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一晚,楼下却传来惊天动地的争吵。羊揉了揉眼睛,循声迈出房间。
“这样下去他怎么成为职业选手?!”
是父亲银次的怒嚎。
“够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和你结婚?”
母亲准子的声音讥讽而厌恶。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这蠢女人!如果羊成为半途而废的运动员,我的人生就全毁了!”
“哈,只会嚷嚷的废物。羊不能成为世界第一就离婚!”
客厅透出一小片昏暗的光。
男人和女人对峙着,神情如同恶鬼,影子在脚下扭曲。
【离婚……?爸爸妈妈在说什么……】
羊心中涌起恐惧,摸向扶手,却不慎一脚踩空。
咚——!
巨响划破夜空,夫妻二人从客厅飞奔而出,便看见面色惨白的儿子。
“爸爸,妈妈,你们要因为我离婚吗?”
腿痛得失去了知觉,血迹斑斑。可冰织羊却并未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只是呆呆看着双亲,大脑一片空白。
「只是在吵架,一时口不择言了。」
「把羊吓坏了,真对不起!」
男孩蜷缩着,屏住呼吸。期盼听到如此一般的答复。
然后明天依旧早早起床,一家三口和睦地享用早餐。
就像往常一样,回到那虚假的平和中吧。
男人面色铁青:“喂……喂,没事吧?”
女人崩溃大哭:“怎么办……腿没有折断吧!”
“没事的,我…”
冰织羊努力露出一点笑容。
“只是扭到了吧?!那可是重要的腿啊!立刻回答我!”
“我去叫救护车——真是不可置信!!”
一生无法摘得桂冠,为了「第一」的名衔陷入癫狂的两人,只把儿子当作圆梦的道具。
警笛声呼啸而过,四周填满了人声。
冰织羊看着那两张陌生脸孔,手脚冰凉,浑身过电似的发抖。
【爸爸妈妈……没有在看我。】
【他们爱的只是我的「才能」,根本不是我。】
自那日起,男孩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镇静。
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在俱乐部,他的传球和触球技术得到了认可,但这些远远不足以支撑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前锋。
【就这样慢慢溺亡吧。】
虚假的爱意,发狂的期许。
在遥遥无期的「世界第一」面前,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解脱。
“教练,您玩过那些动作冒险游戏吗?”
感受着肩上的揉捏,少年沉吟。
“主役为了完成主线四处奔走,终于打倒boss,获得某样奖励后。他的人生到此为止,圆满落幕。”
露草色的眼眸蒙着一层阴霾。
“我常常会想…如果玩家下线,服务器关停,他又该如何继续生活?”
“或许他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接收指引。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柏崎智江没有回答。
她的指尖从耳后滑至锁骨的胸锁乳突肌,缓慢揉捏。
少年也没有寻求答案的迹象,他只是静静地躺着,心思飘远,直至理疗结束。
“长时间低头后或睡前,都可以按照这张图表进行拉伸。”
她递出一张详尽的拉伸指南,上面标注了专业的指引和步骤。
女人穿着雪色大褂,面色波澜不惊。
冰织羊将纸对折,捏在手里。
他有点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简直像个莫名其妙的中二病。
“寄存的零食麻烦您了。如果赏味期限过了还没处理完,就扔掉吧。”
智江敲了敲指尖。
“冰织选手……”
水蓝短发的少年垂着头,轻轻微笑。似在回避任何深入的话题。
“自由意志、宿命论……我也不想讨论这些哲学命题。”
她沉默片刻,还是开口。
“我们的体能和健康大约在20到30岁之间达到巅峰,这时的肌肉力量、心肺功能和骨密度是最强的。然而,认知功能,比如记忆和处理速度,会在50岁后开始逐渐下降。”
“人生也有赏味期限。如果不去追求想做的事,岂不太可惜了。”
女人又拆了一瓶养乐多,轻轻递出。
“我不了解你的经历,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但在belock,你是自由的。”
第二场比赛,a队对战c队,以5:3的得分落幕。
尽管败北,身为6的银发少年还是凭借卓越的停球技术,展示了非凡的天赋。
“那球进得很漂亮。”
凪诚士郎将目光投向草场另一头。
紫发少年正扯着领口,平复呼吸。紫榴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
比赛中,他将自己五边形发展的全优天赋发挥到极致,临场复制了5的螺旋射门。
“离你期待的足球还有差距吧?”
御影玲王笑了笑,表情轻松。
这招的还原度虽只有99,尚未能与前六名射手相提并论,但少年已确切找到了提升球技的方向。
“嗯。”银发少年慢慢道:“你改变了,我很高兴。”
原本只想赢得那独一无二的金杯,满足自己战无不胜的人生信条。
现在的御影玲王,却真正抛下了一切,成为了那些为进球而疯狂的射手之一。
紫发少年别扭地挠头:“……你也是。”
自从第二轮选拔分道扬镳后,这对曾经的王牌搭档首次重逢。
在彼此看不见的时间里,少年们显然跨越了重重障碍,获得了成长。
“我看见那个字条了,一起努力吧。”
松褐色的眸子清澈透明:“之前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向你道歉。”
“是玲王带我踢球,我才能见到不一样的自我。谢谢。”
“啊——不,那样控制你……我也抱歉!”
没想到女人真把他游戏里写的字条转交了。
凪是他唯一的朋友。
现在两人的心结终于解开,获得了彼此的认可,玲王也开心极了。
他一跃而起,搭住好友的肩膀:“我们得去好好感谢智江小姐!”
银发少年也点头:“嗯嗯。”
他们都明白,若没有她的调解,二人很难说出心声。
想到她,紫发少年的声音都明朗起来。
“说起来,之前情人节…我给智江小姐送了巧克力蛋糕!”
微驼着脊背的少年一愣。
他更高一些,直起身板后,好友的手自然滑落。
“是我自己做的,老婆婆给我找了一家黑巧工坊。”
玲王并未察觉这小小的违和感,依旧兴奋。
“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努力,哈哈!”他笑道,“想到是为智江小姐做,就觉得怎样都不够好。不愿意买成品,只好自己一点点刮奶油……”
一旁的人默默听着。
可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蓬松的银刘海下,少年面无表情。
“你喜欢她?”
御影玲王一愣,随即脸上漫起红晕。
“……我确实表白了,但她还没同意。”
“真心的喜欢?不是玩具那种?”
“你小子说什么呢。”
紫发少年锤了好友一拳:“如果这话传到智江那边,让她误会了,我可不会邀请你来我的婚礼。”
“……哈。”
松褐瞳眸微微缩小,他为这话感到荒谬。
【该说不愧是教练大人吗,让挑剔的玲王都如此沉迷。】
其他人如何接近她,他都随之任之。
可如果是唯一的挚友……
向来悠然自得的银发天才,第一次眉头紧锁。
“柏崎教练。”
次日,水蓝短发的少年再次造访。
“谢谢您昨天和我聊天,我仔细思考过了。”
他扯了下袖口:“实际上,我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对进球也没有多少执着。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从那个家里逃离。”
“从小到大,我……”
柏崎智江从电脑前抬起头。
她被绘心叫去维护数据库,更新少年们的比赛数据,忙得不可开交。
“冰织选手,坐吧。”
只是看不下去少年那心如死灰的表情,才说了些劝慰的话。
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认真地找她汇报,像完成功课一样。
“谢谢!”
冰织羊也松了一口气,乖乖坐在椅子上,似乎找到了一点安慰。
【别管他人的目光,最紧要的是关注自己。对自己的事兴奋起来,否则一切都不会开始。】
鸦发少年沐浴着夕阳,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伸展。语气恣肆,耀眼极了。
教练是很厉害的人,就像前辈乌一样,将他的懦弱一眼识破。
“那个。”
少年的睫毛匆促闪动,怯生生的。
女人在心底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活:“……继续说吧。”
“乌也说过类似的话,「要期待自己」。”
羊轻声道:“可我从小到大,只能踢球,也只会踢球。”
【只有足球的我,就已经是一具空壳。打游戏也只是为了让心冷静下来。】
“如果放弃足球……我……”
柏崎智江伸手,止住了他狂飞的思绪。
“等等,我并不是让你否定自己的一切。你才16岁,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做决定。”
“可是……”
“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始了。”
女人活动了一下手指:“你来到了belock。”
少年怔怔看她,孩提般使劲睁大眼睛。
“「为了从那个家里逃离」……这是「你」的选择。冰织羊为自己做出了决定,这不是很好吗?”
“我……只是顺水推舟!那两个人本也想让我来的!”
少年颤抖着。
他那格外单薄的皮肤,从发根处一直红到耳根,浮现出跳动的青筋。
“冰织选手,你不是任何游戏中的「主役」,而是有自己的感受、挣扎和愿望的「人」。”
女人俯身,褐眸如同高悬的明镜,映出他的全部。
“现在,摆脱了那两个人的监管。”
她轻轻补充:“你的新人生——”
“已经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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