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公主不必担心,将军一直想要奔袭乌蛮王帐,只是之前军粮总是不足,今年的收成不错,将军已经打算挥军北上。”
万俟悠却摇头:
“严冬行军,苦寒之战,又是长途奔袭。”
若是得胜,自然是好事,若是败了……可是那样可怕的乌蛮奇兵,一次比一次多,不主动出击,朔州又能拦住几次乌蛮奇兵呢?
看见了裴仲元,苏引对公主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开。
二人擦肩而过,他能清楚地察觉到这位少年将军身上的敌意。
苏引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他搓着手上马。
雪停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轮月亮干干净净地挂在天上,就像刚刚公主看他的目光。
喜欢这样的公主,恐怕是天下最大的苦差事。
女官们迎着万俟悠进了烧着火塘的内室,裴仲元看看自己身上的残雪,站在门口不敢动。
“公主吩咐末将所做之事已经做成一件,不知公主要做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进到了屋里才知道自己的手和脸都被冻得发凉了,万俟悠搓了搓发麻的手,目光看着自己身前的火塘。
“本宫要做的第二件事也简单,裴护军,你要派人护送一个人去一趟金山脚下。”
裴仲元心生警惕:
“公主让末将派人护送的人是谁?”
“是我!”
一直坐在火塘边的女子举起手。
“裴护军,我叫武春芽。”
穿着一身绿色衣袍的武春芽笑容满面。
她是在十天前找到公主的。
带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县志。
“金山以北有地缝,这几年传闻颇多,按照朔州下属宛县的县志记载,十多年前,曾有牧民的羊在那儿吃了草之后发狂,牧民将羊杀了,到底舍不得扔了,没想到下锅一煮,羊肉都是臭的。”
万俟悠有些惊喜:“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地缝可能跟乌蛮的奇兵有关?”
武春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些猜测。”
就算是猜的也比毫无头绪地乱想要好多了。
万俟悠本想将此事告诉江明雪。
可紧接着就发生了刺杀一事,让她改了主意。
事关乌蛮奇兵的秘密,她那些皇兄连她都要杀,要是让他们想办法知道了乌蛮奇兵是怎么做出来的
——啧,不是她看不起她的那些哥哥,不用乌蛮人打过来,他们自己就能把大启朝玩到完蛋。
江明雪是一军之帅,凡事要求阳谋,她不一样。
有些事,她来做,比江明雪做要更好。
至于找谁做……
杀了耿重金,让二皇兄不得不和四皇兄斗起来,二皇兄真的会
对裴家毫无芥蒂吗?
他可实在不是个容人的性子。
裴仲元。
为什么不能成了她手里的刀呢?
“裴仲元。”
“公主殿下。”
“好好做。”
“……是,殿下。”
室内暖香融融,是熟悉的茉莉香气,让裴仲元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松园。
如果那时不要那般自傲就好了。
如果那时能张开嘴就好了。
如果那时……
公主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如果他没抓住,他还会有下一次的机会么?
一个月后,赶在新年之前,武春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不是草药,是地缝本身。”
武春芽用一张马皮包裹了一些墨色、蓝色的奇怪藤蔓。
“公主,这些东西奇诡异常,您千万别碰。”
万俟悠看着那些让人一看就遍体生寒的诡异之物,轻声问:
“这些东西,是什么?”
“如果说骑鹅娘娘是神,那这些东西应该是被称作魔物吧。”武春芽给她看那块马皮,“那里有很多奇怪的虫子和兽类,这匹马就是被一只老鼠咬死的。”
老鼠竟然能咬死马?
万俟悠的目光凝在了那个小小又狰狞的伤口上。
“这就是,魔?”
武春芽点头。
万俟悠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握紧了。
要是这样的东西侵入大启……
又过了半个月,江明雪奔袭乌蛮王帐凯旋而归,万俟悠终于决定启程离开朔北。
走之前,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去给安如意扫墓。
“安婶子,你觉得勇毅侯这个称呼如何?”
长风呼啸而过,山上只有小小的坟包和她,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万俟悠笑得很甜。
“你要等我。”
等我能登临九重,横扫魔物,封你为侯的那一天。
公主请登基(八)
崇安十二年的春天,繁京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些。
坐在阁中,两个女子看着面前的茶杯,许久都未曾言语。
其中一个身量更高一些,穿着件茄花色的衫子,看茶看了半天,她终于坐不住似的一会儿看看雨,一会儿看看窗外被水打得树叶。
“唉,这样的天实在是没劲,要是长乐公主还在繁京的时候就好了,能央着公主去城外的静湖上泛舟,自从公主离京,这京里各家的女儿们想要出门都比平常难了些。”
听见自己同伴的话,另一个女子裹了下身上粉红的短袄,轻声细语地说:
“这样的天去泛舟,湖上会冷吧?又下着雨。”
“怎么会?在湖上泛舟又不是真的让你坐在小舟上,长乐公主有一艘雕花船,可漂亮了,找了南边的巧匠做了许久,光是运到繁京就费了不少功夫呢。”
粉衣女子悠然神往,片刻后,又低下了头。
“女孩子家,还是该贞静些,兰娘,你也别总惦念着公主了,听说你家里已经要给你定亲……”
“随他们折腾去!也不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想的,还想把我嫁给那裴二郎,现在满繁京谁不知道他公主驾前的一条狗,为了公主连二皇子都咬。”
高一些的女子打开窗子,将手伸了出去,一阵阵湿润的凉风扑刷着她的手和脸。
“去年二皇子的人说四皇子勾结乌蛮,四皇子被贬去了樊州,今年一开春,裴仲元就说二皇子豢养私兵……现下好了,二皇子被陛下抓了个正着,反倒显出了四皇子去年的委屈。”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陪着长乐公主骑马的缘故,女子的脸颊并不像旁的贵女那么白皙明透,在微凉的风里反而像是试图舒展的一朵芍药花。
“裴仲元是公主驾前的狗,还是疯狗,我爹娘却觉得京中太乱,我嫁了这样的人反倒是谁也不敢招惹的安稳,怎么不干脆把我嫁了公主算了,那才是真安稳。”
粉袄子的少女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看了一眼四周,她小声说:
“兰娘,这些话你不要乱说。”
“我又没说错。”于兰娘扶了扶自己的发,“现在的繁京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大皇子和三皇子在户部打擂台,二皇子和四皇子已经开始刀刀见血,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剩下五六两位皇子,五皇子没了司徒家的支持,又娶了郑家的女儿,六皇子跟这几年科举入仕的寒门走得近……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的模样,哪里会让繁京安稳下来?我爹娘还真不如把我送去了外头跟公主作伴。”
听见“司徒家”三个字,粉袄少女脸色变了变。
“兰娘,别说了,外头的事本就不是咱们女儿家该说的。”
于兰娘看着她的脸色,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不起啊,我忘了……悦君你别生气。”
卓悦君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最后只说:
“你别说就是了。”
于兰娘关上了窗子,拿起卓悦君的绣品好一个夸,卓悦君的脸色却没好看起来。
她的堂姐卓妩君就是隆安侯府世子司徒尧的未婚妻,二人自幼订婚,司徒尧跑去从军数年,她堂姐也一直在等着。
原本六年前就该成婚的,偏偏司徒尧祖父去世,司徒尧身为承重孙又要守孝三年。
三年刚满,她堂姐等到的不是司徒家的下定请期,而是司徒尧成了长乐公主裙下臣的满城风雨。
终于,司徒尧被调去了浙州,公主也出京。
这桩婚事却还是悬在那儿,据说,司徒家愿意送黄金千两添妆,让她堂姐另择亲事。
司徒尧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宁肯等长乐长公主,都不肯再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