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雪2(1 / 1)

放学了,天边的乌云像一团吸饱水墨的棉花,压在房顶和树梢上。许庭山跟在你身后,注意与你保持着十米的距离。从上次的内衣事件之后,他能明显感受到你对他的厌恶程度加深了。走完两条街道,雨开始没完没了地下起来,声如大铁镬里炒豆。许庭山上前把伞递给你,你不肯接手,一个转身进了旁边的金鱼店。周围影影绰绰,满是一个个海水光赏鱼的水族箱,色彩泛浮。你已经喊他滚开,他还不识好歹地跟着你,真是贱得令人又气又呕。隔着一壁金鱼缸,你怒视着他的眼睛。许庭山感觉你的眼眸像是有火似的,又像两尾流光溢彩的金鱼游了进去。在眨眼的瞬间,那鱼好像也钻进了他胸口的深洞,牢牢地堵住。他一时说不清感受,只觉得你刻意疏远他的举动让他不好受,胸口窒闷得发疼。金鱼店的老板是个老头,防贼般警惕的目光在你和许庭山身上来回移动。你在店里没待多久,听着雨声渐渐变小,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许庭山紧随其后,执着地要将伞给你。你不理他,甚至对他莫名的行为不耐烦到了极点,忍着一口气小跑起来。许庭山怔怔地站着,望着你渐渐跑远的背影,胸口那处开始居然像被泼了硫酸,血肉被腐液啃噬,疼痛剧烈。回到家,许庭山见到杨念慈叮嘱他热了饭菜吃的纸条,她被朋友约去露营了。换掉半干半湿的衣服,他把桌上的饭菜一一加热了。吃饭肯定是要喊你的。但他敲了你卧室门好几次,你不应他。到底是你觉得他恶心透顶了,连开口简单应付他的一个音节都不愿吐出。许庭山这般想着,自然也没有吃饭的心情。如此,饭菜的热气被巨蟒似的夜色缓缓咽下,只留下一桌冰冷。早上,许庭山照例敲响你卧室门,喊你起来上学。你没有动静。直到许庭山穿戴整齐地准备出门,他还没见到你的身影,才意识到你的异常。由于你反锁上卧室门,他只好去翻许海峰书房里翻找备用钥匙。门打开了,他看见一只被扔落在地的玩偶小狗,蓬松的长尾紧贴着它的狗肚。书架上有一只毛绒兔子中伸长脖子,露出一张灰头土脸,用惨澹的眼神凝视地上一只发皱的白袜子。许庭山绕过书架,见到依然睡熟的你。“许冬宜?”他走近按下壁灯开关,又轻轻地碰了碰你肩膀。你本能地翻了身,露出半张红烫的脸颊。见状,许庭山慌乱起来,但只是一瞬。他很快冷静地折回你房里,背你下楼去医院。靠到他背时,你醒了,嗓音喑哑:“你做什么?”“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虚情假意。”你挣扎着推他,抗拒道:“我不去!”许庭山对你没办法,出去找退烧药给你。你吃下药,又昏沉睡去。许庭山给你敷上退烧贴,静静地在你床边站着。此时,厚重窗帘把阳光隔离在外,室内是一片柔和的阴凉。

异常的红晕仍停留在你干净粉白的脸上。你不适地皱着眉,鬓边沁出薄薄的一层细汗。他伸手轻轻替你拭去,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出去。第二日正好是周天,你还没完全病好,就继续在家休息。杨念慈和许海峰是上午回来的。那个女人风风火火地拎了几个奢侈品店的袋子,估计是新季上市,才急不可耐地去店里提货。反正你不敢兴趣,从冰箱拿了瓶水就回房。杨念慈当着许海峰的面叫住你,把手里一个袋子递给你,“给买你的新衣服…免得你说我是苛待你的恶毒后妈。”她最后一句话正好以你能听见的音量说,许海峰没听到。你没伸手去接。许海峰皱眉,杨念慈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重新买。”她表面上笑得纯良无害。你离她最近,自然看得到她眼底的那一点挑衅的恶意。许庭山感受到气氛的异样,刚想出声叫停杨念慈的挑衅行为。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不是乞丐。”你冷漠地嘲讽一句,转身就进了卧室。杨念慈气急败坏,强忍怒火,作出十分委屈的模样看向许海峰。许海峰拿你也没辙,低声安慰起杨念慈。“妈,你不该惹她。”许庭山早看透了杨念慈精湛的演技,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杨念慈睁圆眼睛,不可思议道:“庭山你怎么能这样说妈妈!”“不会说话就闭嘴。”许海峰大声斥责。他本来就头疼家里的两位祖宗,见到自己儿子又添油加火,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许庭山知道许海峰的德性,心底暗自恼怒着,骂他蠢。“你别生气,冬宜没被她妈教好,脾气就这样……”许庭山没心情听他安慰自己的女人,在门关上前一秒冷静道:“许冬宜发烧还没好。”话落,客厅里安静无声。傍晚吃饭,桌上摆了一笼八宝楼的叉烧包。正好是你最近想吃的。因为生病,家政阿姨烧的菜都是清淡口味的,你的嘴都要淡出鸟来了。八宝楼的叉烧包香甜味浓而不腻,大包皮薄馅靓,肉嫩汁多,远胜其他茶楼出的各种花里胡哨的预制包子。但是,它一般固定在午后两点才出炉,八方来集的人又很多,也不知道许庭山等了多久。你嚼着喷香的肉包,视线轻轻扫过许庭山,突然觉得他顺眼不少。晚饭过后,许海峰竟提出要送你和许庭山一起去学校。真是撞了鬼,他平时忙得要死,最多只会喊自己手下的助理充当校车司机。许庭山说自己晕车,还是选择走路去学校。你没拒绝,反正不用出钱和出力,干嘛不坐?其实,许海峰很久没单独和你相处过了。哪怕是把你从以前那个家里接回来的路上,车里坐的人也不止你和他。他面对你,很容易生出一种负罪的愧疚感。尤其是看到你与张莜岚相似的一双眼眸,他所有的话都如同被一团棉花死死地堵在喉管里。去往学校的路上,他试着让你不要在家里和杨念慈斗气,甚至扯出什么家和万事兴的理由来。你久久不作声,只在下车前留下一句:“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许海峰盯着你的背影久久无语。他还是明白了那句话:在时间里发了酵、变了质的东西,终究是修不回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