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很淡的气息无声逸散而出,那气息虽淡,却像是在这袅娜轻烟之中被无限地激发放大,直到深刻到能够令在场众人全都察觉。
在这血痕之上,除了惨死的外门弟子所拥有的气息之外,还深深掩藏着另一抹极淡的气息。
闻禅瞬间噤声,愕然盯着虚空之中氤氲开来的烟雾,表情精彩纷呈,煞是好看。
“闻禅长老,我以为即云寺中人,不谈别的,耐性定比寻常修士好上不少。”
空青转过脸,似笑非笑看着闻禅,“您感知不到的,不代表寒烟师姐也做不到。”
他这话说的丝毫不客气,不只是闻禅,跟在闻禅身后的即云寺弟子也听不过去,纷纷上前对他怒目而视。
“施主说什么?”
“竟敢对闻禅长老不敬——”
出乎意料的,反倒是闻禅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闻禅拧眉看着空青,觉得他有点怪。
脑子这方面有问题。
他并非心怀怨怼,而是这晚辈的状况,像极了走火入魔的前兆。
就像是一棵树,外面看上去毫发无损,里面却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内里全都被啃噬一空,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树皮。
闻禅盯着空青看了片刻,又看一眼温寒烟,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青年又不是他的随从,也不是即云寺弟子。眼下即云寺尚且自顾不暇,他分不出精力再去管别人的闲事。
这修仙界,向来是爱管闲事的人死得更快些。
温寒烟察觉到闻禅一瞬间的异样,却也只当他是受了冒犯,心绪不悦。
她皱眉望着飘散的雾气。
即便她以【芳华生烟】探查到了那一抹微末的灵力,但事情并没有朝着终点推进。
她依旧一筹莫展。
这抹灵力波动极其诡异刁钻,寻常灵力波动皆有轨迹,毕竟修士出手之时,即便是归仙境修士踏碎虚空,灵力也定然不可能凭空而生。
可这抹灵力就像是被人一早便安置在了此处一般。
“不对。”温寒烟抬起头。
闻禅见她露了这么一手,眼下心里最后一点不信任也烟消云散了。
他可是在这里反反复复查探了数十次也一无所获,这寒烟仙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此事当真有蹊跷。
而她又恰巧当真能解决?
这时听温寒烟开口,闻禅态度截然反转,忙不迭问:“温施主,你有何高见?”
温寒烟转过头来:“方才听闻禅长老所说,昨日陨落的弟子,已不是第一位?”
闻禅神情严肃几分:“的确不是。在这之前,即云寺中已有三名弟子先后陨落。但他们死状皆不尽相同,起先也并不似昨日那样惨烈,所以起初,贫僧只当作是寻常意外,并未放在心上。”
温寒烟沉吟片刻,问他:“即云寺中第一名外门弟子意外陨落,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约是——”闻禅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稍微有点微妙。
他看着温寒烟,“是温施主你……还有司珏少主……”
温寒烟听明白了:“东幽宴席那段时间?”
闻禅捻着佛珠笑了笑,点头道:“正是。”
温寒烟最后看一眼染血的墙面,此处她能查探到的气息只有那两抹。
她抬起头:“先前弟子应当并非陨落在此处,可否带我去先前出事的地方看看?”
温寒烟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闻禅心头一跳。
他分明并未提及先前出事的位置并不在此处,这寒烟仙子竟然能分毫不差地猜出来。
他眼神变得愈发正色,甚至隐隐带着点恭敬。
晚辈前辈又如何?修仙界本便是强者为尊。
“并非贫僧并不信任温施主。”闻禅道,“只是实在是时间过去了太久,这气息又太过细微,想必现在早就散了。”
“没关系。”温寒烟摇摇头,“我愿意一试。”
两人相视一眼,闻禅心底陡然涌起一抹莫名的热意来。
“好。”他答应下来,“那贫僧便带施主前去瞧一瞧。”
两人正欲离开,一道脚步声急促传来。
一名外门弟子匆匆而来,衣服穿得不算规整,不知是不是腿软,还没完全靠近,便“扑通”一声跪下来。
“不好了!闻禅长老,温施主!”
闻禅皱眉,心头生出几分不太美妙的预感。
他身后一名弟子登时跨出一步,将瘫软在地的弟子扶起来。
“出什么事了?你好生说。”
地上那名弟子颤巍巍抬起头来,声音颤抖。
“又、又有人死了……”
云桑(四)
温寒烟和闻禅领着空青和一众即云寺弟子,随着前来通禀的外门弟子到地方一看,偌大的外门弟子寝舍外已乱哄哄围了不少人。
外门弟子人心惶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站着,脸上尽是惊恐后怕的神色。
任谁一觉睡醒看见满天花板和地面上的血,还有昨夜酣睡身侧同伴的尸体,现下心里都很难平静。
此起彼伏的絮絮低语声萦绕不散,闻禅一杵法杖轻咳一声,几名站在最外侧的外门弟子一惊,连忙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瞬息行了一礼。
“闻禅长老,温施主。”
这动静不算大,却惊扰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人。
“是谁来了?”闻思回过神来,抬起头。
“回闻思长老的话,是闻禅长老和温施主。”
“好!”闻思抚掌道,“他们来得正好。”
他自弟子层层叠叠的包围之中艰难地迎上来,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化作一道浅金色的残影,瞬间掠向温寒烟。
司予栀拽住温寒烟的袖摆:“你们动作真慢,怎么现在才来?等得本小姐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等我们,和耳朵有什么关系?”空青百思不得其解。
“喏。”司予栀一偏头,示意周围的即云寺外门弟子,“你觉得在这样的议论声里,你能坚持多久?”
空青没说话,片刻冷不丁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放心不下你们,正巧碰上闻思长老,便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司予栀话锋一转,“你们呢,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空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往司予栀身后一扫,只看见乌央乌央的光脑袋。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他们?”司予栀也没在意,闻言转过头,“他们也在啊,我们其实都是跟着裴……卫长嬴一起来的。”
她一边越过人群伸着头往里看,一边随口道,“他其实还不错,没有咱们想象中那么吓人,咦,方才还在这里的,人呢——叶含煜,这边!”
叶含煜跟在闻思身侧走过来。
见没有裴烬身影,空青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阿弥陀佛,温施主。”闻思在温寒烟身前停下脚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视线只在闻禅脸上微微停顿,便迅速挪开。
两人似是极不对付,皆是暗暗冷哼一声。
这才是即云寺真正的家务事,温寒烟无意插手,便佯装并未察觉,问闻思道:“状况如何?”
闻思脸色微凝,似是在斟酌措辞,半晌却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语句来描述,长叹一声摇摇头:“请随贫僧来吧。”
外门弟子自发向两侧散开,越向内走,空气中的血腥气便愈发浓郁。
闻思在弟子寝舍门前停下脚步,“就在里面,里面空间逼仄,贫僧方才已入内查看过,眼下便留在此地等待几位施主。”
温寒烟点点头,和闻禅一前一后进入了房中。
随闻禅一同来此的即云寺弟子面面相觑,纷纷留在了屋外。
空青扫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了温寒烟后面。
寝舍装潢简陋,除了必需的一些衣架和桌椅之外,只有一条长长的大通铺,上面摆了不少床褥枕头,粗略一看,能同时睡上十几人不成问题。
靠近门边的床褥被折叠整齐,然而越向里走,床褥便越发凌乱,像是弟子起身后仓皇离开,没有来得及收拾。
空青脚步猛然一停。
他正好站在一座简陋的铁质烛台旁边,这里的床褥最为凌乱,上面甚至还沾染着斑斑血迹。
在这个铺位左侧,是两床被鲜血浸透了的被子。
两名即云寺外门弟子躺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空青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浑身骤冷。
一人仰面倒在床上,下半身彻底消失了,被不知什么炸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然而他上半身却几乎毫发无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脸上竟然还洋溢着奇异的微笑。
这笑意很古怪,幸福之中,漾着几分说不上的暧昧。
只是下半身被折腾成这副尊容,他临死前定然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