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剑宗弟子却不知云澜剑尊心中所想,他沉默这数息之间,已不知开口说了多少句。
“纪师妹……纪师妹她怎么了?”
“……她应该没事吧,可能是伤势发作了,云澜剑尊正在替她疗伤?”
“可是她看起来很痛苦啊!”
“难道温寒烟说的是真的……不,她一定是疯了,云澜剑尊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一道冷冽的男声压过这些嘈杂的声音。
“你怎会知晓。”
云澜剑尊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极为平淡,只是简简单单五个字,却似石破天惊,激起滔天巨浪。
“什么……温寒烟说的竟是真的?!”
潇湘剑宗弟子愕然惊道,“怎么可能,她说的怎么会是真的呢……”
一众白衣弟子惶惶,气息瞬间散作一团,他们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真相之中,尚未察觉即将降临的杀戮。
温寒烟眸光猛然一凛。
云澜剑尊既然敢如此平静地应下这话,显然根本没有打算留活口。
果不其然,下一瞬虚空掠过凌厉罡风。
剑风呼啸所过之处,血花四溅喷涌。
一切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纪宛晴几乎已经失焦的瞳孔陡然放大。
一抹温热喷溅上她脸颊,染着点腥气,但这味道浓郁,仿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她困在血色之中,挣脱不得。
肩膀上沉甸甸的,她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一只手无力地勾住她肩头的衣料,然后缓缓滑落下去。
“纪……师妹……”
那是方才还在安抚她的潇湘剑宗弟子,此刻却自高空坠落下去,被摔成一滩烂泥软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着。
仿佛至死都没有想到,夺走他性命之人,不是旁人,竟是崇敬已久的云澜剑尊。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她就连眨一下眼睛都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纪宛晴浑身发冷,神魂却被灼烧得更烫更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自内而外撕裂开来,分成两半。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穿进修仙文里是一回事,亲眼见证这种凶残的杀戮现场又是另一回事。
而在她魂不守舍、痛不欲生的这一瞬间,纪宛晴身体陡然一僵。
她似乎感受到云澜剑尊的视线投向她。
冷漠,无情,蕴着很淡的杀意。
——云澜剑尊也是想杀她的。
下一瞬,一道剑光凌空斩落,破空而来!
一柄乌润长剑倏然横于二人身前,昭明剑芒大盛,以剑意凝结展开一道光幕,将剑意截于虚空之中。
“为了一己私欲出卖旁人,就连生死这般沉重之事都眼也不眨地利用。通过伤害自己的弟子,以沾满血腥的修炼资源捧起来的‘天下第一剑尊’,竟也有脸面也强者姿态自居如此多年。”
温寒烟旋身落于纪宛晴身侧,掌心扣住昭明剑,凌空翻身一跃,反手刺向云澜剑尊。
昭明剑身反照着寒芒,她望见剑身上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刻字,正面“天下第一”,背面“舍我其谁”,冷不丁笑了。
“你算什么天下第一?”
云澜剑尊盯着疾速而来的身影。
他不偏不倚立于原处,干脆将昏死过去的纪宛晴随手扔到一边,他衣袂袖摆随罡风猎猎飞舞,属于羽化境修士的威压在这一瞬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云澜剑尊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温寒烟,薄唇轻启,“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确亏欠她,所以他已尽了一切去弥补。
在那之后,他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她。
纪宛晴是他收的弟子,但自始至终,他也未曾想过要让任何人取代温寒烟。
他更是为了温寒烟,不惜违抗师叔的口谕,打算在九玄城将纪宛晴的神魂剥离而出,将那肉身献给温寒烟。
这样一来,“温寒烟”肉身已死,她成了“纪宛晴”,再也不必颠沛流离地受苦,师叔也大可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来那么多繁杂的事,他大可既往不咎,她只需要乖乖跟着他回到落云峰,像从前那样做他的弟子,永远陪在他身边。
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胡闹至此,若不是他护着她,她怎么能活到现在?
这世上,她明明已经没有了亲人,他才是那个对她最好、她最应当亲近的人。
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归生(二)
浩瀚的剑意交织成绵密的剑网,顷刻间四散震荡开来。
所过之处天崩地裂,碎石乱尘飞溅,先前毫发无损的榕木气根也逐渐显露出斑驳划痕。
温寒烟一踩石块飞身而上,手腕翻转,昭明剑刃勾动气流,如雷霆般直直刺向云澜剑尊。
这是潇湘剑宗剑法第一式,绕惊枝。
也是她拜入云澜剑尊座下,习得的第一式剑法。
温寒烟剑招一出,旁人还未看出多少门道,空青和纪宛晴同为潇湘剑宗弟子,一眼便看出她使的这一招,竟然是最基础的绕惊枝。
温寒烟这是疯了?纪宛晴简直难以置信。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在面对男主这样羽化境的修士时,用这种潇湘剑宗就连外门弟子都会的基础剑招应对?
就像是迎面来了个大力士掰手腕,人家胳膊都有她大腿一般粗,温寒烟竟然还半点技巧方法都不讲究,反倒只用一根手指应敌比赛。
这不是想不开找死是什么?
“寒烟师姐!”空青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替温寒烟挡一剑,眼下千钧一发,他顾不得其他,即便平日里再相信温寒烟的决定,此刻也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他扯着嗓子跳着喊道,“‘绕惊枝’绝对难抵挡下云澜剑尊一击,用最后一式吧!现下变招还来得及!”
司予栀和叶含煜并非潇湘剑宗弟子,听不明白招式名,但见空青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本能感受到紧绷压迫感,抿唇问:“绕惊枝是第几式?”
空青心神激荡,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第一式。”
他生无可恋,“但凡引气入体,便人人可学,且人人都学得会。”
司予栀脸色瞬间惨白下来。
“温寒烟毕竟是云澜剑尊的弟子,他应当不会如此不念旧情,出手要她性命吧?”
温寒烟于飞沙走石间疾行数步,身形快如鬼魅,眼睛紧锁着云澜剑尊。
他们终究师徒一场,她一身修为招式,皆是他一手亲自教导而成。
既如此,她今日便将他教给她的一切,悉数奉还。
一片榕树叶被剑风自枝头削落,飘飘悠悠坠落下来,还未缀入温寒烟发间,便被浩荡的罡风震碎。
齑粉轰然散开,星星点点落于少女掌心。
她盯着掌心碎裂的叶片,山风浮动,将残叶吹得颤抖,她指腹下意识动了动,将它们包裹在掌中,仿佛这样便能替它遮蔽些迫人的风浪。
“回神。”
一道声音落下,随之而来是一抹不轻不重的灵力。
温寒烟手腕一疼,虎口发麻,整个手都不受控制,本能地松开手。
残叶瞬间被狂风吹开,杳无踪迹。
温寒烟望着它消失的方向良久,扁扁嘴抬起眼。
“师尊……我好累,我不想再练了。”
这时候她刚自高热间恢复寻常,忘记了许多事,心下茫茫不安,下意识将云澜剑尊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条件反射地流露了些小女儿姿态,放柔了语气,像是撒娇。
“明日再继续,好不好?”
云澜剑尊负手立于梨木之下,许多年过去,曾经新栽的树苗已长成参天之木,巨大的隐蔽伸展开来。
“剑。”他垂眼扫向掉落在地的木剑,“捡起来。”
语气虽不严苛,却也并不温和。
温寒烟下意识不敢顶撞,委委屈屈地又看了他片刻,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慢吞吞弯腰,把木剑捡起来。
她已从天不亮练到天降暗,浑身都酸痛得不行,一点力气都没了。
分明大病初愈,师尊却半点也不知道怜惜她。
温寒烟一边腹诽一边照办,指腹刚触到剑柄,还没来得及抓稳,手腕又是一痛。
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连忙将手收回来吹气,木剑应声坠地。
“好疼!您看,我的手都红了,师尊,您为何……”
“身为剑修,连剑都拿不稳,何谈证道。”
云澜剑尊视线在她红肿的手腕上微微停顿,掩于雪色宽袖之下的手指轻勾。
木剑悠悠悬浮至半空,绕着白衣少女盘旋一周,落于她被打红了的手心,力道很轻,宛若一片羽毛抚过。
温寒烟眨眨眼睛,怔怔仰起脸看他。
云澜剑尊喉结滑动,无波无澜挪开视线。
“第一式,绕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