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拙生病了。
那日他诱着许常稚一簪穿透旧伤,破过一回的心脉再一次受损。身体给予警告,他在当天夜里发起了高热,就算是涂了特制的秘药也不见好转。
原本有余力的归途因伤势不再为绝对的安全,回程的速度变慢,顾拙昏睡的前两日醒时总能看见许常稚坐在他面前。
安王为了便利行动穿回了男装,他长得不算高大,整个人瘦且单薄,比卧榻的顾拙更有病态。可他不像个女孩儿了,虽然他还是很柔和纤细。这源于许常怀的有意培育,着男装的许常稚纵使还长着一副雌雄莫辨的漂亮面庞,满身也只余于属于富家子的贵气矜娇。
顾拙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许常稚,他在伤病中流露出惊奇,可眼前人对他多愧疚——许常稚没有办法控制胡思乱想的自己,现在的局面是不受控的他造成。顾拙因感染而反复发热。为祸首的安王不敢看那红肿的伤口,但眼泪是不要钱的,于是他又在顾拙沉睡时哭红了双眼。
他懂自己这是在逃,泪水可以规避掉许常稚人生中的大部分事端。可顾拙好像不主动去看透,甚至容忍他的怯弱。他说这样的小鸢太柔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惩罚自己呢?顾拙认真地看他,我很早之前就说过这是我自愿。
许常稚饱经摆弄,早已经不记得自愿到底是什么模样,他疑惑地望向顾拙,脸烧得通红的少年人弯唇带起他的梨涡,无害地说现在的安王看起来有点傻乎乎。
他们之间的气氛总是会有很奇特的转换,两天前还强制着许常稚的人失了他一直以来的沉稳,变得有些太活泼。“你在犯上。”许常稚在经过了久长的思考还是决定和在病中的人理论,“也并没有彻底地听我的话。”
“我的小少爷。”快要因药物睡着的顾拙那样叫他,“全听你的,你也不会在我手心。”
他和许常怀相当不同,就算这样说也没有显示出很浓烈的强迫意向。这让许常稚感觉到安全,也愿意接受这样的改变。他睁着还湿润的双眼凑近顾拙的额头,想要知道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是不是由于对方的额头因病变得更滚烫。
顾拙很热的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同样湿漉的唇印在他的鼻尖,许常稚没有敢压顾拙的心口,紧张让他只能够听见自己动如擂鼓的心跳。“睡吧。”他努力镇定住自己的思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比顾拙大三岁的成人:“你现在需要休息。”
顾拙应了声,闭眼时坏心眼地抓住了许常稚一缕落在耳侧的头发。
入夜后原本嫌热的顾拙开始喊冷,他的意识不清,随行的医者已经将药的剂量开到大。和他同一个房间的许常稚抱了自己的被褥给顾拙盖上,转眼间又害怕他会被那块方正的重布捂死。犹豫让他在顾拙的床边停留,许常稚抱着膝盖蹲下,试探性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原以为这不会得到回应,但顾拙确实从昏迷中醒来,许常稚倾身用手指碰了碰对方干裂的唇,小声地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因此这份自告奋勇显得有些弱小可怜。顾拙让他穿好鞋,自己起身饮了手下人预留的温水。他抹了额头上的冷汗,抱起两床被子说要换一个床。
许常稚不懂他的折腾,顾拙俯看他,周围只有一盏灯光,许常稚眼眸里是对面人勾起的笑容:“我们不是要睡在一起吗?我的床被汗水打湿了。”
“但我只是送被子。”
“可是我感觉到冷。”
许常稚被顾拙骗到自己的床上,甚至分享了自己的枕头。这算不算是威胁?他听着躺在他右边的顾拙沉重的呼吸,默默将被子往上面拉了拉。一盏茶以后他以为顾拙已经睡着,想挪开却又被锁了腰。“王爷去哪里呢?”对方带着鼻音和他说话,“夜太深了,你只能和我在一张床。”
“顾拙。”许常稚的挣扎止于对方胸口上的那眼深孔,“你需要好好盖上被子。”
顾拙环着他腰的手因寒冷而颤抖,他将许常稚又拖近了一点然后才反驳:“盖被子当然重要,但能救我命的是你的体温。”
“我的体温一直以来都有些低的……你不要说骗人的话。”
“你真的傻傻的。”顾拙蹭他,“热是因为心火在烧。”
像是怕他走,他又伸腿将许常稚的脚锁住。
这算个什么样子呢?许常稚红着脸茫然地体会着这奇怪的被需要,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是属于许常怀,但下个刹那就会想起属于顾拙和他的亲吻接触。快乐好像在瓦解他的羞耻和理智,而黑夜又给人勇气让他脱离负疚,许常稚侧着身捏了捏顾拙的鼻子,见他真的没有动静后才鼓起勇气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抱怨。
“顾拙是粘人的小狗。”
安王合上眼睛,在顾拙的怀抱中安然地入眠。
有人向沈穗报告端王府迎来了一位远方来客。
近来诸事扰身的端王在几日前不顾皇律犯险入安王封地,他去时疾行,斗篷下一张阴鸷的面孔苍白。举灯跪迎的安王在照面时心口被踹了狠狠一脚,当众吐血的惨样让在场的所有人惊愕。
端王麾下暗连茂城和沧州的病狗不言不语地接受了主人这次的施暴,纵使和许常稚有几分相像也不觉自己该被怜惜。端王带了盛火,苟留他性命是因为看见他的腰间上戴着有许常稚拙笨绣痕的香囊。
许常怀走入府邸,命令侍卫将许常稚的一切全都拿走。沈穗,这位曾经长时间照顾过许常稚的年轻婢女获得了他除手下外的多一份垂目,端王开口时声音里依旧有着让人难以挣脱的压抑:“你和我一起回沧州。”
她那时才知道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当日端王府遇袭,极险的状况下侍卫协同暗卫护许常稚出行,过山路时突逢大雨,疏松的山体引来规模恐怖的泥石,乱流中十六人全部丧生。许常怀得到许常稚命陨的消息后怒急攻心,昏迷了半天后才强撑着精神着手去查。传报的暗卫横死,山雨将一切行迹掩盖,放下手中事物的他在石堆中找到了一些沾了碎肉的上好云锦。
心火焚魂,许常怀一霎时步入许常稚消失的极境,后来人说那时端王的面色恍若命绝,甚至于无力再抽出手解决朝堂内事端。下派的大臣借此机会在各家的授意下对他进行撕咬,端王冷眼看着,狠狠扯下突然生出的白头发,赤目勒令自己的手下人将所有尸体连骨带肉全部找到。
他的确平静过一段时日。
手中的雀鸟消失,但端王想要的江山还在。他没有立刻开启保存着尸骨的冰棺,对自己犯错的兄弟也即将从轻对待,可他难有好眠,即使是小憩也会有故人入梦。御医听过他醒来后的呓语,围绕着王府上那位地位尊崇的小夫人。
“我的囡囡……”端王嘶哑的声音像破损的风箱,“他在我的梦里很开心。”
“喂鱼、荡秋千、去街上吃糖葫芦,很娇嗔愉悦,像小鹿一样自由自在。”
“唯一不好的,他自始自终好像都是一个人。”
“但这怎么可以呢?这不可以。”端王揉着正剧烈疼痛的头低声发笑。“我的囡囡出生于勾栏妇之腹,他应该好好的做我的娼妓,时时刻刻想我献媚讨好,每天都惊惧地警惕着随时可能会到的扼颈剜心。”
他在日复一日的梦魇中变得有些过于疯狂了,于是放下了慈悲。
端王任由调查的官员卷走自己的部分血肉,转手对自己同脉的兄弟显露杀意。后宫的贵人惊震,才知道往日里不入耳的风流已经变成夺命刀,她委托父亲实施保护举措,但传达给线人的消息在中途被掉了包,白发白须的钦天监前任监正入了端王门府,没有等待很久就得到了他的接见。
早秋,一些银杏叶的叶边已经变成黄色。
老监正被大管家领着走向南边的冰室,一路的冷腥气味让他暗觉不妙,之后他披上棉服,接受觐见的端王着一身玄黑的袄袍坐在最里面,身边是一些冻硬了的人皮,他身上裹满的暴戾的杀伐气让原本熠熠生光的紫薇蒙尘。老监正看着面无表情的他,好像看到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
恶鬼给了他一个莫名的眼神,张开獠牙客气地发问:“监正,母亲可有什么嘱托?”
老人的心神愈发不定,他隐约察觉出了一些差错,可常年贪享的安逸让他丧失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母亲为儿子的筹谋总是没错,他没有时间考虑了,将大人交代好的话和盘托出:“命星淡黯将落,斯人已逝。”
“雀占鸠巢,王爷,这正是你实行多年计划的好时日。”
老监正八十九了,是鲜有的长寿,可他还是没能够到鲐背,过于年迈的他没有躲过拔剑的端王,飞溅的血被冻成了红色的冰。
“这说法好像和外公交代的不一样。”端王收鞘,积压了多日的阴郁在此刻全然散开,许常怀躬着身用颤抖的手去摸自己不眠不休了几个日夜拼凑出的人皮。他看着烂肉中不足半寸的整齐刀口,捂住脸吐出了尖利又混沌的笑声。
初秋来了一场急雨。
回城的路被搁置,好在顾拙已经不再断续发热,伤口张出了新鲜肉痕,他耐不住,总有许多时候想要挠它。
大夫不敢强硬地嘱咐这位手段雷霆的顾大人,于是将医嘱转化为请求递到了他的枕边。许常稚乍然接到这样一份属于自己的任务,在受从若惊的同时,也努力地想要将其好好完成。
他开始的时候觉得顾拙会听自己的话,于是磕磕巴巴地下了不要摸伤口的命令,毕竟是这个人信誓旦旦地说要当他的弯刀。但顾拙不完全由他掌舵,这个小许常稚三岁的年轻男人总对他保有一点淘气,尽管许常稚不愿意承认,可他确实觉得自己在被对方玩弄。
“怎么办呢?”不再虚弱的顾拙对他眨眨眼睛做无辜态势,攥着许常稚的手腕让他摸自己的胸膛,“伤口实在是难受。”
这能够怎么办?许常稚抽不回手,看着对方有酒窝的恶劣微笑也生不出气恼,几乎是妥协的,他咬唇去问顾拙:“你怎样才能不犯这种错?”
他说得有些过于严重了,角色好像变成大人、又好像成为了老师,可顾拙没有去纠正他这份偏歧的认知。许常稚皱着细眉认真苦恼,嘴上的胭脂被牙齿吞没——这是一张很漂亮又脆弱的脸颊。顾拙没有忍住,凑到许常稚跟前对那张唇亲了又亲。
许常稚受到惊吓,片刻后脸就泛起红色,他被顾拙的偷袭烧得头疼,心也砰砰直跳。他想跑,但又想起大夫拜托他时那张气色凝重的脸。自己应该退缩吗?许常稚费力地进行了思考,最后他迟疑着,主动伸手去抚摸顾拙半边冷硬的侧脸。
一股不太强烈的背叛感从他的尾椎生出,而顾拙的手揽着他继续向前。许常稚坐到了对方的腿上,双手撑着顾拙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和他接吻。一切并不是全然静谧的,他的耳朵听到黏腻绵密的水声,顾拙的掠夺循序渐进,这比起许常怀来说太温柔了,许常稚抓着对方的衣服,在下一个呼吸后主动地撤开。
“这是您的奖惩方式吗?”顾拙罕见地用起敬语,好似自己真是许常稚手下忠诚的犬马。可是犬马不会戏谑他的主人,许常稚被钳制,顾拙抱他的力气未减,他仰起头用脖子接受着他步步紧逼的啄吻。
很奇怪。他在这种抗争中存蓄着一口气,认为自己让自己成为了某种能够进行交易的物件,这应该带来耻辱,许常稚的睫毛颤抖,在一阵又一阵断续的思考中沾上眼泪。
他好像没有那样的不乐意。
太奇怪,他哽着声音吐出浊气,也太轻贱,他无法否认这一点。可是面对的人不是许常怀,许常稚再次张开嘴巴和顾拙缠绵着,模糊地得出一个只属于他个人的论断。
“我不想用自己作为某种奖励。”
他趴在顾拙的身上喘息,不介意对方发现他极易动情的身体。许常稚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他相信顾拙能够听清,矛盾又复杂的,他向顾拙诉说着:“可对于你,我还是愿意这样做。”
他大概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这话让顾拙的眼睛骤然地亮起光芒,他好像比错乱着的许常稚还懂得。这是一种接受求爱的讯号,许常稚容忍顾拙的进犯,而这里面有他的自愿。
“不要做最开始那样的事情。”许常稚说及他们再次相遇的那场情事,“我不喜欢。”
他对此又有一种莫名的笃信了,认定顾拙能够听进他的话并且不再那样行动,这源自于什么呢?许常稚又浸在吻里难以思考,他没有经受过太系统的学习,所以只能按照本能进行表达。
“你不会再犯了对吗?”眼前人跟许常怀有所不同,许常稚想自己是升腾出了某种希冀:“因为我相信你不视我为玩物,所以我愿意将这个作为奖励。”
他有些羞怯地微笑:“已经足够了,你自己要珍视你自己。”
顾拙没有立刻说话,他被席卷进一场巨大的喜悦中,可随即他对自己责骂,原本仅是用来调笑的话语却引来许常稚的真诚,他痛恨自己的轻佻。
“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顾拙对着许常稚道歉,“我是个混蛋。”
顾大人鲜少这样羞愧低眉,许常稚拥着他,看得有些新奇,下一秒他被抱起来,顾拙环着他的腰,极轻巧地带他转圈。
腾空带来失重,而这次没有带来命运不定的恐惧。这是许常稚不曾享受过的愉悦,这些年他作为被摆动的雀鸟,快乐大多时候建立在许常怀有时温柔的性事之上。顾拙向他认错,顾拙莽撞地抱着他转圈,这些新鲜事打破了许常稚几乎被固化的生活。而自己爱他吗?许常稚终于到达了更深一层的思考,依旧觉得顾拙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形。
但快乐是真实的,他不去否认,甚至于感觉到自己已经在喜欢。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许常稚听到顾拙这样的发问,“虽然很不合时宜,我也但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袒露。”
他们好像都不如何沉稳,许常稚从顾拙有些迟疑的话语中觉察到一点不熟练。在政事上还算掌控得当的顾大人此刻要向许常稚交一份近乎于愚笨的答卷。他知道时机是错误的,可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去做装点,许常稚该对最真实的自己做审判。
“还记得那场夜宴吗?那是我法。
许常稚自那日的窃听后再没有出过暂居的府门,因那一场祸事,许常怀清理内奸的手段冷酷残忍,可即便这样他也没能收回因自己弟弟走失而大乱的阵脚。许常稚明明在他身边,还是那张蛊惑人心的美人面,还是那双蒙昧迷茫的眼,他却觉得眼前人如风般无法抓握。
他无法向许常稚言说,又陷入他们诺许白首的怪圈。曾经只属于许常稚的不安感拓印他身,许常怀也遭受无皮骨之伤但锥心的痛,他凝视许常稚,对方一怔,咬唇怯怯将怀抱放开给他的同时解开了他亲手系上的腰带。
许常稚做此举动时面容疑惑,可行云流水的之后由不得他再想许多。许常怀手掌温热,他主动向前,好似已经意乱情迷。
唇口柔软,在相碰时许常稚闭眼,带弱气的眉头微蹙,如画册里倚拦远眺的病美人。他仰头,鼻息即便努力压住还显急慌,吞咽是苦行,许常稚因跟不上进度惶措落泪。吻毕后他支不起身体,空茫的脸上湿润的嘴微张,隐约间可看到赤艳的舌。许常稚不谙世事又受刑罚,像传闻里被人类索要珍珠的无辜鲛妖。
许常怀对这样的行为习惯,他的弟弟在面对危险时总表现得脆弱无害,只消意味深长的一眼,他仿佛就甘之如饴地将自己的全部递上。
天生诱人的娼货不会说太多言语,可他亦有脱困的法门。许常稚颤巍巍睁开泪盈盈的双目,与哥哥交缠的手指骨绵软,他将整个许常怀盛在湿润又带着点依恋的瞳中,一派柔媚又任君采撷的模样。
许常怀受用,在拨弄发簪时恍惚将现在与以前和未来融合,许常稚依旧是那个用身体祭祀的许常稚,他们当中从未出现搅乱春池的法,即便如此脸上还是没有慌张。许常怀和许常稚卧在床榻上,皮肤紧贴,发丝纠缠。他性器勃发着,却迟迟未进到下一步。
许常怀想要交媾,想要听许常稚在极端的淫乐下发出纯熟的、充满欲念的叫嚷。去支配他纤细的腰、去啃噬那对石榴红的乳头,自己一直都那样做。可现在的许常稚不一样,端王咬着自己弟弟的耳垂,觉得此刻哪怕是一个吻也心甘。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样留住你?他在许常稚暧昧地用“我腰间系着你的白玉”示爱时感受到他对新婚的呵护,同时好像有船在驶离,这样的冲击让许常怀知晓似乎自己也有无法触碰到的一部分。“哥哥,你不要瞒着我。”许常稚主动将唇贴在他的耳垂,懵懂地在他身上释解爱。他全心全意地打开身心给许常怀看他领悟到的所有,可他不知道许常怀的眼前也会起雾。
他回答不出自己的设问,应对时失了大分寸。“我该怎样留住你?”许常怀在巨大的沉落间走上歧路。他推拒这个问题,把它换成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爱你该做些什么?”许常稚满心满眼看他,刚哭完的脸上爱意盈盈。
性欲。许常怀以沉默回答。
他好像在骗许常稚,又好像在骗自己。
沈穗撩开厚厚的床纱,入目是许常稚被红绳缠绕的双腿,他身上囫囵套了一件宽大寝衣,未栓的绳结让半个肩头裸露。许常怀那日混乱后恢复常态,比起爱人端王擅长的还是掌控。他们交了不同的答卷,而许常稚不清楚,浑然不知他已经在和自己的哥哥博弈。
他听从许常怀的话,在床笫中,在许常怀条分缕析的关于朝廷的政事里。许常稚开始学习,为许常怀而学习,即使脚踩着明火也在前进。他满足许常怀的性,满足许常怀愈发控制不住的占有欲,很多时候许常稚梦到那个人,于是人又开始被撕扯。他心很疼,怯怯地说对不起。
许常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她同情顾拙,有时候她替许常怀遗憾。安王真像个妖怪啊,她无褒无贬地说这样一句,越来越好奇许常稚今后的命运。
这次许常怀有急事外出,确认自己短时间内回来不了才传令给沈穗收拾狼藉。许常稚躬起身体睡得昏沉,感受到光后才费力地睁开了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他羸弱又不设防的姿态太容易勾起人的施虐欲,空气里麝香味浓得令人作呕。沈穗整理完许常稚沾着体液的鸦黑头发,发现除已经干涸的腿根外,连睫毛都有淡淡的腥气。
近来的许常稚总有一种烂熟芳香,像石榴,又好似掉进风雨里的桂花。许常怀见了沈穗一面,轻而易举地知道许常稚转性的原因。“爱你应该做什么?”他给许常稚回答,企图让许常稚彻彻底底沉浸于肉欲之中。人难以戒掉成瘾的行为,许常稚凡心凡身,所以他理应也受困。
许常怀暂时地夺走了沈穗的声音,他代替沈穗成为许常稚信赖的话事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许常稚开始不推拒许常怀突如其来的兴趣,也会在夜里、在同睡的床榻间小声地提出自己的需求。背部的刺青仅做观赏,他在二十三岁迟迟迎来性欲浓烈的时期。
许常怀时而温柔、时而又冷硬,所以他的一切让许常稚好难明白。有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可许常怀说不。他说幼鸢,我仍有烦忧。于是许常稚尝试着去解决,他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淫荡,性爱让他浑浑噩噩。许常稚看见许常怀,身体里的痒意就催促着他露出舌尖。
许常怀在盼自己弟弟变化完成的那一天,那时他就可以告诉许常稚他已经学会爱,告诉他他的哥哥也不会有因失去产生的疼痛。
许常怀再无烦忧,也无不安了。
春和景明。
庙堂处赤色千里马传来远疆喜报,与天朝对峙了十几年的王庭在最新一次的权力更迭时出了大差错。新的掌权人凶狠有余而经验不足,为坐稳位置,他不得不选择在更近一步时转向投诚。
帝王依旧是沉稳冷肃的神色,但前朝后宫的凝重气氛都消减许多。崔总管的密信后至,字字甚慎,天子读完纸张,摩挲着拇指间的扳指,抬头悠悠地看窗外春色。
“怀儿。”他同身边相处了几十年的老人交谈,“是不是慢了一些?”
“圣上。”那老人回,“殿下虽不在蛮人险地,身边的蛇虫也非一般难缠。”
皇帝轻笑,用一声上扬的“嗯?”结束了这场对话。
而许常怀一如既往。
那次密谈中最后出声的人是州府政场的主心骨,仕途和家底都干净,与周遭或另外皇权似乎没有任何关联。兵器一事牵扯重大,能挡帝王之怒保亨通官运的人老练狠辣程度难以估算。许常怀候待,一段时间未有声响后是京城先收到了弹劾的端王的奏章。
许常稚蓄积于膝盖处的余毒因暖春再次凶猛来犯,不单单腿脚连头额也钝痛昏沉。端王先沉默,随后在自己弟弟笨拙饱和的爱意中败下阵来,出自药谷的年轻圣手终于被允许往安王的身上施针。少年人看着和他身量相差无几,皱着眉头,满脸浮艳病粉的青年,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熏香安神,许常稚在带着些涩味的药香中陷入睡眠,衣袍下的手指却倔强勾缠许常怀的,仿佛眼前这个人是他无可分割的半身。爱恋出自唇口:“哥哥……”他在梦境中细语呢喃,眉尖舒展若翩蝶。鸥鹭于藕花处起跳,纯然浓烈的爱欲醉人。
囡囡回忆起了属于我们的哪一桩?许常怀曲起食指刮许常怀被针烘得热热的面颊,神色怔然。脑海里闪现的所有都不美好,他问许常稚,声音只虚虚飘在空气中:“幼鸢能否告诉哥哥,是何时、在何地,我曾也让你快乐。”
而醒来的许常稚不记得。
药物浸染四肢百骸,他睡得辛苦。不熟悉的往事被割裂成无数片段在许常稚梦境中浮沉,有一小部分包裹着黑色的浓雾,跟随着他在碎片中穿梭。许常稚在劳累中费力地伸出手指触摸,来人的话和声音都不分明,但也珍之重之。“你是在蕴养珍珠吗?”他在莫名的安宁中吃吃地笑,“要大颗的、莹润的,串在我的流苏簪子上做吊坠。”
许常稚咬了咬嘴巴,桃花眼处睫毛颤颤,春意实在羞怯得很:“我……我学过……我保证它们不会摇晃。”
他说完这句话后疲倦感席卷全身,只手掌处温热不断。按照以往他总惊跳,惧怕随之而来的触摸及唇舌。但现在他选择回握,动作却比往前多了一丝慌张。非是爱的伦德,他总觉得自己不能够将这样的一切大喇喇表露在浓雾面前。游移的光影让他目眩,许常稚脚踏着月光,心念忽地一定。
他在一个夜晚赤足踏上一个人的膝盖,从此权利不再为赠与。
于是许常稚看着那些他无法涉足的黑影,命令它们保持沉默。
许常怀……他感受那份热源,在陌生记忆不断闪回中挑选被柔情覆满的片段。我爱他。许常稚在入梦后仍记得自己的判断,于是擅自将那些痛苦作为相爱的险阻。他不知道自己正捡拾的是曾经的许常稚奋力埋藏的一部分,许常怀有着与他过分亲近的血缘。
他舒展着眉宇亲昵地唤哥哥,依恋的声音从梦境到现实,因为瘦小的、像细草一样被风吹得摇晃的许常稚也在那样做——少年人穿着华服,青纱的裙摆在大殿上拖出很长一条,他解下足踝处的铃铛,双手提着裙角小心又生涩地慢步行至闭目休憩的许常怀的跟前。尊贵的皇子容貌冷然锋利,许常稚用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被许常怀咬得微陷的印子,红着脸对自己说:
“许常稚。”
“囡囡。”
“你过的是好时日。”
虚空中真实的一切化作湖中光影,用手去碰也只捞得一片盈盈水光。许常稚醒后记忆如雾气一般消散,他看着守在一旁的许常怀,僵硬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动了动。
“哥哥。”许常稚轻快地说,“你长了小胡子。”
然后许常怀也笑了,眉心间那道显眼的竖纹像泡泡一样“嘭”地消失。他在久长的紧绷后吐出浊气,捏了捏自己弟弟软和的面颊。
事情总归要继续进行下去。
小大夫是个严肃的娃娃脸,他医术精湛,许常怀面对他比面对其他人更多一份郑重。沈穗因事回到安王封地,其余仆役对许常稚畏惧大过了解,许常怀有事外出时能陪他解闷的人只有小大夫。男孩儿收了针,在许常稚轻声说“痛”时激动地皱起一整张脸。
“我的手法除了略逊我阿奶之外普天之下无人能敌,出师后扎那么多人只你喊痛。他说你受苦太多对刺激敏感叫我多仔细多用心,你这、你这明明就是娇气。”
许常稚头次遇见愿意和他谈话的人,震惊先达,对于他的话语没有及时的反应。安王着白衫,黑如鸦羽的头发被白色缎带捆成一束放在一侧肩膀,额角边留下的两缕堪堪搭在耳朵旁,微风拂叶一样晃荡。他没有上妆,薄皮里白中透着粉。宛若天成的清水芙蓉。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1
有灵息依傍的人不该受教,小大夫说完那句话后才惊觉那是指责。“不是。”他磕磕绊绊,严肃的脸上接连出现裂缝:“娇气、娇气也很好。”
小大夫说了过分的话,正犹豫该如何补救,那被指责的人却选择将此轻轻揭过。许常稚挽下衣袖,手上的长纱遮住了半张脸。病人勾翘的眼眸清亮,用怯怯的话语试探着:“那、那我下次不喊痛了。”
“他有些怕生但人很好。空青,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会和他做朋友。”
男人的话如魔咒一般在空青脑海里想起,这次却没有原先听到时那份不耐烦。“多大的人物能让我摧眉?”少年人曾几度不屑,天资和努力让他气傲心高,怪才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明显停滞生长的人面前折戟。
“是我医术不精让你受痛。”他讷讷,又再次郑重地说:“我会进步,所以能表露痛意很好。”
这时许常稚笑开,他经历过明显的困痛,即便是单纯的笑也有缕烟一样的忧愁。皇家唯一一位像纸片子一样薄削的皇子身体里满是禁药,空青和他聊天:“许……夫人,你想好吗?”
他这一句喊得纠纠结结,又恨恨在心中骂起另一个人来。许常稚见无人请他离开,知道自己或许能有一位新的陪伴者,他恢复些灵智后觉得这称呼实在有些太奇怪,思考了几息后说道:“我表字幼鸢,虽然现在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你大约可以叫我阿言。”
许常稚在手掌上写下“言”字,不知为何心空落又伤感。
“约莫是想的?”他有些茫然,“有时候我也不知道。”
“我叫空青。你……阿言,你也可以叫我小石头!”
介绍完自己的小大夫脸颊鼓鼓,在对方软着声气说“小石头听上去不威武,平常还是叫你空青”时心被蹂弄得一塌糊涂。想到自己被人封了哑门穴去边关经受苦寒的大哥,这边锦衣玉食人还漂亮随和的日子着实好过太多。
“我是来治好你的。”空青看着逐渐走近的许常怀,他眼神复杂:“阿言,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本飞向皇宫的奏折拉开了许常怀和地方势力角逐的上的字,“做了又担负不起。”
一旁的公公接话:“世间女子不可小觑。”
皇帝冷睨他一眼,已经想好再换一位管事。
“粉艳杀人?非也。”
“是人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