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你喊我了吗?”
“不知为何你突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横冲直撞地往前爬,几乎能赶上跑的速度,撞了我一下,然后消失在密道前方的黑暗中。”张继生说道。
等一下,他们描述的这个场面,为何如此熟悉。
湘玉与我坐的很近,我拉起她的手,放在我的耳朵边上,静静地听着。
那只戴在湘玉手上的机械表,按照时间的规律,处变不惊地走着,倒是它的主人,被我的这一举动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脸上的表情是惊恐加上惊讶,还微微有些许泛红,是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可随着那一声声“笃笃笃”撞击着耳膜,我的心却在刮十二级台风——这好像就是我当时在爷爷书房密道中爬出来的时候所经历的那一幕。
我那时候我听到“笃笃笃”的声响,觉得自己的身后有人,掏出了手机拍摄后面的情景,手机突然关机之后,我就逃命似的往前爬。
可是,我醒来之后,手机中却空无一物。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现在看起来,不是幻觉,倒像是穿越时空了,可这穿越的时间也太短了吧,还不到三分钟。
湘玉抽出了自己的手,低着头不敢看我。我才发现,她的手心已经被我捂得满是汗,几乎将我的手都给浸湿了。
害,她该不会是以为我对她有什么幻想吧,我只是想听听她手上机械表的走动的声音与我当时在密道中所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不是一样的呀。
“周沧,你还好吧?”张继生大概对于我的这一动作有点摸不着丈二头脑,他看了看湘玉,然后转移了一下话题,“也有可能是我们出现了幻觉的。因为那时候听到陈默说你有可能已经不在了,大家都十分伤心,在悲痛之下,很可能就会出现幻觉。”
我看着张继生,苦笑了一下道:“继生,这样的心情,我在八年前就已经体会过了,只是没想到,都是在这种八九十年代的老式医院之中听到这样的事情,让人有点恍惚,似乎时光一直在循环的感觉。”
循环,我自己说出口的这两个字把我给吓了一跳,会不会,我的一生都要循环这样恐怖的事情呢。
大概是看得出我的心情不佳,大家都没有说话了,病房里的空气让人觉得窒息。
“继生,你和湘玉守了我两夜,先回去休息了,我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今晚就不用在医院里陪我了,看你们两都快熬不住了。”我说道,“明天我办个出院手续,然后就各自回家吧。”
“医生说你的身体很虚弱,多躺两天再出院吧,反正我们俩也没啥急事,可以在这里陪你的。”湘玉说道。
“不了,还是早点出院吧,我偷偷跑出来这么久,爷爷奶奶该着急呢。”我说着。
“那好,我们先回酒店休息,明早再来给你办出院手续。”张继生说道,“你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们。”
“好的,你们放心回去吧。”
张继生和湘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我又聊了几句,然后一起离开了。
两人走后,病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安静的环境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我有满腹的疑惑,越想越是把自己给绕了进去,越走越远,几乎无法回来了。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父亲,他或许可以给我解开部分的疑惑。
但是手机已经坏了,我插了一下充电线,没有任何反应。
这医院中应该有公用电话吧,我站起身来,将铁架子上的点滴瓶取下,然后举着它走出了病房。
这小镇的卫生院生意好像很一般,这才八点多,走廊里几乎就看不到什么人了。
院子里有一个小卖部,我走了上去。
“老哥,打个电话。”我强挤出一副笑脸。
大概是已经很少人会用公用电话了,看店的老头抬起头来,脸上有一丝不解,没有开口,就递了一个眼神,向我示意随便打。
我摁下了父亲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我几乎都觉得电话应该打不通了,可是,在最后,父亲的声音传来了。
“你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爸,是我。”不知为何,听到父亲声音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无论你长到多大,一旦遇到认为能够庇护自己的人,心理的那道防线就会立即瓦解,一下子回到了懦弱的状态。
“沧儿?”父亲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的惊讶和疑惑。
“爸,我刚从瓦屋山的古祠中出来,有很多不解,想跟你聊聊。”我直接开门见山,父亲那边声音很嘈杂,似乎正在忙碌着。
我的话说完,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时间有点长的沉默。但是,我也没有开口,默默地等待父亲的回应。
过来半响之后,父亲终于开口了:“沧儿,你想问什么,说吧。”
“我在碎石滩上捡到了一只录音笔,里面有妈的录音,妈没说完的那一半的话,是什么?”我从病房走到小卖部的这一路,已经想好了要问父亲哪些问题了。
“我已经忘了。”父亲轻轻地说道,“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我记不清这些细节了。”
“你们是在哪一年去瓦屋山的?”
“2011年。”父亲快速地说道。
“与我和爷爷奶奶一同进山的吗?”我追问道。
“没有,是与我和你母亲所供职的那一支考古队。”父亲的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在撒谎。
“那你知道,我和爷爷奶奶也去过瓦屋山吗?”
“后来知道的。”他好像有顿了一下。
录音笔的事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那边好像有人在喊父亲,我只能放弃这个问题,接着下一个:“我在瓦屋山中的好几个石洞中发现了很多涂鸦,是你画的吗?”
“应该是吧。”
“那些涂鸦都是同一个图案,你为什么要重复地画着那一个图案,或者说,那一个字。”
“因为古祠背后的真相,就藏在他们的文字中,只是大家都舍本求末地去寻找黑玉。然而,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仍无法完全破译他们的文字。”父亲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沮丧,就像我们小时候上学,明明很努力了,最后的期末考试,却没有取得一个理想的成绩那样。
“爸,你已经破译出来的那些文字,说了什么?”父亲的话没有打乱了我询问的计划,我只能按照他的回答改变思路。
“沧儿,我这会儿无法跟你多说,你去看我之前给你的那些画作,就会明白的,还有,去学习他们的文字,就从书写开始,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的。记得要照顾好爷爷。我这边有点急事,先挂了。”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父亲那边应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好像顿时很嘈杂的样子。
我挂了电话,从衣袋里掏出了五十块钱,放在小卖部的柜台上,也忘记了老头是否有找钱还我,转过身,举着玻璃药瓶,慢慢地走回病房。
枯萎症
不知道是因为昏睡了两天,还是因为心里的事太多,分不开精力让自己入睡,反正我是在那方小小的病房中折腾到天亮,眼睛都没闭上半刻的。
玻璃瓶上的点滴早已滴完了,护士兴许已经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病号,我也懒得按铃,自己把针头拔下扔在那张旧得有点泛白的蓝色床头柜上。
或许是因为瓦屋山遮蔽的作用,这小镇夏天的清晨来得比老家迟许多,今天可能是个嫩晴天,天空是铅灰色的,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着,我站在窗台前,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
湘玉很早就带着早餐过来医院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姜汤排面下肚之后,我的背后大汗淋漓,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只是还有点头晕。
“周沧,你的脸色还是很差,要不咱再住一天,明天再出院吧。”湘玉一边收拾这碗筷,一边说道,“继生早上也说他的说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但是具体是哪里不舒服他没有讲,我觉得,如果你们俩都身体不适的话,那延迟一天再回去也不迟,反正机票我们还没有定呢。”
“继生怎么了?”我问道。
“不知道啊,早上我本来想叫他一起去吃早餐的,但是他在电话中讲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多睡一会,让我先来医院,但是好奇怪,他的声音,明明是已经清醒了的,我多问了几句,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我就自己打包了汤面先过来医院了。”湘玉说着,拎上那个装满了垃圾的黑色塑料袋,朝着病房外面走去。
她站走到门口,只听“啪”的一声响,然后就空着手回到床边。
“湘玉,你的眼睛现在完全好了吧。”我看着湘玉那对水灵灵的眼珠子,觉得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还是问了一句。
“嗯,应该是好了。”她回答道,弯下腰来,拎起床脚边上那个热水壶,准备去走廊的尽头打开水。
“不用打水了,反正今天都要出院,别浪费啦。你坐下来跟我说说,当时陈默让你们治病的方法,是什么。”我拉着湘玉的手腕,把暖水瓶从她的手里夺了回来,放回了原位。
湘玉见状,也不再坚持让我住院了,顺手拉过床尾的那张木凳子,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周沧,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座古祠的主人的智慧,比我们现代社会的人类还更高。”
她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就懵了,但好奇心也随着被吊了起来,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湘玉好像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挪动了一下椅子,将距离拉的近了一些,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那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我的眼睛出现问题可能是因为空气栓塞症,这种病,就算是按照目前最先进的医疗水平,也只是通过手术开刀的方式,让患者体内血液中的气体排放出来,而且基本上无法完全根治,会有多多少的后遗症出现。但是,这座古祠的族人,却发明了一个不用手术开刀,且能够根治的方法。”
“是什么样的办法?”
“水蛭。”
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湘玉有意而为,水蛭两个字一出口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那种感觉,欲笑未笑,恍惚间,我像是看到了古祠中的人骨鬼皮怪那被丝线缝住的嘴巴。
“喳”的一下,鸡皮疙瘩越过我手臂上的鳞状皮屑,浮了出来。
“水蛭,你是说蜜蜡棺中的水蛭。”我张大着嘴巴,脑袋有点晕。
“是的,躺进蜜蜡棺之后,水蛭就会通过七窍钻进你的身体里,它们在里面吸取你身体里的血液,连着将血液中的空气也给带走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看着湘玉略微发红的脸颊,胸口的气息在起伏着,她的神情炯炯,像是在向我陈述着一件得意的事情。
很难想象,这么一件连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听起来都觉得恐怖且恶心的事,湘玉居然能够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是我太小看了这个女孩子吗?还是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一直盯着她看没有开口,她换了一副表情,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道:“只可惜古祠在大雨的浸泡下坍塌了,关于蜜蜡棺中的水蛭也无从着手研究了,不然,这可能会是人类医学史上的一大进步呢。”
门口好像有一条黑影,我眼角一撇,被吓得半死。
“继生,你怎么闷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啊。”我惊魂未定地问道。
张继生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脚跨进门来,“我刚到,见湘玉说得入迷,就停了一下,没想到吓着你了。”
“继生,你早上说身体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的样子。”湘玉急忙起身,将自己的那张凳子让给了张继生,然后转头又在窗台下面搬来了另外一张。
张继生也没有客气地就坐了下来,“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吗?”
我和湘玉相视了一眼,都有点莫名其妙,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询问出院的事。
“还没呢,医院的一声估摸着才刚上班吧。”我笑着说道。
“湘玉,你去看看能办出院手续了吗?我在这里和周沧聊几句。”
张继生的话很明显,就是想单独与我讲点什么,不想让湘玉知道。
我可就看不明白了,这昨天晚上还嘻嘻哈哈一起回酒店的两个人,怎么隔了一夜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难不成昨晚他们吵架了吗?不至于啊,他们都是涵养很好的人,也受过高等教育,特别是湘玉,我认识她这么久,从没见过她发脾气的。
湘玉应该也听出来张继生话里的意思,她没生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还笑着说道:“好好,你们哥俩聊着,我去办出院手续。”
湘玉前脚刚踏出病房,张继生后脚就上去把房门给关上了,一点都不忌讳湘玉是不是知道他这一动作。
他将门反锁之后,把凳子拖到紧挨着我的床,然后说道:“周沧,我也得了跟教授一样的枯萎症。”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他好像没有发现,继续说道:“我终于知道教授为何而死了,周沧,你要救救我。”
我不知道枯萎症到底是什么,与教授也多年未见,所以他人生最后的时刻被枯萎症折磨成怎样,我也不清楚,但是从张继生这样反常的表现来看,这应该是一种极度可怕的病。
“你别急,慢慢说,你总得跟我说清楚什么是枯萎症,我们才能够想办法帮助你啊。”我安慰着张继生道。
“我之前跟你讲过,教授得的那种怪病,也叫做枯萎症,就像是缺水的植物一样,整个人慢慢地在枯萎,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表面上,最折磨人的是心理,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几乎都不敢睡,因为一睡下去,我的时间就会被偷走了。”张继生紧张兮兮地说道。
“时间被偷走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是的,教授的枯萎症,不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是因为时间被偷走了,所以人快速地衰老,他的死也不是因为这种病,而是因为衰老。从瓦屋山走出来的这几天,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觉得自己像是睡上了好几个月一样,更加恐怖的是,我的记忆和身体,也像是已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样。就像是今天早上我睡醒的时候,湘玉打电话给我了,我要努力回想很久,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回想几年前的一件小事,很吃力。而且你看,”他拨开自己的密发,“我的头发开始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