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郑仪婷紧紧攒着包,马不停蹄地赶往耀瑛大楼。
烈日当空,酷暑难捱,市区交通水泄不通,令她份外焦躁不安。
「大哥,可以快点吗?已经塞十分钟了!」
「小姐,荣华街本来就塞,我放你在这路口下吧。」
虽心生不悦,但只要想到未来的日子,眼下什麽也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先见到谢今安。
柜台对她的脸已不陌生,一路上畅行无阻,电梯越攀越高,她俯视外头,t市最繁华的地区尽收眼底,豪宅香车,如玩具般不足为贵。
抵达顶楼,秘书示意她稍等,她坐在外头,心已飘飘然,飞向门後的人,想他此时正衣冠楚楚地坐在办公桌,听电话那头的汇报,也许另一手夹着烟,用拇指摩挲烟头——那是他陷入沉思时的习惯——而他对报告内容不甚满意,皱眉打断那人的唠叨,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她的视线随着秘书移动,待门内传来低沉的男音,门户打开,她攒紧包,还未看清主桌的男人,步履早已虚浮,整个人如痴如醉。
她想得没错,他果真在ch0u烟,她觑了眼桌上的烟灰缸,满目狼藉,只觉心里一阵绞痛,这痛如此真切,她确信自己深ai他,而他对自己也定是非b寻常,否则,怎会让她跟了这麽久?即使那不是ai,也无伤大雅,她有的是机会。
而今,机会如天掉馅饼般,降在她眼前,此时不抓,更待何时?
她掐着嗓,媚眼如丝:「今安??」
那人却是没看她,起手如刀般翻阅手边的资料。日光从侧边打来,英俊成熟的男人专注起来,举手投足皆是致命的x1引力,她的呼x1一窒,想再一窥那张脸沾满情慾。
她满脸通红,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我很忙,你来做什麽?」
他的声音如寒风刺骨,惊得她手忙脚乱,ch0u出包里的照片。
虽布满皱摺,却仍看得清上面的灰白小点。她欢喜地将超音波照放在那沓资料上,难掩兴奋之情:「今安,看!是我们的孩子。」
男人不紧不慢地後仰,慵懒靠上椅背,他ch0u了一口烟,嘴角的笑若有似无:「你确定是我的?」
她心慌意乱:「今安,你怎麽这麽?我只有你一个男人,这当然是你的。」
他毫无反应。
「今安??宝宝已经有心跳了哦,下次产检我们一起去吧,就在下个月初,还是你想这几天有空——」
「仪婷,」他无情地浇熄她的热忱。「你忘了我们的关系吗?」
郑仪婷僵着笑,敢怒不敢言,美yan的脸变得俗不可耐。
谢今安垂眸,状似无意地转动着手上的婚戒,再次开口时,声音多了些温度:「我很ai我老婆。」他顿了一下,让那句话少了分底气。
「可是她??她让你这麽痛苦!今安!我才能让你喘口气啊!」
他笑了,轻轻一声,落在郑仪婷心尖上,心痒难耐,可他望过来的眼神,即使处在背光,也足以令她明白自己赌输了。
「别想多了,仪婷,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ai。」
谢今安r0un1e着鼻梁,再到酸胀的眼,继而抚上太yanx,指尖传来似脉搏的跳动,他吁了口气,另一手0索着菸盒,一晃,意料之外的重量。
盒空了。
他轻叹,那声音钻向角落四处,转瞬无影踪,耳根清静,心却落了空。
半圈t市被落地窗收入囊下,此时夜深如墨,万家灯火通明,却照不亮高处。
21:40。早过了回家的时间,回家、回家,也只敢想着,却没胆量行动。
他查看私人手机,十多封简讯,都来自郑仪婷,x口闷得更厉害,看都不想看。
郑仪婷??初见时她温顺如白兔,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连哭泣也克制隐忍,她是商战中无辜的受害者,倒楣被他扯进来。
去年底,轰动业界的聊天机器人掀起全球热cha0,彷佛看见科技主宰的未来,各大龙头群雄奋起,yu抢占先机。
那时,他看中一间刚起步的小公司,正与负责人接洽,商谈收购一事,他有优秀的顾问团队与谈判专家,多是这一路与他并肩而行的老员工,合同拟定、资金也早备足,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却不想风声走漏,腾达的老总y是临门掺一脚。
本来以耀瑛的背景,这件事只会是茶余饭後的碎谈,可他实在小瞧那老男人的卑劣手段。
「我看西伊欧有些难受??啊呀,喝醉了吧?还愣着g嘛?快带西伊欧去休息!」ceo_
烈酒下肚,清醒的理智只顾眼前的利益与口中得t的应对,待他察觉时,药效已在血ye翻滚。
他那阵子烦心得很,不对,是自从耀瑛向海外扩展後,他便始终心乱如麻。一直以来,他都不刻意排解压力,因其使他越战越勇,那时候,他只要回家看见何瑛的笑容,所有负面情绪便也随那一颦一笑danyan,直至消散如烟。
那时候,家是他的避风港;回家,是他繁忙公事中,唯一期盼的事。
可事情已脱轨很久了,久到他已不记得,上次见到何瑛笑是什麽时候。
他的何瑛,见到他会笑得像个傻姑娘,他的心愿她从不反对,他的理想她双手支持,无论他去哪里,返程时她总会笑着朝他挥手。
不笑的何瑛,令他陌生而旁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偶有绊脚却从未失足,可他却对那样的何瑛束手无策,有时见到她的模样,他很怀疑,这还是何瑛吗?
她的眉眼不再柔情,头发零乱,嘴唇乾裂,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的眼神——目眦尽裂,他想到这四个字——叫人情何以堪。
她坐在玻璃渣块,由下往上,直直盯着他。
他说:「何瑛,我不是你的仇人。」
她终於能冷静对谈,却是风雨前的宁静:「你是不是得意极了啊,事业一帆风顺,在外面花天酒地,爽了再回家。」
他默默收拾着地上。
「怎麽样,那名模的滋味?花了不少钱吧?哦,我忘了,你钱多,想玩几个玩几个。」
他捡起满地报纸,专心包着碎玻璃。
她抓住他衣领,终是失控。「说话啊!你怎麽不花钱买新闻呢?」
他吼回去,眼底尽是失望:「何瑛!你到底怎麽了?我赚钱,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别ga0笑了,你从来没问过我!」她开始嘤嘤啜泣:「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个混蛋,我当初瞎了眼才嫁给你??」
他逃了。她让他喘不过气。
怀疑的种子仿若错综的藤蔓,禁锢她的心,无论他说什麽、怎麽做,她依旧自顾自地疑神疑鬼。锒铛入狱的罪犯好歹有个狱前审判,他甚至没资格辩解,就被她羁押入狱。明明是她变得无理取闹,怎麽反过来怪罪他?
现实哪里有仁慈,昔日恩ai的夫妻,也能如隔血海深仇般互相伤害,更别说那些势利眼的j商。
怒气如滔天骇浪翻涌,慾望不受控地高涨,被陌生nv子一口hanzhu,他无意识sheny1n,随後找回最後一丝理智,将人猛推在地,胡乱拉起k子,用外套遮掩,大步流星地走出门。
就在那时,他看见蹲在大爷身旁的郑仪婷,那爷已醉得不省人事。
她抬头,妆浓得似鬼。
「你的客人?」她点头。
「要跟我走吗?」又点头。
「开门。」他命令,随後火急火燎地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扯进房内,将她甩shang,掐着她的腿,发泄慾望。
进去之前,他恶劣地想,若是不做,都对不起何瑛给他扣那麽多年的屎盆子。
何瑛、何瑛,现在你的箭矢有了标靶,我真的对不起你了,你的丧心病狂都合情合理,那麽是我错了,就像从前一样,再对我笑吧,我很需要你。
铃声大响,谢今安看了眼来电显示。
「说。」
「??臭小子,有点臭钱就跩翻天啦。」
「说重点。」
「来接风,阿霆回来了。」
「不去。」
「我跟你讲吧,他要结婚了,他问了你的情况,然後他超他妈火大。」
「关我什麽事?」
「好好好,你大老板,不关你p事,我跟你讲,何瑛也来了,老友相聚,哭得很伤心呢,哦对,她还关你p事吗?友情提醒啊,你最好不要来,不然你就等着挨揍吧。」
何父问起何瑛早恋一事,郭孝霆本就失能的脑袋瞬间当机,在原地愣了半晌。
何瑛像个呆头鹅,对他挤眉弄眼。
「叔叔,我不知道啊。」苍天作证,他真的不知道。
何父还做怀疑状,郭孝霆则因过於震惊,久久无法回神,那模样让何父无从问起,摆摆手将两人赶了出去。
何瑛nv孩家家地挽住他,他像是泄气的气球,毫无人x地被拖着走。
「阿霆!」
她兴奋地尖叫,终使他找回灵魂。
「何、妮、妮。」他咬牙切齿:「n1taa早恋,我是最後一个知道?」血气方刚的少年在乎的点令人称奇。
「不是!」
「那就是倒数地搬进他的公寓,开始了同居生活。
公寓虽小,却处处是小确幸。被邻居吵醒的清晨时分,睁开惺忪的眼,看见的。她慢了好大一拍,才开口问:「什麽?」
「我9点去载你吧。你现在住哪?」
她僵着脸。「我不要。」
「妮妮——」
「我不??我不回去。」
「你不想,还是你不能?」他轻轻问。
何瑛低头不语。
郭孝霆安静地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
她再次抬头时,眼里泛起水雾。「我不想,也不能??阿霆,我怎麽能?这是我的选择??」她终是落下泪,却迅速用手抹去。「我过得不好,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怎麽能让他们知道?」
「妮妮,没关系的,他们是你父母,你可以依靠他们。」他看着红了眼眶的nv人,心疼不已。她的情绪不再如儿少时肆意张扬,反而异常隐忍。她说她过得不好,这令他的心一阵凄凉。「你这个傻姑娘,谁会和自己的孩子置气?你爸妈年纪也大了,就回去看看他们吧。」
她轻吁了口气,望着庭院的鲜花绿叶,渐渐平复心情。
「我要离婚了。」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转头看他。「你觉得我爸妈会伤心吗?」
「你什麽都不说,他们才伤心。」
「对吧?我不是一个好nv儿。」她自嘲。
「别这样想。明天和他们好好聊聊吧。」他张开双臂,给她一个久违的依靠。
十年前的何瑛,可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谢今安分道扬镳,更枉论离婚了。她从来都是任x且不服输的,曾经多坚持与谢今安私奔,如今便有多难以启齿。婚姻出现裂痕之後,整整两年,她再也没有回过娘家,她知道父母定会开口询问,而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失败的婚姻。
如今,她释怀了,她不想再继续做谢今安的妻子,不想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她要离开她这辈子最ai的男人,离开那个令她失去自我的牢笼,在远离纷扰的小镇落地,安稳地展开她的人生。
引擎熄灭,噪音不再,几缕yan光穿过树梢,清脆的鸟叫声不绝於耳。
何瑛最後一次深呼x1,才打开车门。她猫着腰,想扶夏洛特下车,但後者行动自如,完全不需照顾。
郭孝霆下车,笑着和门口的何父何母挥手,接着绕到後车厢,卸下行李与伴手礼。
何瑛老远就能感受到两老灼热的视线,她佯装镇定,也笑着挥手。
「爸!妈!这是夏洛特。」
何母走在前面,脸上挂着笑容。「哎唷,你好你好。」
「阿姨好,叔叔好!」
「哎唷!会讲中文呢!」何母回头看了老伴一眼,又热络地捥着夏洛特。「来!快进来!」
何瑛瞥一眼父亲,後者不发一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屋子里既熟悉而陌生。一切似乎与两年前无异,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何瑛盯着玄关柜,记不清那里何曾多了许多古董的小摆件。
父亲在厨房喊了她的名,她边应声边往里头走,只见他在流理台泡着茶,头也不抬地说:「把水果端出去吧。」
「喔。」何瑛愣愣地答,端起桌上的两碟盘子走到客厅,为自己显现出的生份感到难堪,她但愿父亲没有察觉。
母亲依然紧贴在夏洛特旁边,不停歇地问问题,郭孝霆坐在未婚妻旁,姿态放松,彷佛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儿子。
何瑛放下盘子,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父母不曾与她对视过,又或者,刻意躲闪她的视线。
「来,这都是自己种的喔!当自己的家,别客气哈。」
门铃突响,距离最近的何瑛走去应门,三个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
「哎呀!妮妮也回来啦!」
「美娇姨、凤英姨、勇强叔。」何瑛把门敞开。「来,快请进。」
郭孝霆已站起来,接受美娇姨热情的拥抱。「阿姨多少年没看见你了!都长这麽大了!」话音带着哭腔。
外头两位长辈也依序进屋,一瞬间众人沈浸在重逢与即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场面异常温馨。
太yan西斜,晚餐过後,夏洛特的疲容见显。在老人家闲谈的噪杂声中,郭孝霆的声音特别清晰,x1引众人的目光又不过於唐突。何瑛一直觉得这是一项天赋。
「阿伯、叔叔、阿姨,我们准备回去了。」
「哎哟,都这麽晚啦!要不在这边住一晚吧?」何母问。
「没关系,不麻烦了。」
何瑛随大家起身,不晓得自己该离开还是留下。她的心里有疙瘩。
「何瑛,等会儿陪爸爸聊一聊。」父亲低声说,神情凝重,何瑛紧张地吞口水。
回家之前,她已经准备好面对任何问题、任何事实、任何风暴,可当来到父亲的书房——每当她儿时做错事而被训话的那间书房——她退缩了。她不知道该说什麽,她害怕看见父亲眼中的失望,害怕听见父亲的指责,更害怕她这些年的付出再被所ai之人否定。
她没有办法承受自己的过去被全盘否定。
「我不问发生了什麽,我就问一句??你都想好了吗?」何瑛从没听过父亲的声音如此时一般脆弱无力,这次换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想好了吗?想好要离婚了吗?想好离婚後要去哪里、要做什麽吗?
「想好了。」她的神情平静,没再多做解释。
si寂的沈默。有好几秒,时钟滴答的声音敲打着耳膜,何瑛感觉那是炸弹的声音。
父亲轻叹,接着缓缓开口。「你知道??他来过家里吗?」何瑛神经紧绷,不晓得父亲为何提起他。她的五感随着他的每一字句起伏。「上个礼拜,他说要来谢罪。你妈妈气疯了,二话不说就赏了他巴掌,说再也不想见到他。我让他走,他却很坚持,说怕以後没机会了,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爸??」何瑛颤抖,不知道是出於恐惧还是气愤。「你想说什麽?」
「你和他夫妻一场,知不知道这些年他怎麽过来的?」
何瑛的肾上腺素飙高。她怎麽也想不到父亲会替谢今安说话,怎麽也想不到父亲不能t谅她。「爸!你怎麽能这样说?你知道这些年我是什麽心情吗?」愤怒夹杂着委屈笼罩了一切。「当年要不是你和妈妈反对??要不是你说对我很失望??我怎麽会这麽多年不敢回来?」
「那时候你还在读高中!」父亲因激动而加快语速。「你在想什麽?何瑛!你这个傻孩子!你就因为这样才什麽都不说?就因为这样才不回家?」
何瑛放任泪水留下。「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怕你们失望。」
错了,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全是她的错。她和谢今安的相遇是错误,他们的婚姻是错误,从携手相伴到片t鳞伤,这十四年全是错误。
父亲安抚着她,在久违的温暖之际,何瑛听见他的声音,苍老却有力:「这两年,他都和我保持联系。我知道你从小就固执己见,从不听我的劝。」他的叹息懊悔又难过。「你们成婚那天,你妈妈说,你嫁对人了??爸爸现在还是对你说,你嫁对人了??想好了就好,想好了就不要埋怨他,不要埋怨我们,不要埋怨自己。不要想从前,知道吗?看着以後,何瑛,抬起头看着以後的日子。」
书房的谈话是场和解,隔天,没有人再提起任何感情问题,家里的对话祥和:采购、三餐、邻居、孝霆的婚礼,日常的小小幸福。
何瑛在父母家度过周末,便搭车回t市,回去那栋仿似囚笼的大宅。她冲了澡,披着sh发来到客厅。餐桌的雏菊已渐渐枯萎,她轻抚着花瓣,花朵在手中颤巍巍,何瑛轻轻ch0u出,将他们扔进垃圾桶。她拉开客厅的落地窗,走到後院的木屋。那一隅天地是她的快乐泉源、孤独的慰藉。
她拿出浇花器,盛满水,打理她的花园。yan光撒在身後,蒸热了她的发、衣服以及身子。
屋内一个人影轻轻靠近,站到窗边,就在她的面前。
谢今安。
yan光攀到他的脚趾头,却不敢向前,他的居家服是白衣灰k,和风从敞开的窗子钻入屋内,吹起他的发,那张面容英俊沈稳,看起来好似记忆中的少年,何瑛鼻酸,不敢再看他的脸。
她望着脚下的花丛,静静地浇水。谢今安没有挪动半步,她止不住地想他是不是正看着她,却为这个想法感到心惊。不可否认地,她的心依然受他影响。
「这个花园,你打算怎麽办?」
「它可能不会像现在一样漂亮,但我会试着照顾。」
她希望他不要照顾,她希望他卖了这栋房子,她希望他再也不要想起这栋房子,以及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更重要地,她希望他再也不要想起她。
她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的时间忘了他,但她希望自己有一天想起他时,x口不会再发疼,泪水也不再夺眶而出。她愿他也能忘了她,忘了这段感情,继续向前走。这很难,她知道,但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她难过地发现,他们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熟稔,他们当不了家人。她的心中有数万个问题,却难以开口,残留的ai意让她难以开口,她害怕自己心软,害怕自己投降,害怕自己撑不过没有他的日子。
她好想问,好想问他过得如何,想问他今後的打算,想问他这两年和父亲说了什麽,才能得到父亲的支持。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问,她必须心狠,否则就再也走不开了。
她哭到握不住浇水壶,很想瘫在草皮上,把自己蜷缩起来,但她不能,不能显露脆弱,不能让他放不下,不能对他这麽残忍,於是她转身走进木屋,努力压抑感情。她不给自己时间,很快地调整情绪,走出门外。谢今安已经走到花园,却没再前行。
「我今天要走了。」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好。」他的声音听得不真切,容颜也变得模糊。何瑛快濒临崩溃了。「我也要走了。」
「再见。」
「再见。」
没有人挪动脚步。何瑛抹去泪水,想最後一次看清他的面容,最後一次用眼睛镌刻他的一切。
我ai你,她在心里说,我ai你,就算我们不能携手到老,我不会停止ai你。
周三,耀瑛集团的首席执行长惊传婚变,记者出没在其宅邸,试图挖出更多内幕,但屋内毫无动静,没有人见得到当事人抑或知情人士。
还来不及编造故事,隔天,便惊传谢今安辞去首席执行长一职,一时之间风云四起,集团gu票大跌,记者如饿昏了头的秃鹰一般,疯狂紧盯谢今安的去向,从他走出家门、与集团高层开会、召开记者会,再到回家休息,一日行程均有人尾随其後。
看见新闻时,何瑛正在新家整理旧物。她从一箱相册抬起头,久久回不过神。辞职?他从来没提过想要转换跑道,况且,耀瑛是他毕生的成就,他怎麽舍得抛下一切?
或是他有更好的机会,可新闻来不及播报?
「这是怎麽一回——老公!」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大门碰地一声阖上,父亲放下手边的事离开了。
「哎呀!别人的儿子,他c什麽心哪!」母亲边发牢sao,边靠近书桌的纸箱。
何瑛目不斜视,埋头继续整理,她把相册一一拿出来,再默默收进电视柜。
「——才宣布离婚没多久,耀瑛集团的首席执行长谢今安,稍早又向董事会主动请辞。在记者会上,这位带动国家经济的大人物宣布,耀瑛将由陈氏集团收购。众所皆知,耀瑛与陈氏集团一直是敌对的关系,此次收购案是否预告着谢今安将认祖归宗,到陈氏集团工作?离婚是否与英沃尔千金有关?公司未来面临的改革为何?种种疑云与不确定x,使得gu票市场大跌。综观谢今安的职涯生涯可以发现——」何瑛面无表情地关掉电视,抬起头,看见母亲愣在书桌望着她。
「妈,你不是要去孝霆那?快去吧!别让人家等。」
「你真的不和我去吗?」母亲的声音轻柔。
「嗯。我晚点有事。」何瑛扯出笑。「顺便帮我买永康街那家蛋糕,可以吗?」
「好。还要买什麽吗?」
她摇头,笑容加深。
「嗯。晚点见。」母亲手上的钥匙发出叮铃的声音,大门打开,又咣当一声,遮住外头的光线。引擎哐啷啷的发动,车轮碾在地上,随即驶离车库,不一会儿,家里变得一片si寂。
和市中心的孤独不同,此刻的寂静是陌生与冰冷。她和父母入住仅仅三天,这个房子远远称不上是家。
这里离老家百里远,是谢今安名下财产中毫不起眼的一栋房子,对何瑛一家来说已绰绰有余。她本不愿再与他有半分瓜葛,却不想他早已将这栋房登记在何父名下。为躲避媒t的sao扰,何父便决定搬家。
上礼拜日别离那天,何瑛就签好了离婚协议,尔後,只需等待几个礼拜,就能正式结束这段婚姻。
结束这段四年的婚姻,十四年的感情。
他们没有孩子,更没有金钱纠纷,所以离婚相对来说容易些。谢今安想将资产的一半分给她,她没敢要,最後只接受了一栋在青山的木屋。
青山是有钱有闲的人最喜欢的度假胜地,气候舒适景se优美,可惜他们从来没机会过两人世界。
将所有纸箱清空、拆开後,何瑛回到房间洗漱,准备出门。
城内是首都里相对幽静的城市,这里聚集了许多艺术家,街上到处可见画廊与艺术品。
她随走随停,看见几家店面正在出租,便拿出笔记本记下了位置。
她要开一间花店。
她盯着笔记——租店、设计、布置、宣传??有太多的事要做,她的脑海已有店面设计的雏形,也办了社群帐号,陆陆续续上传自己这些年的花卉笔记。
大街的地理位置很好,附近有家咖啡馆,是巷弄的出入口之一。何瑛拨了电话联系房东。
「喂?」是个上了年纪的nv士,声音听着很优雅舒服。
「喂?您好,我叫何瑛。我看见您在城内这边有间店面在出租,是这样的,我刚好想在这边开一间店,方便请问一下月租多少吗?」
「城内??请等一下。」电话那头窸窸窣窣了几十秒。「嗯??那间的月租四万,基本起租一年以上。」
「好的,谢谢。」四万对她来说有点吃紧。「我思考一下,再联系您。」
「没问题。我在城东也有一间店面,月租两万八。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把资料发给你。」
「喔!那再麻烦了!可以发到我的信箱吗?谢谢!」
「当然。」对方语带笑意。
挂断通话後,何瑛又在巷弄里绕了几圈,而後走进一间雅致的手工织品店。老板娘出乎意料地年轻,看着像大学生。
「嗨。」她的声音也很年轻。
「嗨。」何瑛漾开笑,看了看琳琅满目的商品。「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不是耶,我们是选物店。这些是我们合作的手工达人做的。」
「嗯~」她了然。「难怪风格还是有一些不同。」她悠悠打量架上的物件,视线被一个零钱包x1引,那上面有个度假小岛的图案,让她想到母亲多年前在泰国买的零钱包,直到现在也舍不得换掉。
她拿起那个小包,到柜台结帐。
老板娘笑得很亲切。
「可以帮我包装吗?我想要送人。」
「没问题!」
何瑛看着她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一个橘红se的小盒子。「您是来这边旅游的吗?」她客气地问了一句。
何瑛的视线回到老板娘身上,後者的眼神很清脆。「不是耶,我刚搬来这边。」
「喔!我这边也是三个月前刚开幕。」
她挑眉,起了兴致,便问了对方开店的契机。老板娘名叫刘千竹,去年独自旅行时,意外发现这个小镇,受国内经济影响,许多店面正在出租或转让。她和朋友评估了一下,觉得在艺术气息浓厚的城内据点,外加自己的行销经验与人脉,可以趁年轻时放手一搏。
「您看起来非常年轻呢。」
刘千竹笑道:「我今年要三十罗。」
何瑛诧异。「真的假的?我以为大学刚毕业呢!」
对方噗哧一笑。「很多人都这麽?可能是因为我太矮了。」她的个子只堪堪达何瑛的肩膀,脸上的妆很淡,除了一头粉se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很文静清秀。「您看起来也很年轻,而且真的好漂亮啊!像明星一样。」她倒x1了一口气。「您不会真的是明星吧?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太追星的。」
何瑛笑答:「我不是明星啦。」她的样貌鲜少公开,这个礼拜应该是最为频繁的时候,不过多是谢今安的版面,且有关她的照片都是他们学生时期的交往照。「其实我打算开一间花店,今天来这边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地点。」
刘千竹的眼睛一亮。「真的啊?那太bang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这边的店家都很年轻,我们每个月固定有一次创业聚会,所以我知道不少资源。」
何瑛兴奋地想紧紧拥抱她并放声尖叫,她抑制了那gu冲动,可是没控制彰显在脸上的雀跃。「我非常乐意!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好啊!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吧!」
何瑛接过她的手机,一键一键输入自己的号码,她打得特别缓慢,心里纠结不已,在名称那栏空格,终是输入了自己的本名。
刘千竹高兴地接过。「我打过去,这样你就能存我的号码了。」她留神看了手机萤幕。「何瑛??何瑛??好耳熟啊??欸?最近新闻一直在播的那个企业家,他老婆好像也叫何瑛欸!」
何瑛笑而不答,对方也没纠结於这个话题。「谢谢啊!很高兴认识你。我会再来的。」
「不会!下次见!」
当天傍晚,何瑛擦着sh发走到客厅坐下,便收到刘千竹的讯息,说目前有十三家店面在出租,有些只透过熟人介绍,所以没有在店门口释出消息。而稍早,何瑛打电话问的房东也发来城东的资讯。
她正研究到一半,大门开了。父亲接母亲回家了。
气氛变得很窒息,她看到两人的脸se都很不好,咽了咽口水,轻声问:「发生什麽事了?」
父亲一手cha着腰,一手r0u了r0u太yanx,撇开头不说话。母亲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父亲,yu言又止。
「发生什麽事了?」何瑛又问,声音更加大声且冷静。
父亲望了过来。「你知道谢今安那小子在哪吗?他在做什麽?我找了他一整天!」
「他??」何瑛皱眉头,想起中午看到的新闻。「他忙着应付记者还有公司的事吧??他很忙,新闻不是都有报吗?」她紧紧皱着眉,似乎不明白今夕何夕。「你找他做什麽?」
父亲急了。「我怕他出事啊!」
为什麽他的神情举止那麽奇怪?
何瑛缓缓站起来。「他能出什麽事?」她走向父亲,看见对方眼里的憔悴。「爸!你是怎麽了?为什麽你这麽在乎他?你这样让我很害怕。」她感觉自己像是缺失了某片记忆,以致於周遭所有人都不对劲。
母亲走向前,牵住她的手。她的眼里含泪。「孝霆说,两个礼拜前今安来找他,送了结婚礼,他昨天才拆??是gu票转让书啊!」母亲摇摇头。「今安??今安把他的财产都分了,还辞了职,又帮耀瑛找了可靠的後盾??你不觉得奇怪吗?就好像??好像他在交代後事一样??」
何瑛觉得荒谬,想笑却笑不出。「怎麽会??你们怎麽会这样想?」她倒退数步,像是从远处才能看清父母。「这太荒谬了!他怎麽可能会??」
「他是因为你才活的。」父亲悲伤地说。「没有你,他撑不下去。」
这世间最痛的莫过於失去深ai的人,她听过父母因为失去孩子而一蹶不振,也遇过因失恋而自杀的男孩。但是不可能是谢今安,谢今安不可能是为情ai所困的人,谢今安不可能因为失去她就放弃求生的慾望,谢今安不可能以这麽决绝的方法道别,他不可能这麽做,那不可能是谢今安。
何瑛摇摇头。「他有自己的理想??他有梦想??」
「他”有过”梦想,」父亲加重了语气。「但是任何人被病痛折磨这麽久,需要的不是梦想,是依靠。」
何瑛像被人t0ng了一刀。她感觉自己不认识任何人了。父亲看着好陌生,父亲口中的男人听着也好陌生。
「他有忧郁症,何瑛,从他妈妈去世後就发病了。」
何瑛的脑子嗡嗡响,她急需要氧气,可情绪不断涌上来。她想冷静,想反驳,想开口问问题,却发不出声。他妈妈去世时,他才24岁啊,8年前的事了,8年了,他得了忧郁症,她怎麽会一无所知?
「他不敢告诉你,何瑛,那是??他的痛??你可能没办法理解,不过发病的时候,他会无缘无故地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更没办法控制。他不想让你看见他倒下,就像我也不想让你或妈妈看见我脆弱的一面??呼??我是偶然间发现的,我介绍他看医生,这几年他都有吃药控制,我以为他的病情有好转??」
她看着远处的父亲,在原地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妈妈也有忧郁症,自杀了好几次,这就是为什麽我担心他,何瑛,忧郁症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今安那孩子习惯了一个人承受,这麽多痛苦啊,换作是谁迟早都会受不了的??爸爸对不起你,应该要劝他的,应该要让你知道的,这样你也不会那麽痛苦??爸爸对不起你??」
是谁说,生命不过是一场玩笑?当年的何瑛义无反顾地奔向谢今安,却在互相伤害之後,毅然决定离开。她下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自己不被感x凌驾,在分别的那天描绘着未来的梦想,总算没有抱着他失声痛哭。她忽略了心里的酸楚,来到新的城市,打算重新开始生活,却发现”谢今安”这个名字依然在她的生命中打转。
而今,她再也没办法与他背对而行。
何瑛原本该错过谢今安的。
国中与高中两个部门,互相认识的机率可说是为零,他们的生命本该无交集,本该成为毕业纪念册上其中不相g的两页。
可是造化弄人,那天的何瑛因为在做校庆的美劳,耽搁了半小时。
那半小时,让她的时间与谢今安放学的时间重叠了。
他们在不同的时间,踏上同一辆火车、同一节车厢。
何瑛一眼就看见谢今安。
他穿着黑se外套,隐约露出制服,耳机罩着他的耳朵,他坐在门边,捧着一本书,沈浸在自己的世界。
她在他对面坐下。
他很专注地看书,没有觉察四周的变化。
何瑛垂眸,滑向他的制服,再到手上的书,又回到他的脸。
他已望了过来。
时间静止了3秒,她的世界只剩下他的脸。浏海碰到他的眼,看不清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只感觉他的眉眼忧郁又淡然,令人不由自主地被x1引。像是场对视b赛一样,她等着他率先移开视线。
他移开了,又看回了书,毫无留恋。
她摁下心底的失落,看着列车上的停靠显示表,又盯着窗外飞逝的景se。
几分钟後,他收起书,起身,走到她那一侧的车门,拉住她旁边的杆子。她抬头,他正回望过来。「你叫什麽名字?」
「何瑛。」
「谢今安。」
何瑛一直觉得,他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市中心的宅邸是历经3次搬家後,何瑛与谢今安选择就此安定的家。那是由好几块私人土地所组成的高级住宅区,地处半山腰,首先需穿过一道全天候受监控的铁门,再经过几栋豪宅,最後来到a区7号,占地近6000平方英尺的纯白现代建筑。这是何瑛迄今为止住过最大的房子,也是时间最短,却令她最痛苦的家。
4天前,她曾做好此生再不回来的打算,离开以後,最挂念的是後院的花园。
没想到时隔没多久,又回到这个地方,她却再也顾不上其他事。
她只想见谢今安,只要能找到他,只要能拥抱他,她愿意付出一切,她愿意回到这个牢笼,她愿意忘记过去,即使只是暂时的,她必须见到他。
「今安?」她将灯全部打开,驱散了黑暗。
「谢今安!」客厅里空无一人。
恐惧从心底蔓延,她拿出手机,再次拨打电话,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b以往任何时候还令人窒息。
她穿梭在一间间房,手上仍打着电话,突然,耳边隐约传来微弱的电话铃声,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铃声是从卧室传来的。
「今安?」她心里的恐慌不受控地扩大。
不不不,拜托不要这样对我。她在心里哀求。
她爬上楼梯,哆哆嗦嗦地推开门。
月光悄然溜进漆黑无边的房间,窗帘舞动,在半阖的窗外,谢今安背对着她,靠坐在yan台。
「今安??」月光照亮了他,却照不亮他心里的黑暗。何瑛的心绞痛无b。她伴了他14年,成为他的发妻与朋友,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理应是她,可她却狠狠伤了他。
她屏住气靠近他,待看见那高大的身子动了动後,总算如释重负,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掉了下来。
谢今安转过身,背光处看不清他的面容。「何瑛?」他站了起来,声音一如往常。「你怎麽来了?」
何瑛走到离他一步之遥,从模糊的视线中仔细看着他。
他的模样与几天前分毫不差,蓬松的头发、刮得乾净的胡渣、熨烫过的白衬衫、宽阔挺拔的肩??她一遍一遍地看着他,试图找寻任何异样。
「怎麽哭了?」他的语气温柔得令人心碎,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听?你辞职了??」何瑛止住啜泣,直视他的眼底。「怎麽会?今安?那不是你的梦想吗?」她屏住气,等着他的回答。
他浅浅一笑,彷佛那不是件大事。「只是想休息一阵子。」
不是他置身事外的模样令何瑛觉得不对劲,而是他就站在她面前,却给人一种淡然置之的感觉,好像??好像他对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乎,好像他不再有七情六慾。
她b回泪。「今安,告诉我你在想什麽,拜托??为什麽我感觉我再也见不到你?」她呜咽一声。
「??分开之後,是很难再见了。」他的声音好似也有那麽一丝痛苦。
「你之後有什麽打算?」
他垂下眼。「我还没想好。」
他妈妈也有忧郁症,自杀了好几次。忧郁症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父亲的话回荡在脑海,何瑛看着谢今安,无法将眼前这个男人与饱受心病折磨的忧郁症患者联想在一起,更无法想像他会选择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但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负能量,她感觉到他的身心已jg疲力竭,他没有力气笑,也没有力气拥抱她,或给她一个吻别。
「今安??」她的心好痛,她向前一步,贴近他的身子,感受他的t温。她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内心深处如乱箭钻心。「我爸告诉我了??你的家族病史??他很担心你??今安,我不知道你妈妈是??」她说不出那两个字。「对不起??我什麽都不懂??我都没好好了解你??」她的手滑下,已是泣不成声。「今安,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你不会像你妈妈一样??拜托??你不会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今安没动。何瑛抓着他的衣摆,哭倒在他肩上。
良久良久,他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对不起??忘了我吧??」
那句话b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还叫人心伤,他们俩都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和对方成为陌生人,他怎麽能要她忘了他?他怎麽能在她面前放弃自己,还要求她忘了一切?
她过於震惊,喉咙发出急促的悲鸣。她抬起头,看着他双眼,可他无动於衷。她感觉自己要疯了。「不!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将额头抵着他的。「今安??拜托??我ai你!??我ai你啊!!??」
「何瑛??」他的声音终於哽咽。「我真的好累??」
她的手攀住他的肩。「我知道,我知道??我陪着你??嗯?」
谢今安的身子变得僵y,几秒後,开始隐隐颤抖。怀里的何瑛拼命用小小身子试图温暖他,他捏紧手中的药瓶,任悲伤主导着自己。
母亲的逝世带来的打击超乎想像,那段时间他曾迷失自我,是何瑛带他重新t会到生命的美好,她是他活着的动力,是他呼x1的意义。为了让她幸福,他甘愿与嗤之以鼻的刘氏合作,让他们成为耀瑛的金主,影响公司的决策,窥探他的行动。当他发现自己即将失去她,多年前世界支离破碎的那种感觉再度席卷而来,即使有何父与专业人员的陪同,他却排斥向他人敞开心扉,曾几何时,何瑛是他唯一念想,可如今的他已经心力交瘁,他再也给不了何瑛幸福,因为他给不了自己快乐。
他深ai着何瑛,这份ai是双面刃,让他有了活着的希望,却也能让他绝望。
他在乎她、疼惜她、珍ai她,他ai她甚过世间万物,可是他却一点也不ai他自己。
他从来没ai过自己。
夜幕降临,首都的街景在夜se中显得格外迷人。路灯在街道两侧投下温暖的光芒,g勒出来往行人的轮廓。偶尔几辆计程车疾驰而过,车灯划过街头,留下淡淡的光影。夜市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烤r0u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x1引着夜归的人们。
在这繁忙的街道一角,一家红砖砌成的美式餐酒馆格外引人注目,木制的招牌上写着「ter’sbar」。餐馆里只剩下一位客人,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酒,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是深夜。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喂!有你这麽和客人说话的吗?」
郭孝霆ch0u走小二手里的杯子,皮笑r0u不笑。「客人,请您离开,我们要打烊了。」
「今天是忧郁星期一啊,我不能和下班的兄弟一起喝一杯吗?」
「兄弟没空,明天有事。」郭孝霆把洗好的酒杯放回原位,转过身继续说:「你记得何瑛吗?她生小孩了。」
小二睁大眼睛。「生了?!什麽时候?」
郭孝霆从鼻子哼了一声。「上礼拜。现在快点回家,我要打烊了。」
「噢。」小二站了起来。「欸!我和你说的那个合作,你再考虑一下啊!」
「你先好好经营首都那3间酒吧吧,都不怕客人被我抢走吗?」
「我们的客群又不同,良x竞争嘛。」
郭孝霆想了想,也是,他的酒吧因特别的美式风格与简单友善的经营模式,x1引的多是nvx顾客,客群也较年轻。
又听了几句小二的碎念,郭孝霆目送他乘车离开,才开始善後工作。外面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店内的音乐变得清晰。他将店里每一处都清理乾净,才关掉音乐,最後是灯光。
他推开门,上锁,转身走进宁静的夜se中。首都的街道在夜晚依旧热闹,但对他来说,没有什麽b回到家还令人心安。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钟摆滴答作响。昏h的壁灯照亮玄关,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看到妻子和nv儿已经熟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她们的脸上。他虚掩着门走出房,来到客房的浴室,快速地冲了澡。
回房时,夏洛特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一抹笑容。「你回来了。」她低声说。
「嗯。」郭孝霆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晚安。我ai你。」
「我也ai你。」
他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轻轻躺下,紧贴着nv儿的身旁。nv儿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指。他心中一暖,沉沉睡去。
隔天,郭孝霆一大清早就被吵醒。
「爹地!爹地!」快3岁大的孩子在他身上蹦来蹦去。「小北鼻!」
「我的天啊??」他把头埋进枕头,呢喃道:「几点了?」
夏洛特抱起孩子。「快八点。你再睡一下吧。」
「嗯??」
他一觉到中午。
夏洛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看着一本音乐相关的书籍。
他走过去,手指cha入她蓬乱的发丝,给她一个吻。
「睡得好吗?」她问道。
「嗯。」郭孝霆抱着她坐到沙发上,温柔地吻着她肩颈。「你真香。」
夏洛特咯咯笑。「我的学生2点会来。」她现在是钢琴与英文家教,通常是到府教学,不过那位学生今天家中不方便,便改为在他们家授课。郭孝霆也决定带孩子出门。
他抬起头看了眼时钟,剩半个多小时。「bunny呢?」
「在午睡。」夏洛特轻呼一声,喉咙挤出气音:「ter!」
郭孝霆已将她横抱起来,往卧室走去,脸上扬着笑。
10分钟後,夏洛特在梳妆台整理仪容,她的脸颊红润,眼睛水雾雾的。
郭孝霆侧躺在床上,微笑着从镜子看她。「看,我美丽的妻子。」
「闭嘴!」她笑骂着,已经拿他没辙。
他起身在她额间一吻,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去叫bunny。晚上见。」
「哼,今天晚上你等着好看吧。」这两年她的中文能力显卓提升。
他哈哈大笑,走出房门。
bunny的中文名郭夕涵是算命来的,但是夫妻俩还是喜欢叫她的r名,刚出生时,她的胎毛是淡灰se,像极了一只小兔子。
「宝贝,」他温柔地唤醒nv儿。「我们要去看小北鼻罗。」
nv儿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坐在床上缓不过来,她一直是个脾气好的乖孩子,很少哭闹。郭孝霆将她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头。
不一会儿,学生就来了,是个样貌斯文乖巧的小男孩,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郭孝霆忙着照顾nv儿,只在远处笑着应了声。在间断的钢琴音符之中,他带着孩子轻声地出门。
「宝贝,我们等一下要看谁的小北鼻?」
「妮妮阿姨!」
「见到阿姨你要说什麽?」
小小孩想了一下,说:「涵涵来了!」
「不对,要说阿姨好,记得吗?」
「阿、姨、好~」n声n气的模仿融化了郭孝霆的心。「爹地,今安叔叔在吗?」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啦。」
孩子撇撇嘴。
何瑛和谢今安之间的事,郭孝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两年前他们离了婚,不到一个礼拜又复合了,这段感情在娱乐版上占据了整整一个月,有人祝福这对苦命鸳鸯终成眷属,也有人嘲讽他们很快又会分开,还说nv方见钱眼开,不肯放手。
他虽替何瑛打抱不平,却在时隔数周後看见她哀恸的脸庞时,所有怒气化为灰烬。一看见那样的她,他便明白在她心中,依然将谢今安摆在第一顺位,现在任何外界的闲言闲语都对她无益。
何瑛只说,谢今安生了病,需要静养。婚礼过後好长一阵子,郭孝霆几乎联络不上她。就连bunny出生时,她也只送来祝福,并未亲自到场。
接着,bunny周岁後没几个月,谢今安回到耀瑛集团,何瑛也总算见得着人影。
谢今安看起来依旧意气风发,而何瑛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变得越来越常开怀大笑,至少和bunny相处时,她的笑容灿烂得令郭孝霆无b欣慰。
後来他们发现,何瑛有了身孕。她的行动渐渐变得不便,於是夏洛特带着bunny来
看望她。据夏洛特所说,谢今安每天准时下班,有时候甚至会提早离开,或是居家办公。他的话不多,却总能知道何瑛需要什麽,并适时发言。他不擅长和孩子相处,当他抱着bunny时,他的四肢变得异常僵y,需要育儿达人指点一二。
那天以後,夏洛特找到了治bunny的方法,每当她不听话,只要一句”我要跟叔叔讲喔”,她必定示弱,b魔法还灵。
郭孝霆从後照镜看见nv儿的愁容,只得压下嘴角的笑意。虽然他对谢今安没有好感,甚至极度排斥到他家作客,不过听到妻子的口述,以及nv儿眼中颇具威严的叔叔後,他是有那麽一点点改观。
也仅是一点点。如果今天让他发现何瑛受委屈,他一辈子也不会正眼瞧他。
郭孝霆把车开进车库,何瑛已经在门口等着。
他下了车,和她拥抱。「嘿。」「嘿。」
「妮妮阿姨!」bunny的高分贝从车里穿透而来。
他们看着孩子笑了。他拉开车门,把bunny从幼儿座椅解放出来。孩子马上爬到何瑛身上,和她讨抱抱。
何瑛将她举高,语调欢快又高亢地说:「这是谁的宝贝nv孩啊?」她很会逗孩子开心。「哎唷,涵涵长大了。」
她的反应逗笑郭孝霆。「我可不建议你把13公斤举这麽高。」
何瑛x1了口气,看向bunny,面露微笑。「是谁这麽会吃呀?」她在nv孩的肚子挠痒痒,後者尖叫连连,笑着往後仰。
等孩子缓过劲後,何瑛才挪动脚步。「走罗,我们去看小北鼻罗!」她回头,等着郭孝霆拿包包。
「等一下,还有礼物??」他从车後捞出一个纸袋。
「人来就好,还送什麽礼呀。」她模仿他的口头禅。
他大笑。「这是给我乾儿子的。」
他脱掉鞋,跟着何瑛走进屋。
他们从後门进到穿廊,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画,走廊尽头摆着一个巨大的玻璃艺品。穿过几间掩实的房门,来到客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整片落地窗,窗外的花园里种满了五颜六se的花卉。客厅的采光非常好,不需人造灯,长长一条浅蓝se沙发靠着墙边,前方铺着软垫,垫上摆着摇篮,小小的婴儿正在里头熟睡着。
「阿霆,当自己家呀。」何瑛穿过他身旁,抱着bunny坐在摇篮边。
郭孝霆咽了咽口水,没有回应。他可不会轻易把十几亿的豪宅当成自己家。
「涵涵,你看,是小北鼻哦。」
「阿姨,他不动耶。」
「他睡着了呀。」
「我想要跟他玩。」
「那我们先等他睡觉好不好?等他起床就可以和他玩罗。」
bunny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宝宝。新生儿安静地躺在婴儿床里,粉neng的小脸蛋透着健康的红润。他的眼睛紧闭成一条缝,小小的脸庞也皱成一团,x前的被子随着呼x1一上一下。
郭孝霆放下东西,跟着坐了下来。「他很像你呢。」
「是吗?我们都觉得他很像他爸爸。」她看着宝宝,神态变得更加柔和。「他和今安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笑而不语,望着在孩子身边的她。
日光g勒着她的脸部轮廓,她的眼眸温柔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嘴角始终扬着一抹淡笑。
郭孝霆正yu开口,便被一个n声打断。
「阿姨!阿姨!」bunny抬起头看着何瑛。「我可以0、小北鼻吗?」
「你想0小北鼻呀?」她带着孩子靠近摇篮。「要轻轻地0哦。」
bunny的小手伸向前,碰宝宝的脸,又很快收回来。她和何瑛对视,害羞地笑了笑。
「你牵他的手手。」何瑛说。
郭孝霆看着nv儿靠近婴儿紧握成拳的手。何瑛耐心指导着她,让小宝宝握住她的食指。
bunny哇地一声,看着他们的眼里闪烁着数颗星星。那是郭孝霆永远也忘不了的模样。
「你也变了,阿霆。」他撇头看着何瑛,後者正笑着回望他。「你变成nv儿傻瓜了。」
他低低笑。「我巴不得能早点遇见她。」
何瑛跟着笑,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我也是。」
她的模样确实和以往大不相同,她不再是那个苦等丈夫归家的妻子,也不是被ai人伤害的nv人。她看着虽同样温柔优美,却更为成熟坚韧,像是年少时那个恣意妄为的美丽姑娘,总算健康地长大,并呵护着另一个生命长大ren。
郭孝霆心中已有了答案,却还是开口道:「我这次来,是想亲眼看看你过得怎样。」
何瑛的双眼微微撑大,又弯成了月。「你觉得呢?」
他的视线移至摇篮里的小小生命,那孩子睡得正香甜。他真诚地笑。「我终於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