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不是。
只是浓雾中的她穿的是盔甲,只露一张因长期征战在外而晒得略有些麦色的脸,可当她穿起礼服,露出不曾被日头暴晒过的皮肤时,属于她原本的颜色便显现出来,细腻如脂,瓷白如玉,是名师大家们百般都难以描画出来的绝色。
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能便宜江东来的锦绣纨绔?
必然不能。
长期盯着一个女人的脖颈看显然极为失礼,商溯便移开视线,去看她的脸。
当他细细观摩着她,他才发现,原来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郎,她已褪去曾经的稚气与青涩,眉眼之间越发清艳,偏又久居上位,纵然眉眼温柔,也有一种胸有成竹举轻若重的笃定。
商溯眉头微微一动。
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是上天特意为他打造的,每一处都精准合着他心意。
可偏偏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因为她是这样,所以他格外偏爱她这种模样与性格。
总之不管怎样讲,他就是喜欢她。
商溯轻轻一笑。
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后面的事情便明朗了。
江东来的那些人断然不能出现在她身边,什么有才之士?分明是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仗着祖辈的荣光在她面前搔首弄姿,无端惹人生厌。
朝拜世女的流程仍在继续,但商溯已无心关注流程,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士子们驱除又不惹相蕴和生气。
他的心思浅,心里想什么,素来写在脸上,一旁的石都见他如此,嘴角微勾,知道军师交给自己的事情稳了。
——端看商将军的这种神态,不需他故意挑拨,商将军自己便能提剑将人砍了去。
朝拜世女的流程临到傍晚才结束。
文臣武将们站了一天,个个累得不行。
武将尚还能忍受,毕竟是刀剑里厮杀出来的人,哪能受不住这点苦?
文臣便不行了,如今的文臣大多是从大盛官员里挑挑拣拣勉强拿在手里用的,个个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哪里吃过这种苦?朝拜结束,便由身边侍从搀扶着,双腿颤得比半残废的左骞还厉害。
商溯嗤之以鼻。
这种人如何能做栋梁之材?
若不是相豫夫妇着实无人可用,这群庸碌之人早就被他们抄家灭族瓜分田地。
商溯十分不屑,瞧也不瞧这群与他见礼套近乎的人,绕过众多文臣,径直往前走。
“商将军。”
身后传来石都的声音。
此人颇为聪明又颇为谨慎,兴许能帮他出主意赶走世家子。
商溯眉梢微挑,停了下来。
“何事?”
商溯问石都。
石都忍俊不禁。
这位商将军着实是位妙人,几乎是翘首以盼等着他过来,却还能故作无事问他何事。
——恩,商将军的心思真的很好猜,因为他会写在脸上告诉你。
“站了一天,商将军不累么?”
石都笑道,“不如同末将一起休息片刻,待休整之后,再去宫宴不迟。”
考虑到文臣们的体力,姜贞贴心为臣下们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让站了一天的臣子们能够歇歇脚,沐浴梳洗一番后,再去宣明殿参加宫宴。
商溯掀了下眼皮,“可。”
纵然石都不邀请他,他也要梳洗沐浴一番的。
冬日虽没有夏日的烈日炎炎,但毕竟在外面站了一天,身上难免染了尘,晚上的宫宴是相蕴和的主场,他怎能顶着一身尘去见相蕴和?
商溯与石都一前一后,前去沐浴更衣。
休息的地方是特定的,两人官职高,自然不需要与旁人挤一起,梳洗沐浴后,便顶着半干的头发从浴房走出。
宫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开席,从这里走到宣明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两人的时间很充足,便半躺在摇椅上,一边小宫人们熏香蒸着头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你见江东来的人了?”
说了半日说不到正事上,商溯懒得与石都绕圈子,便单刀直入道,“两王何时有了这样的好兴致?竟真的让世女将那群油头粉面的人收在房中?”
时下民风开放,贵女贵妇们养些面首不是什么稀罕事,商溯的族姐族姑们便养了好几个,其中有个极会讨人欢心的,见了他这种不被顾家所喜的人都颇为迎奉,让曾经年幼的他对面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相蕴和已是世女,收几个漂亮男人在房中无可厚非,商溯酸是酸了点,但也没资格指责人家做得不对。
哪位世子不在成亲前养几房美妾?凭什么相蕴和做了继承人,便不能如世子们一般收几个漂亮男人?
都是继承人,怎么还能厚此薄彼,分个高低贵贱?
只是想到相蕴和身边会有男人陪着,商溯便如百爪挠心般难受。
——那些人哪有他好看了!为什么相蕴和不选他?!
石都悠悠看向自己跟自己生闷气的商溯,“这个嘛两王一向骄纵世女,世女若喜欢,两王自然由着世女。”
“她喜欢?”
商溯更酸了,“不,她绝对不会喜欢那种人。”
石都笑了起来,“商将军,您不要对江东士子们的意见这么大。”
“他们虽不如将军善于用兵,可他们却能伏低做小,哄世女开心,世女开心了,又怎会不喜欢哄自己的人?”
“她才不会这么肤浅的人。”
商溯有些坐不住。
他方才走得急,没留意那些人是来这里梳洗了,还是直奔宫宴,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去寻相蕴和培养感情。
若果真如此,那他要尽快过去,阻止这群人在相蕴和面前装腔作势卖弄风情。
商溯一下子站起来,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说谎话眼睛不眨,“我的头发干了,现在准备去宫宴,你去么?”
他太了解自己的脾气,遇到世家子们定然起争执,若不想让这些争执影响到宫宴,那么把石都带在身边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此人心思缜密,行事稳妥,能帮他善后。
石都眼底笑意更深,“现在去是不是有些早?”
“我方才看到江东士子们刚过来,如今正在沐浴更衣——”
“他们在这儿?”
商溯瞬间不着急了,“在哪个房间?”
找的借口完全没用上,石都忍俊不禁,“他们官职不高,离咱们的位置有些远有些远。”
“且因为官职不高,他们不是单独的浴室,那里人来人往杂乱不堪,将军还是不要去了。”
商溯整理衣袖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人来人往杂乱不堪?
那可太好了!
这意味着无论他对这群人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动的手。
第
商溯一下子心动了。
扪心自问, 他从不是背后使阴招下黑手的人,他有仇一般当场就报,绝不隔夜, 更不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什么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从不信奉这个道理,他要的就是痛痛快快, 宁可折磨别人, 绝不内耗自己。
正常情况下,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多半尚未来得及长大,便被他得罪之人搞死。
——他是一种奇迹, 身世虽坎坷了些,但也磕磕绊绊长到现在, 一身桀骜不驯的棱角不曾被世事打磨,仍保持着自己的欠揍性格。
这一切, 都要归功于他惊人的天赋。
一如他的家族曾因为他的将帅之才而短暂容忍过他的一身反骨,清风寨的山贼们也因为他着实能打, 而捏着鼻子认下他的各种挑剔与刻薄, 彼时的相豫夫妇, 也因为他是平定天下最大的功臣而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豫夫妇的确是厚道人, 只要他不生反心, 在他们手下善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大可保持着自己的性格, 今日刺一句韩行一,明日在朝堂之上将文臣们骂得狗血淋头, 将自己的一身烂脾气从出生带到坟墓里。
这种情况下, 哪怕他真把那些涂脂抹粉的世家子弟们摁在浴池里淹死, 相豫夫妇也会极有眼色地一边给他善后,一边帮他遮掩过去。
但不想把事情闹大, 只想偷偷摸摸去搞事,最好不要被相蕴和知晓。
——他想在相蕴和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商溯眉梢微挑,看向石都,“石将军,本将待你如何?”
石都眉头微动,有些怀疑今日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
——真稀奇,竟然没有对他直呼其名,而是难得地把他唤做将军。
抬头瞧了眼天色,彼时金乌拖着霞光向西方坠去,将高高的宫墙与楼台亭榭拉的影子得极长,很显然,这是东方升起西方落下的太阳神君。
石都笑了起来。
感情一事的确很有魔力,连如此难以相处的人都会变得和煦。
“商将军待末将极好。”
石都笑道,“末将能有今日,除却世女这位伯乐外,商将军亦功不可没。”
这话是大实话,并非只是单纯奉承,在军功战绩的事情上,商溯素来慷慨,很乐意送下面的将军们唾手可得的战功,左右他们再怎样拿战功,也不可能越过他,天生为战争而生的人,就是有这种底气。
商溯紧绷的神色这才和缓半分,“你知道就好。”
恩,石都果然是好人,还能记着他的好,若换成韩行一这种精于算计的人,才不会念着他的好。
“我不喜欢江东来的那群人,更不喜欢他们围在世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