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节(1 / 1)

不过想想嘉衡帝都被挂在了城墙上,她……一个弱女子只能混在人群中逃难也就不足为奇了。

几年不见,虞书慧再也没了初见时的明媚开朗。她眉头紧皱,似有化不开的雾,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艰难地躲避着身后冲撞而来的人群。

可她太弱了,那些只顾着逃命的人哪会管前面有没有人呢?

眼看她被人撞到在地,后面还有人不管不管地往前冲,陈云州终究是不忍,对柯九说:“去将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女子带过来。”

柯九连忙带了几个士兵过去挡在虞书慧身后,制止后面的人往她身上踩踏而过。

后面总算是没人挤了,虞书慧松了口气,连忙抱着小女孩爬了起来准备继续逃难。

但她这一抬头就被柯九给认出来了。

“公主!”

虞书慧一惊,浑身瑟瑟发抖,抱着小女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等她鼓足勇气抬头,认出柯九时,她张了张嘴,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柯九看到她瘦得两只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也是非常吃惊。虽然如今京城陷落了,但也没多久,这么点时间人不可能瘦成这样,可见先前虞书慧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若不是五官很相似,柯九很难将眼前这个狼狈、瘦弱、可怜的女子跟当初那个骄傲、漂亮、活泼的公主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熟人,柯九放缓了语气道:“公主,这边危险,请随我来吧。”

虞书慧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跟着他。

但没走几步,柯九就发现她走得特别慢。

他回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虞书慧左脚落地特别慢。

察觉到他的目光,虞书慧连忙加快了脚步,这速度一提起来就更明显了,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难怪快不起来。

柯九正想说什么,后面响起了马蹄声。

他回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当即明白了什么意思了,连忙邀请虞书慧:“公主,上车吧,要小的扶您吗?”

“不用,谢谢。”虞书慧婉拒,抱着小女孩踩在脚踏上,缓缓挪上了马车。

柯九命人将马车驶回营地,给她们俩准备点吃的和换洗的衣服,然后跑回了陈云州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安排好了。”

陈云州点头,没说什么。

柯九欲言又止,但见陈云州跟杜将军讨论起了军情,只得闭上了嘴巴。

杜将军看着四散逃离的百姓,眉头紧蹙:“就这么让这些人逃了吗?这里面肯定混了高昌人,若是人多,可能会偷袭咱们。而且有了今天这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是后面几次人数增加,里面多混些高昌人,逼近他们再动手,又或是绕到他们后方动手,他们搞不好会阴沟里翻船。

这阴谋很明显,但哪怕知道也很难防范,总不能将这么多百姓全部射杀了吧?万一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呢?

想到这里,杜将军就恼火:“他娘的,这些高昌人真是太可恶了。”

确实可恶,但还是那句话,兵不厌诈,这一局是敌人占了上风。

今天讨不了什么便宜了,搞不好还会有第二第三轮的百姓冲出城,陈云州随下令鸣金收兵,暂时退回军营中再想对策。

回到大营,柯九再也憋不住了,低声对陈云州说:“那……那是公主吧?她……小的差点没认出来,变化太大了。”

陈云州这才想起自己把虞书慧给捡回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将她安顿好了吗?”

柯九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小的这就去问问。”

“不用了,我去看看吧。”陈云州制止了他。

两人一道去了虞书慧的营帐。

因为是柯九派人送回来的,留守的将士不知道虞书慧的身份,就将她和那个小女孩安置在了靠近西侧角落的一个帐篷中,那边去的人比较少。

陈云州走到帐篷外,冲柯九抬了抬下巴。

柯九明白了,赶紧隔着门帘喊道:“公主殿下,您方便吗?我家大人来看您了。”

少许,里面传来一道有些干涩的女声:“进来吧。”

柯九连忙掀起帘子。

陈云州踏入营帐内,看到虞书慧正在喂那小女孩吃饭,他立即拱手道:“臣陈云州见过公主殿下。”

虞书慧拿起手帕细心擦了擦小女孩的嘴,将她放到床上,拉上被子盖着,然后站起身给陈云州行了一礼,苦笑道:“陈大人,如今皇室覆灭,哪还有什么公主不公主,您直接唤小女子虞姑娘便是。”

陈云州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遇到虞书慧时,她何其的骄纵、大胆、任性,明媚得像是春日高悬天空的太阳,但短短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她也完全变了模样,变得成熟、懂事,甚至是卑微了。

而这些所谓的成长都是需要代价的。

陈云州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看她的模样也知道,在京城陷落之前,她的日子恐怕就很不好过。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云州从善如流:“虞姑娘,听说您腿受了伤,先坐下吧,我让军医给你看看……不过军医是男子,你方便吗?”

陈云州是无所谓的,医者无男女。而且只是看看腿,又不是什么隐私部位,但这是古代,而且虞书慧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很紧绷,他怕吓到她。

虞书慧愣了愣,轻轻说道:“方便的,不过小女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刚才被人撞倒,扭伤了脚,敷点消肿的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陈云州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给柯九使了个眼色,柯九立即去请军医了。

因为就在军营里,军医来得很快。

虞书慧提起了左边裙子,脱掉鞋袜,露出一只肿得跟馒头似的脚。

柯九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看了虞书慧一眼,这个昔日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也是个狠人啊,脚都这样了还闷不吭声地走路,从头到尾都没显露分毫。

更让人意外的在后面。

军医查看过她的伤情后说道:“姑娘这脚应该是错位了,但又被人推了回去。”

见陈云州和柯九都望着她,她低声说道:“我自己会一点点这些。”

柯九懵逼地看着她,这是只会一点点吗?

军医笑道:“姑娘医术不错,老夫给你开一点敷的药膏,再开点活血化瘀的药,服上几日,应该就会慢慢消肿了。不过姑娘这段时间不要走动,免得伤情加重。”

“谢谢大夫。”虞书慧客气地说道。

柯九听了怎么都觉得别扭。

他记忆中的虞书慧不是这样的。

等大夫走后,陈云州这才开了口:“虞姑娘,不知京城现如今是什么情况?”

虞书慧想了想苦笑道:“高昌人打进了京,到处抢劫,不少宗室和官员都被他们抓住了。此外还有一部分禁军留在京城跟他们作战,京中如今乱成一片。”

“那公主您怎么没去找禁军?”柯九忍不住问道。

禁军既然还在,而且听说还救了五皇子和八皇子,那应该也不会不管她吧。

虞书慧抿了抿唇。

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陈云州瞥了心大的柯九一记,示意他闭嘴,然后岔开了话题:“原来如此,虞姑娘好生休息吧,先养好伤,如果有什么去的地方,可以尽管提。”

虞书慧点点头:“谢谢陈大人。”

到底是女子的营帐,陈云州也不好久留,随即道:“那虞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面的人,陈某先告辞了。”

虞书慧没说什么。

只是等陈云州走到营帐门口时,她忍不住开了口:“陈大人,有什么用得上小女子的地方吗?”

陈云州回过头。

似是发现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歧义,她忍不住脸红,低声解释道:“小女子在京城呆了二十年,对京中的人事多少有些了解,如果陈大人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尽管直言。”

陈云州思量了一下,确实,郑深不在,胡潜也在后面处理事情,没跟上来。

他们现如今对京城的人事一无所知,虞书慧虽然是个女子,养在后宫中,可能知道得不是很多,但铁定也比他们这边人的强,尤其是京中的官员、宗室,她肯定认识不少。

而且现如今就有一个人让他很疑惑。

陈云州直接问道:“多谢虞姑娘,陈某正好有个疑问,不知虞姑娘能否为陈某解惑。驻守西城门的高昌人似是个汉人,虞姑娘此前一直在京城,可曾听说过这人的来历?”

虞书慧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缓缓开口道:“皇宫陷落,武峣带了几人将小女子救了出来,让我躲藏在曾忠于我皇兄的廖叔叔家,廖叔叔提起过这人。这人名叫朱宜年,京城人氏,六年前其父因与一谋逆之人姓名相似而全家遭难,被那……下狱流放。”

说到这里,虞书慧抬头看着陈云州道:“说起来,这人还跟陈大人有些关系。陈大人在庆川曾冒用的陈状元就是他的好友,也是当初替他家在朝廷上据理力争之人。廖叔叔说这人才华不凡,而且重情重义,若非……也不至于投效了高昌人。”

“如果陈大人能找到陈状元,由他出面劝说,朱宜年必定会投效大人。”

陈云州顿时明白,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朱宜年的确对他恶意满满,甚至,现在陈云州怀疑那根手指头都是这人送来的。

他冲虞书慧笑了笑:“虞姑娘应该听说了,陈状元已经被陈某杀了,上哪儿找人去?”

虞书慧坚定地摇了摇头:“陈大人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你肯定没杀陈状元,如果找不到人,大人也尽早跟朱宜年说清楚。廖叔叔说,朱宜年这人行军打仗应该也很有一套,不然不可能在高昌军中立足。”

陈云州这一刹那对她口中的廖叔叔非常感兴趣,此人颇有识人之能,回头派人查查,若无劣迹,入了京可直接任用此人。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知道了朱宜年的身份,这一局很好解了。

陈云州迫不及待要去找杜将军,遂拱手道:“多谢虞姑娘告知,陈某有事先告辞了。”

出了营帐, 柯九就忍不住感慨:“大人,您发现没,公主变化好大啊, 今天都没看你几眼, 更别提追着你跑了。”

这柯九真是越来越八卦了,连自己都敢调侃。

陈云州很是无语,斜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是在营中, 不要乱叫,以后就称她为虞姑娘。”

现在的虞书慧身份敏感, 身份不宜张扬。而且虞书慧想必也不想承认她皇室公主的身份。

柯九这人也不会看脸色, 没意识到现在的虞书慧不是当初那个张扬明媚的公主了, 而是一个卑微的可怜人。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虞书慧,陈云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吃人的封建社会,公主又怎样?昨天还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月亮,明日就能是被人踩在地上的烂泥, 是生是死,是高贵还是低贱,不过是帝王的一句话罢了。

这是一个全民都没有安全感的社会。

底层百姓朝不保夕, 人命比草还贱, 富商豪绅盘剥奴仆佃农又担心被上面的人搞,官员更是说错一句话, 不,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 就是名字跟某个逆贼相似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照理来说应该有安全感了吧?

不,也没有,他会担心反民,会担心权臣,会提防外戚儿子,然后就开始折腾下面的人。哪怕是雄才大略的开国皇帝大多也一样,照样是想办法杀功臣,杀儿子,杀官员,杀百姓。

这就是个谁都逃不掉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