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鲜血溅在相蕴和脸上。
作为出生于乱世父母又是反贼的人,相蕴和直面过无数次战场的惨烈,尸堆如山的场景曾一度成为她的噩梦,让她在午夜梦回时陡然惊醒。
可在与父母走失的那些岁月,没有人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说不要怕,只要熬过这段岁月,便能拥抱太平盛世的温暖。
父母的身份让她不可能作为一个普通人来生存,她注定要在刀光剑影中长大,在赤地千里中成长,直面内心的恐惧,然后战胜恐惧。
她已经完全不怕了。
不再害怕鲜血,不再畏惧厮杀,不再让自己成为父母的软肋,而是成为他们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相蕴和微垂眸,淡淡看着溅在脸上的鲜血,手指抬起,拭去脸上的血迹。
仿佛这不是昨日还为她斟茶与她说笑的亲卫的血,而是天上落的一滴水,落在了她眼睑下方,影响了她的视线,她含笑擦去了,才能将自己的目光看得更远。
楚王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看心腹之人被射杀而毫无反应,甚至还能微笑着拭去心腹溅在自己脸上的血迹,这位看似柔弱的寿昌公主有着与她父母一样的心胸气魄。
“变阵。”
楚王斩钉截铁。
楚军再次出现变动。
□□变成了强/弩,随着楚军的冲阵而让相军溃不成军。
察觉到相军的意图,相蕴和一声令下,“起盾阵。”
□□的威力便如此之大,若换成强/弩,她身边的将士们哪还有还手之力?
“不要乱!稳住!”
雷鸣抬手以武器隔射/向相蕴和的弩/箭,嘶声大吼着,重复着相蕴和的将领:“起盾阵!”
相军到底是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军队,哪怕经历了惨无人道的□□与强/弩的射/杀,他们依旧能在短时间内重新换防,甚至以自己为肉盾,让周围军士们能够成功束起盾牌。
这是特制的盾牌,专门用来防守盛元洲的弩军,在盛元洲自杀后,曾让人闻风丧胆的弩军也随之消失,再没有出现在神州大地,可尽管如此,相蕴和依旧让相军们保留着厚重的盾牌,提防有一日独步天下的弩军再一次重现战场。
“盾阵——起!”
雷鸣跳下马来,以肩膀借力,撑起比人还要高的盾牌。
第一块盾牌被竖起,后面的盾牌才有机会立起来,形成反制楚军的盾阵。
相军明白这个道理,楚军更明白,雷鸣用肩膀抵着的盾牌瞬间成了楚军的靶子,一支支强/弩射向盾牌,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雷鸣退了半步,几乎有些撑不住。
周围将士立刻补在他身旁,与他一起抵挡强/弩的冲击。
“嗡——”
又一支强/弩射过来,打着旋撞在盾牌上。
雷鸣脸色一白,虎口溢出鲜血。
“雷叔坚持住,我来帮你!”
姜七悦拨开一支又一支的强弩,准备下马帮雷鸣。
雷鸣吐出一口鲜血,额上汗如雨下,“别过来!保护好公主!”
“好。”
姜七悦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去看雷鸣的情况。
严三娘挺枪护在相蕴和周围,“公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道。”
相蕴和抬眸看向楚王的弩军。
雷鸣的情况下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镇定,在面对楚王这样的强敌,若连为将者的镇定都不能保持,那么等待着她的只有失败。
她不想失败。
她重活一世走到今天这一步,为的不是败在楚王之手,成全楚王一世英名的,她为的弥补上一世的遗憾,让天下与父母得一个圆满,让自己得一个得见盛世太平的夙愿。
“楚王会冲阵,然后来杀我。”
相蕴和敏锐觉察到楚王的意图。
姜七悦轻嗤一笑,“他在做梦!”
“不可轻敌。”
相蕴和说道:“楚王有备而来,我们只能背水一战。”
严三娘问道:“如何背水一战。”
弩军虽不断变化着阵型,但相蕴和还是从弩军变化过程中找到规律,手指攥着阿娘留给她的佩剑,冰冷的金属质感让她胸腔里不住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下来。
“他既想杀我,便让他来杀。”
相蕴和缓声说道。
姜七悦瞪大了眼,“阿和,你疯了?”
“楚王不是杨成周,不可能让我们有可趁之机,一旦他冲进来,我们便很难对你起到严密的保护!”
“我知道。”
相蕴和微颔首,“所以在他冲进来的那一刻,盾阵立刻合围,在咱们的盾阵之内擒杀他。”
严三娘反应过来,“这个很难。”
“不难。”
相蕴和凑到严三娘身边,示意她看向楚王左边第三个将军,“此人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破绽。”
“他是带伤冲杀,反应比不上寻常将领,一旦到了紧要关头,这一点点的迟钝足够要了他的性命。”
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相蕴和声音极其平静,“冲阵之际最要紧的是将士们的配合,一个将士有了破绽,便意味着整支先锋军都有了破绽。”
寻常的将军或许不会发现这样的破绽,更不知如何利用这点破绽,但对于极善用兵之人,这点破绽足以让她转败为胜,逆风翻盘。
严三娘眼前一亮,“我明白了。”
“公主,这件事交给我来做。”
“三娘小心。”
相蕴和说道。
严三娘点点头,竖手一指,选出自己的亲卫,“若楚军冲阵,你们便跟随我出动,将楚军撕开一个口子。”
“喏!”
亲卫们应诺,积极备战。
相蕴和攥紧手中匕首,眸光遥遥看向楚王。
彼时的楚王也在看着她。
视线相撞,他们清楚看到彼此眼中的两军厮杀。
成王败寇,只此一战。
箭雨短暂结束。
从箭雨中捡回一条命的相军稍稍松了口气,换上备用的武器,等待下一轮的箭羽。
但这一次,伴随箭雨而来的不再是呼啸而过的厉风,而是如九天惊雷炸响的马蹄声——
“儿郎们,随我冲阵杀敌!血江东百年之耻!”
嘈杂战场上,楚王清朗声音如划破混沌的利刃,让追随他的楚军将士们为之沸腾。
万马奔腾,将军冲阵。
大地颤抖,日月无光。
“防御!”
雷鸣大喊,“不能让楚军冲进来!”
“喏!”
相军们齐声应诺。
第一层相军抵着厚重盾牌,是为防御。
第二层相军手持武器,待冲阵的楚军来到,便给他们致命一击,是为反击。
第三层的相军是待命,若前两层相军有伤亡,他们便迅速补充过去。
而第四层相军,便是弓弩手,在楚军冲阵之际便将他们猎杀。
各个位置的相军配合无间,让这场名垂千古的战争的伤亡字数不断上升。
近了,更近了,楚军来了!
“杀!”
雷鸣一声令下。
“唰——”
长枪出盾,狠狠刺向前排的骑兵。
鲜血喷涌,战马嘶鸣,无数楚军倒了下去,然后又被新的楚军取代位置。
“砰——”
战马撞上厚厚的盾墙。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盾牌后的相军撞得飞了起来。
相军口吐鲜血,摔在地上,鲜活的生命成为一具毫无声息的尸体。
像这样的尸体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的死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注意,甚至他最亲之人都无瑕往他尸首上看一眼,便要顶替他的位置去防御楚军的冲阵。
可尽管如此,盾墙还是被撕开一个口子,短暂的空缺足以让这些身经百战的楚军将士们敏锐把握住机会,将小小的缺口不断扩大。
“哐——”
伴随着一声巨响,比人还高的巨大盾墙倒下来,将抵在后面的相军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