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热度却几乎要烫到他心里去。
裴烬冷不丁掀起眼皮,避开她视线。
须臾,他一笑:“还不是在寂烬渊下睡了太久,记性不好。”
“现在告诉你,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雨声连绵成片。
温寒烟:“你说呢?”
她用力攥紧了裴烬的左手。
下一瞬,一道更重的力道回握住她,修长的手指反客为主,将她包裹在掌心里。
眼下他身体里拥有的不过是羽化境的修为,却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强行催动全盛时期的昆吾刀气,又不要命地耗损精血三番五次施展秘术。
裴烬呛出一口血,血水顺着雨水沿着他冷白的下颌向下流淌,濡湿了深黑色的法衣。
淡淡的血腥气涌入鼻腔之中,温寒烟神情虽然并未有多少变化,眸底却染上很淡的忧虑。
她抿抿唇角,终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道:“不准死在这里。”
前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
这一次,她想同他一起走。
雨水落在裴烬眉间,他发尾不知沾着水汽还是血痕,微向后撩起,露出的眉眼深邃,玩世不恭中漾着点冰冷的杀气。
“那是自然。”他单手拭去唇畔的血痕,不甚在意轻笑一声,“我还要留着命,为了美人活到明年的正月三十。”
他牵着她的手,手指顺着指缝划入,十指紧扣。
两只没有温度的手,在漆黑的雨夜里汲取着彼此残存的体温。
“接下来,你可要认真些保护我。”
“阿烟。”
玄都(三)
即云寺上空宛若被撕开一道深渊般的裂缝,虹光冲撞撕扯,此起彼伏。
阵阵轰鸣声中,院落里的结界闪烁着澄莹的光泽,仿佛平滑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
地面震颤,桌子上摆放的茶盅也在细微的颤抖中,碰撞出高频率的声响。
司予栀抱着膝盖缩在座椅上,下巴支在手臂上,唇角不自觉紧紧抿着,一瞬不瞬地盯着结界之外的夜幕。
漆黑的雨夜里,电光不时掠过,金光凝集闪跃,咒印梵文宛若雨落,在虚空之中悬浮。
这显然是即云寺中人的手笔,且这么惊天动地,只能是一尘禅师。
竟然就连一尘禅师也被惊动了?
司予栀她并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但若是有一尘禅师相助,状况定会好上许多。
她刚松出一口气,冷不丁又看见两道虹光冲天而起,雪亮的剑光凌然如电,紧随其后的是丝丝缕缕的绯色,宛若藤蔓一般缠绕其上,不偏不倚朝着金色佛光轰杀而去!
“啪”的一声,扶手被叶含煜生生捏断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显然方才和司予栀想到了一起去,眼下见到这种状况,才愕然到近乎失态。
“前辈怎么和一尘禅师打起来了?”叶含煜三两步走到结界边缘,越想越觉得头疼。
他难以置信道,“难不成即云寺中的一切怪事,都是一尘禅师所为?”
“一尘禅师可是当世归仙境尊者之一!”司予栀细眉紧蹙,双手掐诀再次试图破阵。
但这两道结界实在固若金汤,她试了很多次,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叶含煜反应却平淡许多,除却一开始的惊异,便渐渐冷静下来。
他静静看着司予栀发疯,直到她几乎力竭,才将她拉回原位坐好。
“别担心。”叶含煜脸上流露出几分过来人的怜悯,“前辈一定不会出事的。”
司小姐到底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相遇之时,前辈已晋阶合道境。
她根本就不知道,前辈当时可是能以悟道境修为,废了整个浮屠塔的神仙。
起初他也惊讶,但是惊讶着惊讶着,他就麻木了。
“再说了,还有裴烬在前辈身边。别忘了,他可是嗜血的大魔头,向来只有他杀人,没有别人杀他的份。”
司予栀一顿,倏然意识到确实是这么回事。
她身体放松下来,撇了撇唇角别开脸:“……谁说我担心她了?”
叶含煜对她这副样子也见怪不怪,无奈笑了笑:“你不担心,是我担心。”
他话声刚落,纠缠在一起的剑光和刀光便陡然大盛,宛若狂风过境,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将金色的佛光寸寸碾压而下。
叶含煜和司予栀都不约而同闭口不言,死死盯着虚空中纠缠的三道虹光。
他们已占上风,只要支撑下去——
佛光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可就在它即将支撑不住熄灭的一瞬间,光焰蓦地变得极亮。
那一瞬间,这极亮的光点肉眼可见地涨大,爆炸。
下一刻,整个雨夜都被包裹在内,月色沉默在浓雾之中,所有的光芒都被吞噬。
一道浩瀚的灵力以光点为中心震荡开来,司予栀只记得光亮似狂潮般瞬间冲上她面门,雨幕被震成更细碎的水滴,她仿佛看见那光点之上如轻纱散去,露出一枚色泽沉冷的方块。
说是方块,也不完全,这方块像是由一根扭曲的玉盘成,但是那一眼太短,她想看清,却什么也看不清。
紧接着,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一个瞬息,整个即云寺陷入无边死寂之中。
不只是即云寺,整个云桑中人都在睡梦中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他们甚至来不及睁开眼,便陷入彻底的昏厥之中。
云桑在鹭洲中央,云桑之外,鹭洲也在震荡,那灵波又自鹭洲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瞬息之间便席卷了整个九州。
东洛州,兆宜府。
“家主,是鹭洲云桑的方向。”
“即云寺怕是出事了。”
几名身穿朱红劲装的护卫在门口拱手行了一礼。
叶凝阳抱着刀坐在主座上,闻言抬起头。
即云寺。
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可能是羽化境、归仙境之上的大能斗法。
此刻正在斗法之人,已不言而喻。
叶凝阳目光穿过漆黑的夜色,遥遥落向远方。
寒烟仙子……
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夜风绵延千里,即云寺内罡风呼啸,被拦腰斩断的予禧宝殿,已与猛烈的威压之中溃散。
一尘禅师袈裟被狂风吹得鼓动而起,他身上并无多少伤痕,左手却垂落在袖摆之中,滴滴答答淌着血。
他神情不复温和悲悯,一双丹凤眼微睁,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时候,无端显出几分冷郁来,衬得眉心一点红痣更显诡谲。
一尘禅师缓慢抬起眼,看向温寒烟。
“温施主体内竟也有玄都印的气息,难怪你方才神魂不过受到冲撞,却半分未受动摇损伤。”
他静默片刻,视线在温寒烟和昆吾刀上来回挪动,片刻轻笑。
“原来如此。”
一尘禅师稍有兴致道,“玄都印内阴阳一体双生,裴烬,你千年前拼死将其分开,将‘阳’留给了玉流华,而将‘阴’封印于昆吾刀之上,便是为了今日?”
昭明剑意同昆吾猩红的刀光交织在一起,亦正亦邪的力量重归于一体,的确让人难以招架。
回应他的是一道磅礴的剑意。
一尘禅师飞身疾退,后心却感受到一阵锋锐的刺痛感。
他于剑风刀光中回眸,望见一柄断碎的猩红弯刀。
腹背受敌,一尘禅师脸色却分毫不动。
“你今日修为恢复往日七成,想必玉施主也已将元羲骨借予温施主,替她暂时压制无妄蛊。”
他用一种极平静的语气说出猜测,分毫不差。
温寒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一尘禅师既已猜到,便该知道今日她同裴烬联手,自己绝难得退路。
一个将死之人,不该如此平静。
尤其是这样一个操纵了九州上千年的疯子。
像是印证着她心里那个莫名的直觉,下一瞬,地动山摇。
剑网刀光被气浪瞬间震碎,比日月还要刺目的光晕自一尘禅师掌心陡然爆发。
一尘禅师宽袖纷飞,他单手结佛印,另一只手于虚空中祭出一枚因缘扣。
狂风吹乱他层层叠叠的袈裟,露出一截小臂,其上伤痕遍布。
看上去大多是陈年旧伤,不像是修士斗法所致,更像是一场又一场凌虐跨越千年留下的疼痛。
温寒烟眸光停顿了片刻,下一瞬,浩瀚灵压便铺天盖地而来。
这种威压已经不像是修士能够拥有,更像是一种天道复苏而来的震怒。
几乎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之间,温寒烟心口气血翻涌。
她不仅无法动弹,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向下弯折,若非她调转起全身灵力支撑着双足,恐怕顷刻间便会跪倒匍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