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毒蛇之吻(1 / 1)

伊莱娅还是小小的犯罪者。

阿萨德跋涉过群星,最后却只是为她找到了合适的土壤。在这里罪行从来被善待,所以连贩卖枪支或者袭击正规军都只像一滴水落入了海洋。

这并不是说她和其他人融为了一体。在一切收尾时伊莱娅总会率先离场,可是依然有人喜欢追随着她。这漂亮到危险的孩子有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总是可以率先冲破对方的防线,收尾时又大方得几乎让人难以理解。她把琳琅满目的战利品大方地留给他人,随手收取一点报酬。

“因为我不能拿走太多。”她总是那么敷衍地解释。阿萨德会发现的,所以她很乖,只拿走一点。伊莱娅不是雇佣兵也不是强盗,只是随心所欲的参与者。流放者们乐于邀请她,她也乐于加入。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认为她挺好说话。

要到后来流放者们才知道那不是因为宽容,只是出于淡漠——有不知情况的人在她面前提起了阿萨德。在对方说到“居然是很辣的oga”时这小怪物只是面色平静地聆听,然后在“操起来肯定很爽”这句话出口时用短刀从下颌扎穿了对方的颅骨。舌头被在口腔中切下,连短暂的惨叫都含糊不清,如同闷在深水中的呜咽。

年少的alpha甚至不屑于留下一句威胁或者解释。她没有拔刀,扬长而去,花时间最久的可能是找地方洗澡。但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听见过有人敢于在她面前那样谈论阿萨德。

可是一切结束以后她只是踏着夕阳用钱买面包带回家。阿萨德爱吃面包,而伊莱娅不吃。她抱着满袋子面包欢欢喜喜地跑回家,把满满的袋子捧给他,“爸爸爸爸!”

“全都给你。今天我去帮别人卖面包他才给我的。”年少的alpha说,像每个撒娇的孩子,却又矜持想做个大人,轻快地在他唇畔吻了一下,“我最爱妈妈了。”

阿萨德放下手中的屏幕起身,很敷衍地不许她再继续亲他。这是伊莱娅捕捉到的妈妈的弱点。从最初就是这样,阿萨德从不擅长拒绝倾泻而来的情感,何况说爱的人是她。

这是阿萨德和她度过的第十年,可是伊莱娅看起来已经十三四岁。时间将她从漂亮到危险的孩子雕琢成了未长成的alpha,婴儿肥褪去,眯起眼睛时像是休憩的掠食者。

可是回到家里,所有的锋锐就全散去。她还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留一头柔软的长发,像oga而不是alpha,反而阿萨德从未将头发留长。她疯跑了一天,头发就全乱了,有时候嫌烦就干脆一把全割掉,任性地仗着天赋异禀重新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偶尔阿萨德看着她那样乱来会觉得有点可惜。伊莱娅察觉到了,不在意地眨眨眼睛,“没关系呀,爸爸。”她说,“反正马上会长出来的。”

她有时候撒娇要阿萨德给她梳头发,更准确地是要阿萨德摸她,就像人类会摸摸猫咪的脑袋。长而柔软的黑发比流沙更易滑落,散在青年的手心如同黑色的河流。伊莱娅枕在阿萨德的膝盖上仰视那张轮廓漂亮的面容,百无聊赖,“爸爸。”

青年淡淡动了动手指,表示他听见了。夕阳打亮他的面容,让鼻梁都笼在阳光里。

“你闻起来好香。”她说,“是因为要到发情期了吗?”

这孩子就是这样,好像天真又好像故意,恐怕连自己也说不清。年少的alpha轻轻撑起身体拥抱青年,还让自己的黑发流散落在他的手指间,“妈妈别出门了好不好?会很危险的。”

明显在说胡话,阿萨德是那种最不会因为发情期出危险的oga。可是伊莱娅还是那样纠缠他,趁阿萨德不注意的时候将脸颊埋在他的颈侧。她离他的后颈那么近,信息素在脑中留下的痕迹清晰如刀刻。

“妈妈。”她呢喃,“我好爱你呀。”

后来你无数次回想起那一段平静的时光,终于意识到在那时阿萨德其实和你一样对亲密关系全无经验。你们是人类以贪婪造出的怪物。在这纷杂的尘世你们竟是彼此唯一的同类,所以你们注定了孤独,也注定了相拥。社会的规则无法真正禁锢你们,阿萨德的拒绝也因此并不坚决。所以当你拥抱他时青年偶尔还会反过来抚着你的后颈,低头看你。

他浅灰色的虹膜倒映出你的面容,看起来在沉思,也许是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那只是你长大的本能,你用身体丈量他,丈量你的父亲离成为你的猎物还要多久。

那其实是非常燥动又无比安静的成长期。情绪汹涌,但从来都只是暗流。你能越来越清晰地闻到阿萨德的信息素,在夜里像是流淌的河流。有一次阿萨德的手指在他试一把刀时被割伤,他的血滴落在桌子上。

在阿萨德走后你用手指沾了那未凝固的血迹,受到蛊惑一般将手指放入唇中吮吸。你以为你渴望的是鲜血,可是后来你才明白你渴望的是流淌在鲜血中的信息素。你太想要你的妈妈了,你想吞噬他,你想爱护他,你想将这强大而锋锐的美丽纳入怀中,你不明白这就是你幼时不曾读懂的爱。

你是alpha,你渴望你的oga,这也是本能。

所以当你在夕阳落下时返回家里,听到医生向阿萨德建议找个alpha时,才会感到震惊。

“长期使用强效抑制剂对身体非常有害。”医生说,你见过他几次,“作为成年人没必要这么做,况且现在伊莱娅长大了。她会高兴看到你追求幸福。有一个爱人并不是一件坏事。”

阿萨德并未回答他,是你在他离开以后拦住了他。这颗星球有漫长的夏季,暮色中路灯亮起,你就站在那圈光晕之下静静地等待,让医生愕然地望向你。

“医生。”

“我也是alpha。”你抱着双臂站在灯影下,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掩盖了所有喧嚣的渴求与不安,“……如果妈妈需要爱人的话,我也可以。所以请您别再说这种话了。”

医生忽然发觉在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幼小的、柔软的孩子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几乎超过了阿萨德的下颌。年轻的alpha站在那里,抱着双臂微眯起眼睛,漂亮到近乎危险。在遥远的进化论法则中,美丽正是毒性的标志物。

“再见,医生。”她轻快地说,转身离去,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她回到家时阿萨德还靠在沙发上看书,让伊莱娅有点沮丧又有些失落。妈妈看起来根本不在意,所以既不拒绝医生的提议也不肯定。她却要妈妈看着自己,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妈妈要一个爱人吗?”年少的alpha用手指抵着青年的手背轻轻摩挲,不自觉的撒娇又是不自觉的欲望,暮色下她的眼睫像是浅淡的阴影,“是因为我,所以才一直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吗?”

“你去把医生吓跑了?”他反问。

在阿萨德身畔这年轻的掠食者眨了眨眼睛,无害地笑了。她天然太会伪装,在妈妈面前又要永远乖巧。

“只是和医生说了两句话。”她说,反而轻而易举钻进阿萨德怀里。体温那么凉,少女的手指贴着青年温热的锁骨,注视他浅灰色的眼睛。

她还未完全读懂爱,却已经先一步学会渴求。

“妈妈只有我,对吧。”她用手臂环着他的脖颈跨坐在他大腿上,将额头抵在他颈下,呼吸那里的温度,“如果妈妈需要一个爱人的话,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毕竟……妈妈最爱我了。”

那双鎏金环绕的眼睛在昏暗的暮色中熠熠生辉。房间没有开灯,所以只余沉默的心跳与呼吸。在阿萨德的手臂来得及推开她以前,伊莱娅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青年禁锢在了沙发上。布料柔软,肌肤冰冷,她还那么年少,冰冷的体温包裹滚烫灵魂,分明仰视着他又要本能掠夺。

她吻住了他的嘴唇。

男人的双唇亲吻时并不坚硬。

那双眼睛没有闭上,她要在心脏的剧震中望着阿萨德的脸,要看他被这个坠落的吻深深捕获。妈妈的爱是干涸静默的湖泊,是她亲手降雨造出湖水,所以要永恒倒映出她的爱。她耳边只剩心跳和血流的轰响,任性的孩子几乎怀疑自己要变成温血动物,被自己的情绪深深灼伤。

她抬起脸深深吸了口气。

手掌下的手腕挣动了一下,可是依然没能躲开。阿萨德是想要躲开的,可是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真正用力甚至无法挣脱这看似柔软的禁锢。这年少天真的掠夺者怀着那样坏的信心深深吻他,知道怒火不会真正降临。

这次,终于不再是孩子式的吻了。她想。

她是多狡猾的孩子。在换气轻微的喘息间阿萨德几乎已经要用力挣脱,伊莱娅却贴在他的耳畔。

“妈妈。”她轻轻唤,趁他怔忡时又一次吻上去,撬开他的唇齿,让急促的呼吸都泄露。这过于侵略性的吻终于让阿萨德蹙眉偏过头,却被她捧着脸转回来。那个吻随即又像是撒娇,舌尖舔过他的唇,固执地不要他闭口拒绝。

不稳的呼吸相互沉重缠绕,手掌之下,手腕的力量渐渐松弛。年少的alpha吻着他,那双眼睛里跳动燃烧的喜悦实在太过繁盛了,只要目光对视就够流淌到另一颗心中。青年还是蹙眉,但是仰起脸承受那个吻。那像是痛苦的享乐,抗拒的愉悦,所有稀薄的道德与羞耻心都凝聚在他眉间,又被慢慢剥离。

“妈妈的心跳得很快。”伊莱娅轻声说,放开了他的手腕将手心贴在他心脏,好像要窥破所有淡漠下掩藏的波澜。但那种挑动只是轻轻一秒,很快她又握住了阿萨德的手腕,手指摩挲他腕骨旁淡青的血脉。这太体贴的孩子靠这样给他借口说一切都是被迫。

那真是个太缠绵也太漫长的吻。她非要靠这个把年长者磨得全无排斥,间隔数秒的停顿后还要索求无度地继续,好像她一定要从阿萨德的呼吸中呼吸,从他的唇中汲取生命。最后她终于亲够了,可还要赖在阿萨德怀里缠绵吻他的唇角,看他垂下眼帘看她。

却被他用手指抵着额头推开一点。

“搞不懂你心里都在想什么。”他低声斥责。

“在想妈妈。”她明明讲实话,反而像笨拙的情话。

在这人类流放之地法度废弛,有什么东西可以约束他们呢?所以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才可以轻易出口,还要付诸行动证实叛逆。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从未受道德与法律管束,是冷血的生物披上了美好外壳。

“其实我有在推迟发情期。”伊莱娅说,“我已经有十五岁那么大了,可是我觉得还不够。”

“什么不够?”

“等我长大了,我就要妈妈当我的爱人。”她仰起脸来,期盼又迷惘,“可我觉得……还没有到时间。等我修好我们的船,我就要长大了。”

这孩子一直在修那艘船,好几次真的让它勉强发动了。阿萨德又觉得她只是想从心理上构建一座安全屋,够把他们一起装进去。奇怪的是听到这种莽撞的爱情宣言又被伊莱娅无所顾忌地亲了半天,他竟然没有过多的抗拒或者吃惊。跨越星海的漫长流浪最终只是一个青年和一个孩子跌跌撞撞的旅行,他用鲜血哺喂她,也许在他心底深处属于他的伊莱娅终将吞噬他。

也许他根本不是个合格的大人。

……伊莱娅也不是个合格的孩子。

“爸爸。”年少的alpha敏锐地捕捉了他的出神,手指轻轻拨弄青年浅黑色的眼睫,在他回看她时忽然微笑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爱那双眼睛注视她时的专注,也爱他出神时的疏离。他光是看着她,不拒绝,她的心就要滚烫到灼烧着灵魂。要是爱可以被眼睛看见该多好,那么房间里一定全是实质化的爱。她那么想也那么说了,阿萨德终于被她弄笑了。

“还是现在好一点。”他说,“不然地板都压坏了。”

“妈妈也觉得我很爱你吗?”她问。

而青年不自觉微微沉默了一下,他的手指擦过伊莱娅垂落下来的发丝,慢慢向上轻轻抚她的脑后。这危险又美丽的孩子竟然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在他的掌心寂静流淌。

“是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伊莱娅继续追问,要撒娇要问他是否也那样爱她。可是在他怀抱里年少的alpha竟然犹豫。她直视着阿萨德的眼睛,最后却避开他的目光埋脑袋在他颈间。她遮掩掉眼睛里埋着的一点落寞,忽然安静了下来。

缄默的爱难以测量。如同将船篙沉入暗河,这深邃无波的河水不知深浅。

阿萨德从不会像她一样永远爱得盛大又热烈。伊莱娅是那么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可是她还是会害怕阿萨德的拒绝。她永远怕他的拒绝,所以从来不要问。阿萨德最爱她,哪怕她觉得那也许不像她爱他一样多,那也够了。

“妈妈爱我就够了。”她小声说,埋在他怀中听他的心跳。

那是他们相伴度过的第十年。伊莱娅花了十年从阿萨德怀里的孩子长大成alpha,她坚信还会花更久来爱他。动荡不安的岁月已成往事,再遥远的星球也有它的名字。在帝国的命名体系之下这d区的星球被编号为dk-270,生活其上的人们更爱叫它垃圾星。在这颗遥远又混乱的星球上四季分明。在这里有流放者、罪犯也有贫穷的普通人,有充满了喜怒哀乐的全部人间。

年少的alpha可以慢慢修好他们的船,养大船中种植的玫瑰。阿萨德会成为她的爱人,在伊莱娅十五岁时,她对这一切都坚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