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方则轻轻扯住自己衣袖,来回摇晃着,布料在那人手里愈发轻盈,仿若抓住衣袖才能更好将心思传达给她一样。
“南玉,你说怎么办……你也知道的,我打小便爱吃杏仁,是什么佳肴都无可比拟的。”少女声质温软,一句一顿的尾音不觉随捏着衣袖的动作拖长,却不叫人觉得腻烦。
被扯住衣袖甚至连身子都开始微微摇晃的南玉咽下最后一口,接收到那股幽怨后长叹一声,捏住温泠月作乱的手,“娘娘,照搬您那日偷溜去花楼的做派不就是了。”
温泠月这才扬起狡黠笑意,拉过南玉笑眯眯:“好南玉,我保证不被那人发现。”
她不正是等自己说出那句?其实自己心里早早做择了罢。
真是坏心思的姑娘。
却莫名叫人讨厌不起来。
温泠月倏地从凳子上跳起,背过手去口中念念有词:“不就是个杏仁吗,纵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也不信他能探出我每日每顿还有……茶点宵夜都有何种菜肴上桌又都是由什么食材烹制。”
“可,若被殿下发现了……“南玉问。
她在殿内来回踱步,“不会!“异常斩钉截铁。
南玉不解。
只见姑娘一脸严肃地走近,悄悄与她说:“躲着他,避着他,他去哪我便不去哪,死阎……殿下晌午走过的路我午后绝对不走,他用过的食盏我绝对不用,他若要见……就说我卧病在床。”
没错,温泠月自始至终对一个月以来总结出的东宫生存法则异常肯定,仿若大佛得到点拨的通透,仙人勘破天理后的醒悟。
想要在那阴晴不定,悲喜不明的太子殿下手下活着,唯有一词为重——躲避。
虽这二字从不曾参与过温泠月前十数年的光阴,对“躲避“二字最清晰的印象不过是在哥哥们课业练武后的闲暇时光同她捉迷藏时的行径,也从不曾面对过对性命的威胁。
可此刻她觉得东宫无疑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捉迷藏,没有素日亲人间你来我往的嬉笑追逐,只有一纸婚约束缚成的剑拔弩张……只对她一人。
若说讨好她不擅长,可捉迷藏她却无人能敌。
东宫之大,她还躲不开一个人吗?
而如今一句突如其来的话骤然打破她刚刚筑起的坚固心墙。
“娘娘莫不是忘了,今晨宫里嬷嬷来传话,皇后娘娘唤您去宫中小叙,晚膳也一并在宫中用了。”
温泠月好似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
是她的心。
“入宫?”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压下,却说皇宫只在大婚那些时日去过,若说礼数,她也理当去孝敬皇后娘娘……她母后。
南玉点头,一脸紧张地同她道:“咱们殿下近日来往宫中频繁,今日定然也去了,您这可如何避开殿下走过的道路?”
认真的模样仿佛当真如临大敌,对温泠月颇是担忧。
她面容消沉,却悻悻呢喃:“没准正巧碰不上呢……”
迈入皇宫才知东宫之渺小,身旁花枝漫过灰瓦,亦有朱墙高起气势逼人的紧张。
温泠月对宫中并不陌生,她爹爹时常受殿下邀请来宫中参宴,哥哥们总被父亲以课业繁重逼迫得紧,反倒是自己常被她爹带出来。
明说带她来玩,实则偷偷出来为她阿娘买新鲜玩意罢了。
宫中自然也来过几次,记得有一回她还迷了路……
“泠泠,来尝尝本宫这儿新做的金栗浮霜糕,甜着呢。“
端方一声将她全部思绪唤回,第一眼便看见捧到她身侧的一碟精致金花盘,正中端正摆放三枚圆乎乎的金黄糕点,浓郁栗香登时勾起她的馋虫。
“多谢皇……多谢母后。“她乖巧一笑,顺势捏起一块糕,只觉甘甜,与殿外伸展坠于窗前的丹桂交相辉映。
嗯,皇后母后,让她叫什么便叫什么。
主座上银黄华服的皇后笑得温和,发髻间鎏金步摇晃动,却不曾辨出分毫对温泠月险些嘴误的责备,满心满眼都极是亲人的。
“伤寒可好些了?我命宫中御医备了些补药方子,到时都拿上,现在身子无碍却断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养养才是,这才叫他放……”她话音未落却悉数折了回去,却是掩唇笑了起来。
“泠泠喜欢便多食些,听说你嗜甜。春慕,再端来些热的给太子妃。”她抬手吩咐下人,温泠月甚至还未吃完将才的糕点,立马又有四五碟送来眼前。
“母后知泠泠爱吃甜的,臣女也记着母后喜欢海棠画,故而绣了一幅带来呢,母后不嫌泠泠技艺拙劣便好。”
她认真吃,也认真谢,一时顾不得将才皇后未完的后半句话。
皇后见她如此,心里说不出的欣喜,又难免浮上忧虑,终于柔声问到最关心的:“泠泠近些时日在东宫里可还习惯?”
温泠月正准备按傅沉砚曾严词叮嘱的几句话作答,可还未等她开口说那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皇后满脸期待又饱含慈爱的后一句便抢先落了地。
“阿砚他在做那事时……没有欺负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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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ji 一声)
第八颗杏仁
“啪嗒”尊贵酥软的金栗浮霜糕应声落地,残余的半块悉数喂了那块价值不菲的地毯。
她手忙脚乱的动作因皇后那双迫切的眸子顿在半空,显得莫名镇定。
温泠月眨眨眼,似是缓解眼中酸涩,实则疑惑不解。
他做那事?他有对她做过什么事吗?
啊!她明白了,是不是说他欺负她来着。
“母后……”她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若说欺负,傅沉砚难逃其咎。可他做了那么多欺负她的坏事,该从哪里说起才能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好让母后好好管教自己儿子。
上座的皇后显然将温泠月的迟疑当作姑娘的害羞,本也不喜难为人,了然于心地掩唇笑开。
没想到阿砚瞧着不解风情,实则是个会疼媳妇的主。
“泠泠你放心,若是他惹你生气了,就尽情骂他,打他,虐待他,折磨他,用他腰上的小皮鞭抽他,烛油滴他……”
“娘娘!”久立于皇后身侧的婢女春慕耳根通红,慌忙打断皇后所言,这才叫这般激情豪迈之言不曾流露出宫。
实在是……不忍听。
温泠月眼睛许久不曾阖上,瞳孔震颤的酸涩全无,只唇干喉热。
“母后。”
“泠泠你说。”
温泠月:“如果刚好反过来了呢?”
没错!骂她、凶她、欺负她的事他一个不落全都做啦!只是……后两种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好像传闻中太子审犯人时就是那样的。放在闺阁中就是……
皇后:“反客为主!”
温泠月也上了头:“他不从呢?”
皇后激动:“绑起来!”
“您是在同泠泠讲傅……太子殿下?”
望去时,皇后丝毫不若春慕那般羞怯,反倒笑脸盈盈,颇是自信地看着温泠月,眼神中弥漫沉沉的对她的肯定。
“正是啊。”
半晌,才终于想起她的确该好好润润喉,余光瞥向皇后的眼中带着些试探。
莫不是她走错宫了不成?
禹游只有一座皇城,坐落玉京。那便没错。
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半会她又想不出是哪里。
原来现在宫里时兴这样玩了!
温泠月先前的一堆疑问在喉咙反复滚动几遍终于吐出一个还算含蓄的问题。
“母后,我可否问您一个傅……殿下的问题?”
皇后:“问,你问!”
“泠泠想知道什么?他的身量?尺码?特殊嗜好?旧时情史?只要本宫知晓,本宫全告诉你,就算有本宫不知的,本宫今日编也要编一个告诉你。”
“……”
温泠月一时失语,连春慕也抑制不住眼前一向优雅的娘娘此刻难得翻涌起的欣喜,偏过头不去掺和娘娘狂语。
春慕:罢了,罢了,娘娘您开心就好,奴婢……
刚才其实聋了。
话说回来,春慕异常确定,皇后娘娘一切的喜悦都来自不远处怔愣在原地的姑娘。
可竟没想到,娘娘愁了那样久的太子殿下的婚事,最终竟落在丞相千金身上,门当户对却又……
春慕无处感慨,静静望着温泠月仰着头的乖巧模样,分明与她从无交集,看向她的眼神竟也不自觉放柔和了些。
她自是不知皇后与春慕所想,这一吓叫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极艰难地又润了润喉。
而皇后难得平静些,柔声道:“泠泠你不知,最初本宫与他父皇为他这婚事愁了多久,本不愿违逆他心,便交予他自己做择,却没想到拖了那样久。”
当着皇后殷切的面容,温泠月一怔,疑惑问道:“泠泠所言无忌,母后莫要怪罪。臣妾只是想问,殿下为何要娶我?”
温泠月始终不明白,纵然傅沉砚早就说过数次,他不过是贪图她爹爹的相权辅佐,可堂堂太子何必过于在意这一点?他又为何不去选那左相裴氏之女,不去选那炙手可热护国将军的长女?
非要娶她,又待她凶巴巴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从那些贵女中择一个他喜欢些的且喜欢他的。
莫不是看她好欺负?肯定是看她好欺负!
他凭什么就……
“因为阿砚喜欢你啊。”
皇后直言不讳,毫不掩饰地甩出一句话使温泠月当下竖起汗毛,微微蜷起的手心不觉紧张到潮湿。
似乎是回应温泠月的震惊一般,皇后捏着帕子的手轻轻抬起置于眼尾,一撇一动擦去那并未有过的泪,强压下因激动而过尖锐的嗓音,颇是欣慰道:“因为阿砚他对你,用情至深啊。”
母后是在说傅沉砚吗?
那个杀人嗜血的,昨夜还在拿刀指着她,数日前将她推到地上,一月前还掐着她下颌,威逼利诱的那个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