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瘦瘦的秦四喜,拿着一把柴刀跟洛子源对峙。
月光凉凉的,女孩儿的眼神更凉。
“你以为你能逃得脱?我告诉你……”
“子源!”
男人一把抓住了自己的侄子:“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洛子源不再吭声,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秦四喜。
“叔父,她既然能帮了你,也就能帮了我,我就不该当她什么兄长!”
“你住嘴!”
这一夜,男人打定了主意,为了不让洛子源纠缠此事连累他被天道察觉,他得把秦四喜这个“化劫引”卖给另一个修士。
“爹。”
晨光之中,男人走到院子里,看见秦四喜手里还握着那把砍柴的刀。
她唤了他一声,转头看着最后的落叶飘到了地上。
“爹你看,树上有一窝四喜鸟,小鸟都长大了。”
“四喜啊……”
“爹,我知道,阿婆让我跟着你,是怕我长不大,现在我已经长大了。”
小鸟长大了,它想飞走了。
水镜上的光影渐渐隐去,褚澜之隔空一点,那点灵光被他摄入了手中收了起来。
四喜鸟没有飞走,她被人抓着,摁进了另一个樊笼。
一只灵气化成的白鹿带着点点的星光飞到了他的手边,张嘴口吐人言:
“启禀仙君,你让我查的两件事都已经有了结果。观鹤门子弟洛子源在七百多年前就已经陨落了,他生前是筑基前期,据说当时就是死劫将至,他想尽办法避劫,还是身死道陨,观鹤门内也不知道他到底死在了哪里。”
斜坐在法座上,男人垂着眼眸轻声问:“真的死了?”
“是,他放在观鹤门内的命牌在一天夜里碎了,唯一与他亲近的叔父洛永城当时正在温养刚成就的金丹,待洛永城三年后出关,洛子源的死因已经无据可查。”
褚澜之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白鹿继续出声:
“至于仙君您让我查修士用凡人做“化劫引”之事。从前这种事确实多得很,尤其是一些小宗门的子弟,比起守心修炼避劫,他们觉得‘化劫引’要容易许多。毕竟,只要有一束凡人的头发就能把凡人变成自己的“化劫引”,实在是方便,传说有那性情乖顺、气运略强的凡人,经常被多个修士共用。”
“最近几百年这种事少了许多,因为修真者在凡人境放肆无度,天道对修士入凡人境之事更加戒备,据说之前几百年间去凡人境避劫的修士经常横死。济度斋一度专门派了人去查,也没什么结果。”
褚澜之抬眸看向灵鸟:“济度斋派了人去查?派的是谁?”
“回禀仙君,济度斋派去凡人境调查‘化劫引’一事的修士是四剑剑修宗绪和宗染,宗染就是济度斋斋长宗照山的幼女,五百年前叛出师门去了青竹道院出家,如今改名青苇,至于宗绪,从凡人境回来不久也陨落了。济度斋在枯岛内海找到了他的尸身。”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法座的扶手,好一会儿,褚澜之抬手让那只白鹿消散在了灵雾之中。
他低着头沉思许久,缓缓出了一口气。
“洛永城在洪水中得她救命,又被她无意中点拨破了劫难,数年间被她以年幼之身照顾,却欺她瞒她,把她又卖给了第五鸿……四斗三升债,就是这样欠出来的。”
想到自己头上的六斗八升,褚澜之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欠的比洛永城还多……
“绝处逢生,她有这个命格在身,到底当过多少次化劫引?只有三次么?那其他人呢?难道也都如洛子源一般死了?”
浓雾之外,有人小心传音进来:“尊上,济度斋传信过来,说想要联合咱们乾元法境调查东南两洲有修士买卖北洲炉鼎一事。”
“允了,派几个机灵的,看看济度斋可还有别的动作。”
“是。”
“传吾法令,凡法境子弟,都要出山寻找头顶欠债计数之人,有所获者,吾重赏之。”
“……是,尊上。”
“你退下吧,吾要闭关些日子。”
浓雾之中渐渐恢复了寂静,法座上的法境之主缓缓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呼吸停止,头歪向了一侧,仿佛人已经死去了一般。
长离
尽管每天还有人从北洲各地来戏梦仙都寻找自己亲人的消息,戏梦仙都的歌舞戏法都已经重新铺排上了。
原本中断的斗法盛会也要继续举行。
按照弱水沉箫的话来说,戏梦仙都终究是让人做梦享乐之地,不是给人天天用来哭丧的。
夕昔之前那个每天帮忙安置寻亲人的差事也被撤了,她摸了摸装了工钱的储物袋,语气有些不平:
“弱水城主之前还说北洲都是一家……”
“一家人也没有只紧着几个人的道理。”客舍里,秦四喜用青盐刷了牙,又漱了口。
修士到了筑基之后就身不染尘,想买个刷牙用的柳枝刷子还挺费劲,她用起来也很小心。
吐掉嘴里的盐水,铜镜里她那张没有仙气儿的脸一闪而过。
拿起一旁的帕子,秦四喜一边擦嘴一边说:“事有轻重缓急,帮着找人固然要紧,让暗处的仇敌不敢妄动也很要紧。如今的戏梦仙都越是与平时一样,旁人就越不敢小看了这儿。”
夕昔点了点头,她好像是听懂了点儿。
总觉得跟在前辈身边儿,她不光运气好了,脑袋也比从前灵巧了。
看见秦前辈身上还是平时的那件白色书生袍,夕昔突然咧嘴一笑:
“秦前辈,我昨天路过一家仙衣坊,给您做了件衣裳。”
她从储物袋里小心翼翼地取了一个包裹出来。
“我觉得您穿黑的更好看些,就自作主张给您定了,这些天您总是张罗着我的吃喝照顾我,我是晚辈,应该孝敬您才对。”
秦四喜接过包裹打开,忍不住说:
“果然是修真之人做的衣裳,精巧。”
金银在九陵界修真者眼里都是寻常之物,稍有些家底的散修都会用金银线装点自己的衣袍,更阔绰些的宗门子弟,他们穿的那就不是衣服,而是用料讲究还绘制了各种秘纹阵法的法衣,再厉害些的,比如第五鸿、褚澜之那等人物,身上一件法衣就抵得上寻常元婴修士的全部身家了。
看见秦前辈夸奖自己买的衣裳,夕昔很不好意思,她是真的觉得那身书生袍太过于简陋了才买的这衣裳,也只能跟那件书生袍比比,根本不值得前辈夸奖。
“既然你送我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秦四喜的手指在衣服上一点,用银线勾勒出了福寿纹的束腰交领袍就穿在了她的身上。
对着镜子看了看,将头上的白色书生巾撤去,从须弥袋里取了一根银色的簪子固定了头发,秦四喜转头看向夕昔:
“确实比之前更利落。”
夕昔欢喜地拍了下手:“秦前辈,你穿黑的可真好看。”
鹅一直在旁边咔嚓咔嚓吃着灵草丸子,此时也抬头左右看了看她。
看完了,低下头继续吃灵草丸子。
要是觉得不好,鹅会梗着脖子嫌弃,没嫌弃,就还行。
两人一鹅走出客舍,直奔一家会做烧肉夹饼的食肆,一路上,夕昔都在跟秦前辈说这个饼有多好酥,肉有多香,虽然她没吃过,可她这些天在戏梦仙都认识的朋友吃过,吃过都说好。
刚走到一个巷口,夕昔的脚步顿了下。
“前辈,有人在吵架。”
夕昔的耳朵在听闲事儿的时候是最好使的。
突然,她脸色一变,连忙冲了进去,嘴里大声喊:
“你这人好生不要脸,明知道人家看不见,还要人家替你捡地上的东西,我竟不知道戏梦仙都成了你们逞威风的地方。”
身为一个居无定所的散修,要是在旁处,夕昔是绝不敢与人这般冲突的,可这里是戏梦仙都,让女人能说话能管事的地方,夕昔就觉得自己比平日里多了许多的胆气。
对方是三个男人,身上歪歪扭扭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裙子,看见是一个不入流的女修士来阻拦,他们不屑地笑了:
“他撞了我们,这些上等凝霜草的根都被摔坏了,我们让他赔,怎么,你是要替他赔我们灵石?”
地上满是些晒干的的灵草根,早就干到掉须了,夕昔看一眼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上等凝霜草,这些人是故意在碰瓷的。
“你们别欺人太甚,此处是戏梦仙都,是有规矩的地方,你们以为那些坑蒙拐骗的伎俩还行得通么?”
一手扶着墙,一个男人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多谢道友仗义执言,我目不能视,行走时也十分小心,他们三人趁我过来的时候突然站成一排,将我绊倒在地,可见是就有了生事的心思,道友快些离开,千万别被我连累了。”
夕昔却叉腰拦在了男人的前面:“旁处也就罢了,戏梦仙都这般好,我不能看着它也如旁处一般成了男人可以恃强凌弱的地方。不过一时三刻甲卫们就要来了,道友别怕。”
站在石墙后面,秦四喜抬头看了看天。
年轻可真好啊,这么热腾腾的话都能说出口,不怕烫嘴。
“这话换我来说,我能到四更天都睡不着觉,想起来就懊悔到坐起来。”
她低头看鹅,鹅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冲上去干架。
秦四喜看它的翅膀都张开了,赶紧说:“算了还是我去吧,让你去我怕担杀孽。”
她转身走过巷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声惊呼。
“是蔺无执!快跑!”
什么都没干的秦四喜:“……我跟她有那么像吗?”
“狐假虎威”到底是省了事儿,秦四喜很快就想开了,在别人眼里她是谁不重要,别耽误了吃烧肉夹饼才是要紧的。
夕昔也想起了烧肉夹饼,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前辈,咱们赶紧去吃饼,都怪我,怎么忘了正事儿!”
“多谢二位道友相助。”被两人忘在墙角的男人冲着她们的方向行了一礼,“若是不嫌弃,还是让我请二位饱餐一顿以表谢意吧。”
听见鹅的走路声,他唇角露出了笑:“原来是鹅主人又助我一次,这一餐看来我是一定要请的。”
越过他的头顶看了一眼远处的天野,秦四喜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手中竹杖点在地上,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白衣黑裙,步履间倒是看不出目不能视。
一路上,他跟在秦四喜和夕昔身后,只偶尔跟她们搭几句话,倒是个不让人生厌的饭搭子。
夕昔问他的名字,他说自己失去了记忆,只记得成为炉鼎之后被人称作“阿五”,这个名字他不愿意再叫,就自称是“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