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夜打野j有个窍门,除了脚步要轻,最好还两三人一齐行动。为首者一见到j,就先拿强光照牠的头,这样一来,再凶猛的j十有都会僵住,这时下手事半功倍。
这不是野j笨,而是动物天生就是这反应。
当生命受到要胁,思绪停摆,亡羊补牢都是之後的事。就那当下,无法有所作为才是常态。
王家村人现在就是如此。
容池拎着黎二,瞅了眼手上怀表。时间过去三十秒,没人移动,也没人反抗。
他不觉是黎二不够份量或他话放得不够狠,最大的可能,是这群人吓傻了。
这也不能怪王家村。容池是外面世界来的凶兽,这要b喻,就跟当年真兽类被人糊里糊涂带进澳大利亚一样,对和外界几无接触的有袋动物来说,完全是场灾难。
差别是,动物无心,而容池是有意b迫。
他看时间又过了三十秒,翻下马,改抓起黎二臂膀。
孩子还来不及尖叫挣扎,容池反手握起短刀,没有迟疑、没有怜悯,朝那软neng的手臂划落。
鲜血早泪水好几步先被土壤x1收,痛觉慢了半拍才到位。等黎二要开始哭喊时,容池早已摀住他口鼻,只余呜喑溜出指缝。这一点呼x1空间已经是手下留情,以容池力气,用手闷si成年人都行。
「去找人啊,还看着呢?」容池好意提醒:「神nv再不出现,我下次划的就不是手了。」
这话果然奏效。容池看村人终於行动,心中琢磨下步该怎麽走。
若他杀光人,心之还是坚持不现身,那该如何?
亡者不复生,那便烧山葬村罢。直到野火燃尽这座山的每个角落,他才会真正si心。
不过,眼下还不需走到这地步。
村人的动作b他想得更快,或许神nv早已清楚容池不若表面温和,她迟早得出面。
当那年方十四、五岁的少nv迤步而来时,那步伐身姿,真让容池误以为站在面前的人,就是年轻时的她。她们实在太过相似,譬如那眉目疏淡,又譬如那苍白如纸。
「神nv。」容池还是挺尊敬面前姑娘,颇有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容池这五年来,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心都在这座山里。我总想,我那遍寻不得的伊人,就在这座山里。」
他深深x1了口气,这地方原本很乾净的,但此刻却弥漫起腥sao味儿。
是他弄脏这片净土,从容池寻路而来那刻起,王家村就注定不再安宁。
「这次来王家村,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离她好近、好近了。」容池摁着黎二的力道不自觉加大,孩子猛拍他手臂,他却恍若未觉,「可是你们却说,她不是人。」
容池g起嘴角,「我多年追寻,原来是在找不存在的人,是找这座山的山神。」
他说完,无可抑制的笑出声来。他笑不停歇,压制黎二的手越按越紧。倏然,容池止住疯魔,松手刹那,短刀也刺进黎二身躯,红刀子尖滴着血,贯穿小孩柔软肚腹。
村人早已围拢在周围,一位妇人见状,放声尖叫,从人群中冲出要和容池拼命。
但容池有枪在手,论动作,在场无人能b他快。他只在听到尖叫时蹙眉,眼底却无波。
只消一抬腕,砰的一声,黎二还尚存一息,被子弹穿心的妇人已经倒地不起。
「神nv,这伤你能治吗?」容池杀了人,神se却没太大改变。他拔出刀子,几近晕厥的小孩血流如注,容池看着就又问了一次:「能治吗?」
眼前少nv的双眸里没有情绪。容池看不出答案,只知道她没摇头。
「看来是有机会。」容池自问自答,反手就又cha了黎二两刀,「这样,总该要没命了。」
黎二流了很多血,但都不是会立即毙命的伤。容池下手算得jg,凌迟刑求可是他长项,哪里会si人,哪里会出血,哪里只会痛,容池再清楚不过。
他将黎二打横抱起,走到少nv面前,说:「你治不了,但这样的伤势,对王家村口中的『山神』来说,不会是问题。帮我找到她,她若不信你,就替我带句话。」
「你就说,当年折翼的鹰,长齐丰羽和爪回来了。」
容池让神nv去找心之,还告诫她速度要快。慢了,王家村会发生什麽事,他不能保证。
神nv无可奈何,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他们一有反抗就是伤亡。就这样,身高不高的少nv背着黎二,孤身一人往深林走去。容池还不让其他人跟,所有人都要在这,踏出他视线范围就得si。
起初有三位壮汉打算突围,容池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解决,作为惩罚,又拿了三个孩子开刀。他这次下手轻了点,但仍需要止血。神nv不在,他就让三个孩子结伴,自生自灭去找神nv,若能找到山神就更好了。
容池还说,如果都找不到,那便山g0u里将自己埋了吧。回来也不会得救。
这番c作过後,没人敢再轻举妄动。
自己的命可以不顾,但没人敢赔上年幼的孩子,没人狠得下心。
时间过去,眼看夕yan就要西沉,这天过得特别漫长,无论是对容池还是村人,都格外难熬。
神nv没有回来,三位出去的孩子也不见踪影,一整天折磨下来,似乎又要回到原点。
诗诗身边无人,大人们都紧紧看着自家小孩,唯独她自幼便失爹娘。与她最亲的神nv不在,她只能看着群山独自发愣。黑珍珠般晶亮的眼像蒙上层迷雾,诗诗没注意身旁的人早已默默退开,直到容池落日余晖下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心神游荡的nv孩才猛然回神。
「在想什麽呢?」容池问。
诗诗抬头。甫张口,便想起自己不能出声,她是要承接神nv意志的人。
容池看她这模样,笑道:「都忘了你不能说话,甚至连发声都不行。真严苛啊。」
他将黏腻血刃贴上诗诗侧颊,鲜血抹过她稚neng的脸。一般孩子早该被吓出声,可诗诗只是僵着,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她其实不知道该怎麽办,身份特殊没错,但她历练终究不深。
「诗诗。」容池盯着nv孩,「我跟你说,没有什麽山神,那是活人。你们神nv,也是人。」
「说句话来听听?证明你还活着,还是个生而自由的人,不要盲目地放弃话语权。」
他转动刀身,银晃晃的锋刃像是蠍尾,在nv孩眼尾划开淡红浅痕,而後停留在额角。
「真倔。」容池笑了,「我教你怎麽出声。」
利刃刺入皮肤,直抵额骨,yan红滴落在浓密长睫,温热sh黏。nv孩清秀的脸孔皱成一团,张口就想呼x1,声音却本能地搁浅在深喉。
「出声,我让你出声。」
「你不是神nv,也没有什麽会眷顾你们的山神。」
容池刀势拉得慢,在她额上缓缓划开一道笔直而锥心的血痕。诗诗双眼无助瞪大,x口心跳混乱得让她发颤,原来刺骨之痛真实存在。她好几度想求饶,都还是咬牙忍了。自己只能是神nv的接班人,除去这身份,她连家都找不到。
但实在是太痛了。
诗诗心一横,张口瞬间,把前臂往自己嘴里塞。白牙咬破皮肤,sisi堵住差点出口的哀嚎。
就是容池,也不得不赞nv孩的y骨一声好。
「好,很好。」容池失笑,为了陋习牺牲至此,在他看来简直愚蠢。「去找你的神,求她来救你们。天黑前我没见到她,你也不用再回来。」
他推了nv孩一把。诗诗整张脸都是血,村人见着都畏惧三分,她环顾四周,没人愿意上前帮她。
她忽然很想哭,可是眼泪混着血是看不见的。於是她踉踉跄跄,喘着气,一个人走进山里,最後还是半滴眼泪都没掉。
容池是没什麽信仰的人。容家当年被围剿,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靠双手杀出血路奔逃入山。能改变结果的,永远是人本身。
王诗诗好多年後才明白,容池不信神,和自己信神道理是相同的。
她没遇见神nv,也没见着山神。待硕红夕yan将要隐没山头,她悄悄溜回王家村时,已经做好帮村人收屍的心理准备。她躲在林木後头,看容池拿枪管抵着村人的额,那画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君无戏言,容池是真的下得去手。枪响五声,鲜血喷溅上容池隽秀面容,他清空弹夹再抬手,表情平静地像单纯出门游走。
诗诗不敢出声,不能出声,她只能躲在暗处祈祷——拜托、拜托谁来救救他们罢。
她太害怕,以至於只敢低头祷告。当她回过神时,村内已无枪响。
诗诗颤巍巍地睁眼,出乎意料,竟然还有村人幸存。
眼前一名nv子,背上背着昏迷的黎二,单手抵住男人漆黑枪口。诗诗没见过她,但那身焰红,竟b遍地流逝的生命还要鲜yan,衬nv人白肤红唇,和那双淡泊一切的珀se眼瞳,宛若深埋群山的晶矿。
容池昂首,千言万语只化一句——
「心之,好久不见。」
五年或许不长,可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能多活一天都是运气。
在这个纷乱、争夺的年代,要si很容易,活着,bsi了更难。
如若不是心上挂念着王心之,容池认为自己苦撑这五年,太不划算。皖系军阀虎视眈眈,革命烟硝甚嚣尘上,北有骁勇的草原骑兵,东边阎家更是处心积虑,觊觎祁连山矿脉资源已久。
他是争一口容家覆灭的气,求一个自己没疯的名,履一道除他之外早无人惦记的约。
如今,人见着了,村也毁去大半。
容池走进王心之,伸出手,骨节分明的长指浸染鲜血。
他原想说,他这几年是怎麽过的。他想说,她当年果然还是不该救他,山上山下一个样,有他容池在的地方,就是人间炼狱。
他有好多事想说,殊不知人在眼前时,却是半字也吐不出口。
容池的手僵在半空,他没有碰她,最後一刻又收回手,连他自己也说不明为什麽。
「我们下山吧。」容池淡淡道:「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生活。」
王心之还是没说话。她看着容池,好一段时间的静默,连眼睛都没眨,像极披着红纱的jg致陶俑。然後她转头,最後将群山收进眼底封存,无声跟她挚ai的乡道别。
就这麽短暂一刻,王心之眼底柔情才有属於人的温度。
她原想将黎二从後肩轻轻放下,却不料容池忽来一句:「那孩子家人都si了,将他带下山。」
王心之一开始还想不明白,容池为什麽要这麽做。背了这麽多条人命,这孩子在王家村是si是活,他肯定不会在意。既如此,又何必把人带下山?
可是,当她现在坐在床沿,凝视黎二稚neng的脸庞时,她懂了。
黎二是枷锁,无需白铁镣铐,就是活生生的束缚。
只要年幼的孩子还在这,她就不能离开。带着孩子逃亡太困难,容池不必明说,他也相信王心之会明白。心地善良的她,绝不会丢黎二孤身一人,在这陌生又痛苦的环境求生。
王心之敛下眼帘,手背轻贴上黎二额头。高烧昨晚退了,这得归功於容池找来全甘肃有名的先生,他用的是西药,立竿见效,即便王心之熟习草药知识也远远不及。
下山至今已经过去三夜。王心之寸步不离床榻,容池要事繁忙,但也是照三餐会来关照。
昨晚黎二有短暂醒来,但意识仍处半梦半醒间。
他半闭着眼,开口。」
容池说完原想走回办公处,不料那小弟听完後站在原地,面有难se。为难自家人不是容池风格,他知道小弟不敢主动发话,便又问:「有困难?阎老爷送来什麽大礼,这麽矜贵?」
「池爷,阎家那送来了几位姑娘,要给您喜气喜气。」小弟心知这事讲不得,可萧良坚持要容池亲自发落後续,他也只能y着头皮来转告。「可那班妙龄nv子都是哑的。其中一位还是、还是——」
小弟支支吾吾,「是阎老爷的小nv儿,阎琪。」他怕容池仍坚持要把人送回,就又赶紧补了句:「萧大人说,她们回去si路一条,要收不收端看您的决定。」
小弟说完,再也不敢多吭一声。别说发声,他连容池的表情都不敢看,头低到要贴地。
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小弟看着容池的影子迟迟未动,汗水从额侧滴落h土,全身发僵。
「太过用心。」几秒过去,容池终於说话:「再推辞,倒显我器量狭小。」
「找间屋子给那些姑娘住。没我允许,别让她们在外游荡,外头可是随时有人在失踪。另外,这里不是茶室下处,她们得有一技之长。丢些针线衣物给她们吧,还有书,别我哪天过去,还没个人识字。」
他拍了拍小弟肩膀,「去吧,下回找我,放自在点。萧良人好,反衬得我妖魔鬼怪似的。」
明眼人都知道,萧良只是扮黑脸,容池却是真正的笑面虎。小弟不说破,应声好後正要回头,却是又听容池补了句:「对了。让人传话过去,铁轨的事没门。他阎家要绕哪都行,就是不能进山。只要我容池还在,祁连山就是活人进,白骨出,谁要对山不敬就是与我容池为敌。」
容池对姓阎的多处通融,唯此事没协议空间:「阎霍予那老头子,一把年纪了,抓着矿脉挖出的也不是他有命花的钱,早该si心。」
小弟听得冷汗直流,这话要是换个人说,被阎家人听去,别说是明天的太yan,就怕是今晚的月亮也见不着。生怕容池再口出惊人之言,小弟这回就是打呼咙陪笑一声,便飞也似的离开了。
容池看着小弟慌忙离去的背影,仰头,让太yan光驱散些y霾思绪。
说是执迷也好、心魔也罢。容池处理他事都能让也能谈,唯祁连山这块没有妥协空间。
铁轨入山便是破坏,炸一个个乌漆妈黑的山洞,远看都像是大地的癌瘤。这是他的私心,威胁王心之现身是一事,除了他本人,容池也霸道的不允许其他人来w染这个地方。
为此,他无形中树立多少敌人了?
或许二、三个家族,也可能有五、六个。总之合起来也不是小势力。
容池不是真的记不清,他只是不打算细数。萧良就b他还紧张,此刻人在办公处听了容池要小弟传的话,当下便往身後办公椅一坐,单手盖在额上,连话都不想说。
「池爷啊池爷——」萧良闭着眼,眉头深锁,「容池啊。我留洋那几年,回来之後,你就完全变了个样。我都不知道是我洋墨水喝多,不懂你这个中国人了,还是你真的沉沦得万劫不复?」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容池,我就问你,」萧良指着外头还在c练的兵,「这些人的命,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你si命撑到现在,是这样挥霍资源、口不择言的?」
萧良和容池自幼熟识,两人一个k裆长大,小时候总玩在一块儿。可是萧良生在经商世家,容家惨遭甘肃三大家族围剿那年,他人还在英l三岛。在甘肃的亲人当时发了电报给他,萧良人远在海外,也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乾着急罢了。
不过说到底,他那时一介书生,就算人在中国,也救不了容池。
这萧良也是清楚的。但他也明白,容池从没怪过任何人当时没有伸出援手。容晋当年在名门间虽是跋扈,但意外地礼遇商人士子,也才会和萧家交好。然而当容家遇难,下头受过恩惠的人却各个避之唯恐不及,就怕以後甘肃势力重整,自己成了三大家族的眼中钉。
趋吉避凶是人之本x,容池明白。所以他从未问过萧良,他变成这样之前,萧家在哪?
容池甚至没跟萧良提过羡慕两字,那太遥不可及。羡慕萧家经商不持刀剑、羡慕萧良说得一口英式发音、羡慕他总是能像教科书,脑中理x式子一列,就会笃定地摇头说:容池你这样迟早会出事。
萧良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帮发小倒数那个未知的si期。他看容池听了他的话後神se未变,从柜里拿出高山乌龙,便知自己刚又是在浪费口舌:「唉。绝处逢生者,一半运气,另半都是疯的。」
「依你看,我会是哪种?」容池心不在焉的问。
「幸运的疯子。」萧良不讳言,他0透容池脾x,只要不提到王心之,多难听的话都很难激怒眼前人:「现在的你活着,会是许多人的不幸。」
容池轻笑。「那可真是抱歉了。不过,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他打开茶罐盖子,炭焙过的茶散出清香。但容池也没拿其余茶具,他伸出两指,从茶叶中夹出了封金边信,上头没有署名,封蜡的图腾做得却挺jg致。
萧良认得那样式。「这是??北京政府的密信?」他问,语气里满满的不解:「他们可是在东北啊。多远的人,怎麽会找上你?」
「不是北京政府,是奉系。张家人。」容池纠正,进一步解释:「现在的北京政府不过傀儡罢了。我五年前清扫的那三个家族,其中的张家便是东北张家的远亲。他们内部闹不合,我和张作颐借兵和火药,替他铲除异己,也报我自家的仇。」
萧良听完,没有马上回覆。容池当年借的人不多,张愿意投资,是在花小压大。倘若容池失败,那张作颐不痛不痒,也算是对远亲的一个警告。如果成功更好,不仅除去内忧,更多了容池这个在内陆的友军,对未来并吞山西一带大有助益。
容池把信夹在指间递给萧良。「你猜他写了什麽过来?」
萧良伸手接过,融了封蜡开信,代容池看信过程脸se越发凝重。
「联姻,我没想错吧?」容池嗤笑,语气里不免透出鄙夷,「用了洋人的火药,脑里装的还是八gu思想。张老狐狸总认为,他把家里千金嫁来,我俩一东一西就能并掉山西。他想我口中这声岳父想得可久了。」
容池接过萧良手中的信,瞥上一眼,便找了个打火机把信点燃,「但照我看,山西阎家都b他有诚意。张作颐遣人送这薄薄一封信的时间,阎老爷都把nv儿弄哑送来了。」
信纸着火,萧良隔着火光,竟有点看不清容池说这话时的神情。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几年都在找什麽人。一个个把nv儿送来,是都甘心做妾?」
「或是他们认为,王心之才该是我纳妾的对象?」容池点头,「正常也是该这样。」
「唉。」萧良轻叹口气,「这群人根本不清楚你有多疯。那现在你如何打算?这不是单纯拒绝门亲事,这两家敌对关系越来越明,迟早得选边站。」
「不知道。我就是还没打定主意,才来找你。」
容池看向明明生得清秀,双眉却经常皱在一块的儿时玩伴:「不如我跟他们说容池实非良人,nv儿嫁我,还不如跟着萧良。脾气温顺,包不准还有机会出国当洋夫人?」
「容池!」
「我说笑的。」
容池笑了声,从一旁架上拿出本册子,一翻开,里头满是手绘地图。
「这事先搁置吧。我不会将王心之当妾,但也不想委屈两家nv孩儿。」容池将图摊开在桌上,指尖点了上头几处,「眼下东北的战事要紧。宁夏回族机动x强,拚游击不是上策。若是能谈最好,不能谈,便以守代攻,不要激进。」
容池自有魔障没错,但讲起他事,依旧发落的井井有条。他又说了会儿,直到门外有人报信进来,这才停下在图上b划的动作。
他听完,将来报信的人遣退,转头跟萧良说:「我山上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烧了三天,现在醒了。你有兴趣一起去看看他吗?」
萧良当然是没兴趣的。
在他眼里看来,容池碰上祁连山的事就像是中邪,没半点理智在。与那邪山有关的一切,萧良的原则是能不碰就不碰,要疯容池一人去疯就够多了。
於是,容池速速和萧良交代完接下来的战事拟定,便一人折返回屋。沿途还不忘关心了下新人的c练状况,天气转凉,便交代厨子今晚加菜,煮点红豆甜汤犒赏大夥。
甘肃并不算是个富饶地方,每每入冬,农稼收成若是不好,就有人冻si街头。容池看这些穷人可怜,便把还有t力又顺眼的收进来当军人,再怎样也能糊口饭吃,总不致於饿si。
容池当年能靠少量人力翻盘,就是赢在带人。他本身武力虽不弱,但打仗终非一人的事,他就是有能让下属为自己卖命的魄力。真要说,萧良也是折服在他那gu天生将气下,才愿意回来陪这名半疯的发小出生入si。
可惜,这样军里一帮人崇仰的对象,在王家村人眼中是最纯粹的恶魔。
「你醒了。」
容池一进门,坐在床上的黎二手中还拿着热水。孩子见到那张梦里反覆出现的脸,先是呆愣,随後把水杯往床外一扔,扶着床沿乾呕起来。他太多天没吃,胃里还是空的,最後只把刚喝下的水全又吐了出来,连胃酸的气味都很淡。
记忆在瞬间回笼,血洗的家乡烙印在黎二心底。他虚弱抬头,身t恐怕都还站不直,人却不知哪来的勇气,握起拳头就要往容池冲去。
容池倒也表现得平静,最後还是王心之先压住黎二,避免了肢t冲突。
愤怒与恐惧在无声中膨胀,容池在他们面前拉出化妆镜的木椅,肘抵着扶手,撑颚,一双桃花眼对上两人,没有半点歉疚。
过了好半晌,容池才说:「放开他。」他翘起脚,慢悠悠笑道:「王黎二,你要能杀我,现在给你个机会。我就坐在这,让你一双脚和一只手,来。」
他从绑腿里ch0u出匕首,刀刃压上木桌,一声闷响。
这回,王心之还来不及挡,黎二便踉踉跄跄的从床上站起,不要命似的扑向只有两步之遥的木桌,抓着刀,毫无章法的往容池x口刺落。
可他大病初癒,又只是个孩子。对容池而言,随便只野j都b现在的王黎二还要有威胁x。
「太慢了。」容池看准刀势,迳直握住黎二手腕说:「你这样杀不了人。」
容池一施力,黎二吃痛便松了手,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刀,刀尖对着黎二左眼,亮晃晃的银刃挨近眼睫。
一时冲动被绝对的实力落差压下气焰,黎二怔愣不动,只听面前人淡淡的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在这教你的第一课。在山下,你这样拿刀对人,你没杀si他,就是他未来会杀了你。」
「我喜欢你的血x。」容池转了个腕将刀收起,「但你想报仇,光有勇气成不了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年幼的黎二:「你现在在这,有两个选择。第一,好好当个打杂的过活,我不会为难你。第二,你来军里习刀习剑,跟着我上前线。等你有机会拿枪——」
容池莞尔一笑,「说不定哪天就能杀我了。」他说完,又看了一旁的王心之一眼说:「另外,你养伤这段时间,好好跟你们的山神聊聊啊。」
「若有机会,你能问问她??」容池g起嘴角,在黎二耳边耳语两句,这才放开他,「别不信,你迟早会知道我说的半分不假。」
黎二也不知是被那话吓着还是手腕仍在发疼,他盯着自己的手,动也不动。容池没再理会他,转身往一身yan红的王心之走近,伸手将她的鬓发拨至耳後。
容池的手很热,碰上王心之因天冷而发凉的耳廓,让她双瞳微不可见的紧了下。
「我下周有宴要请,你一个容家准夫人的身份,不能都不见客。」他看着王心之说:「但我知道你不喜见生人。所以,你有第二个选择。我会替你备帘,你人待帘後,出声讲几句话便可。」
容池收回手,「这不急,你能想个几天,再跟我说你的决定。」他顿了下,又道:「心之,我很ai你这双温柔苍凉的眼。我过去五年,梦里除了迷幻的焰红,就是这双琥珀se的眼。」
「但我有时又会想,这样实在太不像人了。我带兵无数,就这双眼对世间毫无眷恋。」
容池踏出门前,特意又回头看了黎二。王黎二仍旧低头看着手,没注意到容池那道注视,但旋律熟悉的歌声还是隔着窗,从外头钻进他的耳里。
容池离开时哼着歌,是他那晚在王家村听见孩童唱的山谣。
红衣裳红衣裳
你踏呀踏踏进山水呀
阿娘说山里有野兽你为甚麽不回家?
红衣裳红衣裳
你踏呀踏踏上树梢呀
阿娘说山里有魔神你为甚麽不回家?
红衣裳红衣裳你不要害怕
红衣裳红衣裳你不要说话
阿娘说山里有红衣裳她要我回家
几句旋律相同的歌词,非常容易上口,容池当晚听过几遍便记了起来。歌词是有些不对劲,但童谣嘛,好念好记才是关键,内容也不多人会去深究。
待容池走远,歌声再也听不见,黎二才终於抬头。
他从木桌前的蟠龙铜镜,看见自己这张脸的映像。
那眼神实在陌生,原先的王黎二已经在祁连山si去,和红衣裳一样再也回不来。
他觉得自己蜕变成某种生物,挤落无知、单纯又美好的蛹,换上贪嗔痴恨的皮。
这样,是不是更像人了?
山谣中是否真藏有弦外之音,後人再也难以明说。
红衣裳指的是谁?祁连山中又是否真有魔神存在?这些,对容池而言都无足轻重。
他眼见为凭,当年救他的人确实是王心之。
众口铄金,传闻真也好假也罢,容池不在乎她的背景。
下周的摆宴令人心烦,容池路上边走,边想着还有多少事没交代。要给各方的帖子都已送达,各系军阀都很给面子,全在等容池一个答覆。
更准确来说,他们全在肖想着能将甘肃这块隐而不宣的战力纳为己用。
只有天知道容池压根儿不想和这群人交涉。什麽联姻、什麽陪嫁,他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沙场,或许和身下良马的感情都b屋里妻妾还亲。容池暗自哂笑,他就不懂这些人的想法了,难不成他看起来像是会因nvse妥协的人?
想到这,容池心念一转,原先要踏往靶场的步伐一个转向,走入楼房。
阎家小nv儿不知被自己亲爹用什麽法子弄哑了,她人到这,容池连个关心也没送过。他想了想,这样对人家姑娘是太刻薄了些,至少见个面,别让人总说自己姿态摆得高,谁都不入眼。
阎琪这人小他几岁,容池上回见她,是在容晋寿宴上。那时,容池行事风格仍算温润,在宴里也没亲哥哥风光,便颇有自知之明的待在桌旁,安安静静地吃着饭,看遍所有人藏在祝贺下各怀鬼胎的心思。
阎霍予当时领着一家妻小前来,首先就朝容晋打了招呼。阎琪鬼灵jg怪,还唱起贺词给老爷听。虽然词也唱得不怎麽样,但总归是搏他老人家一个欢心。
容晋喜上眉梢,当场选了颗玉石赠与阎琪,还边说这孩子可ai,以後要让儿子娶进门。
阎琪听了只是笑笑,目光却是往在旁边注视一切的容池看了过去。
容池也没多想,毕竟酒过三巡的场面话没多少能信。
但谁也没料到,那日宴後,两家一别经年。容池下回再出现在阎家,已是一家之主的身份。
劫後逢生的容池注意到她,给了一个礼貌而生疏的微笑,笑里无温,更别提什麽过往交情。
在阎霍予身後的阎琪忽然心头涌上一gu酸涩。她也说不清是为什麽,分明是没半点承诺的事,恐怕除她之外,早就没人记得容晋当时戏言。可阎琪就是觉得难过,容池眼中从来没有她,但她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努力让对方看见自己。
而她越努力,却发现他离的越来越远。
远到容池现在人就在她面前,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仍没她的身影。
「你这几年瘦了。」容池知她无法发声,眼神扫过她和她身旁一众姑娘,「是阎霍予老糊涂了。不仅饿着你,还让人毁了你这天生好嗓。」
阎琪敛下眼帘,缓缓摇头。容池不清楚她想说什麽。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跟你来这?」
阎琪看着他,伸手b了个七。
八个人一生都不能再说话,就为了见你这一面,为了甘肃这块大甜饼,为了
阎琪抬头,想再看清楚她这些年忘不了的人,但却发现容池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少了一人?」容池快速点过人头,在场撇除他自己,含阎琪不过七人。
阎琪转头环顾,她确定方才是没有人出去的,便指了指厕间的位置。
事实上,现在阎琪身边这几位姊妹全是她的熟人,唯独现在闹失踪的姑娘是临时凑数。原先要陪嫁那位喝了哑药後一病不起,算命的又说定要凑满八人才是吉利。
是以,阎霍予不得不从窑子里弄来位本就是哑巴的nv孩。阎琪觉得,那nv孩生得倒也标致,可惜额上有疤,x格又和她们这群人格格不入。小小年纪,一双水灵大眼永远提防着人。
容池点点头,没见着人也没多讲些什麽,只说:「东西吃得若不习惯,我再跟厨子说换点你们的家乡菜。但这里交通没你们山西发达,有些菜不好取得,我也只能尽量了。」
阎琪听了没有回应。她看着容池,心中千回百转。
她几番思量,最後还是颤巍巍的提起笔,在素白纸上沙沙写下:
“父亲不容任何人挡在铁轨前。”
“不要设宴了,快逃。再晚就来不及了。”
容池伸手接过她写的东西,短短两行字,他却看了好久。阎琪心中着急,她就怕容池不信,想从他手中ch0u回纸再多写些什麽,却见对方一声轻笑,当场将白纸撕碎。
「这就是你来这的原因。」容池长叹口气,「阎琪,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他脱下长外衫给阎琪披上,压低音量在她耳边说:「我这种人,si了便si了。」
「你实在不用为了救我,背弃家族,还哑了嗓子。」
容池说完直起身,扫了周围其他人一眼,又说:「你太累了,才开始胡言乱语。不要担心,再过几天你家人也会过来,你们能再好好聚一聚。现在休息吧。」
容池说完踏出房外,留阎琪在屋里不知所措。
而此时屋里内心同样慌乱的,除了阎琪还有一人。
是躲在厕间,避而不见的王诗诗。
过去几日,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活的。她从神nv的接班人,一朝沦落至此,山人不接待她,城里也没她容身的位置。王诗诗明白村里规矩,但却不明白自己怎麽就只能这样?
那天,王心之要带着黎二离开时,她说话了。
「别——」
走字尚未出口,从隐密树林里仓皇冲出的王诗诗便静了下来。她似要抓住些什麽的五指还伸在半空中,哪儿也没碰着,浑身血ye却冷得宛如坠入冰湖。
所有人都在看她。尚存一息的村人,背着黎二的王心之,还有容池。酿造悲剧起源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将正在发酵的震惊、排斥、厌恶全都纳入眼底。
然後,容池眨了眨黑如浓墨的双眸,朝着她,伸出染满鲜血的手。
但王诗诗没有动。她头很晕,彷佛才刚发过几日高烧,连眼前景se都有些看不清。
她不知道容池等了她多久,也许只有几秒,却长得像一世纪。她不知道他们最後是什麽时候离开的,待王诗诗回过神时,她从村人眼中看见魔神的倒映。
那是她自己。无能为王家村免除不幸,又背弃与山神约定的自己。
犯忌的神nv就是灾殃,只会为村里带来苦难。王诗诗哭着求着,最後还是被赶下山,辗转流离到了阎家私下经营的窑子。又幸亏她一张嘴因多年习惯而封得si紧,真让人当成是哑巴,反而在被客人点上前便被阎霍予抓去给阎琪一行人补缺。
就这样,她弯弯绕绕,最後还是来到这。
来到这个距离令她无处容身的恶人最近的地方。
容池离开楼房,下周的设宴不只阎家在打着算盘,他自己也有局要布。
他走回办公厅,萧良见他进门,放落手上公文的同时也拿下金边眶镜。他面前桌上的白纸已堆的有半个人身高,就容池来看,里面大多都不是需要萧良亲审的事,但他这位发小就是放不下心,凡事都要亲自过目。
容池看了萧良眼下若隐若现的乌黑,坐下沙发前随口问:「昨晚没睡?」
「宴上多少事还没安排??」萧良叹口气,拿了纸镇把压住看到一半的文件,脚步虚浮的走到容池对面坐下,「也就只有你还把它当做是场宴。」
「阎家那里迟迟等不到你消息,我看他们耐心是要耗尽了。开山之事在即,要炸山还要跑过不少形式,你现在对阎家这样不理不睬,是答应和那张老狐狸合作的意思?」
「算是吧。」容池烫过手中青瓷杯,心不在焉的回答:「要就怪阎家意图炸山是真的踩到我底线了。」
容池说完,从怀中拿出三封密信,信上的封蜡压纹唯他一人独有。他将这三封信摆到萧良面前,递出第一封信,缓缓说:「宴前替我传给东北张家,越快越好,注意不要让阎霍予发觉。」
萧良点头。他以为容池要继续说接下来的信要给谁,却见他在要递出第二封信前问了句:「宁夏回族那儿的战况怎麽样?」
话题转得突然,萧良顿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暂时休兵。两方都有损耗,但都是在磨着打。」
容池听完敛下眼睫,沉默几秒後把信收回自己怀里说道:「这封给宁夏头领的信,我会亲自送达。那边的战线先留着前线兵力就好,其余的人可以准备撤回休整。」
「第三封信。」容池修长的指节点在最後那封信上,微微g起唇角笑道:「帮我给境内的张家。五年前那场清扫,相信张家余孽对我恨意未消。」
「螳螂捕蝉,h雀在後。」萧良跟容池是有默契的,加上他又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容池想做的事,「阎家是蝉,你再以自身和张家做饵,诱h雀入局。」
萧良摇摇头,把第三封信在桌上微微推向了容池的方向:「容池,你会si的。」
「我在外头名声叱吒,但自家谋略却对我不是很有信心啊。」容池轻笑。
萧良眉头深锁,没有回应。他不是对容池没有信心,而是他这朋友的法子一向都太铤而走险了!明明有更稳当的方式,容池就非要一次处理完阎家和张家,这种会以命做赌的局,实在不是萧良风格。
「等各路的人都回来後,让大夥吃饱饭足,休整一天一夜。」
容池显然没有要理睬萧良的忧虑,他继续下达指令:「然後告知各路领将养jg蓄锐,备战。」
萧良的表情很糟,和把一切都笑得云淡风轻的容池截然不同。
「瞧你,愁眉苦脸的。」容池倾身,将手放上发小紧绷的肩膀,「不谈这些了。跟你说个好消息,王心之会参加下礼拜的宴会。」
萧良挑眉。这倒是出乎他预料,他以为那穿红衣的姑娘是抵si不从的类型。
「你确定?」他有些不相信地反问。
「现在还没答应,但她会答应的。」
萧良眼神一沉,「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参加一个被威胁的宴会。容池,你这样不可能幸福的。」
「谁说我威胁她?」容池有些好笑地反问,「我只是找了个人去跟她谈。都是同个村子出生的人,相信在这异地,难得的亲切感会让『他』说服她的。」
萧良想了几秒,专心搜寻自己的记忆。印象中,有次酒酣耳热之下,容池确实握着他的手,脸上难得浮现发自内心的喜悦,语中藏不住兴奋的跟他说:萧良,今天有个人来找我。是王家村的人,我真的有机会找到王心之了。
「你找了那个『承应』?」萧良自己那次也喝得有些醉,语带三分迟疑的问。
「原来你还记得啊。」容池乌黑的眼眸里藏不住笑,「你那次把所有情史都跟我说过一轮,我还以为你已经醉得不能再醉,醒来後什麽都不会记得的。」
萧良尴尬的咳两声:「是忘了大半没错。」
「除了还记得你说过王家村有个承应找上你之外,其他的就??」萧良顿了一下,用指腹r0u了r0u太yanx,「还有,你是不是有说,你跟那个承应达成了什麽交易?」
「对。」容池非常大方的承认。
「??所以是什麽交易?」萧良追问。
容池的笑让萧良心里涌上一阵恶寒,彷佛时光倒退数十年,他俩一个还没出过国,一个只是家里不受人ai戴的小儿子。他们背倚在老树下,萧良手中还握本书,容池就只是在放空。
那时,萧良曾随口说过一句:「你以後如果被你亲哥迫害,要记得还能来我这。」
容池双眼闭着,听了之後哂笑道:「不。若我之後穷困潦倒、又或是遇上了难以抗衡的力量??萧良,你要离我越远越好。」
「因为我会不惜一切,榨乾身旁所有可以利用和不可以利用的人的价值,直到达成目标,或者我si去为止。」
萧良拉回思绪,多少年前的事了,容池当时的话言犹在耳。他知道容池当时说的不是玩笑话。十几岁的小孩随口说的话,白驹过隙,一晃眼他就记到了现在。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容池止住要再次询问的萧良,说:「他跟我说王家村和山神的渊源以及入村方式,我替他带出被放逐在祁连山中的神nv。」
「本来他就算没要求,我也是要带心之出来的。」容池侧撑着头,清晃手中茶杯,「他主动送上门来,倒是帮了大忙,直接提供我遍寻不得王家村入口的解方??」
他将手中微冷清茶一仰而尽,放落空杯时眯眼笑道:「还给我说了个偏远荒村的动人故事。」
萧良盯着容池,好半晌,才有些闷闷不乐的回说:「你说谎。容池,你把事都放在心里,我就算饱览群书也帮不了你啊。」
容池难得低下头,几个呼x1的静默过後低笑道:「还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
「我不希望你帮我。宴会当天,我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
萧良一怔。他不认为容池还记得当年的话,但他现在却说出了一样的内容。
容池缓缓闭上眼,然後很轻、很轻的说:「我和那位承应的交易还没结束。我不认为交易结束後我还有命,也没预期自己会幸福过。」
王心之没想过,她有生之年还会见到面前这个人。
他变了很多,不仅身高ch0u高,眉眼间也褪去当年稚neng。杂乱的蓄胡让他本就消瘦的脸庞又添上分沧桑,更别提手背上那些怵目惊心的疤,在伤痂脱落後像不知足的水蛭,x1收他的血ye後露出粉neng的r0e,sisi黏在青年皮肤上。
「心之!」青年从刚入门时的震惊中回神,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喜悦,「真的是你!那姓容的没有讹我,他真的成功带你离开那座鬼山了!」
王心之面上喜怒不显,原先平缓的呼x1却乱了几分。
她向山神献愿那天,祈求王家村能无病无殃,却没求让身旁亲近的人平安顺遂。和山神祈愿,愿不能多,多了就是贪。须知因果一t,愿从何生,代价就是祈愿之人所需背的果。
对王家村这种偏远又深居於山的聚落来说,随便场瘟疫、乾旱就能灭村。
总得有人负责祈愿,总得有人担下不知何时降临的果报——
是以献愿祭完成时,旧神nv就不再是祈福救命的仁医,而是行走的灾殃。
献愿隔天,王心之按照村里习俗,天还没亮便离开王家村。她以为至少会有个人来看她,荒山雪路漫漫,她替村里奉献多年,总不该最後一程连个道别都收不着。
但是人的绝情是会让人超乎想像的。
就连那位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放她一人的黎向实也没来看她。他们两人同岁,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黎向实接任承应那年,王心之也成了神nv。
被选为神nv,就代表她迟早得回归山神怀抱。王心之x格早熟,对此不吵不闹,倒是黎向实当年抱着她哭了整晚,不断嚷嚷着不公平,他绝对不会让她走。
王心之离开那天在心底默想,原来承诺都是这麽不牢靠的。
但她不知道,黎向实那天其实被家里打个半si,伤好刚能下床,就偷偷00的离开了王家村。他在山里遍寻不得王心之,却也赌气不愿回家,这才让王家村的承应空了一代,不然黎家老伯也不致於一把年纪还得继续顶替承应的位置。
「心之,你忘记我了吗?」黎向实的手很热,他半跪在王心之面前,紧紧握住王心之的手,「我找了你好多年!也不知道那魔神用了什麽法子,让我怎麽都找不到你在山里的踪迹??心之,我跟你说,我看了好多书。关於祁连山历代神灵的、一些默默无名的传说、巫术,还有??」
「还有好多好多。」黎向实说到一半忍不住哽咽,「我真的很想你。我问了所有可以问的人,我叛逃出村,王家村的入口再也不会为我而开。我找了几年,才听到这里也有人在找祁连山里一位穿红衣的nv子。」
「我知道那是你。但我又很害怕,他看到的会不会只是王心之的躯t,你的灵魂早已去到那玩弄人心的神灵身边。」黎向实低头,勉强扯出笑容说:「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王心之看着眼前人抬起头,两人眼神对上刹那,她温柔而坚定的ch0u回手。黎向实不解的看着她的动作,他正要再次开口,王心之却是早他一步b起王家村特有的手语。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黎向实微愣了下,但他毕竟是曾受过王家村训练的承应,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点点头,示意王心之继续。
“当时接任承应,有人b你吗?”
「没有。」黎向实面se微僵,他很快反驳:「但我接的时候没人跟我说你是下任神nv!那群村人,包括我爹,他们都是在我答应後才跟我说你的状况的,他们根本就是——」
王心之止住还想再讲的黎向实,柔若无骨的长指继续b出一句又一句锥心的话。
“我和你一样,也没有人b我当神nv。”
“你怎麽就没想过呢?总得有人在这个位置,我是自愿当神nv的啊。我父母早亡,衣食全靠村人养育,这是我唯一可以报答他们的方式了。”
王心之从头到尾都很冷淡,静如深潭,面上不显一点情绪。倒是黎向实很快就按捺不住,他压下王心之b到一半的手语,压抑的低吼:「够了!什麽报答,这是哪门子的报答?」
「你知道为了求王家村那几年的安顺,你要付出什麽代价吗?」黎向实深呼x1了几下,他收敛激动的情绪,声音里却转而掺入一丝恐惧的颤抖:「王心之,我求求你,说点话吧。当个不守信的信徒,多见点人??这样一来,ga0不好那伪装成山神的魔鬼,就会放弃不够虔诚的你了。」
黎向实抬头,眼角有着泪光:「根本就没有什麽山神,我们都被骗了。魑魅魍魉,都是披着神皮的恶魔,那些会实现人们愿望的,都是喜欢看人痛苦、以人魂魄为食的魔神啊。」
「以前村里的长辈们总会跟我们说,是初代神nv在山里遇到山神,然後才有王家村。我们深居於山,神nv妙手回春,除病救命,没有神nv就没有在山居避世的我们。所以神nv是崇高的,山神更是不可冒犯的神灵,王家村是山神怜悯,才有那一块不受世人g扰的生存之地。」
黎向实右拳缩紧,忍无可忍地捶向地面:「但我离开祁连山後,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这样!」
「我来到外头,才知道王家村是多麽落後的地方。我们是被诅咒困在泥茧的人,把魔鬼恶意的捉弄当作是恩赐,还蒙着眼,年年祭祀祂,把囚牢认作桃花源而心满意足。魔神不仅把我们困在那穷乡僻壤,还要求每十年就要为祂献上虔诚而美丽的信徒。」
「历代神nv首先献祭的就是声音。」黎向实脸se惨白,他伸手想触0王心之侧颊,「再来是情感,最後就是灵魂了。」
他几乎是跪在地上哀求:「心之,我求你说点话,不然就多见点人吧。那些妖魔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黎向实语音刚落,木门便咿呀一声打开。
容池站在门边,光线从他身後照进屋内,洒在跪落在地的黎向实背上。
他眼神扫过两人,轻问一句:「叙旧完了?」
还未得到任何回应,容池便又接着问王心之:「愿意出席宴会了吗?」
王心之没有马上回答,屋内只有黎向实压抑的哭声。
容池难得有耐心,几分钟过後,坐在床边的王心之撇过头去,很轻的点了下。
容池笑了。
他走过黎向实身後,轻拍他的肩膀说:「先别急着难过,我和你的交易都还没结束呢。心情收整收整,我还有事要问你。顺便??」
「带你看看你的後辈吧。」容池向屋内挂钟看去,「这时间点,他应该还在靶场练习。」
「你当初说你姓黎,还让我一开始不相信你是王家村出来的人。」容池和黎向实走在前往靶场的路上,「王是後来才冠上的姓?」
「嗯。我以前在村里是叫王黎向实,我们家祖先遇到山难,是??」黎向实有些不甘的撇过头,继续说:「是山里的灵t指路,要先祖去找王家村的神nv,世世代代成为神nv的口,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容池笑了下,「还真是打si不愿意承认是遇到山神。」
话一说完,容池甫踏入靶场,大掌一挥便压着黎向实的肩膀向下趴。黎向实都还来不及问是发生什麽事,便听见枪声接二连三乍响在身後水泥墙,子弹行经轨迹,恰好是方才他们站立之处。
容池笑眯眯的,他摀住双耳,直到听见前方训练场传来吆喝和训斥後,才拉着黎向实起身:「忘记说,你们家的黎小弟,现在对我怨念颇深。」
「他近期的训练目标,就是成长到能对我产生威胁。但依我看,在我跟你的交易结束之前,他应该是没有机会打败我了。」容池说这话时有些惋惜,「我原本想,我和你的交易若是完成不了,战场上兵荒马乱,我假装给这小子打一枪,他说不定接下来的日子会和自己好过点。」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容池反手ch0u起自己的配枪,「战场上兵荒马乱,王黎二一心只想复仇,恐怕子弹还没招呼到我身上,他脑袋就得先开了花。」
——他年纪还小,总得给他多点机会。
黎向实听容池嘴里喃喃自语,身t动作却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他举着枪,走向被制伏在地的王黎二,除却还压着黎二的男子外,其余他人几乎是同时朝容池行了个军礼。
「军法不分男nv老幼,均一视同仁。」
容池居高临下的举着枪口朝向王黎二的头,姿态老练。当年清整甘肃,他一枪取一命,血溅了满身,扣下板机的手都没有迟疑过。
容池这个人就是严刑峻法。
「王黎二以下犯上,扰乱军纪,意图谋反。依法,可当场处决。」
姗姗来迟的黎向实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王黎二半张脸被身後的军人压在沙土中,周围都是训练有素的自家兵,纵是於心不忍,也不会怀疑容池的决定。
枪响。黎向实甚至没有余力反应过来阻止容池。
这麽近的距离容池是不会打偏的,子弹从王黎二的耳际擦过,打在他右手手心上。鲜血从黎二手心泊泊流出,容池看他si咬着牙也没半声哀求,便示意他身後的军人放开他。
王黎二意志力惊人,而且很有骨气。这几点,容池在王家村的时候便看出来了。下山後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智更是有飞跃x的成长——不这麽做,连王黎二自己都觉得要撑不下去。
眼下他旧伤未癒又添新伤,还是不要命的在一群人面前,摇摇晃晃的又往容池身上扑来。子弹掠过耳边造成的耳鸣加上失血,黎二眼中的容池都多了几个重影,但他还是想要报仇。
对,报仇——他年纪还小,不这麽做,他会找不到在山下还继续苟活的理由。
但王黎二还没碰到容池,在容池身旁的男人便把他挡下来了。
「可王黎二没有正式入军,充其量也就是个打杂的。」容池淡淡扫过一眼伏趴在地的王黎二和正压制着他的黎向实,「罚他七日禁闭,待下周宴会过後再放他出来。」
「在他被押进禁闭室前,你可以和他聊聊。」容池挥手让旁边的人都撤下,招来医护官跟黎向实说:「建议你先和这孩子表明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不然他不会和你对话。」
容池耸肩:「就这点来说,我认为自己b他还要好说话。黎承应,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听到承应两字,王黎二倏然抬起头。
他和黎向实四目相接,眼底的不解在几秒钟过後转为愤恨。
不能理解,王黎二不能理解,为什麽神nv、面前的承应都一个个背弃了王家村,愿意跟那披着人皮的恶魔交谈!
他举起手就想往黎向实侧脸挥下,但过多的t力消耗加上失血,王黎二眼前一黑,还停在空中的手忽然间就没了力气。
好不甘心啊。
失去意识前,王黎二心想,真的好不甘心。
再睁开眼时,王黎二已是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周遭空气很cha0sh,有种适合菌类生长的气味萦绕。他撑起疲倦又酸痛的上身,看向牢笼外,和他面容有些相似的人。
「我听容池说,你叫黎二?」
黎向实和他之间隔着锈铁栏杆,他手上原先倒了杯水想递给黎二,但一见到黎二的表情,黎向实便默默将水杯放至靠近铁牢的地方,也不指望黎二会伸手接了。
「『王』黎二。」黎二沙哑的纠正他。
王黎二抬头,不过几天而已,他身上的活力与稚气快速退去。他压根儿不想跟眼前人交谈,他跟与容池在同一阵线的人没什麽好谈的:「我不想跟你说话。」
黎向实叹了口气:「黎二,你听我说。」
「我们得靠容池的力量,才能让王家村脱离魔神掌控。神nv、老伯、还是你认识的村人都被骗了,再这样下去,王家村只会越来越衰亡。老伯一定有感觉,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我们拜的不是山神,祂根本就——」
王黎二忽地起身握住栏杆,打断他说话:「你出去!」
「黎二,我以前也是承应。王家村是我的家,所以我才??」
「我说,我不想听你说话!我不想!」王黎二提高音量。
栏杆压迫到右手伤口,白绷带上渗出鲜红,隔着铁栏,王黎二sisi地瞪着对方:「老伯对你失望透顶。王家村的承应,不会有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我不是不负责。」提到王老伯,黎向实的眼神也幽黑了几分:「我离山後最後悔的事,就是没把老伯一起带出来。」他深x1口气,「不过,再过一阵子,他们就都能出来了??」
他掩不住话中喜悦:「容池答应我,会让王家村重获自由。」
——重获自由。
王心之下山後告诉过王黎二,没有村人指引,外人是寻不到王家村的。
他曾纳闷容池怎有办法寻得村子入口,这下一切再清楚不过。祁连山是王家村的大洋,没有村人指引明路,容池这外来者没机会上岸,更遑论後面屠杀式的压制。
王黎二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噩梦源头在哪:「就因为这样,你让那个恶魔进入王家村。」
好荒谬。王黎二退後一步,摇摇头,耷拉下脑袋。
他不懂,这百年来,他们不也在黎向实口中「魔神」的庇佑下,过得好好的吗?
他们可以不要自由,活在小小的、易碎的玻璃梦里,这样至少谁都还活着。
自由有什麽好?他离开祁连山後,天天梦回容池血洗家村,没一天睡得安稳。
自由不能果腹、不能御寒、不能刀枪不入。自由有什麽好?
「真的??是你帮容池找到王家村的?」
「我是在帮王家村脱离魔神禁锢。」
「不是、不是。我的问题是,是你教容池怎麽入村的?」
「我是在帮王家村。」黎向实平静且坚定地重复。
王黎二沉默。所以他娘会被容池s杀,王阿玛、小梨、七狗、大木??这些人一个个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也没机会再听到他们的声音,都是因为魔神的缘故?
那日地狱般的杀戮场景,难道是魔神做的?
不是啊。
因为神佛看不见、0不着,而人却真实地在这。
「你知道容池杀了多少人麽?」连王黎二自己也很讶异,他说这话时竟能如此镇定:「至少一半。一半的村人,都si在他枪下,si在你口中的自由了。」
「容池才是那个恶魔。」王黎二看着黎向实:「在祁连山中的神灵是好是坏,祂都看顾着王家村。我会坚定地祈求,直到山神听见我的愿望,让恶魔都消失在世上为止。」
王黎二说完,俯身,手穿过栏杆,握起在地上的水杯。他嘴唇乾裂,牢里餐水都是按时送的,现在方醒确实口渴。不过,他盯着杯中凉水几秒,手一挥,就把水全洒在了黎向实脸上。
清水沿着黎向实下颔角度滴落,滴滴答答落在坑疤泥地,渗出了暗se水渍花。
王黎二转过身:「你走。黎向实,王家村没有你这种和恶魔妥协的承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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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接下来主力更这本(但更的速度依然先打问号哈哈)
容池离开靶场後便和黎向实分道而行,一整天都和将领讨论下礼拜宴会的作战去了。
天se暗後,他走了趟楼房,找上两个年纪较轻的nv婢。那是对姊妹,虽是待在军里已有段时日,但依旧挺惧怕容池。这是自然,军中除了萧良,鲜少人不怕容池。
「我还特别问过下面兄弟,他们都说你们俩活泼。」容池一双桃花眼扫过两人,淡淡的问:「怎麽在我面前,一个个全成了哑巴?」
两位nv孩听得浑身发凉,大的那个马上先发了声:「奴婢不敢!」
叫环儿的妹妹连忙将头摆得更低:「还请池爷原谅。」
「我跟环儿皆是在战火下无处可归的人。能在此寻得温饱,池爷鸿恩,我们姐妹俩一生不忘。」做姊姊的姒儿接话,她有些迟疑,但仍试探x询问:「不知我们有什麽能帮到池爷?」
姒儿也不是什麽都不懂,她看看自己和妹妹,低下头说:「若是那事??池爷,我和环儿现在身上脏。待我们沐浴过後,再到池爷那儿?」
容池深x1口气,他早知道就让萧良来:「不用。你们能自在些,我不是找你们来服侍我。」
他需要这两姐妹去陪陪王心之。王黎二不在,他有事在身,不可能日夜待她身旁,能有对姐妹相伴是最好的。这工作轻松,谅王心之那个x,也不怎麽会使唤她们。
容池还说,若王心之不想出房门,那你们就搬张椅子,坐她门外,聊你们自个儿的话便可。天南地北的聊,就当自己是收音机,专播给里面的人听——当然,如果屋内的人愿意回话,那就更好了。王心之若因此开口,他绝对有赏。
环儿思想b较直,听完眼睛一亮:「这麽简单?想法子让王姊姊说话就好?」
容池哂笑:「这绝不简单。没成也不会怪你们。」
他让姊妹俩收拾东西去,今晚就搬到王心之隔壁房。交代完这小事,容池回到办公厅,见萧良还在里头。茶几边有位中亚混血脸孔的宾客,自称是回鹘後人,全名艾沙.普拉提。
他们族的取名习惯,艾沙是本名,普拉提是他父名,容池都只管叫他艾沙。
「现在没人会介绍时称自己为回鹘人了。」容池第一次见艾沙时说:「不讲你是维吾尔族,又是出自和田那儿的人,谁会知道你懂玉?」
「池爷您有所不知。」艾沙爽朗大笑:「我们圈里人都晓得,要找新疆玉,就要找我艾沙!」
艾沙不是在夸口。他那满身的玉饰都是亲自挑的,玉戒玉环玉坠子,各个上等好玉。璞玉经他挖掘,价值都翻上数倍。古玉界的伯乐,除了艾沙,容池想不到第二人。
容池挑艾沙正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还没坐稳,艾沙便兴致b0b0的凑过来:「哥,那姑娘真的找到了?」
容池点头。
「求!」艾沙惊呼:「还真的哈!」
萧良放下一叠文件,走过来时嘀咕:「你别再给他长气焰。他想人都要想疯了,还带不带兵?仗还打不打啊?」萧良重重叹气:「下周宴上阎家都要打过来了,也就他还在这喝茶!」
容池听了也不慌,该来的总会来,自乱阵脚做啥呢?
艾沙早习惯这两人相处模式了,他打三年前,听闻这姓容的在找祁连山中的红衣nv人,就凭着好奇自个儿找上门来。艾沙通古玉,奇闻轶事听得也多,哪里有异谈他就往哪儿去。
他那时说,他有听过祁连山的山神传闻,成功x1引容池注意,不然两人也没机会搭上线。
「祁连山脉地层古老,常人只耳闻新疆玉料质地好,听到崑仑、和田玉就大把大把的买。实际不然,新疆玉脉有条分支,连通到祁连山身。这条默默无名的戈壁玉脉,才值得注意!」
艾沙说起话来眉飞se舞,像他这样的旅人,多半都培养良好的说话功力。
萧良是不怎麽想听,那些玉他又买不起,就算买得起好了,谁在战时会稀罕一块玉?但容池倒是颇有兴致,就当乡野趣谈听。
「那戈壁玉脉有什麽特别?」容池问。
「特别!这可真特别叻。」艾沙一拍桌,明明喝的是茶,却像是酒过三巡般乐呵呵的:「池爷您可有听说过汉初的永固古城?就是单于王城,号称永世坚固,没有城内人的许可,外人休想入城一步。」
「听起来,是不是和王家村情况有些相似?」艾沙刻意提及。
他继续说:「不巧,这单于王城的位置呢,就恰好在祁连山下。」
艾沙食指敲了两下桌面:「跟您说,那座有自然屏障的古城,就在这条戈壁玉脉上!」
「你的意思是,那座古城之所以能固若金汤,不是单纯依凭山势,也非神灵保佑,而是因为那条玉脉?」容池g起玩味的笑:「一条玉脉,哪能对地上产生什麽作用?」
「不、不,说不是神灵保佑,也不大正确。」
艾沙撑着下巴说:「汉朝重yyan五行,他们相信玉是有灵的。玉棺、玉椁、玉琀蝉,数不尽的丧葬玉!狮子山的楚王陵,就是金缕玉衣的出土地,您想那时楚王为何要着玉衣入棺?」
「就是相信玉有灵x!」艾沙大笑。
「那时的单于王也是这麽认为的。城池坚固,意图侵犯者还没打来,就总会在山林中迷失了路。」艾沙手上玉石反s他眼里的光,容池在他眼里看到对玉着魔般的热忱。
「以前把这叫做神灵保佑。单于王认为,是祁连山中的玉灵在护佑他们。所以那座古城,人皆好玉,偶尔有好事发生,人们就会说是玉灵保佑。由於大大小小显灵的事蹟太多,他们还替这玉灵取了个名字,称作『夕瑛』。」
说到这,艾沙喝了口茶,向容池问:「池爷您认为,您为什麽会是您『自己』?」
容池想了下:「我做的事和别人不可能完全一致。时间累积下来,我就是独一无二的我。」
艾沙点点头,转问萧良:「那萧大人,您的看法?」
萧良留洋回来,没听得很惯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就随口回答:「我现在想做什麽,都是由我自己决定的。我不是我自己,还能是谁?」
「都是对的。」艾沙笑笑,「最简单的说法,就是用『名字』来判断。」
「我叫艾沙.普拉提,所以艾沙是我,其余的都是他物。万物一旦有了专属的名,就会越来越接近实t。越多人相信,原先子虚乌有的,就会越接近存在一步。」
他终於将话讲回头:「这个『夕瑛』呢,人喊久了,也开始为祂赋上形貌。」
「在古人想像中,矿玉化灵,久chenren形,特别的就是那双如珀的眼睛。」艾沙笑得神秘,好不容易说到最後:「城里nv子,谁肤白似玉,双目灵动如珀,便是神nv。」
「重点、重点,有这些资格还不够,神nv必须是哑巴。因为玉灵是沉静的!」
艾沙灵异神怪之事听得多,对古人的联想总是称奇:「但其实不怪他们。你也不想你拜的神nv,聒噪的和街坊大妈一样吧?」
「神nv终身着红衣,不出山中深阁一步,用一生来祈福。」艾沙说到这似有所感,叹气道:「不过,您说光是祈福,要怎麽抵得了?」
「单于王城後来还是被霍去病带兵攻下了,神nv也不知所踪,历史上不再有记载。但这神nv後人,我艾沙大胆猜测,说不定就是王家村所说的山神。」
容池听完,望着自己桌前已凉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他轻声问:「所以,祁连山中,原先真有神灵守护?」
艾沙静默两秒。气氛一时凝滞,萧良正想打破沉默,就见这中亚脸孔的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怎麽可能!」艾沙笑得不能自己。
「其实哪有什麽玉灵玉妖?夕瑛在古音里,读来就是si婴!」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赶紧喝上口茶缓气:「加个传说,都只是想图个吉利而已。」
「可你不是说,旁人一开始想入山,都会被玉脉所阻?」
「那是以前,现在都什麽年代了!」艾沙拍了下容池的肩,解释道:「那条戈壁玉中含有磁x物质,人大脑易受影响,仪器什麽也不管用。若真有灵,霍老爷是要怎麽攻进去?」
「神怪之说,皆是人云亦云罢了。」
艾沙将茶饮尽,为这夜做下结论:「山神尔尔,不可能的。」
前几日立冬刚过,距离容池把王心之带出山,不知不觉也要一个月余了。
王心之自离开祁连山後,便蜗居室内,不见生人,也不发声。她对所有事几乎都没反应,每天仆人送啥吃啥,从不挑剔。
来送饭的人跟姒儿环儿两姐妹说,食物放桌上,人离开,王姑娘会自己出房门用餐。约莫一个时辰後再来收拾碗盘便可,他送餐的这阵子,从没见过王姑娘生得如何。
环儿胆子大些,搬过来後两三天,她就开始出主意:「姊姊,你看我们备完晚餐後,偷偷躲起来等王姑娘出房间怎样?」
「嗯??」姒儿面有难se,「不好罢,等会儿吓到人家姑娘。」
她没说,吓到王心之事小,若惹容池不快,那还真不知会发生什麽事。
「有什麽好吓到?你是nv的,我也nv的,总没可能对她毛手毛脚。」环儿瘪嘴,极力说服姊姊:「看一下就好,我们都躲着,她也不知道我们在看她!」
「连池爷都被她吃得sisi的,我看,说不定??」环儿手掩着唇,在姊姊耳边轻声说:「那王姑娘身後有着狐狸尾巴!」
姒儿皱眉:「别乱胡说。」
「妹妹,我们现在不是在以前村里。」姒儿叹气,转过身和环儿正se道:「在这,乱讲话会被杀头的。」
环儿很少被姊姊凶。说实际的,姒儿现在也没在凶她,但她还是有点被姊姊正经的模样镇住了。不过,姒儿说的虽有道理,但她刚刚敢这样开玩笑,一方面是也觉得容池并不如外头所说那般心狠手辣。
她起初确实怕容池,三天前忽然被点名,环儿觉得自己当下连话都要说不好。
但这两三日,容池总会在她们就寝前来看看王心之。面见得多了,环儿生x大方,也就觉得容池没那麽可怕了。
从没有将军会那麽温和的对她笑,还给她和姊姊带红豆汤来呢。
虽然主要是带给王姑娘,她和姊姊的份是顺便??
但不打紧,环儿真的好久没喝到红豆汤,还掺了糖,甜的。
她有听到一些人私下在讲八卦,说是阎家大老爷狠心把nv儿弄哑送来,却还是被容池打入冷g0ng。环儿是觉得这话听来有点好笑,现在都民国了,哪有什麽打入冷g0ng?
就只是容池不喜欢阎家小姐而已。
但即便不喜欢,他看在情份上,不还是有把阎家小姐留在身边?
环儿想到这,低下头,辩驳姊姊一句:「池爷人这麽好,他不会乱杀人的。」
「姊姊,我们村被打下後,所有军阀都只想来抢粮。」环儿微微缩紧手指,「抢粮、抢nv人,我们这些农家,没枪没,就只能任人宰割。爹娘好不容易让我们逃出来,还没个地方愿意收留我们??就只有这,只有池爷答应了。」
姒儿听着又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家妹妹现在一心向着容池,但她该怎麽说,那人也不是如她所想那般美好?容池驭下有方她承认,但待人好不好,姒儿尚且打个问号。
她曾经恰巧听见,那叫王黎二的男孩,撕心裂肺的在控诉容池作为。
就是真的刚好路过,姒儿是属於机灵的类型,当下也没多逗留,马上就知道要离开。
「我们把红豆汤热一热,放桌上,给王姑娘当消夜吧。」姒儿知道妹妹刚刚最後几句话故意说得大声,就是想让房里的王心之听见,「夜也深了,我们就别再这继续喧哗。」
她其实也不确定房里的王心之睡了没,那房间里整日静悄悄的,若非桌上食物真的有被吃掉,容池也天天往房里报道,姒儿都要怀疑那是间空房。
天冷,姒儿也想赶紧窝进被里。她对半合的手呵气,正准备来热汤时,房门却忽然咿呀打开。
环儿也没料到,一张小嘴惊得微张。刚刚还在想要怎麽看到人,没想到人就自己出来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身红纱的nv人——这就是让池爷朝思暮想,不惜和其他家族作对,也想见到的人?
看起来也忒普通,还不如姊姊。
环儿原先是这麽想的。
但当王心之侧过头看向她们时,环儿便怔住了。
该怎麽说?是红纱造成的印象使然,还是她肤se太过白皙,才会让环儿有种「所见非人」的异样感?环儿怔愣的看着王心之,与她四目相接那刻,环儿马上了解——问题出在那双眼睛。
那是没有一点感情,就像y生生将玉珀镶入人脸的双眸。
环儿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b狐妖更糟了。
这摆明是什麽jg怪化人,而且还是不通人情的那种!
「妹妹。」姒儿喊了她一声。
她这个做姊姊的,光看环儿表情就知道她又在想东想西。
姒儿的思考没那麽跳跃,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朝王心之微微躬身:「王姑娘。我和环儿奉池爷的话,在这协助您生活起居。有什麽需要,尽管告诉我们两姊妹。」
王心之恍若未闻。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後,坐到了厅里桌前。
「这是??」环儿心中燃起对王心之莫名的敌意,皱眉说:「这什麽意思?」
「王姑娘大概是累了。」姒儿随口应道。
「累?累还走出房门?我看姊姊你才累了。」
姒儿也不懂。她就是乱猜,也不知王心之忽然走出房门是何缘故。
但就在大门被敲响前一刻,王心之有动作了。她看着姐妹俩,伸出长指,b了b她们的卧室。
这什麽意思?姒儿思索,请她们回房间?
不过她们还没办法做出什麽反应,木门就传来「叩叩」两声。
容池来的时候是不敲门的,眼下这个响亮的声音响在这时间点,说实在姒儿心里有点毛。
她依稀记得容池说过,最近外头一直有人在失踪。
虽然心跳不断加快,但不应门也不是方法。姒儿看王心之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深x1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往大门靠近。她小心翼翼的开了个门缝,外头冷风猛灌进来,吹得她一身j皮疙瘩。
漆黑的夜晚,没有抢匪,没有jg怪。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身着皮袄,只身前来。呼出的热气在夜里化作白烟,金边眼镜上的雾气聚起又消散。男人浅浅一笑,朝探头的姒儿说:「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早睡,不小心去打扰到。」
姒儿认得他。
这地方的二把手,萧良。
姒儿曾有耳闻,军里大小事,凡小弟们不方便、或不敢直接禀报容池的,就都是经由萧良的口传达。最不易触怒容池的传声筒,大概是姒儿来到这时,对萧良这名字的第一印象。
後来才又听人说,萧良会愿意屈身在此,全是为了容池。
不然他一个读书人,经商世家,犯不着在这哪天人头落地都不奇怪的地方找罪受。
「怎会打扰。」姒儿微微欠身,「外头风寒,萧大人请进。」
萧良道了谢,入内脱下外衣,径直在王心之对面坐下。他接过姒儿递来的热茶,微笑说:「我和王姑娘有些事要说,两位早些休息吧。」说完b了b卧室的位置,请她们离开。
姒儿恍然大悟,原来刚刚王心之真的是请她们入房。
这样说来,难道她早知道萧良会出现?
虽然心有疑问,但这也不是姒儿好过问的事。
她和环儿识相的离开,留了一厅隐密空间给两人。
「我会来这,你好像不是很意外。」萧良先是看了王心之几秒,才缓缓开口。
他拿下金框眼镜,将镜腿依序折叠,平行着桌沿摆好,慢条斯理地说:「是听声音辨别的?虽然早有耳闻,但实际一见依旧是不可思议。我还刻意放轻脚步了。」
王心之坐得很端正,像大家闺秀。
从萧良入门到现在,她除了眨眼,和轻微转动头部外,几乎没什麽太大的动作。
萧良感觉王心之好像是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睛,却也觉得她眼里容不了人,任何生命行经她的双眸,都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横竖不是个好g0u通的人。
萧良叹气:「你这样,我猜不透你的意思。容池那家伙平常到底是怎麽跟你交流?他当自己是在对着人偶说话吗?」
虽然一年到头,萧良有大半时间都是神情憔悴,一副下秒钟就会不支倒地的c劳模样,但其实真正让他感到烦心,又或是说无法解决的事并不多。
很不巧,王心之这个人就是一件。再更广泛来讲,有关王家村的所有事,他都觉得是中邪。
但他好歹留过洋,在这个科学时代,什麽山神、什麽jg怪,都是无稽之谈!
萧良想到这就又想叹气。他怎麽偏偏栽在这事上,想拉容池出泥沼,还跟他一起卡里头了?
「王姑娘。」萧良也是身心疲乏,他开门见山的说:「你知道,我其实不太在乎王家村,又或是祁连山的传说。你们有什麽村里的限制、禁忌都好,於我而言,就算你真的??不是人类,我也觉得没有关系。」
萧良会讲出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觉神奇。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又是一段静默过後,才继续讲下去:「我这几年汲汲营营的,也不过就是外头这些人的命,和我那半疯的发小还能被看作是正常人的机会而已。」
「王姑娘,我真的不懂。」他深x1口气,对着王心之问:「你当初怎麽会救他呢?」
「他si在山里,还是容家深思德重的二儿子,活着出山,就再也脱不了血洗甘肃的罪名。」
当初能再见到容池,萧良肯定是现今世上,少数会为此真心高兴的人。
可为什麽在容池重掌甘肃的这五年里,他不只一次想过,这人还不如当初si在山里算了?
迷茫和偏执没有消散。它们如影随形,诡谈和谣言是她身上红纱,在不知不觉中迷了所有人的眼。世上所有的求而不得,都让人想要触碰,忘不掉,又0不着边。
无法握在手心的,才是戒不掉的瘾。
萧良抹了把脸,他收整情绪,再次说回正题:「下周,我们这里会设宴。」
「是场鸿门宴。名义上是替阎老爷庆生,实际却会是场重洗甘肃势力的夜晚。与会者众,张家、阎家必定出席,其余各个势力也都会有眼线在,所有人的行动,都依容池在宴上的态度而定。这些,容池那家伙大概没跟你提过。」
「他要你出席,对吗?」萧良看着她,「拜托,至少点个头。我真没容池那样会读人心。」
他又说:「你若不出席是最好,但容池不可能这样纵容你。无论你想或不想,他都会昭告所有人,你就是未来的『容夫人』,什麽张家阎家,全都排後边去。」
萧良说完这些话,王心之在他入门後第一次有了反应。
她摇头。幅度微小,但态度明确。
「你不想?」萧良瞎猜:「不想出席?还是不想当容夫人?」
没有反应。
「都不想?」
点头。
萧良不知道自己今晚还会叹气几次。
王家村的神nv,意外的??怎麽说,单纯?简直是白纸。
他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慎重的又说了一遍:「王姑娘,无关乎你想不想,我们池爷就是会那麽做。不然,你难道有想下山?王黎二难道有想一夕失恃?」
「我就直说了,你不可能不出席。但是,」萧良很怀疑王心之到底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里,但他也只能希望她能稍微变通了,「我希望你在宴上,绝对不要顺容池的意。你不适合、也不能是『容夫人』。」
「你做他的准夫人,我们就是腹背受敌。」
萧良讲完,呼了口气,整个人靠上椅背:「一次惹怒张、阎两家,对我们没好处。容池大概觉得这样能一网打尽,王姑娘,我跟你説,他那想法只有疯子才有机会赢。」
他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布,捏起镜腿,边擦镜面边继续讲:「可我们军里,就只有他最疯。其他人有些有妻小,更多的,是不想不明不白就si在战场上。只有疯子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赢。」
他又叹了口气。折寿、真的折寿,他这晚过去命约莫只剩半条,「这样,王姑娘知道我今晚特地来一趟的原因了?当年的容池是你救活的,现在这些军人,你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送命。」
萧良戴上擦拭好的眼镜。他的眼神没容池凌厉,但配上副金边眼镜,倒也给人冷漠无情之感。
他站起身时说:「谁为兀鹰修复了翅膀,谁就要为牠的爪负责啊。」
监於王心之从头到尾并没有再给他什麽答覆,他站着又问了次:「别当他的容夫人,做得到吗?」虽然不常和王心之接触,但他还是知道对方在意什麽:「这里出事,王黎二一样会有危险。」
「做得到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心之。
威胁利诱,动情说理,萧良能用的都用了。
实在是能和王心之谈的筹码太少,他再怎麽想,也感觉这里可能只有王黎二於她而言是不同的。
幸好,在他问了第二次时,这位红衣姑娘终於点头。
这个应允b和人谈拢合约还让萧良感动。然而他心情还转不过来,门就先开了。
门外的人,笑得b萧良还要开心。
容池鼓着掌对他笑:「说得真好,连我都想答应了。」
他大步走进屋内,身姿挺拔,忙碌一日至深夜,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也没随着jg力消耗而退去。容池走到萧良身旁,搭上他的肩,也不说话,就只是亲切地对着王心之笑。
一屋子的静谧和乐,只有萧良觉得要糟。
静。
半晌过去,没人出声。
容池在等,萧良识相静默,王心之坚持不开口。
这僵持的场面要延续到何时?萧良内心已经把那群他千叮咛万交代绝对要想办法拖住容池的将领们骂过一轮,他也不过就是要他们帮他撑一个时辰,现在甚至才刚过半!
若不是容池的手就搭在他肩上,萧良肯定又会开始叹气。唉,这群饭桶。
容池见他眉头深锁,终还是自己打破僵局:「不是他们的错。」他脸上并无怒容,一副t恤下属的模样:「兄弟们都很努力在把我留住。就是太努力了,我才会觉得有鬼。」
「你想和心之单独聊聊,和我说一声就好。」容池心平气和地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萧良拿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摇头:「果然军里没事瞒得过你。」
「我也??我也不是有想和王姑娘说什麽。容池,我和你说过了,我只是希望你能为这些和你出生入si的人们打算一下而已。」
容池耸耸肩,摊平一只手説:「这是当然。我也不是有了王姑娘,就从此君王不早朝。」
萧良恻了他一眼,自知再待也无法说服容池,转身就要离开。容池想了想,又喊住他。
「萧良,等会。」他会来这,可不单纯是为王心之:「你先别回帐里。」
「阎琪现在带了一众nv子跪在我们帐前。我远远就看到了,头疼,才想说先来这避难。」容池说是这麽説,眉目间也没多少烦躁之se,他问萧良:「这应该不是你的安排?」
「不是,想也知道不是。」萧良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事:「我哪请得动阎家千金?」
容池点头,「那你回去时先避开她们吧,我晚点再处理。」
现在外头还不到最冷的天,但这荒郊野外的,在寒风里总不好受。萧良也不知阎琪在帐外跪了多久,她在阎家想也是养尊处优,待久了说不定还会得风寒。
阎琪好歹是眉清目秀的一个nv孩,萧良心想,容池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等等跪出病来,你没正事,怎麽不至少先跟她说一声,让她进屋?」萧良皱着眉説。
容池一听,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朝他一斜,自喉里发出深沉的笑:「难道是我让她跪的?」
「你真看不下去,能去劝看看。不过,阎琪脾x或许b你想得还y。」他认为萧良对人总有太多善意,才会在这待上多年都还是这温润的模样:「我说过,我们这些军阀出生的人都很y气,nvx也不例外。萧良,这里最好说话的就你了。」
容池没说,萧良不只好说话,还是他们这里最容易心软的一个。心软又不愿意见人伤亡,文人的书卷气息,在这可不常见,指不定连姒儿环儿那两个丫头狠起来都b萧良带劲。
萧良有听出容池在亏他,但自己确实也就如容池所说一般,没什麽好反驳的。
「好说话,也算是个称赞。若说个话就能少si点人,那多说一点,又有什麽不好?」萧良本就是能动嘴就不动手的个x,他幽幽一笑,镜後目光朝王心之看去,「王姑娘,你说是吧?」
他说完就走了,只留两人在室内。
容池目送他离开,拉开椅子,坐下説:「现在,剩我们俩的事了。」
「心之,我在想??你的点头,是在答应哪件事呢?」他厚实而带茧的手心覆上交叠在桌面的白皙素手,g人眼尾里藏有不易觉察的狠劲,「你答应过我会出席。你後悔了?」
王心之摇头。她行事皆是心之所向,从不後悔,更不知悔恨为何物。
容池莞尔:「既然会出席,那你是在答应萧良不会做容夫人了。」
他那双黑眸不仅耐看,还眼毒得很。战场上识人无数,现在用来猜一个nv子的想法,旁人来看肯定都觉大才小用。但容池不那麽认为,王心之是他见过最不轻易表露内心的人。
他不断揣摩人的想法,就是为了想更贴近她的心绪,哪怕只有一丁点都值得。
「可我也答应过黎向实,会让你更像是个活人。」
他握住王心之的手,力道不至於会疼,但也不好挣脱:「心之,我是言出必行的人。」
这王心之当然知道。她不是傻子,当年容池说山下要杀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那从根骨里溢出的冷戾,王心之也就见过容池这麽一人。她只是没说话,但全都记得。
即便如此,她也没後悔救他。神nv仁慈济世,她救人,哪需要什麽理由?
「我其实有很多方式能让你出声。」容池说:「再怎麽样,人在极端的疼痛,或是意识不清时,都一定会发出声音,这是本能。」
「可是心之,我舍不得让你痛苦。」
他前倾半身,柔和的室内光打在他结实背脊,暗影如一片y雨压下,完全笼罩端坐的王心之。
容池看她凝视着自己,眼里没有恐惧。他笑了,伸手抚上恰如霜华落地凝成的侧颜。
军里可没多少人扛得住与他对望的压迫感,他好喜欢这样沉静不屈的她。
「你不愤怒,也不恐惧。」容池的手往下滑,轻掐住了王心之的咽喉,「我杀你的村人,你也只是露面,不怎麽显露情绪。我就在想,若那时我在你面前继续杀人,那你??」
「会出声制止我吗?」
他嗓音低缓,指尖沿着动脉摩挲,加重施压在她脖子上的力道。
「你会怜惜他们吗?」
容池的手心传来极其轻微地震颤。他松了手,发出满足的叹息。
容池确实很懂得看人。他後来发现,王心之不会生气,也无视任何对於自身的威胁,但不知为何,在见到他人悲惨境况时,都会不自觉的多眨两下眼。
原来是个对自己什麽都不在乎,却会同情人、为别人感到难过的神nv。
「我也不介意你怕我,再怎样都b没反应强。」他离开桌子,走到厅里的一个木柜前,转头对王心之笑:「不过,你若愿意稍微哄下我,我心情好,累积下来说不定能少si不少人。」
王心之没有自己开过那柜子,当然也不清楚里面放了什麽。打开的柜门刚好遮掩住她的视线,只见容池在柜前挑挑拣拣了一会儿,结果居然拿出一瓶红酒,指间还顺道夹上几个玻璃杯。
他选好酒,走回将酒塞拔起:「心之,我其实觉得你应该很不了解我。你从不好奇我为什麽这麽执着於你?」容池眉眼弯弯,话说得似真似假,「说不定我就是喜欢哑巴,才缠上你呢?」
浓郁的酒香扩散,王心之没喝过这东西,闻着甚至有些昏沉,彷佛满室寒意都被驱散了些。
「在甘肃,每个人都知道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容池凑近她的右耳,呼出的热气氤氲暧昧。
「我更喜欢直接做。」,他压低嗓,一字一字的说。
她难得有了反应,迅速侧过头看向容池,神情却依旧冷漠。
容池平时忙到没什麽时间调戏良家妇nv,说实话也兴趣不大,但王心之的举动还是逗乐他了。
真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nv,连句浑话也没听过。
他识相的拉开距离,嘴上却不饶人,笑着说:「说什麽你都没反应,这句玩笑话倒是认真。心之,你这是在给我什麽暗示?」
王心之心里着实不解容池说话怎能这般轻浮。在她印象里,即便是王家村里相ai的人,也不会像他这样说话。将一身侵略招摇展露,露骨至极。
容池摇了摇红酒,微倾酒瓶,琼ye在空中拉出一道暗红。王心之刚刚注意力被拉走,这时才注意到,他拿了三个酒杯。
但这里只有两个人。
「你刚刚在想我是个烂人吗?」容池一边倒酒,一边继续和王心之说话。
「或许是。但在我看来,你算幸运的了。」
诚如王心之都觉得容池在说笑,他毁她半个家园,怎麽还有脸说??
「我到现在都可是都忍着没碰你,顶多口头使坏而已。」容池彷佛读懂她思绪,接了下去。
容池嘴角还是噙着笑,但王心之有感觉,气氛在转冷,不安让她下意识抿紧双唇。
他终於倒好了三杯酒。酒香弥漫室内,将不祥的话语都沾裹鲜甜气味。
容池说:「山下的不幸bb皆是。王姑娘,桃花源不存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挣扎。」
他拿起一杯红酒,半敛长睫,也没有喝,就只盯着酒看。王心之觉得他像是在等人。
遥遥传来的马儿嘶鸣应证了她的猜测。她看容池不疾不徐地走去开门,递上酒。
「外头风寒,帮你倒了杯酒,暖点身子。」他说。
容池引人进门,还贴心地替她披上毛毯。
王心之看她面se苍白,指尖发红,都被寒风冻僵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容池先前和她提过的阎家小nv儿——为了讽刺她,也羞辱容池,而被弄哑的阎家千金,阎琪。
王心之见到阎琪,忽然觉得室内醇香把氧气都稀释了。她的心脏因为缺氧而ch0u痛。
「阎老爷有不少孩子,是不t0ngfu人生的。阎琪鬼灵jg怪,从小就受宠。」
「她有个哥哥,唯一的亲哥哥。兄妹长得像同个模子刻的,年纪b我大一两岁,叫阎离荒。」
容池想到以前,不禁笑了笑,「我小时候还会称他荒哥。」
「他们兄妹俩都很得阎老爷疼ai。尤其阎离荒,能文能武,在一众子nv里尤其出se。」
王心之不知道容池忽然提这些故事给她听做什麽,但阎琪知道。这些都是以前她和容池说的。
阎琪接过酒杯,一仰而尽。过去的不可怕,它最多就是成痂,从未改变的人才可怕。
说来容池和阎离荒是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偏执,果断,一决定下手,就不会犹豫。
不计手段与代价,杀疯都会达成目标。
对阎琪来说,阎离荒是她的亲人,同时也是她天底下最不可能原谅的仇人。
她不希望自己的ai人si在自己最痛恨的人手上,所以她千方百计,不惜弄哑嗓子来这,就只求容池——快走。
「阎离荒确实有能力,也照顾家人。问题出就出在,他太喜欢、太喜欢自己这个妹妹了。」
「谁能想到,他是那种会压着自己妹妹shang,把亲人的崇仰之情一夜摧毁,还能一派自然的说:我的妹妹身子真美。的人间魔鬼?」
容池目若深潭,垂下眼眸,将手搭上阎琪的肩:「好令人心疼。你出现在这,我听到当下其实有些意外。按理讲,阎离荒是不会轻易放你走。」
「想不到你居然说服阎老爷了。」他轻声咂嘴,「阎离荒大概会将怒气转嫁到我身上。」
王心之想到容池刚刚说的那句话。
山下不存在桃花源。
这里只有待宰的羔羊,活着的魔鬼,和为了活着而打扮成魔鬼的人。
阎琪坐下时喝了酒,双颊缓缓浮现红晕。
她茫茫然的听着容池说话,x里有gu委屈,yetsh润眼框,却迟迟无法结成泪。
理x压过情绪,她这几年下来,早知道泪水不能解决任何事。
柔弱的阎琪随着被亲兄夺去的落红埋葬荒野,在这里的是具壳子,渴望ai人一眼回眸的壳子。
容池重掌甘肃时,她好不容易见到他,便想着一切该结束了。
她那时已没了处子之身,但面对容池,自打儿时便萌芽的喜欢却从没退去。
阎琪羡慕容池,他有铲除流言的毅力,有相信自己能东山再起的自信。他像回雁永远不会失去目标,阎琪回望自身,却只看到怯懦不前的自己,连份ai也说不出口。
「反正我现在也不乾净了,就想着,这麽多年了??」
她当时x1了x1鼻子,笑里苦楚b药还涩。
「我总得认真说过ai你,才有办法面对肮脏的自己。」她那时还有点自欺欺人的想法在,就抹去眼角的泪,自嘲道:「兄妹在一起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对罢?如果我像荒哥ai我一样的ai他,那就什麽都没问题了。我们的基因可好着,不知羡煞多少人??」
容池静静的听她说话,收拢起清整甘肃时的削人锋芒,听她泣不成声,将字里行间的自我厌恶和ai慕都听进耳里。
「阎家谁敢明面说你脏,你管别人闲话作甚?」他说:「真待不下去,就想办法来找我吧。」
容池安慰了她整晚,很难想像有杀罚化身之称的池爷有这样的耐x。
但阎琪清楚记得,他整晚,只字没提过ai她,连喜欢也不曾说出口。
阎琪明白,即便手握甘肃势力,容池也没立场直接介入他们阎家的事。她猜容池只是随口讲句安抚她的话,是念在过往微薄交情所说的场面话,但她却当真了。
她总是这样,将别人不经意说出口的话当真。当年容晋宴上随口的许诺,和容池好听的安慰。
回忆至此嘎然而止。阎琪终於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
她带来了信,正想将写好的东西递给容池,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以至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门外的躁动x1引了去。
那一瞬间发生太多事,王心之早於一切阖上双眼,不看不想;马儿在寂夜嘶鸣;萧良撞破房门,喊着有暗袭;两个ㄚ头冲入厅内;不远处的楼房冒出噬人火光;阎琪急着将信纸塞入容池手中。
容池做了个手势让闯入门的萧良等会,接过纸,看了阎琪一眼,问:「是你们家的人?」
阎琪皱眉,不是很确定的摇头。时间不对,她是要跟容池说阎离荒会提早来,但这也太早了。
「知道是谁吗?」容池转头问萧良。
「不清楚,一群人骑着马来,见nv人就杀!我已经让两队人过去了。」
容池点头:「人这样就够了。你去西帐那里通知其他人,让他们稍安勿躁,我等等过去。」
见nv人就杀?阎琪听到对话,抬起头,後知後觉的发现着火的地方是她今晚原先会在的住处。
恐惧慢了拍才找上门,恶火照亮深夜,阎琪想起所有跟她一起前来甘肃的姊妹都在那儿。
「一般的盗匪而已,不是多大不了的事。」那头正在si人,容池听完却神se如常:「你们待这,别移动。」说完,把未开的信纸送回了阎琪手中:「你顾好自己便可。」
桌上留了两杯酒,容池和匆忙进门的姒儿环儿说照顾好她们两个,披上外衣,策马往火势逐渐增大的楼房方向前进。他和萧良离开後,王心之终於睁眼。
她拿起面前那杯未碰的酒,生疏的学着容池曾向她举杯的模样,朝背对着她的阎琪致意。阎琪早已站起身,她心系那群姊妹,原想跟着容池一起出门,却被姒儿两人挡下。
姒儿si抓着她的手:「小姐,池爷请您待这。您要是出门了,我和妹妹项上人头不保。」
阎琪不像王心之,还是会习惯发声,即便出口的只有难解的气音。她甩开姒儿,又被环儿抱着,不断的嗯嗯呀呀想解释些什麽,却不成句话,姒儿两人看了更是si抓着不敢让她出门。
但王心之听懂了。她知道阎琪想说:那些人是来杀她的。
她应该要过去,在那着火楼房里住的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人!
阎琪不断b手画脚的想传达这些话给两个丫头,可是少了语言,她们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姒儿两人听不懂,脑里只有容池的吩咐,不断说着小姐您不能出去。
双方僵持,焦急的阎琪转而向王心之求援。王心之沉默不语,如果是一般盗匪,那何不选择先抢粮仓跟火药库?这简单的道理,容池也是知道,才会说稍安勿躁。
容池必定明白,那些人,不是想杀阎琪,就是想杀王心之。在他的地盘碰他的心上人,这是胆大包天。匹夫之勇,却也真的碰到容池逆鳞,所以他才会亲自去处理。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那容池身上眨眼即逝的杀意,是那一瞬间王心之感受最深的事。
王心之轻啜了口酒,她放下杯子,冷静到有种隔阂感,挽起红袖拿指尖沾酒。
然後,她在桌面上写了个字。
等。
火烧屋瓦,本就生si由命不由人。阎琪即便现在拿命去赔,也救不了谁。
红焰吞月,满地喧嚣。
一般来说,火药库和粮仓处会守卫得较严密,现在着火的楼房虽非重点防御位置,但能造成这麽大动静也不容易。b起忽然之间被人从外头攻入,容池更倾向是他好心的下属疏於把关,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
应该是个nv人,靠着x别让人卸下防备,从里头朝外作乱。
夜风捎来呛鼻的烟硝味,容池半眯起眼,缰绳一勒,翻身下马。热浪迎面而至。烈火再明yan,照不亮他墨黑瞳孔里的y骘,更无法驱散盈身杀意。
这次宴会,可不只阎霍予将nv儿送上门。远在东北的张家,也曾遣人送信予容池。信中,张作颐直言,他的大nv儿张翠,论姿se力压阎琪,论胆量不让须眉——定能让容池印象深刻。
容池很久前见过一次张翠,她和阎琪是完完全全的两类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自信。
现在,他见张翠被压在自己面前,脑里却是在想:张作颐是不够了解他。
养出这麽个有勇无谋的nv儿,他会让张老爷知道,什麽才叫做能让人印象深刻。
「放开!」张翠怒睁杏眼,被人拿枪抵着,也没半点退缩之意,「我像是有要跑吗?若非我留在原地,你们难道有机会碰我?」
张翠身手或许不b男人,但张家里头有独传的易容术,骗过大部分人不是问题。
她原先有想是不是一闹完事就离开,後来却放弃这个想法。她混进甘肃,由内而外制造混乱,做了这麽多事——就是要让容池知道她的能耐。
她要让容池知道,那个没用的阎琪,完全不能与她b肩。更遑论那来路不明的nv人,什麽神nv,真是笑掉人大牙!神nv如果怕火,那不也只是个一般人?
能将那两人的x命握於gu掌,对张翠来说,就是优劣之别。她没走,赌容池会以大局为重,甘肃一代枭雄,没可能活活放手她这条张家的线。
「你来时用了易容?张家的好手艺,原来是用在这种地方。」容池饶富兴致地笑了:「如果连面目都要伪装,那还谈何交心?」他摆手示意下属放开她,「这里ga0成这样,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张老爷的意思?」
张翠扭了扭发疼的手,她原想说「当然是我」,脑中警铃却忽然拉响警报。她抬高下颚,试图让自己声音多点底气:「这很重要?是我还是我父亲,都是张家的意思。」
容池点头:「我想也是。」
他负手而立,看面前火烧连排楼房,又问:「除了这区,你还有其他安排吗?」
张翠眯起眼:「你不动我,我自然会和你说。」
话说出口,张翠才发觉,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回答成这样。她本无意隐瞒,来这原意不是要与容池作对,可是直到站在他面前,她才发现,自己还是拚命想握点什麽筹码在手上。
容池听了要求,嘴角笑意更深三分:「既然会怕,你刚刚就该走。」
他让有空闲的人都灭火去了,此刻身旁没多少人在。容池没允诺张翠条件,他转过身,火霹雳啪拉的烧,吆喝、哀嚎、哭喊,混和瑟瑟风啸。
张翠觉得两人间气氛沉重得可怕,起先还想找容池攀谈。
但容池不赏脸,静得像是si人。後来她自己也说累,没辙,只好跟着静默。
火势很快就得到控制。张翠安静後,容池望着被火烧剩的残墟,问:「你喜欢火吗?」他看张翠愣着,便自己接话:「我小时候觉得好玩,但後来不喜欢了。」
「大火之下,必有伤亡。在火面前,人随随便便就会si,什麽都留不住。」
容池说完,救火的下属回来,朝他禀报:si者七人,伤者二十三人,全是nvx。
阎霍予送来的那批nv子首当其冲,除了阎琪不在,其余七人或si或伤。
整批阎家那里来的人,只剩两个活着。
张翠觉得容池听到消息时没半点难过的情绪,看着也不生气。他吩咐下属继续救灾,没要去关心伤员,就只是走到了张翠眼前。
容池的视线让人发怵,张翠後踏一步,却也发现自己没有退路。
或许刚刚没有选择离开,是她打出生以来最大的错误。
野地冷风扑面,吹得她将眼眯成缝,眼中的世界更暗了。
张翠抬头看他,忍不住先开口:「你现在是什麽意思?」
容池也不隐瞒,坦然答道:「我在想。」
「我就想不透,你在我这闹事,怎麽会认为我会放过你?」容池低笑,「我还以为自己在各军阀里是以严刑峻法闻名,看来名声还传不到东北啊。」
他的语气平稳,张翠却起了一身j皮疙瘩。容池在掏枪时几无迟疑,扣下扳机不过眨眼的事。
枪响在耳边炸开,她狼狈跌跤,手掌撑地时角度不对,扭了下,疼得她倒ch0u口冷气。
「你——」张翠摀住单边耳朵,耳鸣让她想吐,但傲气仍使她不愿低头:「我是张作颐的nv儿,你这样对我,张家与你誓不两立!」
「张作颐?」容池缓缓摇头,双手一摊,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甘肃只有我池爷的名。张作颐,多远的人,哪有可能放一个千金独自深入敌营?」
容池不在乎她的来头。碰了他的逆鳞,谁都不能活。
张翠尝试站起身。耳内嗡嗡作响,她一次又一次跌跤,jg致的妆花了,脏泥沾染眉鬓。容池看她几秒,眼底轻蔑,像在看地g0u里混身泞土的灰鼠。
他ch0u出佩剑:「看你t力不错,来当个军妓,也不可惜你这张脸。」
疯了!张翠哪时被这样嘲讽过,她纂紧手,实在咽不下这气:「在你这的nv人就只能做妓?」她啐了一口,「你打算杀我吗?」
「容池,我告诉你,今天就算那里的人全被烧si了,也没一个我重要!」
容池叹了口气。他斜过眼说,张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他问完,剑尖霎时刺穿nv人掌心。张翠瞪大眼,痛觉慢半拍到位,她已被利剑钉si在地。
「刚好有不差的出生,又有点小聪明??这样,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张作颐早该管管你那过剩的自信。」容池嗤笑,他转腕ch0u剑,银刃贴上她脖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就是这些东西毁掉你的。」
容池剑压得紧,张翠就这样被定在仰头看他的角度,动弹不得。
掌心的红止不住,t温随着鲜血流失入土。
荒草中的一坟枯土,离不开这寒风萧瑟之地。这偏僻野地,多得是有去无回的人。
「我帐旁边养了几只军犬。」容池说得自然,他军靴一脚踩在张翠指尖,换来凄厉痛嚎,指骨碎裂的声响在风里显得微不足道:「都很聪明,又听话??但几天没吃了。战前,物资没什麽余裕,养狗不如养人。」
他眉间毫无怜悯,眼神微微朝旁一看,随列在侧兄弟便低头等候指示。
「带下去问。问到什麽都问不出来,就随你们玩。」
「玩完吊去喂狗。不过,头要留着。」容池回头看张翠最後一眼,抓起袖口,抹掉剑上的红,「张家毕竟远道而来,下周宴上,总得让张老爷再见见nv儿最後一面。」
「快、快!还能走的先到旁边去,里面还晕着一个!」
被火se划破的夜晚,惊扰了林鸟,呼喊此起彼落,声声皆在与si神拔河。
容池处理完张翠的事,终还是往火场走近。关心伤员不是很必要,不过,有那些过往情份在,他知道阎琪会想知道这里状况,替她看一眼未尝不可。
五si二伤??容池记得下属是这样回报的。他路上抓了小兵给他指路,问伤员现在安置何处。
「那栋屋里,刚刚军医赶来,现在在里头紧急处理。还活着的,都在那儿了。」
「那si的呢?」
「这个??」小兵有些不知所措,他刚救灾救得手忙脚乱,「那些成焦屍的,还没抬出来。」
火势已接近尾声,容池看了眼废墟,和面前的人说:「等下转告其他人,阎家来的那几位,活要见人,si要见屍。她们是客,至少屍骨要在。」
说完,容池走入临时设置的急救房。夜逢恶火,所有人都心力憔悴,疲态一个个挂脸上。不过,见容池进来,还能站的还是都起立问好了。
容池摆摆手请大夥休息,视线扫向nv子们聚集的那区病床。
他认得其中一位,是先前第一次与阎琪打照面时站在她身旁的一位侍nv。如果她就是生还者之一,那另个人??
他还记得,那次去见阎琪,出来的只有七人。那第八位少nv,容池一直无暇见上面。
也或许他们根本不需打过照面,甘肃毕竟就那麽大。容池哂笑,这是冤家路窄?
是造化弄人吧。
「居然啊。」容池靠近摆在角落的床,在床沿坐下,「瞧你这模样,原来还是被赶出来了。」
躺在床上的少nv没有回答。其实她伤得不重,在这呜咽不断的室内,她也就双臂烧烫伤而已,这样的伤势简直是奇蹟。
她看着容池,不发一语,棉被下的五指纂紧床单。
王诗诗分不出来,她现在会痛,是因额上那道蜈蚣伤疤,还是肌肤遭火吻而生的疼。她有点困惑,如果现在会喘不过气,那是代表她害怕容池,还是只单纯因为想起村里的厌恶?
「虽然不确定你怎麽沦落到阎家那里去的,但没关系,你现在也是在这了。好消息是,这里至少有你熟悉的人,心之、黎二,他们都在。」容池早就习惯这种不被搭理的对话模式,他g起嘴角:「山上没你的位置,这里也不差。有得吃睡,还没人b你当哑巴。」
王诗诗原先已选择阖眼并将头转过,但听到黎二的名字,她还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等你伤好,能走,可以来找我。我能带你见他们??」
「只要你开口拜托我。」容池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她额上疤痕,不疾不徐地说:「来山下就得学着当人。诗诗,有求必应已经是奢侈的事,学习说个请字吧。」
容池说完起身,他有感觉到医官和其他人隐隐约约看来的视线,但他抬眸一扫,那些探究的眼神又通通躲起来了。
容池略微思索,他这样走进来,径直就只关心王诗诗,是有点惹眼。
「你看起来很好奇啊?」容池弯起桃花眼,走到一个管不好自己眼睛的小兵面前,「照顾好她。这nv孩不是哑巴,也和阎家无关,她是我准夫人的??家人。」
小兵一听,错愕全写在脸上。家人?所以也是那座鬼山来的?容池倒没再多说什麽,似笑非笑的拍了拍小兵肩膀,便往屋内找其他人了解情况去了。
因为容池说话并没压低音量,因此王诗诗周遭的人,大约都听到了这段对话。
「妹妹,你伤不是不重吗?劝你有什麽想做的,就快些去做。」一阵静默过後,躺在王诗诗人旁的一位妇人看着天花板说:「下周就要设宴,能不能活过都不知道,留着遗憾多可惜??看看这火,也是说烧就烧。」
她话说得很温柔,眼角皱纹折叠,「我一直想刺朵太yan花给我nv儿,现在大概是没机会了。」
王诗诗不知道妇人这样说,是因她已和亲人yyan两隔,还是因为她的手已经无法再做刺绣活儿。她没有问,但王诗诗想起,黎二曾和她说,他会为她身着的红纱别上最美的花。
她看容池在屋内逗留了一阵子,眼看就要走出房门。
如果她已经没有当神nv的资格了,那黎二还会是她的承应吗?
王诗诗被赶出村时没奢望过自己能再见到黎二,但如果缘分真的存在,那她一定??
「请——」
说出口的声音陌生得连诗诗自己都认不得。她发音发得不好,但还是在众目睽睽下,从床上伧惶走至门前,鼓起勇气拉住容池袖摆。那双黑眸居高临下,逆着月光,直gg的看她,像要把她不堪的灵魂烧出黑洞。
王诗诗想,自己现在什麽都没有了。她当不成神nv,无家可归,换不来王家村人的一点疼惜。
她是不洁的信徒,失格的神nv,因身怀灾厄而被赶出村,对此,王诗诗并不怨恨村人。几日下来,她委屈难受,却也说服自己是罪有应得,即便她不很清楚罪从何来。
但是,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拚命抓紧所有可能,只求再见黎二一面。
「请??请带我去见黎二。」
所以她向酿造悲剧的恶魔低头。
如果愿望能够成真,信仰也早已离她而去,那还有什麽好坚持的?
「黎向实,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看到你!」
牢内传来咬牙切齿的怒吼,容池早习以为常,王诗诗倒是被那声音吓了跳,不由得顿住脚。她以前没听过黎二这样吼人,在王家村时,黎二是有点淘气,但几乎不会发怒。
走在前面的容池拍了下手,「对了,忘记跟你说黎向实的事。」
他回头看向诗诗,跟她解释黎向实也是承应。容池现在心情似乎很好,从昨晚听到王诗诗开口说话後便一直笑着,当下也就答应今天会ch0u空带她过来牢里一趟。
容池说完,他和王诗诗刚好也出现在隔着铁牢相视的两人视线内。
容池是这里面最神se如常的人,他举起手朝黎向实招呼:「g0u通失败还来这麽多天,你也是有毅力。」
「这位是?」黎向实注意力全在他身旁nv孩。
「王诗诗。」容池笑着把她往前推,「王家村原先的预备神nv,来找黎二的。」
王诗诗猝不及防被推到了牢笼前,看着王黎二,一时默然。
「诗诗,你怎麽??」王黎二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你怎麽会在这?」
容池在旁听见,忍不住笑出来:「王黎二,有点眼力见。她会在这,当然是被你们王家村赶出来。」
王黎二瞪了容池一眼。他原想驳斥回去,但也发现王诗诗没有否认,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他有点难置信,那可是养育他们长大的村子,怎麽会??
「是真的?」王黎二微微弯下身和诗诗说话:「你是下任神nv,他们怎麽??」
话说到这,一个可能终於出现在王黎二脑中。
他面se难看的问:「诗诗,你??在他们面前说话了?」
王诗诗没有看他表情,她感觉自己听到这问句时背脊僵直,慢了拍才微微点头。
「太好了!」
王黎二还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旁的黎向实倒是先欢呼出声。
他难掩激动,蹲下来和王诗诗说:「只要越多人背弃那尊魔神,祂的力量就会减弱。能积沙成塔的话,最後王家村就有救了!」
「你不要说话!」王黎二怒视黎向实。
「诗诗,你别听他在那瞎?」王黎二这几日被烦得耐x都没了,他深x1口气,伸出手去顺了王诗诗的发梢:「他这个叛逃出村的人,才没资格说山神的不是。」
「村里??村里一定是对你哪里有误会。之後我带你回去。」他安慰诗诗。
「哪有误会?」黎向实完全不能苟同,「那就是陋习!先祖被蒙蔽而生的错误,我们再不改就要来不及了??」
容池倚着墙在看好戏,过几秒才事不关己的说:「黎承应,没看人家一脸不想你待这的模样?我们两个离开吧,给他们点空间。」说罢,一把就带走了黎向实,两人离开牢房。
「你放心就让他们两个独处?」黎向实不情愿的被g着走,转头问他。
容池笑笑:「两个小孩儿,能出什麽事。还会把这里翻了不成?」
王黎二现在看到容池就满腔怒火。他看两人走远,沉下脸,拍了拍王诗诗肩膀,竟是开始b起王家村特有的手语。
“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在听,所以我这样跟你g0u通。”王黎二b道,“我的牢房钥匙,在廊道尽头的柜子里。那里没有看守,只是没有人愿意替我拿。”
“诗诗,你帮我一把好吗?”他蜕去纯真的双眸看向王诗诗,“帮我离开,我带你回家。”
王诗诗没有反应。她微微侧着头怔愣,像看不懂手语意思,更像思考哪里还有家。
王黎二看王诗诗这个模样,放下手,叹了口气。他隔着铁栏,伸出手环抱住诗诗娇小的身躯。
下山不过数日,几个昼夜交替,竟是恍若经年。
「诗诗,不要害怕。我带你离开这里。」
报仇是王黎二心中第一目标,可是对於王诗诗来说,她不想这样执着不放。
她自认并不聪慧,如果要细数从头,那她会不知道究竟该恨谁。
这一切是容池的错?是王家村的错?是黎向实透露入山规则的错?
还是,这些都只是她一厢情愿,愚昧应下重责的惩罚?
思绪如流动的水,王诗诗的意识回到好久、好久前的初春。那时她还在祁连山,如果那天冬眠乍醒的熊没有出洞,如果那时,她没有幸存回村??
「诗诗,你还好吗?」王黎二放开她,转而将手搭上她的双肩,「诗诗?」
王黎二察觉王诗诗的状态是r0u眼可见的糟。纵然她以前就不会用语言来g0u通,但也没像这样对人毫无反应过。她不再绑辫子了,白净的脸蛋失去昔日匀称美感,额心的疤痕宛若咒诅。
她t无完肤,身心俱疲,已无力再长途跋涉去一个容不下她的地方。
「黎二。」半晌过後,王诗诗终於回应他的询问:「谢谢你。」
王黎二没想到会听见她的声音,一时震惊得半点反应都做不出。他还来不及多说什麽,便见王诗诗将他的手缓缓别开,眼睫半垂,退後一小步,站到了他g不着的地方。
「但我不会再回去了。」
地牢ysh,外头yan光温暖不了话中冰冷,王诗诗低下头道别:「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说完就走了,任凭王黎二如何喊她都没再回头。重回地面时,黎向实已不在场,容池则在和人讨论事情。王诗诗原想一声不响的离开,容池却视线一扫,远远就叫住她。
他发落完事後,来到王诗诗面前,省去寒暄:「设宴的事,你应该多少有听说。」
「晚宴在三天後,不过,今晚可能就会有人来打招呼。」容池说:「我不会有空闲看照你们。王黎二有跟你说过钥匙位置?就是在走廊最後方,届时若真乱起来,你就自己做主了。」
王诗诗沉默一会,面无表情地看他:「黎二如果出来,一定会想杀你。」
「我知道。」容池笑着反问:「你难道就不想?」
她据实以告:「我现在没办法。」
「现在不行,你也还有很多机会。以後的时间还长。」
「但以後??」王诗诗眨了眨眼,「以後,或许就不想了。」
「以後的事,太难说了。」就像她也曾经确信自己会奉献ㄧ生给山神,但是现在,她发现人心说变就变,也没什麽是说得准的。
「我连现在都不确定自己想要什麽,又要怎麽想到以後的事?」她说。
战时人命贱如草,习惯不去想以後是再自然不过。
可容池刚好相反,他惯於远眺。看得远,脚下的屍横遍野才不会那麽醒目。
「有以後,人才有活下去的目标。」容池话说得像在开示,暗地却有三分自嘲:「因为相信以後会更好,所以才会想试着坚持——不然,何必撑得这样难看?」
他看着年方十二出头的nv孩,她一头秀发乌黑,不说话时,气质和王心之及王家村里的现任神nv几乎一致。可是,容池看久了,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那麽点不同。
她蓦然抬首,深墨se的眼珠凝视着容池,无声拒绝他的说法。
只她这一眼,容池忽然就明白了。王心之和神nv那双晶珀般的眸子相似得近似复刻,就连艾沙也说,谁双目灵动如珀,才有担任神nv的资格。
可是王诗诗不是。在她眼中,容池只看见一只兀自t1an伤的幼兽。
容池看着她问:「王黎二的目标是我。但是你呢?王诗诗,你是为什麽会接下神nv位置?」
野地寒风吹起她身後长发,王诗诗看向面前广阔草原,上空苍鹰盘旋,远方尽头是那座回不去的山。她四肢都在发冷,脸颊0起来却很烫,世界在眼中晕晕沉沉。
「我必须是神nv。」她仰望祁连山,不知是在回应谁,「红衣裳祂??山神,祂有救过我。」
「如果我不是被山神庇佑的神nv,那就是被魔神附身的jg怪。那年春猎,爹娘都被吃了,就我一人si里逃生。」
那天,山中起了大雾。
原来熟悉的路变得陌生,等她回过神时,只听到母亲的尖叫,喊着要她快跑。
浓雾遮掩路迹,抹去母亲身形,乍看之下,彷佛一颗她母亲的头飘在空中。她身後有头母熊,王诗诗从没看过那麽大只的熊。可是牠的动作又好像是只活泼的狗,和家里後院的山犬一样,一个飞扑,就把空中的球扑了下来。
王诗诗全程没有眨眼。
那熊抬头看她,咫尺便可将她扑杀。
可牠只是往前走上几步,不明所以的发出低吼,随後转身离去,留下动弹不得的王诗诗。
王诗诗愣了好半晌,她的直觉告诉她别回头,别去看那个让棕熊知难而退的存在。
可是,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一定会被开启,命运之轮无法停止转动一样,她注定就是会回头。
浓雾织纱,那一袭殷红,在山中连鲜血都不足以媲美。
王诗诗不记得山神的容貌,祂难以描摹,空灵而虚幻,只留下一身妖红烙印入眼。
「山神是我的恩人。祂说:你适合当我的口。我就答应了。」
王诗诗呼出口热气,缓缓说:「原来祂也会看走眼。」
「山神??吗。」容池想起那首山谣,难得没有和她争论,「那你要不要见见心之?」
王诗诗回头看他,静了会。
「我已经不是王家村的人??」她的声音很飘渺,被风吹了就散,彷佛没有存在过似的,「王心之在我出生前就离开村子,我既然说话了,便和神nv一脉再也没有关系。」
「所以,就不必了。」她说完,拖着脚步,蹒跚离开。
容池眼尖,有看出她身t状态不太行,但也没问她需不需要额外帮忙。她不会答应,能撑过这些日子,容池相信王诗诗只是年纪轻,所以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倒也不是真多娇neng的身子。
他留在原地,看不远处的士兵c练。萧良不久後来找他,报的都是阎家人的事。宴会在即,各种假消息胡乱传播,有一说是阎离荒看不惯自家老爷做事磨磨蹭蹭,挟着兵力今晚就会攻来。更多的是说阎家早耐不住气,现在兵里随便都是他们眼线,ga0得人心惶惶。
距离宴会还有三天。
前几日阎琪要给容池的那封信他没收,但信中内容,能猜得。
阎离荒,从来不是会按规矩来的人。三天,太久了。
「阎琪??」容池指间掐着烟,听完後问:「她的状况还好吗?」
「啊?她人不是没在火场?」萧良皱眉:「你可不可以多关心下弟兄,别只对nv人好?」
容池是有在茶余饭後跟萧良说过阎家兄妹的事,他接受能力好,是没觉得这事有怎麽样,倒是饱读诗书的萧良当时听了阎离荒种种行径,简直想去把耳朵掏乾净洗。
容池笑了笑,捻熄手中烟,轻描淡写地问:「你觉得??我送份大礼给荒哥如何?」
萧良这下不止是皱眉,他收回前话,容池压根没心没肺,除了那邪山之外的人都不关心!
「阎琪她是逃出来给你报信的。」萧良沉下脸,「作为军师,我肯定你的想法。但作为人,容池,你这样禽兽不如。阎离荒什麽脾气?在他身旁,苟活不如si。」
容池被骂得难听,不生气,也不反驳。所有能站在这个位置的人,谁不是人模人样?
阎离荒是如此,容池自然也不遑多让。都是披张人皮在身上,就假装能融入人群的恶魔罢了。
「现在的我活着,会是许多人的不幸。这可是你说过的。」他拍了拍萧良肩膀,微抿的嘴角依旧像g着笑,「替我跟厨子说一声,今晚准备得丰盛点。」
「我和荒哥阔别重逢,这久违的烛光晚餐,我b他还期待啊。」
容池算得半分不差。
萧良不清楚他是怎麽办到的,或许是直觉,也可能两个恶魔间心有灵犀。时方入夜,一群人持火与枪,直面叩响军营大门。
阎离荒带的人不多,多了他还嫌碍事。就十几岀头个人,以他自己为首,各个人高马大。
容池亲驾红玉迎接,见到阎离荒时想,这阎家兄妹眉目还真相似。差就差在阎离荒左脸上有道疤,从颧骨一路上划至眉中,y是打破这张脸天生英气,平添几分威吓之感。
对外,阎离荒说这是山猎时被野兽攻击留下的疤,容池一看就知是个搪塞。
那分明是刀疤,不知被谁划的,没人说破罢了。
「容池,几年不见,你也将这一块荒沙变宝地了。」阎离荒在马上和容池并排而行,无视四周戒备眼神,不甚在意的说:「就我马齿徒增。」
容池微笑:「荒哥也是,几年不见,倒是幽默风趣起来。谁不知道山西一块全是你的地盘?」
「有半壁江山也没有用啊!」阎离荒大叹口气,恻向容池的视线毫无遮掩,「赢仗容易,带兵难。你是怎麽让他们都服服贴贴的,要不要给哥哥我说一下?」
他y笑了下,俯视街道两侧的士兵,「看,别说兵了,我就这麽一个亲妹妹,留也留不住。」
「??哈。小琪心情不好,闹个叛逆,荒哥怎麽就当真了?」
容池g起嘴角,勒马,当下便换去话题:「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麽行。你看这里贫脊的,荒沙再怎样也不是绿洲,变不出好菜se。晚宴本就稍嫌寒酸??菜若凉了,就更不好吃了。」
他翻身下马,掀开帐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人总是能见到的。哥,先吃饭吧。」
他停在帐门前,邀请的手举在半空。
两人间的对峙不过一瞬,阎离荒拍了拍马脖子,点头下马。
他咧嘴大笑:「当然。我们池爷请的饭,谁能说不?」
阎离荒阔步走入帐内,满桌菜饭飘香,他身後带来的兵却是被挡在了帐外。
「他们随我长途跋涉,该能同桌共欢一下?」
「荒哥说行,那就行。」容池耸耸肩,笑道:「但我自己平时是不太和下属们一起吃饭。」
「你这听来不太是行的意思啊。」
「怕是哥有特别想聊什麽,他们不方便听。」容池示意帐门旁的兵放下剑,对自家人耳语了两句,回头说:「但这一趟确实路途遥远。不如,我请军里姑娘们带他们去别处休息?」
「我的人休息去了,你的人,是不是也该离开?」阎离荒明说:「不然,你这阵势很像是在围猎啊。我饭吃不下,岂不是浪费你一桌好菜。」
容池莞尔:「这是自然。」
他手一挥,朝四周命令:「都下去吧。留两人传信便可。」
外头的人离开,但帐内依旧还是有姑娘们在。热菜散出白烟,阎离荒先行入内,容池进门时朝帐中央的舞娘点了个头。
舞娘随令起舞,窈窕袖裳在空中划了大圈,拉开晚宴序幕。
「还以为萧良会在。」阎离荒一入坐,仰头先灌半瓶酒,未入嘴的琼浆沿着嘴角滴落,沾sh衣襟,「这一整桌的饭,只有我们俩吃,真冷清。」
「我邀过他了,不来。」容池沾口酒,轻呵一声,说:「面子b我还大。」
「别误会,不是荒哥的关系,萧良是在气我。他读书人,心思细腻,看不惯我这样做事。」
「这样是哪样?」阎离荒被g起兴趣,「话只说半,这样有意思?」
「这样的意思是——」
容池单手还举着红酒杯,他抬头,食指在玻璃杯的下缘点了两下。一位绑马尾的姑娘俯身凑近,静待吩咐。但容池什麽也没说,一口气将酒喝尽,反手便拿着杯子往桌沿敲——
哐啷一声,残余的酒ye四溅,碎玻璃映照nv子错愕神情。
容池神se如常,噙着浅笑,将身旁的她半搂进怀。
仅存的杯柄锋利异常,瞬间抵上nv子喉头。
他将话讲完:「铤而走险、没心没肺、视人命如草芥?诸如这类形容,萧良都看不惯啊。」
被容池眨眼压制的nv子倒x1口气,下意识想大喊,却被容池严严实实的捂住嘴。
「别叫,我不喜欢。」容池低头,在阎离荒面前和nv子说:「张翠全交代了,你是同她一起来的人,是吧?名字是??张如?」
他移开压住张如嘴唇的手,「你b张翠安静,这样很好。」
容池的手被割破,血沿着指尖蜿蜒滴上nv子白皙脖颈。张如瞳孔里盛满恐惧,她曾听说,容池作风狠戾,见他笑就要当心。她也曾听说,在容池面前要学会低头,与他相望会看见地狱。
但这些都只是听说,而传闻总不如一见。
「别说话。你多说一句,玻璃就会cha进你动脉里??血止不住是很可怕的。」
容池垂眸,挟着她,提出要求:「本来是想早点处理掉你,好去陪张翠走h泉路。但我後来想,既然荒哥要来,那总得准备点人。」
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轻声说:「美人儿,辛苦点。撑过今晚还活着,就让你走。」
帐内舞娘对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她的本分是跳好舞。
在容池身旁的人都晓得,凡事别多问,就是在这里最好的生存法则。
所以,当玻璃柄cha入张如掌心,将她的手牢牢钉在桌上时,除了张如歇斯底里的尖叫,桌面狼籍的酒ye,其余帐内一切都正常得过分。
舞娘还在旋转,容池笑靥如常。
他抬手,舌尖t1an去手心长痕,血的气味在口中化开,b红酒更加鲜甜。
「美酒配美人。」容池放开张如,对阎离荒说:「您请。」
他们几个大军阀,容池行事风格是众人皆知,阎离荒也是同辈间出名的让人敬而远之。
在他底下做事可以,但千万不能被那张脸骗去上他的床。
凡进过他房的人,除了阎离荒特别宝贝的那位亲妹妹以外,全都是断手断脚被抬出来的。
阎离荒全程双手环x看戏:「你这样和直接处理掉她有什麽不同?b较有趣?」
「怎麽这样说。杀人对我来说不有趣,我以为荒哥您是了解的?我这是为了让您玩得尽兴,您开心了,我们好谈正事。」
阎离荒低笑一声,伸手ch0u了纸巾。
他向前倾身,一下就拔起杯柄,纸巾用力按住张如血流不止的掌背。
张如哆哆嗦嗦,在阎离荒靠近时嗑头说:「救、救我??我能跟你说张家的事、我??」
「啊——张姑娘,抱歉。」阎离荒打岔她,话里透露怜悯,表情却是玩味的笑:「恐怕不行。张家杀了我不少人,我现在看到张家人就一肚子火。」
他又补充:「只是帮你止个血,免得你等等撑不久。」
张如听了,发出犹如受刑者的悲鸣,全身抖得像只被狼逮住的小兔子。
容池对张翠没兴趣,对张如当然也没有。
他太挑人,而这或许也是好事,因为容池觉得自己某方面恶俗得和阎离荒差不多。
张如双手像个筛糠似的颤个不停,阎离荒看得烦,一手ch0u起皮带就把她双手捆住,像拉只小狗一样把四肢纤细的nv子扯来了自己身边。
他把她的头往k挡按,叫她t1an。可是张如不熟悉这事,面前尺寸又太过巨大,她尝试几下还是不得门路,只想作呕。事关x命,张如喘口气,还想再试,但阎离荒却是没耐x了。
他一手扯着她的头发,在她後仰张口同时,一口气就cha到了底,随後摆动起来。
容池还有闲情逸致吃饭,边看边说:「你这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小琪会逃来我这。」
阎离荒笑了:「没办法,我名声不如池爷好。」
容池没什麽风流韵事,但阎离荒看他搂人动作是熟练的很,说全没经验简直骗鬼,「但我是想,只有活人会带话出帐。来我这多半是残而已,你那的,说不定都si了。」
容池笑而不语。
「你都怎麽玩?」阎离荒问。
他身下的人白眼上翻,意识昏沉之际,他一手掐住了她脖子,笑问:「这样?」
突然被阻断氧气,张如原先就细窄的喉头缩得更紧。
她什麽都看不清,溺水似的拍打自己面前闻风不动的手,可是她力气小,抓挠都像情趣。
几分钟後,阎离荒呼口气,退了出来,掐着的人也不动了。
他把人往旁边一抛,没再理会。
「荒哥果然是了解我。所以,我没碰小琪。」容池眉眼弯弯,一双眼珠子黑白分明,语气柔和得像在谈诗说画:「那麽美的妹妹,怕荒哥您舍不得啊。」
阎离荒系好皮带,抬眸,收起笑:「那你就把阎琪还我。」
他入帐後难得严肃表示:「入山是老头的意思。你给我人,祁连山我没有兴趣,阎家不必有山矿也能成事。既然跟张家闹翻,两日後的庆宴我们何不来个瓮中捉鼈?」
「哈。我就在等荒哥这句。」
容池拍了两下掌,不再墨迹,朝外头一喊:「带阎琪进来!」
「阎琪,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傍晚,容池气走萧良後,去找了趟阎琪。她在大火後来探访幸存的姊妹,也从旁人那听得王诗诗身份。也难怪,她总觉那nv孩与这格格不入,原来骨子里流的就不是山下的血。
阎琪原想跟她说,若真无处可去,就当缘分一场,她也能做个避风港。
可是转念一想,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还有心力照顾这小妹妹?
要出承诺,也是容池或阎离荒说了才算数。
而容池这一趟来,就是要告诉阎琪,她的首选不会是他。
「生si当前,阎离荒绝对会拚si保护你。」
「但我不会。」
容池话说得直,不婉转、不遮掩,他会护的对象优先顺序明确,不希望阎琪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一字一句,他说话时眼神一刻也没避开那双楚楚可怜的泪眼,就是要她全听清了。
他手搭上阎琪肩膀,「你好好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
这事该从何考虑起?
阎琪有时候想,她也不是真的讨厌他哥。
她还好手好脚,能在阎家有一席之地,都是拜阎离荒将她护在掌心所赐。
那还有什麽好埋怨的?
阎琪从很小就隐隐约约知道,她有很多兄弟姊妹。长大点才明白,真正亲的只有阎离荒这哥哥,其他都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全信不得,暗地里都想送对方下h泉。
阎家到底和容家作风不同,容晋膝下就两个儿子,但阎霍予就不一样。三妻四妾,阎离荒他们母亲生完两人早早就si了,名门背後,没人在乎这背景、姿se均输人一等的偏房。
阎离荒早慧,这点和容池也是相似。
他早知道,阎家人多,不明不白si的人也多。
他当时守在母亲墓旁一天一夜,下雨了,就叫妹妹先进屋躲雨,怕她着凉。以他们当时处境,若是重病,别想有医生会来治病,没被趁乱毒si都是万幸。
他将手覆上泥泞墓土。
母亲si後没有名字,碑上刻的只知道是阎家曾经的人。
阎离荒双手被黑泥弄脏,天雨打在背上,那天的雨很大,一声一声钻入心脏深处,将所有深沉的思绪都融进了血里。
雨水带走母亲的灵魂和他的温度,阎离荒仰头,天云y翳,压得人无处可逃。
「哥!」
他跪在墓边,饥饿加上失温,他觉得自己像浸在水中,妹妹的声音自遥远彼方过水而来。
「你快进来!哥,你醒醒,别再跪了!」
阎离荒疲惫的抬起眼皮,感觉一块布盖到自己身上。他被拖着离开,那个奋力拉他起身的手这麽纤细、瘦弱,彷佛一折就断??
啊,对呢。
阎琪还在。
他妹妹还活着。
为了阎琪,他不能做孤野无名一坏土。
阎离荒自那次烧退後,一反先前偏静x格,在阎霍予面前展露头角。他和阎琪受宠,都是自他母亲身亡之後的事。
後来,阎离荒战功立下不少,在阎家说话份量重了,自然没人敢再提他的出生。他出远门时,阎琪就在房里看书,读到眼睛酸,就倚着窗栏远眺山景,数他哥还有几天会回来。
「整天在家,会不会无聊?」
「不会。」阎琪笑笑的,「在家等你呀。」
她低下头看哥哥带回来的白贝壳。生命si亡後留下的结晶,也能那麽漂亮吗?好神奇,陆上都是沙土,但海不一样。大海会把的、陈旧的都收进海底,只留清澈的一面示予每个过客。
她忍不住问:「哥哥这次有看到海了?漂亮吗?」
山西离海很远,阎琪只在相片和地图上见过海,是一整片没有边际的蓝。
「漂亮,以後有机会带你看海。」
阎琪小时候藏不住表情,喜上眉梢:「一言为定?」
「嗯。你喜欢的,我都带你看。」
结果,广阔大海还没见着边,阎离荒就亲手造了血海地狱在她眼前。
阎家内部几位兄弟闹不合,各军阀间情势剑拔弩张,东边的张作颐就在等他们内耗完後一举攻入。阎霍予自然知道张老狐狸的想法,再内斗下去,必会给人可趁之机。
阎离荒虽有才华,可终究没有正房背景。在亲族压力下,阎霍予暗中扶持的人是正房长子。
对阎离荒来说,资源不均他能忍,桌上的冷嘲热讽也不是个回事。可偏偏就有人要将脑筋动到阎琪身上,掐准阎离荒唯一的软肋。
阎琪对被绑走当晚的记忆错乱又模糊,只依稀记得几个画面。
「阎琪。」
「我来找你了。」
暗室的门被吱呀打开,低沉嗓音让阎琪抬头。或许是太久没见到光,她眼睛一时适应不了,面前熟悉的脸变得好陌生。墨绿军袍滴落红seyet,长靴沾染r0u沫,血、血、血——
逆光而来的人替她松绑,男x荷尔蒙的气味混杂腥锈,让阎琪一时身子有些发软。
「我听说,父亲想把你嫁给张作颐的二儿子,换得他们缓兵。」
他接住浑身瘫软的妹妹,俯下身问:「你不想对不对?」
阎琪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当初反应,但她想,她应该是摇头了。
突然听闻这种消息,她只要还有点基本理智,都会选择摇头。
周遭很暗,她没看清阎离荒眼底y鸷,只听他和身後人说:「门关上,滚。」
这是她当晚最後一句能清楚记得的话。
再之後,就都是破碎的。破碎的拒绝、破碎的讨饶、破碎的喘息、破碎的ai、破碎的亲情??做到一半时,阎离荒盖住她的眼睛。一x1一吐中,阎琪觉得那个会疼她的哥哥在黑暗中碎裂了,被这世界捏碎了。
或许她哥从来没能活着来救走她,是她一时错看,此刻拥抱自己的其实是彻头彻尾的怪物。
柔弱如她,失去哥哥就像鱼儿离水,也只能跟着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中si去。
——可是,如果他们早已si去,面前朝她伸手的又是谁?
「阎琪。」
「我来找你了。」
怪物也能这麽长情,就为了找她,甘愿赌命而来?
温暖的营帐没那麽透风,情慾的气味交融鲜血的甜。熟悉的嗓音,熟悉的人,阎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nv子,鲜血将她白素的衣衫染红,又往下浸sh地毯。这里除了有光,一切都像极当年。
但是,至少这里还有光。
容池看阎琪垂下头,温顺的坐到阎离荒身边,笑说:「我要有妹妹,一定也对她好。」
「妹妹难养啊。」阎离荒用手背抚过阎琪侧脸,「我才没注意几天,就瘦了,嗓子也哑了。这麽不省心,我怎麽能不放身边看着?」
这话主要是说给阎琪听的,但容池知道哑的部份还是在针对自己。
阎琪一来甘肃,他就有请人看过她的嗓子。医生说治不好,是永久x损伤。
「传言祁连山的红衣裳妙手回春,现代医学无解,荒哥要不要迷信一次?」
「红衣裳?你自己深陷不够,还想抓我下去陪你?」阎离荒挑眉,哂笑道:「好啊。什麽神什麽佛,能治好我妹妹嗓子的东西我都信。那你倒是说说,要怎样才能见到红衣裳?」
「神灵之说,哪有什麽一定。」容池回得乾脆,朝就要拍桌的阎离荒b了个缓,又说:「不过,山神救伤扶弱,生si交际之时或许能x1引祂。还有首山谣,就当趣味听听,说是能招灵。」
红衣裳、红衣裳,阿娘说:山里有魔神,你为甚麽不回家?
红衣裳、红衣裳,你不要说话。
红衣裳、红衣裳,你不要害怕。
红衣裳、红衣裳,阿娘说:山里有红衣裳,她要我回家??
阎离荒不是会被一首鬼谣唬住的人,他摆摆手:「得了,唱得不错。可以去吓吓小孩。」
「鬼神再可怕,也没埋在土里的地雷厉害。张作颐在东北盘踞已久,资源不是拿假的。即便我们两家联手,要和他斗也不容易。容池,你原先有什麽盘算?」
「原先啊??」容池一边嗑着瓜子,笑笑的说:「荒哥讲得没错,所以我原先是打算就和张家联手的,省事。我还发信过去了呢,都讲好策略怎麽布,等着收割山西。」
「不过张老爷的nv儿太不长眼,我心情被她弄得很差,所以改变主意了。随便吧,跟你们合作也行,哥答应我不进山就好?」
「这麽随意?」阎离荒觉得面前的容池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怎麽回事:「你以前做事不是这样的。全没计画,你要我怎麽相信你不会最後反咬我一口?」
容池耸肩:「就——哥也只能信,不是吗?」
「晚点我把和张作颐说好的布局拿给哥看,当作我的诚意。」他起身,穿起大衣,和阎离荒说:「诚信诚信,我给了诚的部分,至於信任,就要靠哥给我了。」
一桌菜还没吃完一半,容池却顺了顺衣摆,说是接下来有事会先失陪。阎离荒和他其实没过节,虽然这几年交流少了,但至少年轻时关系还不错。天底下,他能算是少数了解容池的人。
「容池,你等会。」
「我只问一件事。」阎离荒喊住对方,鹰眼看向容池背影:「原先的布局里,你人会在哪?」
敏锐如阎离荒,终於意识到容池身上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他们领兵,是为了打胜仗。虽有随时身si沙场的觉悟,可为了活命,还是会计画许多退路。领头的人要留得青山在,一次的失败不能是结束,这样才会长久。
可是容池没有。
他随x到没有留後手,彷佛即将到来的争夺并不是他的战场。
「我的ai人,她啊,从山里带出了治不好的病??」
容池停住脚步,阎离荒从那隐含笑意的语调里听得出来他在自嘲,但也明白这句话有多认真。容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玩笑话。
「心病。药石罔效,我只好去求神了。」
阎离荒後来从萧良那拿到了战略计画,虽然容池说他气还没消,但谈起正事,萧良依旧是耐着x子给阎离荒解释布局。战事当前,总不能连他都像容池那样随x一搁。
「多少心血的东西,他说改就改。」阎离荒手上翻着一叠文件,「也是辛苦你了。」
容池在阎离荒来之前曾写过三封信。一封给东北张家,一封给宁夏骑兵,最後一封,是给多年前被他剿灭得近乎销声匿迹的境内张家。
原先若阎家坚持开山,那容池就会选择先与张作颐合作,再以张家内斗和骑兵熟悉的地利优势牵制壮大的东北。可这做法变数多,沙盘推演下来有近十个作战版本,容池的目标也不是真要打个完美的胜仗。
所以,既然阎离荒都开出条件,那容池也乐得与他联手。
至於怎麽个联手法?
容池没说,他温谦有礼的请阎离荒休息一晚,宴上欣赏他表演即可。
说得像是魔术开幕,而不是场刮起腥风的鸿门宴。阎离荒知道容池的惬意不是伪装,他是真的很从容,从容过头。明明是努力大半辈子,一失足就会将所有累积化为乌有的晚宴。
萧良的嘴角绷成一直线,他是上辈子没积德才会摊上这种发小:「因为他不在乎。」
「都抱得美人归了,他还打算怎样?」阎离荒随口一问。
萧良沉默。他曾经有几个猜测,不过每次试探容池,总被他含糊笑过。虽然没得到回答,但萧良毕竟是在他身边久待的人,能让容池有这种反应,就是与那座邪山有关。
「他走火入魔。」萧良语气平淡的说:「我问不出来。阎将军若是好奇,可以直接问他。」
「什麽年代了,看不出我们池爷如此迷信?你不是还留洋回来的吗,怎麽没劝劝他?」阎离荒侧撑着脸,目光看向低头不语的阎琪:「小琪,你真喜欢他?除了那张脸,容池哪里好?」
阎琪没有反应,但阎离荒早知答案。他又不是瞎子。
阎离荒大手一伸,强势将人搂进怀里,嘴上不由得慨叹:「眼光差啊!」
但萧良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就算没从容池那问到答案,他从黎向实口中,甚至是艾沙虚虚实实的描述里,还是拼凑出了容池大概想做的事。他曾经一度以为容池是无神论者,後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容池不信神,是不信神会无条件的释出善意。
在艾沙口中,山神就是个道听途说的故事,但黎向实斩钉截铁的说祁连山确实有魔神盘据。
「萧良,你信我!」黎向实讲话急,每次提起祁连山,总有种无法与他人道明的委屈:「我看过,我被赶出村时真的看过!那邪祟看不清脸,但我却听到了笑声??」
依萧良学过的现代医学判断,他是认为黎向实离山後独自生活太久,心理出了问题,或许是当初离村时有留下什麽y影,才会有这样不牢靠的记忆。他留学後才知道,人脑没想像中堪用。
看容池就知道了,人模人样,内里却蛀得坑坑疤疤,不是正常人有的思维。
萧良没和阎离荒说容池真正的目的。他不能说,也不知道从何讲起——如果说容池打算拿这里所有人作祭,好引一个0不着的神灵现身,阎离荒难道会信?中世纪的巫毒仪式都b较靠谱。
可是萧良偏偏太了解容池。他那天和艾沙聊完天,就ch0u空去查祁连一带的相关历史。
他想自己或许也快被b疯,居然会在战前花时间做这种事。
萧良很少在读书上感到挫败,可是关於祁连的记载,尤其是玉灵一块,实在是太稀缺了。他东看西看,也才看出点端倪——神nv当时受人崇拜,但几乎没有关於神nv交接仪式的记载。
过去资料中,神nv年轻貌美,可没人记录过替换下来的神nv最後究竟去了哪?
他坐在书桌前,拿下眼睛r0u按眉心。烛光摇曳,夜深了,萧良想起容池以前说过的话。小时候听过一次,前阵子又被提醒。萧良发觉,他最近越来越常想起过去和容池相处的种种。
——萧良,我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
不想着怎麽善待下属,仅存的良心居然是把人赶走。萧良轻笑了下,对镜的喃喃混着一丝苦涩:「??容池,你可真绝啊。如果最後发现这是场空,那你该怎麽办?」
容池觉得今晚有些冷。
他低头看向自己微张的手,常年握刀握枪,掌腕都是厚实的茧。以无数人命灌溉而增生的茧,和皮r0u相连一t,容池觉得自己嗅觉大概是坏了,才会一直闻到血腥味。
野地的风没有固定方向,他吐出口烟,藉尼古丁来让安定情绪。容池烟瘾其实不重,起初ch0u的是交际烟,再後来,他也不是真的上瘾,而是觉得在风中极易消散的袅袅烟丝像极了自己。
身後的黎向实在喊他:「池爷!您说要找我,是要再确认一次最後行动吗?」
容池捻熄烟,转头微笑:「对。」
他回头入屋,除了黎向实,姒儿环儿也在场。这两姊妹确实是军里活宝,虽然王心之仍是不愿说话,但从房里出来客厅的次数明显变多。她退让了自己的底线,不再整天关在房内,也愿意接触稍微听说过的人。
王心之看见容池,撇过头,安安静静的移到餐桌最角落的位置。
容池见状笑了下,没有讲什麽,随意坐下後对黎向实说:「你再解释一次怎麽诱导红衣裳出来,从头到尾。」
「现在?但池爷您不是??」黎向实相信容池早就把计画背得滚瓜烂熟,而且眼下还有另个问题:「那是不是先请姒儿她们离——」
开字还没出口,容池就说:「没关系,让她们听。」
既然领头的都这麽说,那黎向实也不好再拒绝。他看了眼在餐桌旁面露困惑的两姊妹,将一切娓娓道来:「我们想要趁这次机会,一举除掉困扰王家村多年的魔神。」
「看不见的存在是无法被攻击的,所以首要,得先让红衣裳现身。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乡野里有零星记载,每逢天灾、战争,就会有人看见祂的踪影。我和池爷搜集了过往纪录,发现关键或许是伤亡人数。」
「王家村的神nv习俗,和以前永固王城的玉灵信仰有许多重叠之处。永固城在大月式时代建成,史书上曾记载:河西大月氏国户数十万,人口四十万,兵十万,後来匈奴接收了永固城,虽然不再纪录城中人数,但我们先猜测城中至少有十万兵力。对b乡野记载,每次红衣裳出现的时机,si伤人数也都是十万起跳??」
现场过於沉默,黎向实讲一讲,转头向容池寻求附和:「池爷,我这里没说错吧?」
「嗯。」
「那我就继续了。」黎向实觉得容池心不在焉,他吞了口口水,选择先把计画讲完:「我们会利用战争,在祁连山下制造这样的si伤人数。张家、阎家加上我们自己的人,这样合起来,应该能到阀值了。」
姒儿算会隐藏表情,但她眼里还是闪过一丝讶异。环儿则直接倒ch0u了口气。
容池撑着头,眼神注视无动於衷的王心之,随口应道:「对,是这样。」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祂是神灵,即便现身,我们也难以伤其分毫。某方面来说,我们永远也赢不了祂,只能切断祂与这世界的联系。要一点一滴拿回祂从这世界获得的东西,就像是拔河,当所有东西都拿回来时,祂就再也无法g预这个世界。」
「历代神nv的声音、情感和寿命都是祭品,所以这条联系才会永远断不了。如果直接将神nv杀害,祂就是提前获得了寿命,有多余jg力寻找下任神nv,开启下个悲剧的轮回。」
「所以在红衣裳出现後,我们需要想办法把现任神nv给祂的全拿回来,这样才有胜算。首先是声音,再来是情感。声音的部分好解决,但要证明一个人拥有感情并不容易,最直接的方式是——」
黎向实顿了顿,「池爷,您还有在听吗?」他面带迟疑的问:「心之还在。我是不是讲到这就好?」
「有,听着呢。」容池这会终於有反应,他将目光移开王心之,从怀中ch0u出了把枪,笑笑的说:「有什麽好不能说的?迟早都要知道。」
黎向实紧盯那把枪,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王黎二对他哭喊容池是恶魔的画面。
他发现自己手在抖。黎向实眨眨眼,极力让自己显得冷静:「池爷,您这是??」
「最直接的方式,是让神nv落泪。」容池没先回答黎向实的疑惑,反倒是接完了他的话:「会哭会笑,才是有血有r0u的人。」
喀,子弹上膛。
容池倏地起身,侧身伸直手,将枪口对准姒儿。
「容池,你现在这是在g嘛!」黎向实一慌,连敬称都忘记,喉里卡了下才改口:「您、您先——先冷静,为什麽现在要拿枪?我们不是这样说的!」
容池g起嘴角,眨眼间,枪口转而对准黎向实:「我做个测试,当作热身。」
「心之,重新见到黎承应,和青梅竹马相处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让你想起身为神nv前的时光?」容池将食指搭上板机,「还有姒儿和环儿,她们都是很不错的人吧?」
「环儿和我说,她还会教你认字。你这段时间学了多少?我永远记得你拿着树枝,在融雪上写下你名字的那刻。你写字真好看,可惜雪融得快,我当年也走得急,留不了你写的名字。」
「我真的很想留住每个你给我的东西,更想留住完整的你。」容池抬眸,看向仍端坐桌边的王心之,「只是热身,我们别那麽刺激。」
「心之。三选一,谁对你来说最不重要呢?」
容池说话向来不太有yan刚气息,悦耳却冷冽,像来自地底的深渊呢喃。
「或者换个说法,你愿意牺牲谁?」
一直没有反应的王心之终於站起身。
容池g起浅笑,按下板机的动作稳定而快速。
砰!
黎向实曾问过萧良:「你在池爷身边这麽久,觉得他人怎样?」
「怎样?我上辈子缺德吧。」
「什麽?」黎向实不理解。
萧良那时还在处理成堆的文件,心情烦躁的很。他头都没抬,叫黎向实不要没事在办公厅转悠,在对方离开时说:「自古伴君如伴虎。上秒一切安好,下秒他可能就拿枪怼你的头了。听我一句,没事别在容池身边,会早si。」
容池算是表面功夫做蛮好的人,黎向实是听了别人介绍才找上他。虽有耳闻容池清扫甘肃的事,但他初见容池时还以为这是位政商子弟。礼数周到,一身血腥味盖得严严实实。
容池经常挂着笑,会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一点也不符他在外评价。
这是黎向实第一次实际见识到,最符合笑面虎一词的人。
原来真的有人能笑着杀人。
枪口最後指向停在黎向实眉心,王心之离他近,在枪响时就一把推开他,可人的反应又怎麽可能快得过子弹?
黎向实被推得踉跄,重心不稳下绊到桌脚,反sx撑了只手在餐桌上。他0向自己额头,枪声确实是有的,容池也不可能在这麽短的距离下失手??
他怔愣的看着自己指尖,没有血。他全身上下都是完好的。
「刚刚那是空包弹。」容池弯起眼,在极度安静的室内笑出声,走过去拍黎向实的肩膀说:「抱歉、抱歉,吓到你了?是我的错。我只是在想,如果最後我们亲ai的心之还是对所有事都无动於衷,那该怎麽办才好?」
容池将人缓缓扶起,「幸好,她还是在乎黎承应您的。真是太好了。」
黎向实有种感觉,如果刚刚王心之毫无反应,那容池绝不会这样就收枪。
他应该要对容池感到愤怒,或者至少,感到畏惧。可是都没有,黎向实感觉自己x口像被沉泥堵塞了一样,闷得不行。就像眼睁睁看飞蛾在火焰四周绕旋,他竟然觉得有点悲哀。
两姊妹面se刷白,就连先前对容池赞誉有佳,总叽叽喳喳个不停的环儿都安静下来。她忽然x1了一大口气,像一瞬间忘记怎麽呼x1。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她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容池,脑中萌生逃离这屋子的冲动。
然而,环儿都还没勇气挪动半步,容池一个转头,视线就盯住下个猎物。
「姒儿、环儿。」他走近两人,「谢谢你们。要是以前的心之,还真有可能漠视我开枪。」
容池俯下身,握起环儿的手,笑问:「我要怎麽谢谢你们?」
环儿眨眼,她想说点什麽,却发现自己喉咙乾哑到发不出声。容池的手很稳,指尖颤抖被紧紧包覆,没有半点喘息的空间。
「我们——池爷,我们是没有背景的人。」
环儿听到姊姊的声音,她的温度从背後靠了过来,温柔而坚定的将自己的手ch0u离容池掌握。
姒儿将妹妹往後推,直面迎上容池视线:「现在外头乱,像我们这样的白纸不多了。」
容池打量她几秒,漆黑的眼珠里r0u和各种情绪,几分权衡,几分算计,更混杂一丝难以明说的??欣羡。最後,他伸手抹去环儿眼角红晕,彷佛想将所有惊慌一拭而去。
「真好。你有个好姊姊。」
外头开始下雨,细如蛛丝的微雨,连撑伞都嫌麻烦。容池开门时,黎向实好像从那片雨雾里见到几个黑se人形,再眨眼,面前又只剩容池一人单薄的背影。
容池回头,对王心之点头道歉:「刚刚不好意思,我一时起了点玩心。晚宴在即,到时黎承应会跟你们说该去哪。先听他的话,我处理完山下的事,就去找你们。」
黎向实再三踌躇,在容池要踏出门前,还是喊住他:「等等,容池,我觉得外面有人——」
「一直都有人。所以,我说过不要出门。」
容池逆着冷彻风雨,g起唇角:「外头,一直有人在失踪啊。」
瘦狗从不接简单的活。
简单的劳力活他不做,接应、打杂、当军人他也没兴趣。瘦狗极度挑剔,上头待遇不好就不g,所以认识他的人都说——哎呀,瘦狗,你再这样下去,要去当饿si鬼了!
现在,在一个黑得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瘦狗双脚开开,坐在草地上。雨还在下,他看到他的目标走出屋子,明明清楚对方看不见他,瘦狗却还是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这准得惊人的直觉,不是天赋是什麽?
瘦狗咧开嘴,用嶙峋枯指搔了搔头,哑声轻唤:「艾沙。」
「嗯?」
「我发现,这里的狗不止我一只。」瘦狗眼尾狭长,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缝,薄薄的单眼皮像双锋利镰刀,「你之前怎麽没说,容池也养了群猎犬?」
「哎,我想你这麽聪明,这事应该不用我提醒啊!」
艾沙.普拉提,这新疆玉大商人,大概是少数能立马应下瘦狗口中天价的人。瘦狗人不好找,也不大有忠诚度,没多少人愿意砸重金买昂贵的瘦狗。不过,艾沙看玉准,看人更准,瘦狗身上有他需要的某种特质。
而且,艾沙不缺钱。做玉商只是兴趣,他一身财富有其他来由。
艾沙手上玉石早已拔下,黑夜中会反光的矿石都被早一步隐藏。但是,他的双眼却宛若最jg纯的翠玉,在夜里像猫的眼睛:「他之前能一举清扫甘肃,怎麽可能是靠中央给的那群饭桶?多了那群人,难道你就会输?」
「报价要翻三倍。」
瘦狗站起身时,枪口已经压在艾沙脑门。
「艾沙老爷,我呢,是拿命换钱的。三倍,付不出价,你就准备先拿命抵喽!」
「五倍。」艾沙抬起头,眼底从容:「我给你五倍。」
瘦狗听了很满意,迅速收枪还自打两巴掌,态度陡然一转,给钱的就是大爷。艾沙喜欢瘦狗拿钱就听话的作风,更喜欢刚刚那一瞬间,瘦狗掏枪时的疯狂——
这就对了,他就是要找这种疯犬。
这是宴前的最後一个晚上。
寒风刺骨,深夜时甚至飘起微雨,冷得让人连想安稳入眠都难。
王诗诗随便找了件雨蓑,挡雨是附带,防寒为主。她穿不多,自从没待在阎琪身边後,她就在这军里东躲西藏的。她不想找容池求援,有些人认得出她,有些只以为是哪来的脏小孩,但这些都不重要,她就有一餐没一餐的活。
王诗诗知道,她不会在这里久待。
他们都该离开了。
她蹑手蹑脚,0着墙下楼。指尖冻得发紫,墙面的冰冷已然影响不了她。王诗诗花了几分钟适应下头的黑暗,往容池所说的地方前进。
王诗诗的步伐很轻,她认出窝在暗牢边角的身影,正喃喃着不知所以的梦呓。她没停下脚步,一直直走,走廊最後方的柜子??第二格ch0u屉,里头有牢房钥匙。
「黎二。」王诗诗拿到钥匙,回到暗牢前叫醒梦中人:「王黎二,醒醒。该走了。」
「明晚设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黎二在牢里总睡得不好,他听到声音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
纯然的黑,夜晚的地牢,连轮廓都见不着。
他试探x的问:「??诗诗?」
钥匙准确cha入锁孔,王诗诗拉开门,一把牵起王黎二:「是我。我们先走再说。」
如果王诗诗这时脑中不是只有带王黎二离开,或是王黎二稍微清醒一些,就会发现王诗诗的动作在黑夜中利索得超乎常理。这是全黑的地牢,远远超出人类夜视能力能看清的范围。
啪擦。
王诗诗拉起黎二刹那,身後传来点火声。她明明确认过,下来时没有人尾随的!
「不行不行。外面这麽暗,小妹妹,你现在走会有危险呐!」
一gu气味迅速接近,王黎二正面那人,还来不及推开王诗诗,一只瘦骨包皮的手就拿着sh布摀住他口鼻。他脑袋一阵晕眩,倒下前,看王诗诗握紧手中钥匙往那人眼睛刺去。
但对方随手一拍,不仅把钥匙打掉,还顺道甩了王诗诗一巴掌。
力道之大,让她的头撞上铁栏,侧脑一阵剧痛,眼前画面陷入黑暗。
瘦狗啐了一口:「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手扛起一个人,明明瘦得可见肋骨,抱起两人却好似不费多少力气。瘦狗弄熄火,缓缓走上楼梯,嘴里哼笑:「放两个小孩儿在这,多危险。」他踏上最後一阶,回到陆地,四周的灌木丛传出沙沙声,风奏的哀悼曲。
又或者,其实根本不是风?
「我就想,事情这样也太容易,原来是h雀还等着!」瘦狗夸张大笑,他放下肩上两人,朝面前拍手:「行行好,咱别互相抢饭碗?都是苦命人,生活不容易、从不容易呐??」
瘦狗边说边ch0u出枪,方向却是对准王黎二脑袋。
「你们人太多了,我投降。」
瘦狗挥了挥枪口,龇笑道:「雀儿们。让我走,这两个小家伙可以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