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域交接之处,青山云雾,水气缭绕。
来时有路,归去无期。
理尘池藏於仙凡两域交接之处,入仙道,理凡情,报尘恩。
来人一身荼白交襟长袍,面上看不出悲喜,原是柔美的长相,却蓄着短短的平头,有些不搭尬,却被她看似漫不经心的气韵给衬得莫名潇洒。她深x1一口气,青草混着sh润的气息闯入鼻腔,这里彷佛连空气都是不同的,只x1一口,身t都像是被洗去久积的乏困,一身轻飘飘的。她看了一眼刚刚穿过的山洞,黑漆漆的看不见另一端,索x收回视线。
穆翡恩一只脚踏入理尘池,池水的触感有如汽水,在一触到皮肤的瞬间,刺痒刺痒的。忽然,她心有所感,仍是难以轻易割舍,目光自水中移开,张望四周,她想找到凡间的方向,最後望一眼,但这里什麽都看不见。
——於此同时,
风光明媚的一天,天空中惹人厌恶的不见丝缕云彩,yan光普照着大地,蒸腾出cha0sh的热气。屋外车水马龙,引擎呼啸、时而喇叭轰鸣,人们暴躁着似是被这生命旺盛的暑气点燃,却仍想趁着这大好天光出游。
而屋内寂静一片。
宋静娴低垂着眼,姿态依旧端庄的坐在沙发上,紧握着身旁丈夫的手,等待着某个瞬间的来到。
穆怀霖将手里的钥匙轻轻叩在玻璃茶几上,那是他们nv儿的房间钥匙。
——理尘池
穆翡恩再走一步,走进更深的池水中,再一步,水渐渐漫过大腿、腰腹、x部、脖子,最终她埋入水中。
细密的气泡环绕在她身边,远看仅是一汪池水,没想到走入其中便能感受到一gu力量,深沈无波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向自己,好似蟒蛇一般的逐渐缠绕,严丝合缝的将她包裹起来。
穆翡恩在水中睁开眼睛,池底一片清明,乾净的让人产生自己正处於一方虚无的错觉,身上的限制让她惊慌一瞬,还是忍不住呛了水,却发现可以在这池水中自如呼x1,脑中退去了恐慌的笼罩,一片无声,除了偶而响起的气泡破裂脆响,她开始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
她能感知到周围细密的水流,彷佛有生命似的,从脚踝沿着一边小腿盘绕而上,又缠上另一只脚,另一gu水流轻柔地从腰际依附上自己的身躯。
举目皆是水,眼前的一切毫无变化,她想常人都有这种经验:同一个字看太多遍、写太多次的时候,字就不是字,即使心里清楚知道这仍然是同一个字、同样意思,可却从一些细微的变化,笔画之间的空隙、相连处,产生这些字是不同的这般错觉。
穆翡恩恍然於太空之中,周围的一切包裹着她、却又不是她,好像霎时被推往世界之外,视野从明亮转暗,似梦非梦,彷佛游离在虚空,可当意识想去确认的瞬间,一切玄妙感受自转瞬即逝,世界重新接住她、而她从未离开过。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岸边立着的两人,一人身形玉立、青se的道袍一分褶皱都没有,面上没有特殊的表情,头上规整的以玉冠束发,许是多年处理门派中的大小事所蕴养出的通身气韵,仅是往那一站,就令人不自觉为他自带的正气而信服。
另一人身姿娇小,只有白玉君子身量的一半高,身穿烈烈红衣,青丝缕缕以红绳系上,分明应该有修仙之人的出世之感,却一身鲜yan,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就尽显骨子里的轻狂,这麽小的身子却有这般不相符的压迫气势。
红衣少年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你见过人理尘这麽平和的吗?」
另一人摇摇头,开口便是温润至极:「倚坤域如今少有人寻得修仙一途,我从未见过人理尘,舍妹听人说书倒是听来不少。」
「都是怎麽说的?」
程奕炎语音略沉:「蚀心刮骨,痛不yu生。」
明璟晔眨着那双阅历超出外表的双眼,稚neng的脸g起唇角,天真的说:「还是你有造诣,说得真好!」
「这像是你说的那样吗?」
「许是她??」为人良善?
程奕炎将将要说出口的话,因为想起彼时情景而沉没在话口,见过她那种面貌,实在难以将「良善」二字轻易用来形容她。
见了他这番踌躇模样,明璟晔笑意未达眼底,一贯的随意:「此番,也不知是是福是祸,师弟,大意了呀??」
程奕炎垂下眼帘,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然的ch0u动一瞬,略带急迫的开口:「此举皆是奉主??」
明璟晔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而後将双手背过身,语气随意:「我自然知道你是奉命行事,程大公子敦厚稳重、声名远播,人人皆知,师兄方才皆是妄言,师弟千万别放在心上。」
岸上一片沈默,程奕炎知道这个修逍遥道的师兄平时行事纨絝散漫,实则深不可测,此番言论他实在难以答覆。
「修仙了去凡尘因果,」明璟晔挥走颊侧的发丝,满不在乎的说:「理尘池算尽凡域琐事,事无钜细,皆逃不过清算。善报有善果、恶报当偿,从前还有活活si在理尘池里的。」
程奕炎向来是见几分事说几分话:「依师弟所见,此nv虽行事有些乖张,但并非冥顽不灵之徒,既有仙缘直引她来巍天,若是一心向道,实为可造之材。」
「噗,并非顽劣作恶之徒?」明璟晔忍不住摇头晃脑:「要真是如此,以师弟君子为人,也不至於含糊其辞,以奉主座之令带过了??」
——凡间。
穆怀霖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只放了一把钥匙。他不解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却发现妻子双眼迷茫,脸上还有泪痕,他焦急地询问,捧着宋静娴的脸小心翼翼,眼里都是柔情。
「怎麽哭啦?」眼看周围没有卫生纸,他轻柔地用袖子拭去泪滴。
宋静娴轻轻晃着脑袋,伸手将丈夫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庞上,「我也不知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打哈欠吧,我去睡一觉就好了。」说完转头就见到茶几上的钥匙,「你把储藏间的钥匙拿出来g嘛?」
穆怀霖尴尬的笑几声,「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在找什麽吧,」
「总感觉有什麽不见了。」
巍天山宗立宗多年,外门弟子千人,内门分为四派,锋灵、舞灵、璇灵,还有最是神秘的言灵一脉;不过鲜少有人知道,通往内门的月盈门分y晴朔望两面,望面常开,供门内弟子往来内外门之间,朔面只能由主座直隶的秉戒堂律者们,其配有的玉佩开启。
朔门直通巍天山底,载天地之荷、盛山河之灵,由历代先贤画阵为牢,固若金汤,镇压在此处的,无论生灵si物,有进无出。
朔牢本意在於囚困,内里却不似寻常囚牢一般y暗脏乱,而是盖着一间一间小小的小木屋,小村庄一样的布局,诡异的显着温馨,幽深的山洞理应无光,不想其内数条灵脉通达,灵光熠熠如矿石星河,朔牢如永夜明星,却永远不见天日,所困之人不知日夜,不生不si,在一成不变的日子中,数着望不尽的岁月。
对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各路恶棍,此处的祥和宁静、彷佛凝结的时空,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小树枝咻地一声从院墙另一侧落进碎石子地,院落之中,一截断木上躺了一个平头nv孩,散漫的将书本盖在脸上,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仔细听,会发现话语内容毫无意义,因为她只是在说梦话。
「喀!」又是一截小树枝落下,不过此次是从东侧而来,落在墙根处零零落落堆起的一小堆树枝之上,声响一出,就听见墙对面那人气笑了,再也按耐不住的开口:「喂!你这後生好生无礼,既已入了朔牢,那麽不论纷扰盛名都杳若前尘,刚进来的确是会郁卒一段时间,但你已经进来这麽久了,还要等前辈向你问安,还不见你回覆!这是个什麽道理!」
平头nv孩姿态依旧,不过伸手挠了挠头,没有丝毫起身或回应的意思,良久的寂静无疑是在东侧邻居的头上添一把火,他暴躁的开腔:「喂!你是si了吗!末要将本君的喝斥当放p!还不速速回话!」
说时迟,东南侧传来毫不客气的噗哧一声,莞尔本不该四邻清晰可闻,其中心思可见一斑,东南侧的邻居开口了,嗓音竟是雌雄莫辨、低沈舒柔:「伏眈何必如此心急,当日她进牢之际,虽留着那极短的头发,身形却可见是nv子,依我看,年岁也不大,说是初入此处、尚未适应,也未可知啊,何须如此咄咄b人?」
南侧的邻居加入话题:「牙绻对nv子还是数百年如一日的柔情似水呀,只是这一番说词,倒显得我们伏眈不厚道了。」这个声音粗砺沙哑,听着让人耳膜生疼。
远方的居民也发言了,清亮的nv声在朔牢之上回荡:「延宙你也不枉多让啊,这数千年如一日的yyan怪气。依我看,反正此处岁月无绝期,何须争这一时长短,日子久了,谁都会无趣的,到时就算我们不说,也会有她想闲聊解闷的一天,你们看玄泷不就知道了吗?现在谁还记得他当年哑剑的称呼?」
一阵诡异的沈默,不知名处响起辨不清的嘟囔。
伏眈再次开口,声音却带点委屈的说道:「执墨说得轻巧,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此处真的无趣至极,诸位平生jg彩归jg彩,但拢共就这麽几个人,翻来覆去地讲」
牙绻再度讥笑:「伏眈年纪小,这是耍孩子心x了?此处是朔牢,这牢之一字,就不是让你来这里待着有趣的。」
延宙沙哑的声音此时也忍不住带了点薄怒:「依我之见,这些闲话家常还是浅了,空谈当年勇又有何意思,也难解此时窘境这巍天宗才是最该si,将人生生困於此处,b老夫的炼魂幡还要残忍,还一困就是永生永世,这朔牢诡异得很,b得我们不能修炼,依我看,倒不如集——」
「你何需见缝cha针的搧y风点鬼火,套句外头咱们讲着理直气壮的弱r0u强食,既然技不如人被囚於此处,悔改或不悔改没有区别,但走不出去是板上钉钉的了,此处不得修炼、不得施法,你张嘴就来的论调,是把我们当枪使吗?」牙绻厉声说道。
执墨扬声道:「牙绻这倒是正经了一回,你这老道贼心不si,还想拉着我们一起。此处不愧是巍天根基,所绘阵法制得朔牢中人不得修炼或施术,因为调动的所有灵力都会被ch0u出,成为阵法根基,也就是这巍天山的一部分,阵成已久,却不见颓态,实在是妙呀。」
延宙不屑回:「我算是看清楚了,如今开口之辈,都是早被驯化之人,没有半点骨气,你身为当年连屠三城人祭的符修,明明有汇符成阵的本事,不仔细钻研破阵之法,还欣赏上了!」
执墨冷哼:「你说得轻巧,此阵生无相通,yyan相生,朔牢、巍天山自成一个小天地,这样的阵法莫说是我,就是这里的所有人都赔进去,怕是也撼动不了半分。」
「你不试试怎麽知道呢?」延宙激动道:「修为不得寸进,就是坐以待毙!你看看周围有几个院落没了声息,如此枯等,只能等来身si道消的一天!」
一道声音如清冰凿玉,冷冽的开口:「那便如此。」
朔牢一阵寂静。
那道声音继续说:「你要是真的不甘心,倒不如将自己炼进去你那魂幡之中,顺带嚐嚐所炼之魂的感受,至此才不消停了你忿恨之心。」
爽朗的笑声出自伏眈:「哈哈哈哈,玄泷你这嘴b剑还利的家伙,当年b剑不说话看来真是仁慈了啊。」
延宙:「你!你也b老夫好不了多少,谁想得到当年——」
朔牢之中,早已偏题的争执持续着,最初引起争端的事主此时才悠悠转醒,半分不知此前争执。
穆翡恩将书本从脸上移开,睁着一双突兀的浅灰se眼眸,盯着正上方,恍如隔世,这个像是聚财开运水晶岩洞、不过放大好几倍的构造就是他们口中的朔牢。岩壁上零星的分布的晶t不分日夜的散发出幽微的光芒,令人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她发觉自己似乎很快就熟悉了时间流逝却感觉不到分毫的感觉。她抬手0了0头上细短的发丝,得到预料之中的刺手触感,下意识的搓了几下,爸妈小时候没有让她翻来覆去地睡,所以她很确定自己是个扁头,每次0上脑壳的时候都会突然想念起以前自己还是长头发的日子,可惜都剃掉了。
穆翡恩甚至难以形容当初看到自己那颗滑溜的光头之际,是什麽难以控制表情的局面。很凉快是没错啦,不过岩洞之中没有日照,所以一直都很y凉,派不上用场。
她翻身下木,却差一点跌在地上,这副身t的协调x还没从长久的休眠中恢复,就连她本人的jg神也时常昏沈,单手捏着书脊,她慢慢踱步进了屋子,小屋中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案、一把椅子,两面白墙搭上另两扇窗,此时敞开着,让光跟风漫进屋内,驱散了一些寂寥凄凉。
书案之上,其中一叠书她已经看过,一叠则尚未,她将看到的那页开着倒扣在书案之上,从床边拿起一个手掌大的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米se小丸,看着这令人食慾全失的胃肠药长相,穆翡恩忍不住默念了一声「牢饭」,然後闭眼将它吞掉。
这是律者躅肴ㄓㄨˊㄧㄠˊ同书本一起交给她的东西,只说了这是凡人五谷,吃了能抵上三餐不饿,穆翡恩接过後掂了掂瓷瓶的重量,摇晃间发出沙碌碌的声响,一粒底一整天的三餐,这里又有多少粒?代表多少天呢?
至於那摞书,律者躅肴却也并未嘱咐她要看完,彷佛他只是将手边闲置的书籍给了她打发时间。那人面上一直弯着眼眉,噙着微笑,却读不出喜悦,也称不上虚假,偏偏讲出的每一句话听进耳里都真诚的恰如其分,让听者不自觉的生出信服与信任,至少她相信了他的说法:「只要你於世无害,便不会永远待在此处。」
而自己现在就是被抓到像观护所一样的地方,她能对世界造成什麽危害?这只能把责任推到她在脑袋不清楚时闯出的祸,那大概是她十九年——实质上有意识的十六年的记忆里,做过最出格的事了,毕竟在神病之前,她确定自己的人生很正常,至少人很正常。
只是现在,她不这麽确定了。
西侧的窗户无声无息地伸进一截柳枝,而後轻扫着木头窗棂,穆翡恩闻声侧头,只觉得这朔牢没有日照,植物照样茂盛,「光合作用」显然在这里不是什麽常识,法术才是一切道理。
於是她走出屋子,捡起了西墙角的木块,上面写着:「吾名亭絮,原身柳树,化妖修行千年,敢问如今外头是何年何月了?」
穆翡恩蹲下身,又拿了墙角下好几块大小相似的木块,上面都刻了一样的内容,像是一次又一次的询问,看起来异常急迫。
作为「近穹域新住民」,些像乡野奇闻的书籍她半信半疑的读,越读越觉得这到底是什麽诡异的地方。
穆翡恩又一次看着眼前的「私讯」陷入沉思,这些人她连面都没见过,这里又是牢狱,谁知道相邻关着都是些什麽人?没人跟她说,谁会知道「道上的规矩」,更何况这些还是一些「老前辈」,听起来都要数百数千年的资历,她从头到尾就没觉得自己算是个角se,答覆又能给出什麽呢。
西侧邻居从她来的?内容要拓印出来才看得到。
回想起自己曾经待过的现代图书馆,不得不说,渊海楼一如它的名字,让人感受到知识的浩瀚,仿若直面巨浪,让人心生景仰,又生征服的向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待在图书馆里面的感觉。
渊海楼里此时没有点着灯,就着月光,躅肴带着她一层层爬上去,越往上,就连穆翡恩都能感受到无声之中节节攀升的紧张感,她难以形容这种感受,但就像动物会有感知危险的本能,她赫然发现自己汗毛竖起。
「知识本没有善恶之分,也不该有限制之说,在巍天宗,渊海楼在白天开启,子正时关闭,内外门弟子皆可来访、任意翻阅典籍除了顶层的馆藏。」他在行走间突然开口道,穆翡恩正因为爬楼梯而气喘吁吁,忽然就意识到他说的深意——他们此去目的,或许就是顶层。
此时躅肴停了下来,他抬手,就见一簇火苗燃烧於指尖,他轻轻挥动素手,那团火苗飘到穆翡恩眼前,她盯着那团凭空出现的火团,忍不住伸手靠近,讶异的发现它没有燃烧的温度,於是大着胆子一把抓住,火焰依旧发着光芒,从指间透出。
躅肴说:「此处便是顶层,」他的眼珠颜se很黑,像一颗化不开的墨锭,「收藏着世间讳莫如深的知识,或y毒或残暴,无人清楚你的能力,甚至包含你自己。」
「当日一试,既证明了你有虚心受教的心意,又念在你尚且年幼,自凡间而来,b起近穹域的孩子更不经事,於是给你一个机会。」
手中那团火苗彷佛瞬时之间灼热起来,穆翡恩反sx松开了手,火团光亮了起来,如幽冥鬼火一般,摇曳着映照在躅肴深渊似的眸子中,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面上表情纹丝不变、嘴角一如往常的微扬,却半面隐於y影之中,恍惚间,穆翡恩见到他眼中那枚光火骤然分成多个光点,对上他双眼睛,却彷佛见到纵横交错的棋盘於眼前展开,星火白子,黑子隐於其中筹谋多时,悄无声息地移动、包围,白棋也应对着在方格上推移着。
一瞬间,踩空的下坠感攫住了她,穆翡恩失神间以为自己成为了棋盘上的一子——
「啪!」面前的火光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盖在手心,双掌相击的声音如天雷一般贯入耳中,穆翡恩蓦的回过神,森冷月光下的律者躅肴身後笼罩着无边黑暗,如恶鬼索命,他那张「得t」的表情如瓷面具一般,jg致又y森。
穆翡恩要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於跪倒,躅肴的手自虚空一扶,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托了一把,勉强站着。
而後火苗再次亮起,不远不近的飘在她身侧,这次她没再伸手。
不知天高地厚。躅肴在心中记下,转身设阵。
行走间,光团从掌中飞出,高高低低的落在穆翡恩周身,她心中余惊未消,不敢轻举妄动,只敢任凭这些光球将她包围,眼见躅肴越走越远,她的心沉沉一坠她被困住了。
「将你的能力释放出来,此处收藏若是与你的能力相互共鸣,即是同源。」躅肴已经距离她十步之远。她的能力太过罕见,施展仅有寥寥几次,就连她都无法自如运用,故他们并未全然了解其特x。
穆翡恩心脏狂跳,下意识无措的说:「我不会用,我——」
「想想你读过的东西,世间万物均有通则,你的能力也不例外,回想当时的感受。」躅肴低沈的声音在空间中回响着。
通则?
修炼常自观,省而拓海沉。
那些宛若乡野传奇的书,读起来总是置身事外,里面玄之又玄的叙述,总是会让她联想到x品书店偶然瞥见的「心灵探索」类群书。「聆听心灵的声音」、「找寻内在的力量」,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从没听见过自己的声音。
仅有一次那次意外,她听见自己灵魂深处,怒意与愤恨咆哮着如巨浪冲刷着她的思绪,她像是被区隔於身躯之外,除了认知,对於自己引起的风暴束手无策。
她甚至不明白这麽强烈的情感从何而来,却早已被推搡着乘上浪头,看见当时炼狱一般的情景——这都是出自她手。
作为神病流行以来,第一个苏醒的案例,有不少人将她视为治癒神病的关键,她引发的混乱也让这些人找到正当的理由,迫不及待的想将她监管起来。
於是穆翡恩逃也似的离开了「凡间」,过去数月混乱的让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她消失的时间,伤愁的父母,逝去的朋友,停摆的学业,静止的人生这些全部在她醒来的瞬间,迎面而来。她麻木的被推着走,像神病之前一样,不去做选择,就像自己没有选择一样。
然後总是在事後,「早知道」、「要是我」的後悔,点点滴滴於心底破土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吗?她知道的。
躅肴静静地看着被光球包围的少nv,以及她身上隐约冒出的郁se,他未曾亲眼目睹过穆翡恩造成的倚坤域惨状,此时眼见光团仅是被那薄雾掠过变暗淡了几分,於是他指尖轻点,将更多灵力注入了光球之中。
慧根有余,持重不足。
他无法得知穆翡恩此时陷入了怎样的回忆之中,只见那郁紫薄雾愈发厚重,隐隐磅礴之势,便可知她此时心神激荡。兀的,震栗自骨中传来,细细密密的如蚁蚀破骨,转瞬即逝,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而又迅速隐去。
他稳住心神,照理说,若这薄雾是曾被记载的东西,其真面目就该水落石出,可他眼观四方,层架上平日里凶煞之意浓厚的物件,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没有半点相认的迹象。
思忖间,就见穆翡恩睁开了双眼,面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像是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
鸦云伏天,噬灵攫魂。
霎时,云收雨歇,毁灭肃杀之气荡然无存,片刻之前的景象好似一场幻境,从未存在过。
穆翡恩先开口:「我有伤到什麽东西吗?」
此情此景,饶是见多识广的律者躅肴都罕见的眉间微动,抬眼接住穆翡恩递来的无措视线。
「没有。」他说,心里在「持重不足」後面加上了「孺子可教」。
只是尚有疑惑在心头,若仅是此等威力,不应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你并未使出全力。」躅肴说。
「那会杀si你。」穆翡恩认真的说。
躅肴似乎为这回答感到一点惊讶:「不会,近穹域中也鲜有人能伤到我。」他话锋一转:「是因为你不够生气的缘由吗?」
穆翡恩不自在的皱眉:「我的确没有很生气。」她停顿,考虑再三还是开口道:「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说到这点,那个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是生气的我没有理由这麽生气,发狂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形容对吧,我不认为主导我行为的是我自己。」
语毕,她紧张的补了一句:「近穹域有身心科吗?」
躅肴似笑非笑:「近穹域中,人贵自救,心x不稳之人,疯癫无状者有之」
「或者成魔?」穆翡恩接续道。
「我不会这麽说,魔族」躅肴停顿了一下:「人族不能变成魔族,这是本质上的差异,若你将成魔者所为代入凡间,那麽他们就是坏人仅此而已,不是成魔,而是变坏罢了。」
「那我是被附身了吗?」穆翡恩没将近穹域物种论放在心上,她b较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果自己的危险x是因为附身而造成的,那麽错的就不是她啊!
「非也。」躅肴补充道:「你应该多读点书,若一切顺利,赐灵行宴之後,你将久居近穹域。」
穆翡恩自是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要是不顺利她将永困朔牢之中。
穆翡恩裹着斗篷,站在人群之後,看着面前不断窜动的人头,有如一只巨大得没了边界的幽魂,匍匐着,自「巍天宗」朴实大气的牌坊下经过,朝那层层台阶而上,於是青石阶渐渐被人群覆盖,再也看不见底。
程奕炎突然开口:「穆姑娘,请吧。」
穆翡恩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略带笑意,又是那一副小君子作态,不过想想自己现在半只脚踏出朔牢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上次的事了。
她迈步向前,搭着末尾零落的人cha0,跨过了立在石阶之前的牌坊,才刚想着要不要把斗篷给脱了,爬楼梯一定很累,低头看台阶,一抬头的瞬间,就发现面前景象变了个样。
穆翡恩脑袋里闪过今早跟程奕炎出朔牢之时,忍不住问:「磐贞?那是什麽?」
程奕炎此时的态度与先前大有不同,欣然答:「磐贞立於宗门之前,凡入巍天之人,都必须通过磐贞测试心x,意志不坚者,是无法通过磐贞的。」
穆翡恩心想,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呢。
她检讨自己是不是问题不够jg确,重来:「所以是爬楼梯吗?还是要动脑的测试?」
程奕炎摇摇头:「阶梯只是形於外,每个人的磐贞都是不同的。」
——此时踏上,不,踏「进」磐贞的穆翡恩看了看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画面:教室。
此时正好h昏,暖h的yan光惬意的照进教室,中和掉顶上白光的冰冷,她低头看见自己面前正摆着一本翻开的数学讲义,忍不住眉头一皱,迅速别开视线,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心无旁骛的写着,就算她轻拍那些人的肩膀,他们也无动於衷。
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此刻的唯一声响,她不自在的站起身,循着记忆走到朋友的座位。
「欸你们在写什」才刚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她却像昏迷了一样,倒在了课桌上。穆翡恩紧张的蹲下身查看,却看见那人五官消融的瞬间,如融蜡掺杂了郁重的se彩和成一团,幽幽的浮着油光。
她尖叫着往後退,撞到了後方的课桌椅,咕喽一声,对上低低垂着的一双眼睛,那张脸霎时如火燎一般,皮面之下的血r0u自眉心破开,穆翡恩隐约嚐到了腥甜气味溅上她的脸,她四肢并用的退开,撑着瘫软的双脚站起身,却发现站起身後的世界一如最初,大家只是埋头苦读而已。
但她依旧不安,稳稳地朝门口走了几步,按下门把後,闪身逃出了教室。
从窗外看进去的教室寂静异常,所有人像机械娃娃一样,写着题目、读着书,穆翡恩别开眼,长长的吐出结在心头的郁气。瞬时,耳里灌进鲜活的声响,那声音熟悉的让她眼里沁出泪水,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而不是什麽装神弄鬼的近穹域,她也不是什麽会危害众人的怪物。
穆翡恩听着洋溢着放学欢愉的校园,忍不住靠向走廊边缘洒下的yan光,想往下一看——
面前的世界倾倒,她对上了一面透明的气密窗,里面正是刚刚踏出的教室,里面的每个人像木桩一样站着,看着她,於此同时,她一脚踩空,落在了窗子上,於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如毒虫啃噬自脚心窜上,她与面前教室里的人彼此望着,脚下的他们也朝上看着她。
「你怎麽逃跑了呢?」
穆翡恩顷刻间被夺去了声音,她瞠愣着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庞,一一枯败,他们无声地si去,正如在现实生活中的他们,在睡梦中永远的离开人世。
她ga0错了。
起初看见书本,还以为被拆穿的,仅仅是她逃离升学压力的一点点窃喜而已。
作为仅有的幸存者,她原本或许能为治癒他们尽一份力,家属的哀求、探究的视线、议论的耳语,像针紮一样刺进脑里。
心脏在x膛里狂跳着,脉搏穿透皮肤强力的跳动,流窜着的她分不清是恐怖还是歉疚,但双脚机械的动了起来,她要逃离这里。
微小但清脆的声音传来,她眼角余光瞥见每个脚步下,如蛛网盘丝般绽开的裂缝,她在其上窜逃,深怕下一秒落入万手塚中。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穆翡恩心想着,这明明是磐贞考验,才不是真的景象,但她看不出哪里才能逃脱,那些视线、不见尽头的颠倒走廊、抚在玻璃上的手印,视野所见的所有东西冲击着她的感官,却也不敢闭上眼,因为鼻尖还依稀冒着血腥味。
她想起自己那个有如诅咒的能力,只要召唤出那gu力量,眼前的一切都会像那天一样,被ch0u去了生气、模糊了形t,碎如霁粉,在这里,没人会阻止她,她不会停下
就像刚醒过来的那天。神病是个诅咒,不是止於苏醒,而是始於睁眼。
渊海楼那天,随着力量宣泄而出,当日造成的灾难也於脑中重塑,她朦胧的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像是浮在躯t之外的幽魂,感觉到涌动的怒火汇聚成海,麻木的冲刷着神经,再如洪水倾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那些冲进病房来救她的人彷若被蝗虫啃噬,血r0u皮面自骨上剥离,听不见哀嚎,声响在咽喉就被掐灭,屠杀是无声的,他们的善心却是致命的。
穆翡恩记得他们的眼神。
几尺之外,她的父母也没有幸免於难,y霾如毒螫攀上他们的肌肤,他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乾瘪下去,倒在奔向她的半路上。
穆翡恩记得他们的眼神。
——「穆翡恩,你怎麽能丢下我们。」
控诉割破无声的回忆,穆翡恩如遭雷击,在听见声音的瞬间便红了眼眶,无他,这是妈妈的声音。
步伐不合时宜的停下,她想确认,於是回过头,来时路充满了无数只敲打玻璃的手,森白的裂缝盘踞着,曲折的空间里敲击与惨叫不绝於耳,妈妈站在彼端,一如记忆中的模样,柔美却坚定。
那双眸眼此时却淬了毒似的y鸷。即便是濒si的那瞬,她都不曾投来这样的视线。
穆翡恩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喉间不断漾着苦涩。
「你为什麽不留下,爸爸妈妈这麽ai你,我们为你做了这麽多,你却伤害我们、离开我们!」
「穆翡恩,我们从未教你逃避!」爸爸的身影自暗处走出,他与妈妈并肩而立。
「留下。翡恩,回来爸爸妈妈身边,我们是这麽ai你。」
他们同声:「我们会一起想出办法的,只要你留在我们身边。」
他们的嗓音是这麽熟悉,穆翡恩几乎就能看见家里的模样,欢声笑语、香饭软床,他们站在那麽远的地方相望,自己却到不了那侧。
「我不该离开的。」想法出现的瞬间,如古庙辰钟,穆翡恩惊觉这场考验的目的。
磐贞见己心,拂雾明所征。
即便历经朔牢,穆翡恩都没有放弃过回到凡间的想法。
可是神病让她成为了随时会脱闸的饿兽,就算爸妈相信他们将一起挺过,她却难以轻言接受,与家人待在一起,承担着哪天会失手杀了他们的风险,她不认为这是ai。
痛失亲子或惨弑双亲。一道残酷的选择题,尽管後者不一定会发生,穆翡恩不敢赌。
所以她离开了,心里始终替调侃着自己是什麽美强惨,有点古早nve恋的调调,差别在於罹癌的男主离开nv主,她会伤心过後事业亨通;自己离开家人,他们会活着、然後忘记自己。
「你一直都知道爸妈很ai你。」临走的那天晚上,她在病床上假寐,妈妈走进了自己这间人人避之不及的病房,「你要一直记得,这怎样都不会变。」她说。
穆翡恩分不清她话语中的意思,但听起来像是她早已嗅到自己离去的决定。
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理尘池了结凡世因果,她心里某个部分眷恋着、永远留在了ai意充盈的家,宋静娴与穆怀霖会永远活在她的灵魂之中。
「他们不会这麽对我的。」穆翡恩笃定的说。
穆翡恩低头望着双掌,心念一动,郁紫受召出现在掌心,她咽下酸涩,要是早点学会,便不需离家了。当然,她知道这是自寻烦恼。
毁灭向来都是残忍的,穆翡恩看着周遭的一切被吞没,幻象没有挣扎,显然是看见她去意已决,黯霾如暗cha0海浪沈默而一往无前,吞没又吞没。
「你总会後悔的。」
穆翡恩在脱离幻境前听见的最後一句话,分不清是谁说的。
出了磐贞试验,穆翡恩一眼就看到程奕炎在不远处站着,他个子很高又气质卓绝、跟一众外门弟子相b总之很难被忽略。
往来的弟子朝他行礼,他会颔首应了,面上挂着清浅的笑,穆翡恩总是能从他身上看见律者躅肴的影子,每每见着都有些别扭,像是以前班上一个很受欢迎的nv生,她身边会跟着另一个nv同学,时间久了之後,她们「变得相似」,不论是打扮或是谈吐,就像是一个「人气方程式」可以被c作、抄袭似的。
穆翡恩想看看自己爬了多高,回头却发现自己只是踏过了山门,她能看见那棵大树,方才等待之时便是站在那树荫之下。
咫尺天涯,缩地成寸。穆翡恩看着山门暗自心惊,这里有太多新东西需要她习惯了。
回身之时,目光猝不及防对上甫从磐贞试炼出来的弟子,对方怀疑的看了她几眼,显然在回想有没有见过自己,不久又别过头,跟其他出了磐贞的弟子相聚。
穆翡恩拢了拢斗篷帽子,转身快步走向程奕炎的位置。
走近了才发现程奕炎身旁站了一位nv子,她衣着一如外门弟子,却可以从配饰、鞋履看出她出身不凡,穆翡恩犹豫要不要上前,想想还是在一定距离之外停了下来,她无意打扰他们的对话。
程奕炎与那nv子看起来关系熟稔,穆翡恩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看得出程奕炎少了那份古板,多了一点慈ai吗?她很久没跟正常人互动了,无法确定自己有没有误判。
穆翡恩这边在暗自思考该不该好好的跟新环境的人互通有无、开启「新生社交模式」,程奕炎却注意到了她出了磐贞,先是示意要那nv子先行离去,又朝她挥了挥手。
霎时,周围的弟子齐刷刷朝穆翡恩的方向看来,她瞬间尴尬癌发作,脑中不合时宜的出现狗血校园剧里人气角se跟俗气主角打招呼的场景,停停停有尴尬到了,穆翡恩把这刻的难堪怪罪在程奕炎身上。
穆翡恩低头快步走向程奕炎,到了跟前,只听见他平淡的说:「你成功了。」
穆翡恩没看他,心想这又在说什麽废话,低低的应了一声,故并未注意到他神se有异。
方才在他身边的nv子突然歪进穆翡恩的视线,引得後者忍不住後退一步,那nv子面容秀丽,见状更笑开了问:「好漂亮的一双眼珠子,你叫什麽名字?」
穆翡恩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程奕炎闪身隔进她们之中,对着那nv子低声道:「你怎的又折返?快去准备试验吧,内外门实力犹如天堑,你自当慎重,戒骄戒躁。」
那nv子显然对此不以为意,随意摆手:「修行数年,成败自不在此一时。你这番作态又是为何?是不是你属意的小娘子,想藏着不让家里知道?」
穆翡恩闻言都忍不住皱眉,应该说全天下的青少年都一样吗?看见异x相处便会有这样的猜想,一愣,不禁又想了想方才自己看见程奕炎与她交谈的猜想嗯,好吧合理。
程奕炎叹气:「非也,此为宗门密令,谁来都不许告诉,你只管完成行宴便是,快离去吧。」
那nv子不满意的切了一声:「连妹妹都不告诉,真小气,我像是会乱嚼舌根的人吗」
偏头便向穆翡恩说了句:「我叫程奕嫣,此後便是乐灵派的弟子十之啦,你便这麽记着吧!日後说不定相处的时间多着呢!」言毕,就如蝴蝶一般翩然离去。
穆翡恩自程奕炎身後探出头,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之中,几乎都能见到yan光如霞帔似的披在她身上,犹如被万物眷顾的少nv。
程奕炎回过身,刚好瞧见她缩头的模样,迅速隐晦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招招手要她跟上,踏步离开,与那程奕嫣离开的方向一致。
穆翡恩这才意识到方才他是在提防自己,也是,他也见过自己暴走的场面,自然是不愿让亲人靠近这样的怪物的。
半晌过後。
穆翡恩跟在程奕炎身後,站在了四个擂台不远不近处,足以让她看见场上,却不会太靠近人群以至於「意外」发生。
程奕炎小声的解释:「四个擂台分别为:乐、璇、锋、言,外门弟子上场挑战,各派将指出一名内门弟子应对,此次交战,不搏生si,只看潜力,君子b试,点到为止。」
上一关还是直面恐惧,下一关却是近身r0u搏,取了「行宴」这种文静的名字,她以为会上演霍格华滋分类帽这种其乐融融的戏码,没想到近穹域还是凶残了一点。
穆翡恩看着四个擂台围着的人数悬殊,有的擂台空无一人,而那最有人气的擂台上,刀光剑影铮铮脆响,擂台边端坐着一位男子,粗布长衫,窄袖护腕,面上有胡须,盘发不似他人规整,几缕发丝落於颊边,更显几分落拓,一柄长刀置於腿上,不像仙人,更像绿林好汉。
「那是锋灵派排行第二的江衍珣,刀修。」程奕炎见她朝着那个方向盯了许久,适时解答道。
穆翡恩下意识低头看了程奕炎另一侧手中的剑,而他自然察觉到了:「在下同为锋灵派弟子,不过是剑修。」
回想起刚出磐贞之时,人来人往皆向程奕炎问礼的场景,其实她原本想问的是,程奕炎看起来深受同门敬重,怎麽不是他去坐那个位子,但想想又觉得这问了也太没品,於是作罢。
话说,那大师兄又是谁?
穆翡恩喔了一声,正想问出「大师兄是谁?」,眼见有人朝此处靠近遂低了眉眼,她罩着程奕炎给的斗篷,本意是低调,可是如此装扮反倒格格不入;加上旁边站了他这麽一尊大人物,每隔几秒就会有人向他问好,顺便疑惑地瞥向她。
她对此倒是没什麽反应,磐贞带来的郁闷尚未化解,所以并未将他人目光放在心上,不过程奕炎显然很意外她的「处变不惊」。
「你适应得很好。」程奕炎说。
穆翡恩正看着b赛,没意会到他没头没尾的在说什麽:「蛤?」
程奕炎面露尴尬,下一瞬又自顾自的说:「无事。」
她当下没反应过来,正後知後觉的想着「出来放风不算适应这里的生活」,忽然听见擂台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一位眼熟的nv子迈步上台,肩上背着包袱,是程奕嫣,她拱手作揖,举止潇洒,嗓音清亮,穆翡恩能从五十公尺之外听见她的声音,却不显嘶吼,穆翡恩心想这又是某种术法吧。
「弟子程奕嫣,心向乐灵,音律之途,琵琶为引,奏而往矣。」她朗声道。
取下背上的包袱,一如她所说的是琵琶,令众人一阵喧嚣的是,方才端坐在场边的nv子起身走上b试台。如果锋灵派坐在场边的代表的是派中领军人物,那麽这位不就是乐灵中的强者!
这样的对手,不晓得程奕嫣该如何应对,穆翡恩悄悄瞥了程奕炎一眼,见他眉头轻拧,复又察觉到穆翡恩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敛下略显焦急的神se,解释道:「韶宴清师姐,乐灵派中首屈一指的乐手,笛声催人入幻。」
他话音一顿,似是见到了什麽,话锋一转:「走吧,该你上场了。」
穆翡恩僵在当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程奕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只能狼狈的急忙跟上,心脏狂跳,对於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上场?她也要跟人b试?
他们钻进人群,逐步接近擂台群,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光剑影,穆翡恩颇为无措,她是现代高中生,不是近穹域原住民,她不会打斗。
思索间,琵琶声陡然响起,乐音萧瑟悠长,像在娓娓道来塞外边漠的篝火传说,而不见尽头的沙漠之中,硝烟骤起,气势如虹,金戈铁马,血x与苍凉破开h沙直冲面门,独自於无垠沙漠面对千军万马的恐惧,不由得令穆翡恩慢下了脚步,而在人群中与程奕炎拉开距离。
此刻的穆翡恩笼罩在人cha0之中,心跳逐渐与铮铮琵琶声同步,不远处的金属摩擦声刺入耳膜,她寻找着程奕炎的身影,但一无所获,她并不矮,然近穹域的人都高得不像话,穆翡恩伸出手试图拨开人群。
却忽然在不远处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初在医院就见过的那个臭p小孩依旧穿着烈烈红衣,蹬着那双短腿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身後也是一群人或站或坐的,不像锋灵弟子每人都站若青竹挺拔、目光炯炯,那群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有之、兴趣缺缺的也有之,简单来说,良莠不齐。
为首的红衣小男孩像是察觉到视线,睁着一双圆眼唰的看过来,穆翡恩一惊,下意识想把讶异神se隐藏起来,却见那小孩笑得如稚子童真,朝这处挥了挥手。
穆翡恩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示意,就速速别开了视线,像是被刚展开的b试x1引了目光。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睛与他年轻的外表,有种难以言喻的脱节感,还有他的谈吐,不像是程奕炎装老成,倒是张口就来的习惯。
乍然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如山泉细流泠泠,枝枒迎风婆娑,祥和宁静的森林意象恍惚出现眼前,仔细嗅闻还有花香幽幽,暖和yan光细细密密的流转在肌肤上,令人神往。穆翡恩定在原地,曲调的转变如冰火两重天,瞬间将她拉进一处幻境幻境,正当她准备像挣脱磐贞一样逃脱幻境时,忽然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将她拉出人cha0,是程奕炎,他正怒目而视着自己。
穆翡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深x1了口气、转换了表情好似刚刚那个火冒三丈的模样只是错觉,她触电似的ch0u回了手,不自然的低下头掩藏自己防备的眼神。
程奕炎并未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沉声道:「擅自逃离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你应该跟紧我。」说着,他走到穆翡恩身後。
穆翡恩还没来得及辩驳,视线跟随着他,不明白他这麽做的用意。
「直走便会到达,穆姑娘,请吧。」
穆翡恩沈默照做,指甲不自觉的掐进指尖的r0u里。
那是一个擂台——当然,穆翡恩别无选择的踏上阶梯。
穆翡恩在程奕炎的注视下走上了擂台,地面上写了大大的「言」,她不解的回头,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想要离开,身後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方中畅言,寸外无声。」
霎时,四周的空气好似胶t凝结,转瞬即逝的微小嗡鸣仿若幻觉,穆翡恩深深的x1了一口气,努力消去对方开口那瞬间的窒息感受,她回头面向对方。
那人身着缟素直裾,鸦青外袍,影影绰绰似有人面,让人直觉这袍子诡异,黑发素簪,面容无悲喜,眉宇兀带煞。她说完那八字便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穆翡恩,不疾不徐,像是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穆翡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程奕炎说过b试点到为止,不会有x命之忧,而律者躅肴间接传达了要是她在赐灵行宴表现得宜,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至少是在近穹域,所以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要ga0砸
可谁说她会是言灵派的?自己那些垃圾话能造成什麽效果。
擂台上,两人沈默对视,寂静如大雪降临在他们之间,穆翡恩赫然发现自己连场外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灵光一闪,穆翡恩开口:「在下穆翡恩,心向言灵,说话之道」我不知道?她掰不下去了!穆翡恩脸憋的涨红,在朔牢面对那些恶棍时还能滔滔不绝的嘴,此时像开裂鞋底的运动鞋一样毫无用处。
「言灵派莫靖冉,承蒙穆姑娘指教。」莫靖冉复启唇:「四顾断雪。」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像鹅毛拂雪,秋实落叶,又像浓醇的蜜灌入耳中,初次听见只觉得低沈,此时听进去……穆翡恩看不见了。
她失去了视觉,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定位感,冷意後知後觉的钻进皮肤,麻木。
……
言灵们总是会在b试时设下音障,自从莫靖冉师姐说出「寸外无声」,程奕炎便再也听不见场上的对话。言灵天赋最是稀缺,时至今日,言灵派中仅有师姐一人。
而程奕炎只见师姐说了几句话,变故横生,擂台上风雪乍现,一眨眼的时间就将穆翡恩团团包围,像颗牢固的蚕蛹——或者更像蛛网上的猎物。
先是震惊於师姐的修为,而後恐惧涌上心头,不可能逃脱的,程奕炎心想,回想起昨日律者躅肴所言。
程奕炎受召前往秉戒堂,未见律者,而木片上的指令简短:「穆翡恩得进磐贞。降之,言灵试;弗则归朔牢。」
他愣了一会儿,然,躅肴律者无意说明,他自然不会问,也不能问。
看着擂台上的雪球,程奕炎直觉穆翡恩必须上言灵擂台的原因,是他自倚坤域归来覆命时所述的「奇蹟」,那场景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藉由倚坤域贫瘠的灵力要如何重塑血r0u?
——那日,举目枯槁。
程奕炎穿着触感粗糙的上衣与牛仔k,手捏剑指催灵力护t,点燃灵火,聚拢着那些被ch0u出的生命,这使他冷汗直流,他想念自己的直裾,材质接近自然的衣物有助於他施展灵力。
余光看见穆翡恩,他此次入凡的目的便是将她自倚坤域剥离,这是律者的考验,而他势在必得捏着剑指的手渗出冷汗,饶是锋灵派见多识广的三师兄都会因眼前景象为之胆寒。
穆翡恩形销骨立,瞋目裂眦,那对浅灰se的眼珠空洞而瘮人,不祥的雾气笼罩着她,他们相隔七步的距离,遍地残破躯t,血腥充盈鼻腔,暴戾不言而喻,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野兽。此处生机因为那个未知闇雾而迅速溃散,如此一来,这些枉si的生灵魂魄不全,除了难入轮回,更会萦绕此处、余害不断。
思及此,他继续催动灵火燃得更旺,却不想这个行为哪里刺激到穆翡恩,她发出尖厉的叫声,歇斯底里的喊着:「活着!活着!活着!别si!——」
程奕炎听见尖叫当下还来不及反应,只一瞬觉得自己莫不是要葬身於此,却在听见她所喊内容後更加疑惑;冲击却不止於此,在她尖叫之後,浓重绀雾中突现金光缕缕,如烟火灿、繁花盛,流窜於雾中,钻入枯骨残肌,不过一息的时间,生机红晕出现他们再造的肌肤之上。
杀戮恍若错觉。
程奕炎惧怕着穆翡恩,更准确的说,是她非魔非神的能力。
——此刻,看着那颗雪球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分毫未动,程奕炎暗想她是不是已经冻晕了,却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彷佛应证他的想法一般,那颗扎实的雪球好似动了一下。
——穆翡恩冻得鼻水直流,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唇齿打颤,她是亚热带的孩子,自然没有这种受冻的经验,眼前一片雪白,她应该放出「毒气」的,不论那是什麽,至少都能让她脱离险境,但是她现在生气不起来。
思绪像一台当机的电脑,脑袋随机的迸出零碎想法却无法凑成解方,一些毫无意义的呓语哆嗦着从唇间吐出。
「剉剉剉、剉剉剉,红豆、大红豆、黑头一只蛤蟆一张嘴,两、个眼睛完啦、完啦巴bq啦」穆翡恩不确定自己在说些什麽。
「滋」声音彷佛从远方而来,此时右耳传来阵阵灼痛,穆翡恩觉得自己要失去耳朵了,她转动眼球,迷蒙的看了一眼。
「蛤!」她忍不住惊声尖叫:「怎麽是烤田j呕」
一只四仰八岔的青蛙,上面有着数不清的黑se疙瘩随着烤裂的表皮流淌而出,混合着泥泞、陈年腐臭与吓人的外观,冲击着近在咫尺的穆翡恩,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这些东西怎麽会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她胡言乱语——
见鬼了。
「剉剉剉剉剉剉剉!」穆翡恩发狂的乱喊,期待看到一点变化,但是什麽都没有发生。
到底是为什麽?她回想着刚刚那一瞬的感受:快si掉的感受,意识混乱、随波逐流,寒意沁入骨里,冰雪、自己、冰雪
穆翡恩睁眼直视前方,脑中想像着视线像钻头一样,再次尝试:「挫冰进行曲!」
冰雪於眼前爆开,穆翡恩深x1一口气,毫无准备的对上了莫靖冉的双眼,她的眼里闪过兴味,却又没於沧桑,她再次开口:「春暖花开。」
穆翡恩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的雪应声融化,冰水将斗篷沈甸甸的压在她身上,随着那句「春暖花开」逐渐变得粘腻,花香翩然而至,馥郁的几乎化为实质,丝绸般溜过她暴露在外的肌肤,缠绕着她的脖颈,柔软又冰凉的触感如蛇腹。
显然莫靖冉对「春暖花开」有非常独到的见解
她是不是变态。穆翡恩心想。
细碎的破土声不知从何而来,穆翡恩一低头就见sh濡的外衣上不知从何时挂满了种子,此时一个个生根发芽,她甩动着长袍想甩落那些种子,其中零星几点落在了手背上,根j如钉书机瞬间刺进苍白的皮肤,穆翡恩痛得缩起手来,忍不住说:「百草枯。」
植物蜷曲着落到地上,又闻:「飞沙走石。」狂风骤起,吹动着穆翡恩的衣袍,砂砾刮伤了她的脸。
穆翡恩渐渐抓到了规律,如何发动言灵:「风止。」说出的字句交缠着空气中不知名的存在,有点像那些书里说的「俯仰恭行与天地一气,逐流天地而成乾坤」,却不尽然,而是在奔流的力量中,用文字将他们导向自己所想之处。
风力减弱仍不止歇,穆翡恩以为莫靖冉即将再次开口,却见她说:「遂止。」
莫靖冉走近,犹如晦涩的文字般的认真端详她:「你身上有si亡的味道。」她皱起眉头,又道:「灵魂并不完整,却通过了磐贞。」
「小师妹,你的言灵之途误打误撞,可要走稳了。」
莫靖冉话锋一转:「对了,什麽是剉冰进行曲?还有巴bq的意思是?」
穆翡恩对自己必须要解释「剉冰进行曲」而有些许尴尬,还有「巴bq」她赌现在这些词早已不再流行,此时却还要把这些没有营养的词,解释给面前这位饱读诗书的师姐,惭愧惭愧。
这麽一说,言灵之术只要说出的那一方了解文字的意义就可以构成攻击,那岂不是暗箭难防?穆翡恩还在云里雾里「言灵」这一概念,就听见莫靖冉轻轻说:
「闻云除偋,止噤传声。」
一阵耳鸣,擂台四周的交谈声瞬间灌入耳里,穆翡恩後知後觉的发现围在擂台周围的人,他们新奇的看着自己,既不友善,也不至敌意,倒像是探究浮於表面,忌惮隐在底层。她终究还是没有习惯这些视线,尤其随着她莫名闯进了言灵派中,而成为众矢之的的直觉或是错觉?没来由的不耐烦让她下意识反感,闯过了赐灵行宴,总感觉还有很多在等着她。
不远处,程奕嫣缓缓走下乐灵擂台,目光也投向这处,晦涩不明。
悠长的钟鸣自上空而来,穆翡恩看向声音来源,山峰矗立,直入云中,不见钟鼎却闻其声,山壁上有两间屋子,从她的位置看来小小的。有种没来由的直觉,她即将前往那里,就像早已安排好的一样。
「言灵弟子莫靖冉、锋灵弟子程奕炎,携言灵者穆翡恩,即刻前往隅修阁。」
「言灵弟子莫靖冉、锋灵弟子程奕炎,携言灵者穆翡恩,即刻前往隅修阁。」
随着话音散去,穆翡恩两眼一黑,天旋地转,倒在了擂台上,额角重重的嗑上石板,痛觉钻入脑中。
「靠,真痛,会不会直接si了。」那是她昏迷前最後的想法,可是她却有一点庆幸。
见状,莫靖冉不轻不重的叹了口气,好像她的昏厥是意料之中。
「腾空而起。」随着她的话语,穆翡恩的身t被托起,与莫靖冉腾云驾雾而去。
程奕炎ch0u剑,踏上剑身便yu追随其後,临了回头看向乐灵擂台的方向,程奕嫣站在一旁的阶梯之上,将将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就别开了头,一抹冷笑在她嘴角绽开。
程奕炎御剑离去。
秉戒堂以上的空域禁飞,程奕炎看见在堂前等着他的师姐与依旧昏迷不醒的穆翡恩,莫靖冉一语不发的将穆翡恩背起,三人走上小路。
程奕炎询问:「师姐,还是师弟代劳吧。」
莫靖冉一口回绝:「不必,我背着师妹即可。」於是他变成冗员。
行进间,程奕炎默默观察着莫师姐,师姐长年不在宗门内,这本非稀罕之事,宗门弟子有时奉师命执行任务,或学有小成之时,都会下山,於近穹域、倚坤域磨练所学、增广见闻,只是甚少有人像莫师姐一样,仅赐灵行宴时会在宗门中,迟迟的来,一结束便消失。
程奕炎暗暗想着她修为之高,要是她想,何必在外奔波、寂寂无名,光看她的外衫便知其修行甚苦,si气蒸腾其上,想来沾染不少腥风血雨。
他抬头望向山巅上的阁楼,心中不禁一阵激昂,那是满近穹域人人向往之处,此时他终於能踏入。
——与此同时,隅修阁。
可能很难想像一宗之主的居所如此空荡,仅有舆图铺设在中心处,近穹域、倚坤域各自与六界接壤之处,五枚魂灯燃烧着,四枚落於人界边际守望,一枚就在巍天宗。
越过了舆图,深处一扇木造拉门紧闭,仅有其内烛火长明不熄,闪烁着透出纸面,给外来者一种里面住着人的错觉,实则如何,无人知晓。
纸门後传出一道声音:「跪下。」
来人依言撩袍跪在地上。
「你明知天机不可泄漏。」
「弟子需要这件事发生。」
「信口雌h。」纸门後的声音薄愠。
一阵寂静。
「要是弟子做错了,师傅明明洞悉一切,怎麽不提前阻止呢?」他语气诚恳不似做假。
敲门声叩叩响起,打破了阁中暗流涌动的气氛,跪着的人站起身,拉开了隅修阁的大门。
程奕炎三人只见面前的双扇门敞开,阁中空无一人,唯有舆图与木门纸面後的烛火摇曳。随着三人迈入阁中,身後的门板关上,彻底隔绝外头的声响与光线,隅修阁格局正圆,上方重重叠叠,却有天光不知从何泻进。
莫靖冉与程奕炎异口同声:「参见主座。」没有回应。
两人对视一眼,本yu将穆翡恩放下便离开,却不想纸门後的声音再次响起:「锋灵程奕炎。」原是并列的三人,程奕炎向前一步,躬身行礼。
「妄信吾令而入倚坤域,修链本修心,戒骄戒躁,既是想成为秉戒堂中人,便舍了你锋灵弟子的名头,如何?」
程奕炎撩袍便跪:「弟子心向剑道,不敢懈怠,此前入凡一事,弟子是遵——」律者躅肴之令。他瞪大双眼,惊愕的发现话语被掐灭,不觉冷汗涔涔。
「锋灵子弟,其中剑修尤为一往无前,不要辱没了自己所言,莫要再犯。」门後的声音无情的宣读着。
穆翡恩是被程奕炎跪在地上的扑通一声给吓醒,恍惚间听见他们似乎在讲严肃的话题,於是继续闭着眼装晕。
「出去吧。」随着话音落下,穆翡恩听见二人离去,独留她在阁中。
她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继续装晕,便听见了那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喃喃自语:「真不怎麽样啊。」
被这句话刺到,穆翡恩闭着眼皮翻了个白眼,额头隐隐作痛,连自己都不晓得情绪为什麽像被意外打开的、摇过的汽水,委屈跟怒意不知何时开始累积、又於此时爆炸,这隅修阁又是什麽地方,她其实想过要不要跳起来大喊「去你的、去你的、还有去你的!到底要把我拖来拖去拖到什麽时候!」,一整天下来她只觉得掉进了陷阱里,只要他们套了个帽子,她自此需要不断的证明自己是无害的,闯过一道道关卡,只是为了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要回到朔牢。
这并不公平。她明明救回了那些人,就算她的确曾经造成了伤害但这是可以抵消的吧。
「你在生气。」那道声音说:「醒了就别躺在地上了,不要着凉。」
穆翡恩一阵莫名,却还是依言爬了起来,忍不住r0u了r0u额角,心想言灵有没有疗癒的功效,当着这个藏镜人的面却不敢做出什麽举动,她定定的看着门板,莫名的笃定那後面没有人,还有,这个空间非常眼熟,总觉得她曾经来过,但这不可能。
穆翡恩很想先声夺人大吼:「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麽?」但骨子里莫名其妙的狗p敬畏压制了这冲动,但有一个问题,至少这个问题她可以问出口吧:
「这是最後一关了吗?」
那道声音似乎被逗笑了:「当然不是,你应该有所追求,人生才刚开始。」
她差点气笑:「我指的是证明我是无害的这件事。」别跟她提人生。
「……你」那声音yu言又止:「我希望我能告诉你,但那将会失去意义。」
穆翡恩没有觉得问题被解答,而是更加郁闷了,她想要大叫,想着大不了一si,又窝囊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犹豫了一下「活成这样说不定si了更好」还没深想,又被自己劝回来了。她静静的等待藏镜人公布对自己的安排,像之前一样。
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出现在她面前,冰糯白玉漾着紫罗兰,飘绿缀於其中,她迟疑着伸手接下,玉佩并不完整,断口崎岖,残余的这部分有着一撇一捺。
「八?」穆翡恩不解,为什麽要交给自己破掉的玉佩。
还没想明白这本就无法解释的事情,方才紧闭的门哗的打开,穆翡恩下意识转身看去,就见门外站着四位:莫靖冉、韶宴清、不认识的酷哥、红衣小子。
那声音说:「从今日起,你将与四个灵派的首徒一同修炼,修行术法,学成之时,便是游历之日。」
「小八,你想要的自由,便在那时候。」藏镜人蛊惑道。
趁着背对木门的时刻,穆翡恩白眼都来不及翻回来,小八个鬼,要是学得会,我是你老爸!这人现在竟然妄想把她教成六不,四边形战士——?她是什麽坦克吗,她高中数学都ga0不定,现在这是要求她德智t群美五育兼优吗?他们两人之间总得疯一个吧!
穆翡恩捧着那块破掉的玉佩,被一gu怪力推出了门,猝不及防的打乱了四位高材生的站位,靠的有点太近了,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几步。
那位不认识的酷哥原本抱着剑,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突然上前抢过碎玉佩:「你怎麽拿着这个?」
被抢的穆翡恩还没反应过来,被问的一头雾水:「里面那个人给我的啊。」
「离宬怀,把东西还给她。」莫靖冉轻声说道。就见那剑修便不受控制的伸直了手、碎玉佩在他摊开的掌心上,穆翡恩连忙伸手拿回。
离宬怀面se沉如锅底,在玉佩离开掌心的那刻,便缩回了手,转身离去。
韶宴清喊了他一声:「离师弟脾气这麽差,是交不到朋友的。」
穆翡恩眼睛微微瞪大,这位韶师姐真会讲话,就是不太好听。
离宬怀略一顿足,头也不回的说:「太弱。」
语气中不屑之鲜明,穆翡恩甚至可以拼凑出「太弱」的後面会接着「她也配」,她知道自己很弱,但也没必要说出来这些天之骄子们讲话真的都不用修饰一下的吗?
这位锋灵首徒,剑修离宬怀,脾气这麽差,难怪程奕炎半句不提他,这位消极怠工的大弟子。之後要跟他一起修炼倒不如说向他学习,那画面她想都不敢想,光不知所云的修炼已经够糟了,还有这样的夥伴,真是前途一片光明。
莫靖冉解释道:「这是隅修阁中人的令牌,」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那边赫然挂着个五的字符,「隅修阁中人必须以天下为己任,主座既然选了你,你便不能有负於这块玉佩。」
穆翡恩面上哑口无言,其实差点回说:「可是这是块破玉佩,他这是有什麽破期待吗?」却还是忍下来了,没必要向莫靖冉生气其实她还是有理由发作的,毕竟她在擂台上冰里来风里去,算了。
香风袭来,穆翡恩从自己喋喋不休的小剧场被带回现实,韶宴清几步上前,细声细语道:「你切莫担忧,想来能获得主座赏识,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像靖冉这样以一贯之的天才有之,通才如六师」她突然切断了话音,连忙轻笑带过:「你一定也能手到擒来的。」
「是啊,」稚neng的嗓音响起,「穆姑娘——不,穆师叔天纵英才,杀伐果断,」他有意停顿,穆翡恩自然意会到他的刻意,想着光脚不怕穿鞋的,便直白的对上他的视线。
「定能学会各灵派所学,早早下山历练,造福众生。」他说。
穆翡恩突然觉得怎麽有人能无聊成这样,字字计较,她在凡间就与他毫无交流,倒是他处处针对,她不客气的b了b那小孩,说:「他谁?」
「吾乃璇灵派首徒,明璟晔,丹符双修,合作愉快。」
穆翡恩没注意到他是何时移动的,只是下一瞬就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朝上伸出一只圆手,因为是孩子身高,只到她腰际,他仰着头笑容可掬。
可穆翡恩说了,她不喜这样的笑容;只是想着诚如他所说,合作愉快,於是不疑有他的回握。
那张笑脸更加灿烂了,笑盈盈的说:「鬓雪丹,午夜发作,浑身刺骨冰凉,动弹不得,想来你很是了解这样的感受,那便开始努力吧。」明璟晔可恶的声音继续说着:「噢对了,要是七日之内没有解毒,第七日午夜便会全身血ye凝结而si。」
「既已出完我的功课了,先走一步。」娇小的身影一摇一摆的走下山,穆翡恩错愕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莫靖冉:「请告诉我有言灵咒语可以解毒。」
莫靖冉嘴唇一张一合,出现了疑似笑容的弧度又消失,她镇定开口:「没有,除非知道毒x是如何渗入肌理毒发的,这通常需要详尽的药草知识,才得以一一逆转。」
听到这样的回答,穆翡恩恍惚觉得毒效已经发作,她此刻就想倒地不起,没人告诉她修炼还要被下毒的。
韶宴清轻笑着开口:「一点都不难的,《穹植录》与《si生丹书》你应当都看过,解法里面都有,不必担心。」对上穆翡恩茫然的视线,她後知後觉:「啊?你没看过呀」
那个语调的渐弱太完美了,穆翡恩更无助了。
「没关系,」韶宴清试着抓回她的注意力:「我们可以先来讨论乐灵之器,不知你的乐器?」
穆翡恩原想直说:她是音痴、完全没有音乐方面的才能,对上韶宴清亮晶晶的双眼,她不知如何开口,她很久没见过这般乾净的眼神,像孩童一样,能够坦荡荡地说「我能拯救地球」而不见怯se。
韶宴清的手轻搭着广袖抚在唇边,将掩未掩:「没事,乐灵可以往後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开鬓雪丹,不如,我们明日申初在漴元川畔相见吧!」
申初?下午三点?穆翡恩迟钝的换算着时间,她想念二十四小时制,於是囫囵的点着头。
得到答覆的韶宴清回眼看向莫靖冉,後者始终定定的看着穆翡恩,盯得穆翡恩寒毛直竖,鼓起勇气对上她的视线,却发现莫靖冉的眼神飘忽又哀伤,像是看穿了她,又看穿了她。
「莫师姐?」穆翡恩试探着开口,眼见莫靖冉如梦初醒,眼里重新点入光。
「我暂时还没有东西能教给你。」莫靖冉说:「在你彻底聚拢灵t之前,切记不能使用言灵之术。」
「聚拢灵t?」穆翡恩捕捉到关键字。
莫靖冉偏头:「你自己不知道?」却没有再说下去,吊着穆翡恩的心七上八下的,这又是什麽意思。
「你无须跟着我,先顾好其他功课便是。」莫靖冉挥挥手,同样转身离去,身侧的韶宴清步履轻悄踱步跟上。
穆翡恩独自一人忽觉山风冷飕飕的还是她毒发了呢?
——云深不知处
四周混杂着泥土、树木、青草的气息,蕴含着沁人的水气,恰到好处的怡人心脾。似是玉石平地而起、雕琢而成的g0ng殿前,脚步声轻轻踏过盈盈白石铺就的地板,一抹人影来回踱步,仅是朦胧的轮廓都能看出他的焦躁。
空气中猝不及防的出现一串微小的爆裂声,如静电迸破,方圆百里的绿茵霎时止住了随风摆荡的沙沙声响,万里晴空一瞬变的灰蒙,再恢复如初。
人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行止,轻轻踮足两回,霎时,脚下的玉石如墨滴入水般,皑皑莹玉混入青缁氤氲盘桓——
眨眼间,g0ng殿前已遍寻不见人影,空荡无人。
昭注视着眼前的画面不禁有些感叹,广袤的天地与自己的一方水天乍看之下无甚不同,只是日月齐天高照,朝暮各据一方,自家那座偌大的g0ng殿在此处仅是远观下的一面虚影,走近一探,便会发现气势雄伟的玉石g0ng殿如云雾散去,中间留着一幢写意的小屋。
这是祂第二次来访,思索间迈步走向小屋,看似闲庭信步,实则缩地成寸,神思探出,感受到这方领域。
鸟兽无鸣、山水无音。
试探本是僭越之举,无奈此处的主人远行久矣,久到残存的力量甚至不足以惩治像祂这样的闯入者。
推开小屋的木门,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维持住这摇摇yu坠的板子——没有粉碎成齎粉,祂并不想挨骂,可惜眼前的画面更是让祂又气又笑。
外观小小的屋子内藏乾坤,触目所及皆是椅子,各式各样的椅子,y的软的长的短的高的矮的毛绒绒、软绵绵的毛毯卧榻也是遍及各处,不难想像此间主人平时过的日子——是尽力地让自己享福了。
而屋子主人的恶趣味也可见一般,昭深知祂惫於动身安於坐卧,而本源应当同本t相似,寄存於这些祂经常待着的位置,这满屋的卧榻,让人无从找起。
昭一步一步踏进空间,出於尊重,仅以r0u眼搜寻本源的存在,却不得;无奈之下只好以神思探寻,最终在一张触手温软蓬松的坐垫上,发现蜷缩其中的元神。
元神迟钝的避开祂的触碰,昭不免伤心一瞬,要是祂本人的x格,说不定会咬上一口再一溜烟不见所踪,今时之举,何尝不是祂无力为之
没有时间了
祂已经等了万年,这漫长岁月以来——
兴盛而无消亡、无变数,万物知其生,固其本,续其时,而无终日。
昭尽量轻柔的制住那彷佛下一秒就能破口大骂的元神,将自己的力量喂给祂,那蔟元神勉勉强强的壮大了一些些,祂们理应属於同源,可是仍有不同之处,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元神在祂手中如饱食之人一般昏昏yu睡,昭无奈的将祂放回原处,留意到软垫旁绣着的标记有些眼熟。「留存」作为祂数个象徵的其中之一,祂能够记住曾出现过眼前的所有事物。
这不正是祂g0ng殿里好久以前汰换掉的那一批软垫嘛?怎会出现於此?
……无暇顾及其他,事态紧急,昭抬手布置出阵法,还能够供这丛元神一些时间,也给祂一些时间;从那扇破门溜出去,再回到自己的领域。
并不需要多交代什麽,秩序也是祂的象徵之一,祂所治下的一切井然有序,唯一的不确定x,就是降临人界这件事
昭就不免一阵火气,想到人间的红尘烂漫,那、那白痴被困於其中数万年都依依不舍、念念不忘、无法自拔、难以ch0u身——人间就这麽好吗?好到祂得以忘却自己的职责?
现在祂也要做同样的选择,或者说,犯同样的错误妄入人界吗?
赐灵行宴结束,话题却不止,其中最令众人津津乐道的,莫过於主座的隅修阁多了一位门徒,行宴当日挑战言灵擂台的斗篷nv子,而她更是继莫靖冉之後,又一位言灵弟子成为隅修阁中人,为本就神秘的言灵派更添一重面纱,好像成了言灵派弟子,便是离隅修阁更近一步。
与此同时,话题的主人公在山间哼哧哼哧的「爬行」着。
一早便被江衍珣挖起来晨跑、挥剑的穆翡恩,此时手脚并用的攀上崎岖的山路,不一会儿呼x1粗重了起来,她眼神扫过脚下每棵树的根部,与脑中的灵植图谱对照。气喘吁吁之际,穆翡恩不禁感叹人的求生本能,可以让四t不勤、脑袋阿里布达的人开始跑步、挥剑、背书,爬山、采药。
想起一连好几天,卯时便如催命一般响起的敲门声,穆翡恩第一天傻乎乎的开了门,便是不归路;天都没亮,江衍珣师兄准时出现,憨厚老实笑容可掬,他说他是受离宬怀所托来训练自己,穆翡恩才不信,原话肯定更难听。江衍珣想必是看出她的腹诽,打哈哈的说自己只在宗门里待三个月便会离开,请她多保重,穆翡恩昏沈的脑袋都听得出三个月後迎接她的会是什麽了。
啊,想到就好像要ch0u筋了喔!找到了。
穆翡恩紧盯着那坨深褐焦黑的花瓣,拨开覆盖其上的落叶。
拂炎花,乍听之下会觉得它是红se的花朵,实则不然,花面如火燎呈黑褐se、边缘卷曲。
据说拂炎花花开一瞬灼如花火,眨眼焚败,以焦土之姿直至凋谢。其花分布如星火蔓延,当一棵树下出现了它的踪迹,那麽周围一定会有大量的分布。穆翡恩沿路走,拨开一团又一团的落叶堆,将其中毫不起眼的拂炎花收集起来。
采集差不多了之後,她朝着先前铺好的采集布方向走去。在山林中行走,她起初也很意外自己作为一位都市小孩,却能在丛林中拥有近乎直觉似的方向感,彷佛记下某棵树的位置与记下都市中显眼大楼的难度相差不远。
森林里虫鸣鸟叫,枝枒婆娑,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耳廓里鼓鼓作响,喘息声已经成为背景音之一。
「进度如何?」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穆翡恩一大跳,她抬眼便发现明璟晔坐在高处的树g上,两条短腿一晃一晃的,好不惬意。
「刚采到拂炎花。」穆翡恩开口,脸上撑起微笑,她可不敢再惹明璟晔了。
明璟晔点点头,嘴上却不留情:「动作还真慢,以你的程度,成功炼药应该也需好几日。念在你初学的份上,我已经把解方告诉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下次便不会这麽容易了喔。」他的语气轻飘飘带着嘲弄。
穆翡恩无b庆幸自己是个贪生怕si之辈,不然现在就会按耐不住而反呛回去。
馥觉…馥觉在哪里……
看啊,她为了掩饰而埋头走路的模样,这勉强的表情自然被明璟晔识破。
「其实你可以骂出来的,」明璟晔说:「但我得先讲,我不过是为了训练你而下的毒,把我想成坏人太过武断了。」他在林木间漫步,与下方狼狈的穆翡恩形成鲜明对b。
穆翡恩斟酌着字句:「循循善诱也能教人。」啊没忍住。
「但是不够快,」明璟晔忽地从枝g踏空而下,身轻如燕:「你还ga0不懂隅修阁令牌的意义。隅修阁门徒不成文的规矩便是镇守边界,前有七位门徒,隅修阁已经许久没有这麽多成员了,至於何故可想而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他言辞恳切,穆翡恩却直觉他并不真诚。而且——
「那怎麽不将你们收为门徒?为什麽是我?」穆翡恩忍不住发问,前一阵子她还是被关押的暴徒,现在她又是肩负守护苍生重任的正义之士了,什麽边界?与她何g?一gu浓烈的怒意不知从何而来,她停下脚步认真的安抚「毒气」,不要发狂,穆翡恩,g嘛这麽生气?对啊,她没有理由这麽生气。
明璟晔笑笑:「你该问主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也对那位置没什麽兴趣就是了。」
穆翡恩不想再谈论「门徒的责任」,忍下暴nve,胡乱转移着话题:「那你对什麽有兴趣?」
明璟晔露出笑容,那是穆翡恩迄今为止在他脸上见过最真诚的一个。
「炼长生不老丹。」他目光狡黠。
谈话间,日头已无声移至头顶,那是林间y影都挡不住的暑气。
穆翡恩看见她的馥觉。
她摀住口鼻,小心地将铺在馥觉花丛底下的采集布收走,馥觉花粉遇水会使人头痛yu裂、焚烧会致幻,昨晚夜里有下雨,此处树丛密布,可能花上仍残留水气,她憋着气将布裹起来放到背後的篮子里,猝不及防对上明璟晔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被鬼娃恰吉盯上了。
「馥觉花数量不少但多位处深林,」明璟晔语气散漫,尾音被他拉着长长的,探究道:「你初来乍到便能孤身进出密林,找得到馥觉或许你是真的天赋异禀。」
穆翡恩已经懒得去分析他讲话怪里怪气又代表了什麽,简单地笑笑:「承你吉言。」
明璟晔大笑出声:「和你聊天很是愉快,祝你好运,穆师叔。」他转身没入丛林中。
又来了。师叔,穆翡恩发现只有他会这样叫自己。
下一味药:掌水叶,叶型与手掌相似却蜷曲,雨水落在叶面上时,会从「掌根」顺着「掌心」,在表面流转一圈、舒展叶面,而後滑落;生於瀑布之下,怪石嶙峋之处。
寻水流而上,掌水叶会出现在有蚀水痕的岩石间,越走近就能听到铮铮丝竹声,此处靠近乐修修炼的地方,溪谷中绿叶成荫,她在y影中悄步移动着。
此时此刻,在瀑布旁练习的弟子还有很多,而穆翡恩希望他们通通去吃饭睡觉。
原因无他,因为她现在…怎麽宽容都不太能说服自己此时的服装仪容是足以见人的,一早的训练便大汗淋漓、在森林里爬上爬下,总会有沙土混合汗水像廉价的面膜一样覆盖在她暴露於空气中的皮肤上。
她是对这里没什麽归属感,但不是对整个人世间没有归属感。
於是她猫着身子,尽量贴近地面移动,想像自己灰扑扑到足以融入周围环境,但是在听见江边那位老兄停下了手中的高山流水,她心里忍不住爆了粗口,低着头、脚下顽强地走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视野边缘落入了一株眼熟的植物,掌水叶蜷曲着掌叶,静静待在岸边岩石的夹缝中,她迅速移动过去,无视着自己客观上偷j0狗的姿态,因为羞愧而发热的耳尖,将掌水叶取出。
——没注意是在挖出第几株掌水叶後,耳边徒留瀑布的水流声,岸边的乐声早已止息不知多久。
穆翡恩伸手捶了捶长时间弯下而酸痛的腰部,深深感叹道过去三年停摆的运动量,是要在这里补齐了,嘴里正不符年龄的、哎呦哎呦的喊着,忽然从风中送来了一道衣料摩挲的声响——
穆翡恩警觉的转头,然後一pgu跌在蚀水岩上,霎时间,哎呦哎呦气音变成「哎呦!字正腔圆」
那人身材高大,隐隐绰绰的藏於树林里,远远看去看不清五官,那一双眼却像夜里的野兽一样,折s出金灿灿的光芒。
距离甚远,倒是感觉不出他的喜怒,只是下意识生出不想靠近他的念头,他身上屏退万物的气场,无声的向周围蔓延。
在对上眼的那刻,「快跑」两个字萤光笔画起来、大写的在她脑袋里大声的呼叫着,但她却瞬觉双腿不听使唤,疲软的在岩石上虚蹬着。她不晓得这想要逃跑的复杂感受是什麽,这gu情绪甚至称得上莫名其妙…除了那人无声强大的威压,她竟然t会出一种羞於见人的感受——不同於先前被同门看见的尴尬,她似乎?已经欣然接受了……
——而是那种阔别一阵的同学会重逢,发现当初与你旗鼓相当的人,一方混得风生水起,另一方平平无奇。
视线中的人似乎是疑惑的偏了偏头,穆翡恩终於踩实地面、一蹬而起,敏捷的爬上石头,像只山兔一样,jg准的踩着河道上零星遍布的石块,跃过川河——以她自己都难以想像的敏捷。
漴元川流不止,瀑布之下山谷终年水声哄杂,簇拥之势的密林风过婆娑,偏生就一息即过的声响落入她耳中。
「…真令人失望。」他说,身形转眼消失於林叶之中。
穆翡恩心不在焉的拨着弦,看着川畔出神,不过与午时不同,换了位置,轮她待在瀑布旁的岩窟。
一只纤纤素手按在琴弦上,停了她指下不绝一个多时辰的杀猪声,韶宴清面上已经快挂不住笑容,咬紧牙关的说:「没关系,我们明天再试其他种。」
他们目前已经试过:笛子、长萧、二胡、古琴、古筝基本上穆翡恩说得出口的国乐器,她都试过了,还剩琵琶!但她想韶宴清应该不会把琵琶拿出来,太残忍了,唢呐也不会,对韶宴清自己太残忍了。
穆翡恩充满歉意地收回手,喃喃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有什麽音乐天赋。」
韶宴清面上缓了几分,慢慢呼出一口气:「修链一途,天赋固然重要,然勤能补拙,乐灵更是如此。选器一事,你只需要再更了解自己所想、所愿,必能找到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乐器。」
眼见这番话对穆翡恩没有安慰的效果,韶宴清弯身轻拍她的肩,发鬓间华美剔透的珠饰当当作响,她柔声说道:「慢慢来,不急。」
穆翡恩差点潸然泪下,呜呜呜好美好有气质,她支撑着酸痛的双腿从跪垫上站起,蹒跚走出石窟。
夜se渲染着愁思,她不抱期望的。
迷惘的人就算换了环境,新的所在也不能将乾涸的si地浇灌出新生。
走回宿舍的路上,穆翡恩又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她此时的所作所为,跟在凡界时没有区别,应付着完成应该要做的事,为何应该?为了生存而应该,但她并不在行,在凡间是,到了修仙界也是,而更甚之,她的不思进取在众位一马当先的修炼者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为什麽要学?要不要逃?
「神病就应该淘汰掉她。」她卑劣的想着。
踏进空荡荡的言灵派居所,这些思绪又被浓浓的困意覆盖,一时不知道,是这些问题没有意义,还是在庸庸碌碌的每天还担心这些问题的自己很没意义。
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