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遮遮掩掩不甘不愿的心思,本宫不喜欢。”
她招招手,让重蓝过来。
“让人去裴家,把出入本宫松园的茉莉铜牌拿回来。”
“……是。”
当窗而坐,婚事被自己的父皇当作诱饵的公主斜靠在椅子上,在她的面前摆了从“一”到“六”的六块木牌。
“大哥的气焰被打下去了,三哥也没有原来的势头,二哥,明日怕是就要气死了……我五哥送来的是什么人?”
“回禀公主,五皇子最近和隆安侯府的司徒尧过从甚密。”
“司徒尧?隆安侯府世子?司徒家这么舍得?”
“公主,司徒家当然舍不得,他们家二房的嫡子司徒锦这段日子很是出色,大概这才是想要送给公主的人选。”
裴仲元消失在了松园不过两日,万俟悠就见到了受邀而来的司徒锦,还有送他来的司徒尧。
司徒锦的气质举止和杜行舟相似,都是文弱柔雅模样,司徒尧倒是高大健壮,年纪也更大些,一看就是行伍中人。
“司徒……尧?”简简单单的名字,仿佛被轻轻咀嚼了下才吐出来。
司徒尧恭敬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几片叶子落在了地上,高坐马上的公主矜贵倨傲。
“这地上竟然有落叶。”
司徒锦在一旁连忙说:“晚生这就让人……”
司徒尧走到马前,缓缓跪到了地上,露出宽厚结实的脊背。
“请公主踩微臣脊背下马。”
公主请登基(四)
绣金镶珠的羊羔皮靴子毫不犹豫地踩在了男人的背上,身为正五品朝议大夫的他低着头,完全不顾自己堂弟惊讶的目光。
还是少女的公主步履轻盈,那点分量在他的身上一点就过去了。
“你不错。”
下了马的公主笑着说。
“重蓝,把本宫的那块茉莉铜牌给他,以后让他来陪本宫骑马。”
“……是。”
公主舍了裴家英武年少的一郎,又选中了隆安侯府的世子司徒尧?
繁京城中一片哗然,倒不是为裴一郎惋惜,只是司徒尧身为隆安侯府世子,不仅年纪已经一十有四,更是身有婚约,只是因为他之前做承重孙要给老侯爷守孝,婚事才拖了下来。
怎么?连隆安侯这等门第的世子都看上了长乐公主身后五代侯爵的嫁妆?还是看上了江家的兵权?
旁人如何想,每日鲜衣怒马的万俟悠并不在乎,比起偶尔逗弄一下才好玩儿的裴仲元,又或者总是温柔小意的杜行舟,毫不掩饰讨好的司徒尧要更合她的胃口。
“小马固然可爱,老马识途却让人省心。”
公主不知真假的话传到了繁京城中,人们看司徒尧的眼神都变了。
比起年方十五的长乐公主,一十四的司徒尧确实是一匹“老马”了。
“司徒老马”的称呼传回了隆安侯府,现任侯爷、司徒尧的父亲开了祠堂,将司徒尧责打到皮开肉绽。
他在那边打,隆安侯府的老妇人穿着全套诰命披挂哭着进了宫,哭求皇后娘娘,请公主放过隆安侯家。
“本宫不懂了,本宫不过是觉得司徒大人有趣,怎么你们司徒家就这么要死要活的?既然不愿意,为何当初要他到我的松园门口?”
老太太被纵马疾驰回宫的公主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求公主放过隆安侯府六代清名!”
万俟悠看着被她拿进宫的那块茉莉铜牌,凉凉一笑:
“我父皇都说天下好男儿我尽可选,偏偏你们司徒家说你们司徒家的儿郎我不可选,我这长公主是听我父皇的,还是听你们司徒家的?”
十五岁寿辰时候,万俟悠被加封为长乐长公主。
隆安侯府的老夫人几乎要昏过去,是被人架着送出宫的。
几日之后,司徒尧就再次出现在了松园。
朝中渐渐有了攻讦长乐公主操守不堪的声音,皇帝陛下却不像从前那般一味护着。
消息传到了舞韶殿,万俟悠笑了:
“大皇兄没生下儿子,一皇兄萎靡不振,三皇兄自请修书,五皇兄跟司徒家渐行渐远……父皇用完了我这把刀,现在又看上了别的刀。”
看着面前那些木牌,她摆摆手。
“都收起来吧。”
果然,过了几日,从小备受宠爱的长乐长公主第一次在冬至的时候没有受到自己父皇格外的恩赏。
她去问自己的父皇,她的父皇给她看了一道圣旨。
朝议大夫司徒尧,升为浙州刺史,即刻赴任。
“父皇……”
繁京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散漫飘开,年轻的公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许久无声。
“悠儿,凡事,不可太过。”
公主失魂落魄,骑马离开了皇城,直奔松园。
“公主殿下。”
松园门口,一个人穿着青色布袍持伞而立。
是杜行舟。
“杜郎君,你来干什么?”
“晚生早就听闻松园雪景极美,想求入园一观以画。”
穿着赤红裘衣的公主在雪中犹如一团火。
“你要是这时候进去,本宫未必何时再放你出来。”
看了一眼面前华美奢丽的松园,她淡淡一笑:
“松园以后的日子,也没有之前那般好过。”
持伞的男人仰着头看着高坐马上的公主。
“公主,晚生此时来,是为松园雪,不为人声嚣。”
“公主。”穿黑衣的男人一直无声地跪在松园门口,此刻,他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冻到了发白的脸。
是裴仲元。
公主打算下马,他连忙膝行到了马前,露出了自己的背。
“啧。”万俟悠摇了摇头。
“本宫愿意在松园前停马,只是本宫愿意,不是本宫只能在此下马。”
松园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万俟悠骑着马,从两个人男人的面前走过。
“松园画雪,门前做踏……这些本宫玩腻了。”
在两个人面前,门缓缓关上了。
“玩腻了,那公主又想玩什么呢?”捏着伞的杜行舟看了裴仲元一眼,点点头,徐步走入了雪中。
同一场雪下,司徒尧站在繁京城外的十里亭,明明无人相送,他却不愿尽快动身。
“世子爷。”
“再等等。”
又等了两个时辰,他什么都没等到。
“罢了。”男人翻身上马。
他和公主本就是相互利用,他折辱自身,让上赶着想要掺合进夺嫡的隆安侯府能从五皇子处脱身,公主假作骄纵,也不过是另有所图。
一场戏,他若演得太深了,公主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尧惟愿公主也能得偿所愿。”
崇安九年冬天的雪一场接着一场,松园大门紧闭,门口的上马石几乎都要被雪埋了。
眼看着快要到新年了公主还不肯从松园出来,皇后不知道和陛下闹过了多少场。
帝后不谐,宫里人人自危,皇后不肯主持宫务,四位妃子忙得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罢了,过去了两个多月,悠儿怎么也该有些长进了。”
皇帝松了口,下人连忙去松园请公主出来。
公主却没有出现。
公主病了,病得很重,重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
皇后
自从陛下被立为太子就再没离开过皇宫,这次也摆开了全副仪仗出宫去了松园,回来就哭得无法见人。
陛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都派了过去也无法让公主好转。
就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皇后做主,把公主送去了繁京外的还圣宫。
那之后的数月里,繁京城里再没有那位长乐长公主的消息。
四月,春闱,麟州世子陆晋拔得头筹,成了状元。
跨马游街,走到“文成雅集”门前,他抬起头,仿佛还能看见当日那个痴痴望着朱雀门的男人。
如今的他是状元,那个骄纵疏朗的公主,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