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斥候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朱将军,庆川军可能准备撤退,他们现在在收拾东西。小的们观察发现,他们的人少了许多,很可能是昨日遇袭,死了不少人,而且他们伤员好像很多,营地中一直在熬药,军医们忙不过来。”
朱宜年仔细想了想,昨天混乱中杀了多少人具体没法弄清楚,但几千人应该是有的。
城外庆川军总共也就两万人左右,死几千,若是再受伤几千,那可能就只剩一万来人还有战斗力。这点人还要留一部分驻守营地,肯定没有办法来攻城了。
但陈云州想走,哪有那么容易。若真是让他回了南方大本营,自己这仇恐怕就报不了了。
朱宜年发了狠,当即去见右贤王,跟他说明了情况,然后恳请右贤王多拨一部分兵力给他,追击庆川军,最好能活捉陈云州。
这确实是个对付庆川军的好机会,右贤王同意了,但还是提醒朱宜年:“朱将军,本王知道,你恨极了陈云州,但要当心,听闻庆川军诡计多端,不少人在他们手里吃了亏。”
“多谢统帅提醒。”朱宜年拱手道。
只要给他兵马,右贤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高昌人的铁骑就逼近了庆川军大营。
因为自己这边带了三万人,朱宜年准备强攻,直接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大营,拿下陈云州。
但铁骑还没踏入庆川军大营,就见火光一闪,随即爆炸声响了起来,气浪翻涌,还未碰面,先有一批高昌军倒下了。
朱宜年面色大变,庆川军早有准备。
但既已来了,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退了,只要能拿下陈云州,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错估了形势了,炮火声掩盖了弓箭发射的声音,箭支密集如雨,从大营甚至是两侧射来,仿佛前天早上那一幕重演,只是彼此调换了角色。
亲卫意识到不妙:“将军,我们恐怕中了对方的计!”
光埋伏的人,还有开炮的人,还有庆川军大营里的人加起来就明显不止一万。
朱宜年如何不知道,但这是他离陈云州最近的时候,他挥舞着长向扑来的庆川军:“杀,冲进去……”
朱宜年带着人撕开一条口子,试图冲进军营实现斩首行动,杜将军带人迎了上去,将高昌军堵在大营门口。
这就导致高昌大军没法进入军营,在后面挤成一团,成为炮火重点打击的目标。
连续几波炮火打下,后面的高昌人死了一大片。
亲卫护在朱宜年身边,额头上不停地冒汗:“将军,庆川军早有准备,咱们中计了,他们的炮火攻击太猛了,咱们撤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刺啦……
说话间,杜将军的枪头刺入了朱宜年的胳膊,鲜血如注,喷洒出来。
亲卫急得不行,一边上前挡住杜将军的又一枪,拼命劝说道:“将军,退,兄弟们实在顶不住了!”
朱宜年恨恨地瞪了大营一眼,下令道:“撤!”
高昌军立即后退,庆川大军乘胜追击。
但因为对方基本上都是骑兵,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早晨这一仗,他们歼灭了一万多高昌军,不但获得了大量的毛皮、铠甲,还有一万来匹良马,可谓是收获满满。
杜将军将统计的结果放到陈云州面前,高兴不已:“大人,这一万匹良马可极大地扩充咱们的骑兵。”
陈云州也很满意:“将马和毛皮铠甲派人送去给林将军。听说你将朱宜年打伤了?”
杜将军低声说:“他没受伤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你当我以前那些信都白写的?不过也好,这样逼真一点。而且朱宜年也还未完全相信我们,等陈状元来找机会让他们俩见一面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王府, 朱宜年挺直背脊,跪在地上,一条胳膊上绑着纱布,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白色的纱布中渗了出来。
门口, 几个奴仆看着这一幕,想开口又不敢。
直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奴仆们赶紧侧立两旁, 躬身行礼。
右贤王没理会他们,大步踏入堂中, 一把扶起朱宜年:“朱将军, 你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胳膊没事吧?”
朱宜年不肯起:“谢统帅关心,没事。末将有罪,今日偷袭中了庆川军的奸计,损兵折将一万四千人,请统帅责罚。”
右贤王叹了口气, 松开手:“这事本王也知情,不怪朱将军,实在是那庆川军太过狡猾。不过这次偷袭损失惨重, 若不罚将军恐难以服众, 希望将军能够理解。”
朱宜年连忙说道:“统帅,此事都是末将的错, 任凭将军惩罚!”
右贤王再度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起来说话, 正好这阵子你胳膊受伤了, 修养一阵, 城西的战事先交给陈天恩吧,他跟陈云州有仇, 一直都想去西城门。”
当然这话纯粹胡说,陈天恩知道庆川军记恨他,才不想去西城门呢。
但正是因为如此,右贤王才会让他去。因为他对陈天恩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并不信任,陈天恩能背叛大燕,有朝一日就可能背叛他们高昌。
东边的王石原是个野心家,南边的楚弢久攻不下,都可能劝降陈天恩,只有陈云州这边跟陈天恩仇深似海,绝不可能放过他。
陈天恩也知道这点,所以在西边战场上,不用右贤王说,他都会尽力。
朱宜年仿若不知道这些,点头道:“也好,庆川军狡诈阴险,咱们高昌人直来直往,很容易中敌人的奸计。还是陈将军他们更了解中原人,让他们去更合适。”
右贤王拍了拍他的肩:“你理解就好,等你伤好了,本王还有重任要交给你。”
“多谢统帅信任,是统帅救了末将,也是统帅排除异议重用末将,统帅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朱宜年郑重行礼。
右贤王笑了笑:“朱将军也为本王解忧多次。你胳膊在流血,回去再让大夫包扎好,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谢统帅,末将告辞。”朱宜年拱手道了别。
等人走后,右贤王身边一中年人低声说:“王爷,这次城西损失不小,这位朱将军素来多谋,怎会如此轻易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右贤王瞥了他一眼:“你是怀疑朱宜年?不必,他都将嘉衡帝弄死了,还曾多次带兵南下攻打西北军,劫掠中原,他没有回头路可走,将你们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中年人心里一紧,连忙表态:“是属下失言。”
右贤王叹了口气,语气稍缓:“朱宜年虽不是我们高昌人,但其学识渊博,能征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至于今日战事的失误,那也是受了陈云州的刺激。陈云州害死了他的好朋友,还屡次用这人来刺激他,他能不疯吗?本王也是担心他太过冲动,被陈云州牵着鼻子走,因此才将他换了下来。”
中年人惭愧地说:“还是王爷想得周到,是属下多虑了。朱宜年这人重情重义,陈云州杀了他朋友,他不可能跟庆川军合谋。”
右贤王点头:“正是如此。”
这也是他从未怀疑过朱宜年的原因。
出了王府,朱宜年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掏出那封信仔细又看了一遍,手指在一些字上抚过,这些字连起来是一句话:陈状元活着,戈箫欲动其家人,已安置。
真的还是假的?
朱宜年心里抱着无尽的希望,但又很怕这个希望落空。
现在被撤了职,他正好有空。
将信收了起来,朱宜年起身又去了天牢,来到戈箫的牢房门口,对狱卒说:“打开!”
狱卒真是怕了这个煞星,赶紧打开了牢门。
牢房中,戈箫咳个不停,见到来人立即噤了声。
他这段时间虽没嘉衡帝过得惨,但三天两头被抓起来挂在墙头,住的是潮湿发霉的天牢,吃的都是残羹冷炙,若不是天气太冷,估计都馊臭了。
戈箫养尊处优多年,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但强烈的求生欲支配着他,让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看到朱宜年,他心思一动,连忙起身行礼:“罪臣戈箫见过将军,罪臣有事想向右贤王禀告,还请将军帮忙通报一二,此事对高昌非常重要。”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昌人的高层,他得抓住机会。
朱宜年定定地看了戈箫几息,这几天他派人打听过这位嘉衡帝宠臣的信息。外面对他的评价,都是擅长逢迎讨好嘉衡帝,巧舌如簧,阴险狡诈,总之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宜年并不关心这个,他只在意一件事:“你曾将陈云州,我说的是陈状元的家人亲戚抓入京城?”
戈箫一听就知道此人是来问罪的,连忙说道:“将军,这都是误会。没错,我是曾将陈状元的家人请入京,安置在庄子上,但这是怕那叛军迫害陈状元的家人。陈状元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之才,罪人极为仰慕,怎会抓他的家人……”
“人呢?去哪儿了?”朱宜年没心思听他这些废话。
戈箫哪知道人去了哪儿?
当初发现陈云州的真实身份,知道陈家人毫无用处之后,他就没管了,哪晓得今日还会被人翻出来。要知道还有这一出,他一定让下面的人将他们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朱宜年见他没说话,开口道:“你不知道。”
戈箫苦笑着说:“回将军,后来罪臣生了一场病,大燕又不安稳,那皇帝天天叫罪臣进宫,罪臣也就没来得及……”
朱宜年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这些了,径自转身出了牢房,丢给狱卒一句话:“将他的舌头拔了,现在,马上!”
拔了舌头,他哪怕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也无用了。
狱卒咽了咽口水,连忙说:“是,将军!”
牢房内,戈箫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竟招来此等大祸。他连忙下跪:“将军饶命,将军,罪臣很有用,罪臣知道……”
朱宜年瞪了一眼狱卒:“还不动手?”
若真让这人继续说下去,搞不好传回右贤王耳朵里,还真会给他赢来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朱宜年补充了一句:“右手也砍了。”
不能说,不能写,不管戈箫有多会蛊惑人心,也没办法翻身了,只能在牢房里慢慢死去。
看着狱卒动了手,他才出了牢房。
看来戈箫确实动过陈家人,陈云州没有骗他。
当时陈云州远在庆川,若非打算救陈家人,实没必要大老远地关注这么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且,陈云州真害死了州弟,那更没必要关注陈家人了,朝廷怎么对陈家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些,他对信上藏的那句话相信了七分。
好友没被他连累至死,还活着,朱宜年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丝笑容,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苦涩,可惜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腊月二十,庆川军打扫完战场,消化了这一仗所得,西城门高昌人的将领也换了。
杜将军接到消息,连忙跑去告诉陈云州:“大人,今日斥候发现,西城门的守将换成了陈天恩和贾长明。估计朱宜年受罚了。”
陈云州笑着点头:“应该是,毕竟死伤一万多人,他回去也不好交差。不过换了也好,林叔他们准备动手了,咱们将动静闹大一些,到时候出了事,也牵连不到朱宜年身上。”
朱宜年还有大用,可不能就这么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