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节(1 / 1)

让自己身边从小伺候的嬷嬷都能有个前程,这样好的姑娘,配得上这世上一切最好的。

心里这么想着,琴嬷嬷抬手要收了自家姑娘放在架子上的衣衫。

“嬷嬷,那件衣裳放着吧,不必收了。”

琴嬷嬷点点头,又把衣裳放下了。

孟月池将目光从邸报上移开,看向她。

“嬷嬷,您的孙辈现在也都在清潭书院,您要是想去看她们,我在清潭书院下面有个小院子,您正好去消散几日。”

“那怎么能行呢?”

琴嬷嬷连忙摆手。

脸上却高兴,她家姑娘对她好,她知道。

孟月池却还是笑着劝她:

“嬷嬷你的寿辰也在夏天,这些年你一直为我操劳,从来没过过一个儿孙绕膝的寿诞,正好如今府中也清闲……”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陆郎君陆郎君!”

“月池月池!我买了冰,冰化啦化啦!”

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碗,男人把头从池子对面的水阁探出来。

这些年里他也是学了些规矩的,知道月池同旁人说话的时候,他得在外面,不能直接进去。

透过开着的窗子,他看见了孟月池,也看见了琴嬷嬷。

“琴嬷嬷!我买了好多好多冰!”

他晃了晃手里的碗。

“我只能拿一碗,这一碗给月池,下一碗给琴嬷嬷好不好?”

已经过去了三年,男人还是这般稚气傻气,琴嬷嬷连忙说:

“小六郎君不必麻烦,老身年岁大了,吃不得冰碗。”

说完,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傻人有傻福,现在这小六看着比当年那位陆郎君年轻可爱许多。

“大人,三年了,陆郎君一直如此,不如还是将他送回陆家吧。”

“又不是没送过。”

孟月池轻轻摇头,陆家接人的船开出去了大半日,他也敢直接跳进海里,手脚还绑着呢,要不是船老大水性够好,陆郎君现在已经在海里当了几年的鱼了。

隔着一池水,小六也知道月池在看自己,傻笑着露出了一口的牙。

孟月池对他也笑了笑。

小六像是得了什么诏令一般,捧着手里的碗就沿着水榭跑了过来。

看着自家姑娘的笑,琴嬷嬷的心却提了起来。

她家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对旁的男人,姑娘可断没有这般容忍。

“姑娘?”

“怎么了嬷嬷?”

琴嬷嬷又垂下了眼睛。

有些事,不声不响,说不定就淡了,一旦说破了,对谁都不好。

小六已经跑到了门外,试探着说:“月池,我能进来吗?”

得了应允,他立刻举着已经被冰冻得微红的手冲了进来。

“月池,吃冰。”

说是吃冰,其实是个摆了各色水果的冰碗,孟月池夹了一块桃子放进了嘴里就算是吃过了。

小六高兴极了,又让孟月池接着吃,却被人轻轻

把冰碗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既然送来了就把东西放下。”

“嗯。”

孟月池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有冻伤,又拿了一本北海港的账册给他核对。

小六立刻忘了冰碗,转身去当人肉算盘。

阁内安静了下来,琴嬷嬷退出来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姑娘依在窗边看书,陆郎君算着账就悄悄蹭了过去想要抓她的衣角。

她家姑娘眼也不抬,说:“去捏那件衣服,别与我挤在一处。”

说的正是之前没让她收起来的那件。

见陆郎君真的走过去捏着那衣裳的一角算账,琴嬷嬷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陆郎君某日真的好了,想起今日种种……倒不如一直痴傻下去。

蠢人得善果,智人得恶果,自是当蠢人好。

孟月池并不知道自家嬷嬷想了些什么,梅舸掌理朝政以来,行事狠辣,先是拿武宁将军常为用杀鸡儆猴,暂时遏制了各家私盐牟利之风,又要整顿各地军备。

看着倒是都没错。

可如今的朝廷没钱。

没有钱,也没有人心,好事就未必会有好结果。

看着梅舸做的第三件事,孟月池轻轻抬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

她竟然让那个男扮女装二十年的瑞郡王万俟引上朝听政。

“陛下本不必这么做。”

被她派人找来的柳朝妤和苏茗子一人面前摆了一个冰盘,上面摆着些果子。

“对,陛下这般,反倒显出了些刻意和心虚。”

苏茗子附和了柳朝妤的话。

打压皇亲怎么了?哪朝哪代的皇亲没被打压过?皇位之争就没有谁是真正能争得体面的。

“梅尚书说服了陛下,瑞王才有了上朝的机会。”

孟月池手中捏着茶杯。

她真正好奇的是梅尚书为何如此。

“我还以为梅尚书大权在握会重用些女官。”柳朝妤和梅舸毕竟是有些旧怨的,说话也刻薄,“没想到她一招权在手,倒像极了个男人。”

孟月池轻声说:“梅尚书眼里,党争不分男女,她让瑞王上朝,是在拉拢许多有意扶持瑞王继位的——寒门。”

“啧,拉拢那群酸儒有什么用?在御史台打架都打不过女臣。”柳朝妤对这些人从来不屑一顾,“她梅舸总不会是想在史书上混个好名声吧?酸儒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名声?

孟月池垂下眼眸,手指在袖角勾了下。

梅舸绝不是个会顾念自己名声,尤其是在男人里的名声的人。

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有利可图,只是她不懂,到底是什么利。

繁京,皇城内殿。

病色更甚从前的万俟玥看着跪在地上的梅舸。

“雪君你近来倒是跟那些文臣走得近。”

“陛下,让那些人闭上嘴不容易,不如让他们多些事做,微臣只是想了些法子。”

万俟玥坐在御座上,眯着眼看着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从内廷女官到如今的百官之首,梅雪君身上的全部都是得她所赐。

“最近梅尚书动作频频,朕在这宫里看着,还以为你也想换个男人来当皇帝。”

“陛下,微臣如今在朝中战战兢兢,陛下千万可别拿微臣取笑了。”

说罢,梅舸差点儿就要把自己的官帽取下。

万俟玥真的哈哈一笑:“朕自然知道你,罢了,退下吧。”

梅舸恭恭敬敬退出内殿,和从前每一天都一样。

一路从内殿走到宫门,她略一抬眼,看向了天空中偏西的太阳。

骄纵了大半生的陛下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陛下,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站在她的皇座面前,就让她想起自己是女人了。

男人的目光,男人的野心,在男人们的注视下如身处刀丛一般的逼仄,遇事会先想“可是因我是女子,因他是男子?”

——这一切,她的陛下已经开始无师自通了。

“身为女子,这本是不必教的道理。”

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耳边,让她停下了脚步。

可惜,陛下她得被教过才知道。

回头,看了一眼深深的宫门,她微微一笑,仿佛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

从今往后,女臣入朝,就该容易多了。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七)

玉衡二十七年也没有一直太平,到了夏收之时,整个北方连降大雨,前几日还一片丰收气象的麦田地瞬间成了烂泥塘子。

谁也不知道这一场雨是要从哪儿下到哪儿去,今年物候反常,麦子刚黄了天就热起来,此时碰上大雨,麦子倒在了地上,老天爷遮了眼似的要跟老百姓过不去,她们也就只能泡在雨水里去争粮食了。

是争粮食,也是争命。

今年为了收粮食特意找人打的钐子是个好东西,可麦穗倒在地上了,用它也实在推不起来,趴在村子公田的地里孙阿梅只能趴在地上用镰刀割麦子,她孙女也是一样,大半截身子都滚在了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