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了然,没再多言,立即催促众人赶路。
赵小铭和马旺财默默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紧张和忐忑。
杀神殿位于禁地的分殿就在山脚下。
因着神使大人的莅临,此时的分殿热闹极了,里里外外全是信徒。
正殿门外更是重兵把守。
姜沐压着赵小铭和马旺财来到了正殿外,却被门口的守卫挡住了去路,守卫只允许赵小铭一人进入,连马旺财都被挡在了门外。
赵小铭身上还捆着困灵绳,非常狼狈地被门口的守卫推进了正殿的大门里,还不小心被门槛儿绊了一跤,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大门砰的一声就被关上了。
屋内只点着烛火照明,一片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燃香味。
大殿正中,坚实方正的神台上伫立着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神像,虎背熊腰,粗眉豹目,面如点漆,目光狰狞,唇围黑须;头戴着一顶黑色甲胄帽,磅礴威武的身躯上套着黑红色甲胄,手握两柄寒光闪闪的修长利剑,脚踩一双黑色长靴,由上而下地散发着一股凶神恶煞的彪悍气场,压迫感十足。
一位身形纤细婀娜、身穿纯白色长裙的女人正毕恭毕敬地站在神台前,双手举香,对着高大的杀神像拜了三拜,而后将香火插/进了香炉中,缓缓地朝着赵小铭转过了身,唇角情不自禁地牵动了起来,一双妩媚的狐狸眼中尽显畅快与得意。
是那双眼睛。
那双她痛恨了千百年的凤眼!
彻底转过身的那一刻,白衣女人甚至难以抑制地痛快大笑出了声来,嗓音却全然不如长相那般美艳动人,呕哑嘲哳至极,如同用锯齿割据朽木一般粗哑刺耳:“哈哈哈哈,月鎏金啊月鎏金,你想不到自己的子孙后代也会有沦落到我姜枣手中的那一天吧?”
语气中的激动与兴奋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她甚至笑红了脸,笑出了眼泪。
赵小铭却只觉得恐怖,瘆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姜枣笑够了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右手中瞬间就多出了一柄锋利的长锥。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一千多年了。
她一定要像是当年月鎏金对待她那般,一下一下地捅穿她最爱的外孙儿的脖子!
长锥寒光闪闪,姜枣一步步地朝着赵小铭走了过去,眼神狠戾阴郁,缓缓轻启红唇,嗓音依旧嘶哑无比:“你姥姥当年为了自己能够活命,不惜用爪子捅穿她最要好的朋友的喉咙,用挚友的性命换她自己的性命。她将我扔给了那群禽兽不如的道士,自己却逃之夭夭安享太平,凭什么?她月鎏金的命是命,我姜枣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她那种不忠不义的歹毒之辈,根本就不配儿孙满堂,你赵小铭要怪就怪自己投错了胎,当谁的外孙儿不好,偏偏要去当她月鎏金的外孙儿!”
每走一步,她手中的长锥就紧握一分,手臂也就跟着高举一分。
赵小铭的脸色苍白,头皮已经被吓麻了,非常想立即从地上站起来逃跑,却因过度紧张和惊恐而难以动身。
但他怕的,并不是手握长锥的变态姜枣,而是那尊巨大的杀神像。
姜枣刚刚插在香炉中的那三根香早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就齐腰断裂了。
石雕的彩绘神像,在姜枣看不到的背后,忽然牵起了唇角,朝着赵小铭露出了一抹微笑,还俏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皮。
看似很温柔,实则非常诡异……
恐怖谷效应,比心理变态的疯子姜枣还可怕百倍。
赵小铭的那副小胆,瞬间就被吓飞了,嘴还被堵着了,喊都喊不出来,只能用眼神宣泄惊恐,瞳孔不断放大。
姜枣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还当月鎏金的外孙是因为畏惧自己才变得如此惊惧,越发兴奋得意了起来,浮动在唇盘的笑意肆虐而猖獗,仿若一位血气上涌的猎人面对一头待宰的羔羊。
等了千年,终于等到来了复仇的这一刻。
赵小铭的身体,忽然又开始剧烈颤抖了起来。
因为,那尊巨大的神像,竟然突然开始自行摇晃了起来,但这是在室内,根本没有风。
就算是有风,也至少得是十二级飓风才能刮得动这么沉重巨大的石像。
可这尊神像又确实是在越来越剧烈的自行摇晃了起来,还不是左右摇晃,而是前后摇晃。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一旁晃动它。
幅度也越来越剧烈,震得整座神态都在颤动,摆放在台子上的贡品香烛在某个瞬间哗啦啦地掉落了一地。
姜枣没回头之前,赵小铭还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尊石像持剑的右手,还一点点抬了起来……姜枣回头的那一刻,神像轰然倒塌。
姜枣惊慌色变,瞬时闪躲到了一旁。
赵小铭也生怕自己被压倒,电光火石之间接连往门口的方向滚动了好几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刚刚好,在他的身体撞击到门板的那一刻,神像倒塌在地,握在它右手中的那柄铁质长剑的剑尖,不偏不倚地划割开了捆绑在赵小铭身上的困灵绳。
力度和角度还都刚刚好,只割断了绳子,没割伤赵小铭的皮肉,甚至就连他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没划烂。
赵小铭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获了自由……他简直是目瞪口呆。
也真是没想到啊,杀神这个人,竟然这么的明事理?
怪不得人家能成为新一代的神明呢,眼睛雪亮的很!
月鎏金有两幅灵识, 一副为妖,一副为神。
妖识是天生的,神识则是被谛翎塑了金身、立为杀神之后才生出的。
但她的这副神识又和梁别宴的截然不同。梁别宴是先天神, 属上古神族, 独占九重,受天道管辖;月鎏金则是后天神, 是天庭在上古神族灭亡后为了安定苍生而创造出来的新神明, 不受天道的管辖, 所以,月鎏金的这副神识更接近于仙识。
但她平日里却很少启用这副仙识, 因为她更喜欢自己妖的身份。
比起被称之为杀神大人, 她也更喜欢听别人喊她妖尊大人。
踏天教的信徒祭拜妖尊,杀神殿的信徒祭拜杀神,所以, 一进入修罗界, 月鎏金就感受到了两股截然不同的信仰之力。
但无论是哪一种祭拜的力量, 最终都会汇聚到她的身上,被她的灵核吸纳, 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她自己的灵力。
这些信仰之力的来源也相当之分散, 遍布整个修罗界,如同星罗棋布, 能在同一时间统一感受到,却不能够在同一时间清楚地辨认出所有力量的具体来源。
比如有一千个人在同时祭拜月鎏金, 月鎏金能够同时感受到一千份信仰之力, 但若是想探究其中某一份力量的具体来源之地, 就务必要聚精会神地去捕捉那股力量的来源方向才能进一步地追踪溯源。
那时在书店,月鎏金正和梁别宴说着话, 突然听到了“赵小铭”的名字,血脉之间的联系也能让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外孙儿进入到了修罗界里某座杀神殿的势力范围之内,于是她果断选择了离魂,顺着意识中的那一线感召不断地附体杀神像。
她大概能感受到冥冥中的那股力量来自于修罗界东部,于是一路向东附体,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附体了无数尊杀神像,虽然消耗了巨大的灵气,但好在最终还是成功地寻找到了自己外孙儿的所在地。
果不其然是落入了姜枣的手中。
再晚来半分钟,她的宝贝外孙儿就要被姜枣给捅成筛子了!
月鎏金本是想着直接从神台上跳下去解救自己的外孙儿,但她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杀神像的外形与自己的灵相截然不同,所以里子和面子无法完全融合到一起去,从而导致了行动受限!
若是她的肉身在场,或者附近有一尊与她的肉身极为相似的神像,她就能与其完美融合了,还能通过那副仙识在外部操控杀神像。
但她现在却身处神像内部,灵魂无法与神像融合就无身体支撑,力量大大被消弱,如同画地为牢一般被困禁在了石像里面,被困死在了神台上,连句话都说不出!
为了能够救自己的外孙儿,月鎏金决定拼死一搏。
虽然她现在的灵力不够,但灵魂本身也蕴含着力量。那是本源之力,是三魂六魄凝聚在一起的基础,一旦消耗殆尽,就意味着魂飞魄散。可月鎏金还是果断选择了消耗魂力,拼命晃动起了那尊巨大的沉重石像,使尽浑身解数地去抬动它持剑的右手。
为了安抚外孙儿那颗脆弱的小心灵,月鎏金又多耗费了一份力量去牵动起了神像的唇角,朝着外孙儿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和煦的微笑,还故作轻松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就是不知道她外孙儿到底有没有被安慰到。
但感觉吧,好像是有点儿适得其反了,这小子看起来好像更害怕了。
石像手中的那柄剑虽然是钢铁打造的,但剑刃并不锋利,根本割不开绳索。
所以,在石像倒下的那一瞬间,几乎已经成为了强弩之末的月鎏金又果断地选择了以魂力注剑,不遗余力地调整着剑尖砍下的角度和方向,精准无误地划开了捆绑在赵小铭身上的困灵绳。
至于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月鎏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在神像破碎的那一刻她的魂魄就被强行弹了出去。
由于力量消耗过大,透支过多,她的魂魄甚至已经虚度到了无法自行回归到肉身的地步,但好在修罗界内遍布月尊像和杀神像,时刻都有信徒祭拜她,信仰之力源源不断地补给着她,稍作休息了片刻,她就原路返回到了位于书店的肉身中。
但即便如此,魂魄上的亏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就好比大树伤了根部,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地复原。
言简意赅地和梁别宴交代完情况之后,月鎏金眼前猛然一黑,直接晕倒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在白昼城的某家旅馆里。
房间的环境和陈设依旧落后于外界几十年,但好在干净卫生,配套家具也都是齐全且崭新的。
月鎏金从昏迷中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梁别宴。
为了方便在城内行动,梁别宴依旧维持着那副美貌小娇娘的清纯女相,身穿的交领束腰长裙则从月白色换成了淡紫色。此时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微倾着上半身,举着左手拿着一块白色的湿毛巾给月鎏金擦脸。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盘了个发髻,几缕轻柔的发丝自耳畔垂下,鹅蛋脸白皙小巧,眉宇清冷温柔,大写的贤良淑德。
并且,这么一看,女儿长得确实更像他,但女儿的妩媚和霸气绝对是随了自己——她的小妞妞自娘胎起就聪明,尽挑爹娘的优点和长处长。
不过,一想到女儿,月鎏金的内心又情不自禁地冒出了几分牵挂,也不知道她的小妞妞现在在哪里?但她却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身陷险境俯仰由人,因为她的小妞妞从小就很厉害,独当一面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赵亦礼那头是非缠身的魔族猎豹陪同。
外孙儿可能没什么硬实力,但女儿女婿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外孙儿现在应该也早就脱离险境了。
想到这里,月鎏金终于舒了口气,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了床边的美丽小娘子身上。
因为体力透支的原因,她无法再继续维持男相,早已变回了本相,但这并不能改变妖尊大人酷爱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毛病,直接就从被子底下伸出了咸猪手,笑嘻嘻地摸上了梁别宴的脸:“哎呀哎呀,好体贴的小娘子呀,本尊真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呀!”
梁别宴:“……”就没有一个正经的时候,一睁眼就开始耍流氓。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情不自禁地举起了右手,紧紧握住了她摸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关切询问道:“感觉好一点了么?”
月鎏金点了点头:“感觉好多了。”但还是有点儿虚弱,魂魄之力透支过多,从内到外的虚,有种抽丝山倒的感觉。
脸色的苍白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梁别宴动作温柔地给月鎏金擦完了脸,然后将毛巾放进了摆在床头柜上的水盆里,又询问道:“饿么?”
月鎏金却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哼,你只关心你自己关心的事,也不说关心关心你外孙儿,问问你外孙儿怎么样了?也不说问问人家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弱么?”
挑刺儿找麻烦的本事,妖尊虽来是一流的。
但梁别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立即按照妖尊大人的要求询问:“小铭怎么样了?你们在杀神殿发生了什么?”
月鎏金先详细认真地跟梁别宴讲述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然后整理结局:“神像一碎我就没法儿再继续附身了,外加那个时候我的魂力太过虚弱,必须尽快找个合适的物件附身才行,不然我就该散了,所以我就用仅剩不多的力量飘到了后殿去,那里还有一座小杀神像。信徒祭拜我的力量虽然不能弥补魂力,但却能弥补灵力,积攒了些许力量之后,我就立即赶回来了,还是借助于沿途的那些神像,一座接一座地附体。但我没看到小铭是怎么逃跑的,不过很确定他肯定成功逃掉了,因为我听到了姜枣气急败坏的咆哮。”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梁别宴却好像只听到了一句“不然我就该散了”。
轻描淡写的七个字,却惊心动魄,关乎生死。
差一点点儿,就魂飞魄散了。
梁别宴的心脏猛然一悬,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面色铁青,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冷声冷气地说了句:“你倒是不怕死!”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妖尊大人的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当时那种情况你说我能怎么办?我除了祭出魂力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去撼动那尊神像了,我要是不去撼动那尊神像,不用剑割开小铭身上的绳子,你外孙儿就要被姜枣捅死了!”
梁别宴也无法反驳她。若是换作是他,他也会祭出魂力去救外孙儿。可他还是心有余悸,还是生气:“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换小铭的命,你甚至已经做好了不再回来见我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