场上艰难捡回一条命,出行之际只能坐轮椅,又或者拄着拐杖,行动之间极为不便。
相太后心疼自己的小儿子,便降下懿旨,从自己的私库里贴钱,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与神医,给左骞或做轮椅,或治病看腿,总之绝不让自己的老来子当一辈子的残废。
赵修文虽与相太后没有血缘关系,是相太后前夫的孙子,但毕竟也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大孙孙,她对赵修文也不错,时不时问赵修文婚嫁问题,催促着赵修文早些成家,让她抱上重孙孙。
相太后对待自己的小儿子与孙子孙女们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看上的面首,自然也如此。
自从相太后瞧上了申九郎,便时时招他入宫,常常让他留宿,哪怕古板的朝臣们为这件事吵翻天,她也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让整个皇城甚至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申九郎是她的面首。
相太后如此喜欢申九郎,他自然不会在申九郎的事情上让相太后为难。
他来申九郎府上的目的,是为了把申九郎买的红薯拿走,待拿到红薯,他便会离开相府,只留下心腹之人在相府,专门向申九郎说明情况,免得申九郎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招来朝臣们的不满,朝臣们随便找借口故意为难他,然后他去太后那边哭一哭,太后再找皇帝陛下哭一哭,这件事便没完没了,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头疼。
石都心里盘算得很好,哪曾想,他忽略了一件事——戏子多轻狂,一朝登天的戏子尤甚。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九郎的府邸!”
石都刚领着人抵达申九郎的府邸,便有人冲出来大吼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九郎是什么身份吗?他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
我还是两位陛下与皇太女身边的红人呢,我骄傲了吗?
石都斜睥一眼张牙舞爪的申府扈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杨成周麾下的扈从,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不同的是杨成周真的有嚣张的资本,家中皆高官,姑父为郡守,是济宁城的土皇帝。
但申九郎不过是攀上太后的一个戏子,如何也学了杨成周的行为,丝毫不把京卫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杨成周虽然是济宁城的土皇帝,但当真正的皇帝派下使者前来济宁城时,杨成周在那些使者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是申府扈从的样子。
“我们知道九郎的身份。”
石都的心腹前去交涉,“今日造访贵府,是为九郎前几日在黑市买到的红薯而来,只要拿到那些红薯,我们立刻就走。”
那些红薯是申九郎为了讨好太后买的,管家怎会把红薯交出去?让申九郎空着手进宫见太后?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申府管家极为不耐烦,“想见九郎,就要提前递拜帖,如果没有递拜帖,那就是私闯申府,对九郎不敬,当心九郎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们这群人全部滚回家当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