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袄儿

日子说起来,过得也飞快,第一场雪过去,接连又下了几场雪,早上起来大寨的雪总是雪白一片,那冰棱一根根粗壮胜过小猫离开的时候。

“福晋,还呆在那里?”昊烨伏在案上,单手折断小猫走后的第九十五支笔,两道浓眉拢在了一处,像座小山,不是蛊师说……

“恩,福晋今儿一早儿还帮着舀水烧饭……”干得跑出跑进,据说挺着大肚子,还上过架子拿过梁上阴干的包谷,身手分外灵活。来人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消息,咋舌。

“几天了?”昊烨的指尖敲着桌子,他老婆给人做佣人去了?做佣人也不回家!

“五……五天……”明明是五天,大寨度日如年却像过了五年,据说与当年三娘与人私奔时的大寨,一样,日子难熬!

“五天,那个蛊师还是一无所获?”昊烨起身,怒不可迫,他不要再等了,如果还是弄不出来,他只怕连最后的日子也没有……

“蛊师说……”

“说什么?”昊烨命人拿衣服。

“他说,不是蛊,是孩子……”来人挺直背平视昊烨,不懂为什么人人都说福晋肚子里怀的是孩子,就是王爷认定是蛊物,非要拿掉。

“又一个废物……”昊烨手一挥,把一桌的东西掀翻在地,是孩子?小猫是男是女,他还不知道?

“王爷……”

“喊什么!立刻命人准备,我要出门!”昊烨扣上披风扣,换上皮靴就往外走,他必须亲自把那只野猫抓回来,再不抓回大寨他都要急疯了。

“回王爷,去什么地方?如果老头人……”

“你说去哪儿?”昊烨一手揪过来人的衣领,低声问询,黑眼如炬。

“是!”来人起身,立刻往外跑。

“带上我吧!”

昊烨才上马,大门刚开,就是见三娘裹得像个大棉袄似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背上还有一包行李,行迹相当可疑。

昊烨俯视,眯细了眼瞧着这个不动声响,掌管了大寨二十余年的三娘:“我是去抓小猫!”你要私奔别跟着我!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在也有个帮忙得!”

三娘也不客气,爬上滑竿,拢紧外袍,她算了小猫生孩子就是这些天了,刚才她接到那个蛊师的口信,说小猫经过这些天上上下下,跑出跑进,那模样,孩子估计已经安全入盆了,最主要的是,王婆摸过,胎位很正,唯一的问题就是,男人要怎么生?

三娘其实不想去,但是作为一个巫医,她很好奇!尤其是这种记载在,快被虫蛀掉的古籍里的传说。而且……小猫是因为她的差错出生的,不能不管吧……

“你包里都是什么?”昊烨拿着马鞭指了指三娘那鼓鼓囊囊的包,感觉头大,这个如今骂不得,打不得又放不得的女人,很棘手。

“都是小猫用得上的!”三娘抱着包袱,笑。

“打开!”昊烨勒着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马,调转马头,走到三娘面前,用马鞭直指包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可不打算找小猫之余,还帮某个老头去找他的青梅竹马。

“你以为我会逃?”三娘叹气无奈打开包裹,她要逃办法多着呢,例如用困药……或者像当年,直接对阿帕下迷药,让他自动自发送她和丈夫出大寨——当然这招现在可能不管用了。

“……”昊烨皱眉,眼扫过打开的包里,除了瓶瓶罐罐的药品,还铺着簇新的小被、以及小衣、小裤、小袜子、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棉帽子……心里掠过一阵难以言喻地痛楚,他何曾不想要孩子,只是……

“你认为我会相信?”昊烨撇开眼,当初骗过阿帕也就罢了,但他没弄明白这三娘是跟着小猫一起疯,还是准备把他昊烨也骗了?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快生了,我们一起看?”三娘把包裹包上扎好,“可以走了吗?”

“别给我弄什么花样,你要知道我不是阿帕!”昊烨警告,整个大寨他可以不把阿帕放在心上,但这个能用药颠倒干坤的女人,却不能不防。

“再不走,我担心小猫肚子……”三娘笑,心里却喜欢这个三年来看着一天天成长为岭西头人的少年,要是自己孙女能嫁一个这样的少年,她闭眼都会笑醒的。

“走——”昊烨狠狠地瞪过三娘,就脸色铁青,调转马头就往大门走。谁知道刚要出门,就听人喊:“少头人慢走,老头人有话说——”

昊烨僵在马上,不用他说,他也知道这阿帕要说什么……问题能不能快点!

另一头的山腰,早上的一场雪铺满了整个山头。

小猫卷着袖子,抬着一碗热腾腾的细米粥转进山雀的屋子:“吃早饭了。”

“怎么不穿棉袄?”山雀坐在床头,头上包着一块布帕,忙放下怀里的孩子在自己的腿边,盖上棉被,伸手接过小猫端来的粥,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不冷!”小猫擦擦额头的汗,猫爪摸摸肚子,刚才煮一碗粥不小心吃了人家数十个马铃薯,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你别忙了,我一会儿来做!你先去把棉袄穿好,不然生病了对孩子不好。”山雀喝着粥,眼角的余光在每次扫向小猫时,就忍不住觉得这个自称也叫做小猫的女子,除了像小猫,还像一个人,她似乎远远见过的人。

“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山雀看着忙着合上棉衣的小猫,眼不禁在小猫那丝滑的衣料上再次打转,最后停留在小猫两隻手腕上那一对据说小了取不下来的银镯子上。

“恩!”小猫坐下,一早起来忙活生火煮饭,挺累人的,两隻猫爪摸着肚子,安慰里面也懒懒的孩子,心里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最近总是梦见胖胖的孩子趴在自己的身上,睡得小嘴微张,这时候总会看见昊烨从书房走来抱着自己,摸着小孩子,黑黑的眼睛闪亮着一种很亲密的、家人一样的感觉。只是想久了,小猫觉得心里难过,他想昊烨,就连肚子的孩子离开大寨后,也似乎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一点也不淘气了。不知道是不是没吃饱的缘故,小傢伙很静。

“家里很有钱吧?”山雀轻轻的问

“……”小猫低头,昊烨才有钱,比老头人还有钱。

“小豹子把小猫的东西给你了?”山雀一直很好奇,小豹子说小猫放了东西在他这,但却从来没舍得给自己看,也不知道什么宝贝,如果是宝贝,山雀不明白,为什么豹子就偏偏给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恩!”小猫答得漫不经心,这不过是物归原主,起初还担心小豹子娶媳妇都用了,不曾想那小豹子除拿了一吊钱修这屋子外,里面的东西一样没动,还承诺自己要帮他盖一样的屋子作为补偿。这之前,还会一直收留他,真是好兄弟!

“能给我看看吗?”山雀一直好奇都是些什么东西。

小猫摸着肚子的爪子迟疑了一下,山雀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喜欢你,掏心挖肺对你好,一心一意只有她的小家,如果你是外人的话,那你就只能成为被挖的……

“不乐意吗?”山雀皱眉,怀疑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也没什么。不过是衣裙,还有几件别人当初送得孩子的衣裳。”小猫起身,打个哈欠就要走,他可不想给豺狼诓走他宝贝的东西,这些东西现在都顶有用,还可以换铜钱的,那都是当初老头人给他娶媳妇养宝贝的,没孩子可以都给小豹子,但养孩子不能不要。

“既然没什么,拿来我看看,也没什么。”

山雀一听没什么,就觉得一定有什么,怀疑小豹子一定瞒了她什么,就像那夜把她坐月子要用的白麵和细米偷偷借给他二哥一样,人好没算计,白撘好东西,暗恼小豹子就这点没小山猫好,那小山猫就不会一门心思把好的都给人,他的东西,不是那关係,谁也别想叼走半点。

“你没看过?”小猫挑眉,没想到小豹子这么够朋友。

“小豹子对你家小猫可是实诚,不是他哥哥提起,我连他有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怎么会看过?”山雀真是好奇都是什么宝贝,小豹子连她都不相信。

小猫挠挠头,想装装傻,但山雀一再问起,就答应把东西拿过来给山雀看。却不曾想这下惹祸了。

只记得小猫打开包裹时,当时山雀的眼一亮,首先被那条大红滚着七彩金边的裙子吸引,展开的裙摆就可以把整间屋子围起来的长度让山雀炫目,颤抖地指尖细细摩挲过裙边腰上,小衣领口的花边,不敢相信她能看见这样的裙子,眼抬向小猫,却见小猫也恍惚。

“这裙子是你的?”山雀不敢确定。

小猫点头,看见裙子就会想起昊烨,不过那时的昊烨和如今的昊烨,想想真是区别好大啊,当时的他自己说什么都相信,小猫抬眼看见山雀羡慕的眼,不禁想到自己那次逃出来本打算娶山雀的,就觉得恍如梦,明明这嫁衣当初是打算给山雀嫁给自己穿的……

“这银簪……也是你的?”山雀在裙摆上拾起那对猫儿般栩栩如生的银簪,眼中满是银光,兴奋的眼满是羡慕,要知道能有一根银簪是山里女孩想也不敢想的梦,除非山里有了自己的银矿……

小猫接过银簪,点头,这是成亲第一年,据说巫冥生日时,昊烨请在京城的能工巧匠打造饰品中的一对,后来才知道,送这东西,昊烨是别有目的的,目的嘛是男人都正常,还不就是为了圆房……

小猫低头,再看山雀时,觉得这一年真是过得快,明明开春时,还盼着把这支银簪在山雀嫁给自己那夜,亲自给山雀戴上,如今却各自成家,相见却不能相认。银簪在小猫的手上停留了许久,摸着肚子时,小猫只觉得什么都不同了,他心里如今有的不再是那个山雀,而是他三年来朝思夜想逃出的魔掌昊烨。

“这是给孩子的?”山雀的指腹在三个小小的银锁上流连了又流连。

小猫看着银锁,苦笑,老头人当年初给他和山雀成亲后生的孩子戴,还一给给了三个……他和山雀不可能了,而第一个孩子熊熊还没带上就去了……

“衣服?”山雀放下银锁,突然在裙摆下发现了一件半新的软软棉质小衣裤,以及一件摸上去轻轻软软的小棉袄。

“是棉袄?”山雀的眼瞬间放大,双手捧着小棉袄颤抖,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也仿佛是突然捡到了宝贝,脸兴奋地通红,两手捏着小猫那两身小孩的衣裳紧紧的,愣是没舍得放手,只是用一双眼,无比放光地看着小猫,一再说是棉袄——

一件似乎没怎么狠穿过的孩子小袄,精緻的花边一看就是当初新棉花铺的袄儿,又轻又暖和的袄儿,即使现在摸上去,棉花也是松鬆软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猫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