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1 / 1)

她依稀记得那晚是个和其他天b起来,稍微凉爽的一晚。

当月儿恍惚地探出半边的面容时,她已微醺,手握着剩不到一半的啤酒,踉跄地踏出屋外。

她想也没想就直直爬上山坡。

这条小径可以算是她此生最熟悉的一条道路了:每个转折、每个泥泞不堪的交通标志、每个路灯的位置,像是刻在她脑海里似的,就算闭着眼她也绝不会走错。

她微笑,每踏一步她的心情也跟着愈发轻松。

她喜欢柏油路和她老旧的布鞋彼此摩擦的契合度;她喜欢当风迎面而来时抚触她肌肤的温度;她也喜欢当她移动时,弯弯的月儿像是跟随着她一样,她去哪,月亮就跟到哪。

就像是这世界终於有这麽一刻是听她指挥的。

靠着微弱的月光和昏暗的路灯,她来到木制的长凳前坐下,俯视着黑暗中城市里繁华喧啸的霓虹,如何搅乱了本该宁静的冬夜。

当她领悟到自己也不过是那喧嚣的一部份时,她不禁笑了出来。

呵!多麽的可笑!

她想着,这辈子拼着老命去贴着别人的冷pgu赚的钱,也只不过够用在让她活在别人的脸se下。

哈!真是可悲,可悲至极。

敬你这座肤浅而愚蠢的城市!

她伸出拿着啤酒的手,向朦胧的夜景致意。

路灯冷清地照明下,她大口地喝下仅剩的啤酒,「哈啊!」

她伸展四肢,也只有在这世界最卑微的角落里,她才能做她真实的自己,嘲笑、辱骂这待她不公的世界,也只有这时沁人心脾的晚风才能安抚她愤世嫉俗的一面。

「挺爽快的,不是吗?」一道陌生的男声低沉地划破了只属於她的美好时光。

她吃了一惊,在此之前她从来没遇过其他人在这个y沈的山丘上,更别说在这个接近午夜的时间点。

这令她颇感不悦,好似自己唯一能逃离这世界的出口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给玷w了。

喧嚣世界里的另一个魁儡。

她瞪了那男人一会,路灯并没有帮上太大的忙,他站在背着光的角落里,因此她也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瞪着他脸的轮廓,便又回过头去。

她以为男人会自讨没趣地离开,但她错了。

他像是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样地闲适,一gu脑地坐在她的右侧,身t微微向前倾,双手交握地抵在下巴。

她一脸恼怒地瞪着他,但他只是朝她投来一个戏谑的目光,浅浅地说道:「烂透了,对吧?」

男人伸出食指,在空中朝着城市的范围画了一圈。

她花了好一会儿瞪着男子後,才移开视线,看着眼前绚烂的五光十se,淡淡地吐出:「是啊。」

他们就这样在沈默中看着这座城市在黑夜中的变化,她的身姿从男子刚接近时的僵y,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放松了下来。也许一个小时,甚至更久,他们看着眼前的缤纷凋谢成拼拼凑凑的小光点,谁也没和谁说一句多余的话。

最後,他起身。

「走了。」他随意地背向她,挥了挥手,朝下坡走去。

她盯着他迷蒙的背影,隐没在路口转弯处的尽头。

奇怪的男人。

之後的第二天,男人又现身了。

那夜的她没喝酒,b较能专注在他的身上:一顶bang球帽、一件米se大衣、一件黑se紧身牛仔k,和一双白se球鞋。

和她并肩而坐时,他b她高出了半个头。

她不确定那样是多高。但话又说来,她也并不是那麽的在乎。

和第一天一样,他陪她静静地坐着,一起看着浮华的灯火转为零星的光点後,悄然离去。

她不是很理解怎麽会有人会陪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看夜景,不过当第三天温柔的晚风缓缓抚过他们两颈後柔软的皮肤时,他们双双漾起了一丝的微笑。

後来,第四天也一样。

第五天。

第六天。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她这几天下来,唯一的最大发现,就是男人总是习惯戴着bang球帽,那是一顶老旧破烂的红白se帽子,帽檐有着坑坑疤疤的破洞。

尽管偶尔她会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男人的五官,但谁叫路灯打下来的微光和斑驳的城市光彩总会忽明忽暗地扭曲他的轮廓,她对他的长相仅有模糊的概念。

除了他抿唇时的酒窝深深地嵌在他左脸颊上,是她对他五官唯一的鲜明印象。

一如前六天,男子在她坐下後不久也出现了。

只是,今晚,他的左手上抓了两瓶啤酒。

他叹口气,笨重地坐下,「喏。」

他递过来一瓶铝罐上仍布满冰凉水珠的啤酒。

她接下,以食指开罐,啜饮一口。酒jg在她的口中散了开来,像是在帮助她逃离个世界似的,她感觉轻飘飘了那麽一点。

「口味还可以吗?」他问。

他的嗓音低沈,带着些许沙哑,或许有ch0u菸的习惯。

「你的目的是什麽?」她又再饮了一口,t1ant1an唇,直白地问。

这时,她转过头去,却没料到,男人也直gg地盯着她看。

他有着令她不安的双眼—像是能直直看见她的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漆黑无b,却又炯炯有神。

她立刻对他有着强烈的反感。

此刻,令她反感的人正开怀大笑着。

她只是板着一张脸,看他弯着腰笑得起劲,等他终於平复了以後,他甚至抹了抹眼角迸发出来的一滴泪。

这让她几乎想起身走人,但她忍住了这gu冲动。

「噢,你真像个浑身带刺的小刺蝟。」他嘲弄的语气更是火上加油,「来,乾杯!」他开了自己的拉罐,朝她的方向高举起。

她忿恨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狠狠灌去一大口酒。

他哼哼地笑了,「我的目的是……呼x1新鲜空气。」

她装作没听见。

他看了她一眼,「因为,在下面,」他指着仍旧泛着些许se彩的建筑物,「我觉得我随时可能会窒息。」

她放下手边的饮料罐,愣住。脉搏突如其来的加速,她的呼x1有些急促。

他慵懒地浅笑,看着底下的夜景,他的眼神甚至带着不屑。

过了一会,她才幽幽回道:「我也是。」

彷佛他是她的镜中倒影,她隐约地知道他们同样对这座城市——不,这个世界。有着近乎同样的想法。

而他们却逃不出这个世界,只是两个清醒的幸存者,在这个寂寞星球里苦苦徘徊。

好不容易找到彼此。

他对她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此刻他的模样,是在往後的日子里,她唯一能忆起他的片刻。

他g起的唇角绽放了那深的刚好的酒窝,就漾在他在月光下柔白的皮肤上;挺拔的鼻梁、粗浓的剑眉衬着两颗像乌黑宝石般的双眼,长长的睫毛眨动时在眼眶下盖出一片圆弧形的y影;下巴优美的线条g勒出一张刚好俊美的脸蛋。

刚刚好抓住她心脏漏掉的一拍。

第二周。

她还不怎麽确定如何评价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每晚在一个y森的山丘上见面的事。

不过,他也不算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她可以渐渐地把他当成一个一起生存下去的夥伴。

不可否认地,她已逐渐习惯有他的存在,甚至以培养出一些奇特的默契。

像是每周三他会带点水果。周五她会买些零食。周日他会买点啤酒。

因为隔天又是不可避免的周一。

今天,当她踏上斜坡的最後一段路时,她发现自己有种令她感到困惑又陌生的情绪。

她停下脚步,紧抓着x膛里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

的什麽?

她甩甩头,想把烦躁不安的思绪给甩开,大步走向可俯瞰整座城市的长板凳—也是这个世界里,她唯一可以逃离一阵的避风港。

而这个避风港的美妙之处,在於他。

她紧紧盯着已坐在凳上的他的背影,几瓶汽水散落在他的左侧。

她不禁感到荒唐,有关於「同伴」这个想法。

她早已认定自己的孤独,不,肯定了自己的孤独。

是他改变了她,还是她本身的改变?

无解的问题。

她靠近,他回过头来,「嘿。」

他的笑容格外闪亮。

噢,她有时真想痛扁那个笑容,如果不是那个笑容,她还可以假装她不是那麽在乎他。

她不自觉地浅浅笑着:「嘿。」

她立刻停止笑容。然後坐的特别距离他远了一点。

「怎麽了?」他问。压低的bang球帽给他的脸蛋上罩了一层黑影,但底下的黑眸仍依然闪烁着。

她清清嗓子,「没事。」拿起一瓶可乐。

现在的她b较愿意和他谈话了,第一个礼拜时她并不是那麽信任他到能对谈的地步。

「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她喝进去的汽水y生生地呛着了她。

她咳了又咳,他的手轻轻地拍着她单薄的背部。

缓和下来以後,她说:「你知道我的名字要g嘛?」

他咧嘴笑了:「你知道,正常来说约会一天就该知道对方的名字了,我让你延迟了两个星期。」

她几乎又再呛到了一次。

「我们才不是在约会。」她立刻反驳道,并且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被她的反应给逗乐了,老实说,他对她着实很好奇。

到底是什麽样的原因,才会令一个年轻美丽的nv子如此的寂寞、触不可及?

她又为何每晚到这个y暗之处,偶尔愤世忌俗地看着这座城市?

又或是,她愤世忌俗的背後,是怎样的过去?

他的视线在第一天遇见她时,就紧紧地攫住她不放。

「我开个玩笑嘛,」他说,「但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看着他,确实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他也请了她吃喝不少食物。

但她又隐隐觉得透露真实姓名感觉太过露骨,於是她只给了他真实的姓氏。

「唐…」她想办法编出她剩余的名字,然後,她抬头一望,满天星空似乎在黑夜的映衬下飞舞着。「星纷。」

他扬起一边眉毛,「你叫做唐星纷?」

「是,你有意见吗?」她骄傲地点点头,她从来就不擅隐藏情绪。

他憋着几乎克制不住的笑意,觉得她撒谎的技术真是糟糕的可ai。

「我只是觉得,听起来好像通心粉。」她一脸尴尬又让整件事显得更好笑了。

他好久没这麽开心过。

「那你是又叫什麽高贵好听的名字?」她一脸不悦,眉宇间的纹路浅浅的延伸出来。

「我叫荷凯。」他笑出一口白牙时的爽朗,还有那豪不犹豫告诉她名字的态度,都令她感到震惊。

以她这个在城市里照理来说会令人退避三舍的态度,他几乎没有任何一点排斥的感觉,她也对他增添了一种无法命名的好感。

至少她不想去命名。

「当然,还是没有叫通心粉来得好听。」他故作正经地说道,换来她烦躁的白眼。

这一夜,在意料之外的嬉闹声中度过了。

她也出乎意料地不讨厌这种不是那麽安静的一晚。

然而,有太多更复杂的事情,也是在意料之外。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他喜欢这种感觉。

有件令他期待的事的感觉。

老样子,老地方,还有他期待的那个nv孩。

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啊,真是个罪过。

他了然於心。

今天特别sh冷,雨总是又停又下,像是在犹豫不决自己下雨的决心。

山上的sh气又b平地更重了些,空气几近凝滞,在更上去一点的地方已经起了雾,令他看不见前方远处的道路。

他出门前带了把伞,及一条毛巾。

远处,他等待的nv孩终於缓缓走向他,他等着,彷佛这一生只为了她的到来。

後来他才知道,这的确是事实。

她走近,茶棕se飘逸的长发在路灯下泛着一种陌生的金h;米se的羊毛大衣包裹着她纤瘦的身躯;小小的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他把这一刻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今天吃什麽好料的啊?」他捉弄地问她。

「你闭上嘴就会知道了。」她故作冷酷地回答,拿出袋里一包包的小熊软糖。

他扬起眉毛,「小熊软糖?」

「怎麽?」她不是很满意他的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煮给我一碗通心面之类的。」自从她告诉他名字的那晚之後,他便拿这件事不停地烦她。

想当然耳,他肯定知道这是个假名,她也感激他没戳破这个谎言。

他们吃着小熊软糖,静默了一会。

脚底下的城市与一个月前并无什麽不同:一样的车水马龙、头晕目眩的人造光彩与一幢幢过於高大冰冷的建筑物。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早已与一个月前陌生的男nv大不相同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这一个月来,他们每一次手指不经意地轻轻擦过、每一个小眼神里吐露出的秘密、每个微笑间默许给予的温柔,又或是因为某个夜里的风把她发间的芬芳带到了他的鼻息;每次月光在她净白的脸颊上跳跃的模样、他唇上那抹恍若樱花在他唇齿间绽放的se彩,甚至也许是偶尔醉後他们都莫名喜欢的那些不怎麽令人赞许的冷笑话,都一点一滴融化成了触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恋语。

「我喜欢你。」他尝试着像她一样,不带感情地吐出这麽一句话。

那是一瞬间的决定,说这句话的瞬间,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脱口而出的。

很遗憾,微微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

他紧绷地看着她,她的唇微启,依然故我地吃着软糖,像是没听见他刚才突兀的告白。

这时,冰冷的雨水开始一珠珠地打在两人的身上,他撑起那把黑se的伞在他们之间。

雨势越来越大,模糊了都市的轮廓,像水彩似的晕了开来。

她欣赏着雨水这位艺术大师在她眼前作的画,一方面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给打乱了步调。

她努力思索着该如何给一个回答。

关於她,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人,打从出生就是孤独的。

她不否认,也许自己是在这个地球上,唯一缺乏灵魂的人类。

於是,b起回答,她反而脱口而出地反问了他:「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到最後都是会分开的,那麽在一起的理由是什麽?」

他的嘴角缓缓上扬,「是为了跟这个残酷的世界对抗,即使只有那麽一秒也好。」

她喜欢的男子打着伞,在远方的天空开始苏醒时,他的双眸已盛满了早晨的第一道曙光。

我的难题是在一生里

如何保有一种

如水又如酒的记忆

在多年後那些相似的夜晚里

如何能细细重述此刻的风

此刻的云和此刻芳草丛中

溪涧奔流的声音

在向过往举杯的时候

如何能每次都微醺微醉

并且容许自己

在樽前微微地落泪

困难真的不在这无缘的一世

我的难题是挥别之後

如何能永远以一种

冰般冷静又火般热烈的心情

对你

——席慕容《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