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tMoon(1 / 1)

夏宫 VEDETT 1971 字 2个月前

周时走进这家酒吧完全是出于意外,此前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漫步了六个小时。

五点半,夕阳在楼宇间拉出斜线,下班的人死气沉沉行色匆忙。

他在地铁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跳了出来,但也没想好去哪。

七点,大地浸入暮色,街上人流依旧。

他在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又在结账时用积分兑换了一个免费的冰棍。

天气太热,化掉的糖水流到了他手上,他又走了好久才看到卫生间,洗去一手黏腻。

出来后霓虹初上光怪陆离,底下的人们也像是在一转眼间就变了模样。

他好奇大家都是在哪里学会的这种生存本领,白日里在摩天大楼假装正经,夜色降临便披上盛装,高谈阔论举止乖张。

十点,他路过一家啤酒屋,买了一瓶啤酒,走到对街慢慢地喝。

店门口男男女女来了又去,陌生的烟头凑在一起,肩膀也碰撞。

他认出其中一个像是他同事,哦不,前同事。

空酒瓶扔进垃圾箱,他意识到这座城市横跨两区有不同的降雨量,但却拥有完全同款的垃圾箱。

转而想起公司楼底下的那个垃圾箱上,他在装满离职物品的纸箱里落下了半包烟。

有瘾上来,他拐进街角的烟草店,看了一圈却没有唯一抽的那个牌子。

店老板在手机上斗地主,头都没抬:薄荷味的双喜早就停产了,买不到了。

他空手出了门,喉咙干痒。

他并不爱抽烟,却独爱那一种味道。

而天意让告别迟来,在他被停产的同一天。

十一点半,脚步停在这家酒吧门口,是因为他抬头,看见招牌写着toon

薄荷月亮。

他摇摇晃晃一整晚,没看见月亮,也失去了薄荷香烟。

像是另一种天意,用一间酒吧,来挽回今夜。

招牌同名的酒,浅蓝色,薄荷味,很像他失去的那款香烟。

略略安慰喉咙。

秋秋在每天同样的时间来了电话,有桌客人扯着嗓子在唱歌,他捂住话筒。

对面迟疑了下,发问的时候语气冷了很多:你在哪?

公司聚餐,有人喝多了。

谎话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没打算把离职的事告诉她。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她像是因为自己刚刚态度不好而感到抱歉,语气放软:这周末不用加班,我去看你呀~

他习惯地笑:好~我等你过来。

视线却漫不经心地晃,酒吧侧墙挂着个欧式风格的装饰品,琥珀色的玻璃质地,在暗调的灯光中,反射出个模糊的人影。

秋秋聊起当天的生活,千篇一律的说辞,不怎么费脑就可以给出回应。

眼睛一直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蓝色的长发,偶尔撩动几下,像是清浅的海浪。

他喉咙又开始发痒,喝了口酒却止不住。

可能不是喉咙,是更下面一点的位置。

他别开眼睛,清了清嗓子:周五晚上过来么?

秋秋隔着电话笑:可能要周六才行。又拉长声音:怎么,想我啦?

嗯。

秋秋开始隔着听筒亲吻他。

他将手机拿开了些距离,屏幕亮起,显示通话时间4分40秒。这意味着这通电话会在20秒内挂断,和每个早上及夜晚一样。

亲吻过后果然是告别:到家和我说一声哦,别喝太多。

好,你也早点睡。

按下挂断键时,时间果然停留在4分57秒。

他又点了一杯同样的酒,大口喝了下去,却仍感觉干涸。

蓝色的海浪还在跳动,琥珀照不出五官,更显得朦胧。

他总觉得想起了点什么,但记忆也很朦胧,所以这感觉并不强烈。

那桌客人终于消停下来,酒吧里安静了许多,氛围音乐里男歌手轻轻柔柔唱着粤语:人大了为何憔悴,愉快为何消退~

他像被戳中心事,紧接着想起这张专辑叫《rebrance》。

记忆。

大学有一阵,他翻来覆去地听周柏豪,自己也忘了缘由。

再后来和秋秋相遇,是在一场由许多个熟人和更多个熟人带来的陌生人组成的的聚会上,歌台上响起周柏豪,话筒却空着。前奏独自飘荡完,有人要切歌,他觉得不舍得,拿起话筒补上歌词。

唱完之后,有个女孩坐过来,在一片吵闹声里凑近了他:你唱得蛮好听的~

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只说了句谢谢。

女孩把微信二维码亮给他,在嘈杂里更凑近地自我介绍:我叫秋秋,是小杰的朋友。

很久之后,有天秋秋问他当时唱的是什么歌,他却想不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记忆力变得很差。

过去不断衰退,直到变成空白,彻底不属于他。

他有时候也会想,那些不属于他的空白里,他会不会错过什么。

秋秋在去年秋天搬离这座城市回到家乡,一个高铁只需要一个半小时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小别胜新婚,他在每个周五晚上,坐下班后第一趟高铁,在车站就开始亲吻,缠绵到周一早上,再坐最早的高铁回来。

那座城市的景点,一直到半个月后他才有机会去看。

断桥西湖,其实也没什么看头。

先生您好,请问还需要点单吗?

他来得太晚,喝得太慢,服务员已经过来提醒打烊。

不用了谢谢。

服务员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不知怎的,直接走开了。

琥珀里,那片蓝色海浪明明还在。他恍惚了下,犹豫要不要回头看一眼。

头刚偏开很小的角度,身边突然闪过一片蓝,他看着几捋蓝发擦过他的胳膊,激起星点的酥麻。

仿佛闻到了薄荷味道。

海浪停在吧台,化成个蓝发的姑娘。身型瘦小,却穿了件极宽极阔的白色衬衫,有客人从她身旁走过,掀起一阵风,那衬衫便鼓了起来,又慢慢地沉下去,妥帖地罩住她的身子。

五官仍被头发遮掩,衬衫下只露出个蓝色牛仔裤的边,再向下是两条细白的腿,小小的一双脚踩在同样蓝色的人字拖上,一只脚踮了起来,只脚尖还与人字相连。

白衬衫又扇动了下,像是裙摆,也像翅膀。

胳膊那处突然痒了起来,他摸了摸,却从指尖就开始颤。

去握杯,酒只剩底,薄荷叶黏在了杯壁上,他拿下来放进嘴里嚼。

并不辛辣,只是微微有些苦,勾出更多的涩。

也许他可以请她喝一杯酒,只是很随意的一杯酒。

但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图。

身子做着自己的动作,站起来走过去。

但脑子并不能给出答案,他是要走向她,还是推门离开。

蓝色近在咫尺,他并没有转弯,便开始斟酌说辞。

你好?嗨?该用哪种开场白,他并不擅长。

蓝色突然扬起,是她端了两杯酒急急地走过来。

他还未能看清她的样子,也没能来得及躲开身子,两杯酒撞到了他的身上。

她仓皇抬头。

他先捕捉到她生动的表情,紧张还留在脸上,又带着错愕和一点羞涩。

再是看到她的五官,眉毛扬起,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着朦胧的水汽,像是酒后的醉意,嘴唇的颜色很饱满,衬得咬着的几颗齿愈发得白。

一种后知后觉的熟悉感。

她去吧台拿了纸巾,匆忙擦着他的上衣下摆:抱歉抱歉~

湿透的衣服让触感更加明显,她的手在腹部激起一阵酥麻,他将纸巾接了过来:没关系。

一低头就是蓝色海浪,他似乎又闻到薄荷味道,而记忆在摸索后将答案呈现,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里,确实有这样一头蓝色长发。试探着问出口:你是,夏绯?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的水汽让他看不真切,也无从判断,几乎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时,她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啊,周时~

像是仔细思索后才想了起来。

他点头,笑了笑:好久不见,真是巧~

如果刚刚请她喝酒,一抬头发现是老同学,该有多狼狈。

酒仍在滴滴答答地流着,渍湿的特殊部位,勾显出个尴尬的形状,他抬眼时正对上她匆忙转开的视线,耳根泛红。

呃,对不起啊~

她再次道歉,不敢看他,又去拿来更多的纸巾。

他只接过一半,抬了抬下巴:你身上也湿了,擦一擦吧。

他没办法不注意到,她的腿上也是水光一片,酒水凝成几股,蜿蜒过膝盖,滴答到了脚上。

她像是才注意到,匆忙低头去擦,大腿、腿缝、膝盖……

他将目光移开,却蓦地看见她晃动的长发间,雪白的脖颈和深凹的锁骨。动作间她的衬衫滑下左肩,里面只穿了件吊带,锁骨末处一枚小小的痣……

突然明亮的刺眼,是场灯亮起,逼他挪开视线。

服务员收桌赶人:不好意思,我们准备关门了哦。

最后几个客人从他们中间穿过,醉醺醺的目光左右打量。

两人分开让路,又在人走后不约而同地站回靠近,才一起开门离开。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风,温度骤降。

她两只手裹紧着白衬衫,便无暇顾及纷飞的长发,蓝色的海浪在夜色中翻涌。

他站得离她半米,不近也不远,蓝色的发梢时不时会划过他的胳膊,也没有避开。

谁都没说话,偶尔眼神碰撞几下又火速闪开。

如若无意便不该碰撞。

如若坦荡便不该闪开。

风将地上的酒瓶易拉罐吹得作响,她分出一只手将长发按停,仰脸问他:要去再喝一杯吗?补了句:好不容易碰上,也是缘分。

正中下怀,几乎怀疑是碰撞的目光里暴露了意图,他点头:是蛮巧。左右看了看街面:哪里还开着门吗?

远远的尽头似乎有家便利店,但未免太过没有情调,他转而问自己是要什么情调,还是想调情。

我家就住对面,要不要上来坐坐?好酒招待。

转回头,她正指着对街的弄堂,表情淡然得像是没有其他任何的含义,可她的声音却并没有那么平稳,也许只是风吹乱了声响。

她笑笑:至少你可以换件衣服。

他说服自己只是去换衣服,故作轻松地点头答应。

她领他穿过马路,他一抬头,就是风里翻涌的蓝色海浪。

迟来地想起为何从一开始就想到用海浪形容。

她刚染完发后在朋友圈里发了照片,配文是海浪的表情。

那时候,他便觉得很好看。

海浪后头,月亮悄悄冒了头。

今夜,又有了薄荷,又有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