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的卫士从院子外走过,在经过院门的那一刻,石都轻手轻脚关上大门。
无人发现院子里的动静。
“王大善人”的坞堡吸引了相蕴和,也吸引了清风寨的人。
盛军正在集结军队,不日将再次攻打清风寨,此时的清风寨虽因以少胜多吸引了周围土匪们的投奔,但人多了,另外一个问题便来了——粮食不够吃。
试问方圆百里,谁家的粮食能有“王大善人”多?
“王大善人”成了清风寨的第一选择。
大当家最初不同意商溯的提议,觉得坞堡像是密不透风的铁桶,其坚固程度不比济宁城差,以他们的兵力,只怕攻不下来,但商溯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让大当家立刻改了主意——大当家难道想当一辈子的山贼?
一瞬间,大当家蒸起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黄粱梦。
当下再不犹豫,亲自给商溯点了十几个人,亲自送商溯下山打探情况。
山贼们护送商溯来到坞堡附近。
石都兰月在坞堡里热火朝天弄粮食,相蕴和左骞宋梨并着几个伤重的人在外面提心吊胆。
他们三人里一个是女眷,一个是小女郎,怕离坞堡太近会被王家的人抓了去,便在离坞堡颇远的路口等着,一边等,一边时不时向坞堡的方向张望着,生怕几人逃了出来,他们却没有看到。
就在他们焦急等待时,不远处的路口却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几人又有伤患又有女人又有小孩,见那队人马走过来,便急忙往林子里躲。
马蹄声越来越近,相蕴和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护卫着一辆马车,从南往北走过来,男人们凶神恶煞,一身的匪气与煞气藏不住,尤其是为首的刀疤脸,活像是亡命天涯的凶徒。
但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马车却与他们凶煞之气完全不同,上好的楠木雕着精致的云气纹,寸金寸缕的蜀锦做铺垫,珍珠宝石不要钱似的缀在上面,仿佛是士家大族的公子在出行。
士家大族的公子?
亡命天涯的凶徒?
两者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
一行人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停下,为首的刀疤脸把弯刀抗在背上,声音瓮声瓮气,在对车里人的称呼上,刀疤脸刚出口便改了说辞,“出来,我家三、三郎问你们几个问题。”
“我们现在不伤人性命,但你们若再躲,那就不好说了。”
左骞宋梨两人脸色微变。
两人对视一眼,短短一瞬,彼此已做出决定,宋梨抱着相蕴和藏身在草丛里,左骞略整衣物,从林子里走出来。
宋梨紧张看向路口。
相蕴和双手托腮,奇怪打量着马车。
马车精致归精致,但没有任何士族豪强的标志,难不成是故意隐藏身份的士族?
三郎?
士族家排行第三的儿郎?
“敢问贵人,想问什么问题?”
左骞走向刀疤脸,拱手问道。
“前面是不是王丛的家?”
为首的刀疤脸道。
左骞道,“是王丛‘王大善人’的家。”
刀疤脸点点头,挥手让左骞走。
就这么简单?
左骞皱了下眉,疑惑转身。
宋梨亦是大惑不解。
——难道是她虚惊一场?
刀疤脸叩响马车,低声向里面的人回话。
但他的话似乎并不能让里面的贵人满意,一张黝黑的脸被里面的人训斥得更加黝黑,压着性子听完车里人的训斥,刀疤脸转身冲林子大喊,“里面的女人跟小孩出来!我家主人有话问你们!”
左骞心头一跳,抬手便去拔别在腰间的短刀。
“你们要问什么呀?”
但手指刚摸到刀,林子里便传来相蕴和的甜甜声音,“方才我叔叔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们了吗?”
“叫你们出来你们就出来,啰嗦什么?”
刀疤脸不耐烦道。
藏身在草丛里的宋梨站起身,指了下牵着她往外面走的相蕴和,冲左骞轻轻摇头。
“”
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由着她?
左骞眼前一黑,恨不得把两人塞回去,但已经晚了,小姑娘脚步轻快走到他面前,抬手小小的手,牵着她摸向腰后短刀的手,不让他拔刀。
“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叔叔别紧张。”
相蕴和笑眯眯。
左骞叹了口气。
——别说梨姐了,他拿这个小丫头也没办法。
“快点过来。”
刀疤脸道。
相蕴和走到马车面前。
微抬眼,看向此时仍未打开侧面轿帘的马车,“你问什么呀?”
“你在这儿做什么?”
轿子里响起一道清冷少年音。
声音很好听,可惜带了些孤高阴鸷之气,相蕴和不大喜欢,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笑得甜甜的,回答着少年的话,“我在等阿翁,他去王家送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王家有自己的田地,还吃外面的菜么?”
少年声音再度响起。
“吃呀。”
相蕴和点点头,“我家送的是菌子和山里的野菜,王家的六郎可喜欢吃啦。”
“你们多久送一次?一般什么时辰送?什么时辰出来?”
少年又问。
这个问题过于细,且不像是普通问题,莫名像踩点的人来提前打听消息。
相蕴和眨了下眼,又瞧了一眼马车,=轿帘挡着里面的人,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提去猜对方的身份。
若是来踩点的人,那可太好了,虽然眼前的人不像是好人,但王丛更是恶人中的恶人,让他们恶人自有恶人磨岂不是更好?
“我们是第一次来送菜。”
相蕴和眸光轻闪,声音软糯糯,“阿翁他们进去快一个时辰啦,现在还没有出来。”
“你们是要跟王家做生意吗?”
“如果做生意的话,你们不应该走这里呀,这边是下人出入的地方,而且还有一条处理污水用的暗河,很晦气的。”
“处理污水用的暗河?”
少年似乎对暗河颇有兴致,“这条暗河是否能直通坞堡?”
“当然能啦。”
相蕴和笑着点头。
——前世的她,就是从那条暗河里游出来的。
“只是那条河是用来处理污水用的,很脏,连王家的奴仆们都会避着走呢。”
她当初想过让石都兰姨他们走暗河进坞堡,可转念一想,这样进去是能进去,可他们是进去弄粮食的,又不是进去杀人放火的。
杀人放火能顺着那条暗河悄无声息摸进坞堡,可进去弄的粮食总不能顺着暗河背出来吧?那样背出来的粮食能吃吗?肯定不能。
这个法子行不通,所以她才建议兰姨扮成菜农,最起码,这样能把粮食带出来。
“喏,暗河直通那里,最脏的那个地方就是。”
相蕴和指给少年,“他们把处理的脏水排到河里去,下游的百姓都不能吃河里的水了。”
她的回答显然让少年很满意,少年轻嗤一笑,声音里带了明显的笑意,“你叔叔笨嘴拙舌像根木头,你倒口齿伶俐,与你那叔叔不一样,不错,我很喜欢。”
“”
这种刻薄的倨傲好讨厌,夸人比骂人更难听。
相蕴和皱了皱眉,越发不喜马车里的少年。
左骞一张脸憋得通红。
若不是小阿和在身边,他现在便提剑送少年上西天。
——有小阿和在,他做事得顾忌后果。
轿帘被掀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拇指上带着一截墨玉扳着,越发衬得他肌肤如玉,修长似葱。指尖里夹着一个圆圆的东西,落日余晖铺下来,熠熠生辉得让相蕴和有些睁不开眼。
相蕴和微微一愣。
这是传闻中的金珠?
市井传言,有士家豪族的纨绔用金子做成的珠子来打猎,每每出行,身后总跟随庶人无数,为争抢金珠,踏死踏伤者无数。
她活了两世,当了一百多年的鬼,还未见过以金珠猎玩的纨绔,今日是第一次见,以金珠来赏人,赏人者的心情如何她不知道,但作为被赏人的她,丝毫没有被金钱所侮辱的羞愤,其心情与其反应只能用瞳孔地震来表明。
——若少年早出现半个时辰,兰姨他们何至于去王府冒险?
乱世之下的米面粮油的价格再怎么涨,这颗金珠也足够他们从这里吃到梁州了!
“多谢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