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全部都停用了,那就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了。”纪冠城说,“出国准备有很多,我暂时挪不出时间,回头再说吧。”
“到时候你可以找我。”
“不用,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纪冠城笑道,“留着做个纪念也不错。要是老了以后有什么腿脚不灵便的需要加装外骨骼,也省的重新植入芯片了。”
“那时候的技术已经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了。”
“也不一定。我原来看过一本科幻小说,里面描述了一场很惨烈的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的战争。战争绵延百年,人类阵营付出了几乎灭绝的代价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为了不重蹈覆辙,幸存的人类主动锁死了人工智能的发展。”纪冠城缓缓讲述,“在所有关于人工智能的科幻母题之中,好像永远逃不开对人类的背叛和挑战,我不懂这是为什么。”
栾彰说:“因为这是由人类意志发展而来的,人类懂得背叛,所以人类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也会如此,或者说人们希望人工智能如此,这样人们就能用一场战争和最后的胜利来彰显自己的伟大。”
他的语气风凉,纪冠城只是面带笑意说道:“你呀,永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同类。”
“事实如此。我自己都不是一个好人,何况别人呢?”现在的栾彰在纪冠城面前装都不装,坦露着他最原始的模样。
“所以,如果观云真的在人机互传开放之后拿到最大规模的人体数据从而疯狂进化,如果世界真的变成了故事里写的那样,人类沦为人工智能的奴隶,那是你乐见的吗?”
“我只能说,我尊重自然的选择,旧的事物就是会被新事物取代,人也不能例外。”
“哎,可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还是可爱的。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了,为什么还要承受世界无端端的改变?那些人什么都没有做错。”
“平庸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纪冠城无奈地叹气。他像个回答不出老师问题的学生一样用手指扣着桌面用以分散注意力,良久,他继续喃喃说道:“我小时候看《阿基拉》根本看不懂,我以为像铁男那样拥有最强大的神一般的力量就是无敌的,为什么最后还会是毁灭的结局呢?长大之后再看我才明白,因为铁男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什么,他无法控制认知之外的力量。换做金田的话恐怕也不行,但金田所有的行为都遵守了人类最朴素的情感认知,也许连拯救世界都没有思考过,只是想救自己的好朋友罢了,所以世界没有毁灭……栾彰,如果一切的最后并非你所愿,你会后悔吗?”
栾彰扬起了下巴,露出他一贯的神态。他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所以提都不值一提。
纪冠城再度陷入沉默,他好像没有要跟栾彰说的了,保持抬头仰望的姿势一直看向顶端。时间不知流淌去了哪儿,他眨眨眼睛,跟栾彰说自己要走了。
栈桥缓缓连接过来,他们看着对方,默契地默认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这么近距离和对方在一起的机会。纪冠城向前走近栾彰,栾彰没有动,纪冠城的眼神从栾彰的眼睛游到了下颌,他伸出手温柔地捧住栾彰的脸颊,拇指正好划过那里极为细小的一道伤疤上。
过去这么久,几乎都快要看不见了,所有的伤害都会被时间渐渐磨平的。
栾彰以为纪冠城要吻别自己,此情此景确实需要一个吻别,他允许纪冠城这么做,可是纪冠城很克制,只是深深吸一口气,淡然一笑,放了手。
栈桥连接完毕,纪冠城说:“走吧。”
栾彰的办事效率加上他在业内顶级的人脉能力,很快就搞定了纪冠城在奇点研究所的学研工作。这使得纪冠城后续签证等一系列手续都顺利了不少。
一个整个夏天就这么忙忙碌碌紧紧凑凑地过去了。
今日天晴。
纪冠城站在甲板上,太平洋的海风似是能穿透他的身体。他不太记得这是自己上船的第几天,每日睁眼闭眼就是无尽的海天,让人产生一种并没有处于地球上,而是在一个巨大的平行空间里穿梭的错觉。
海面上的信号很不好,他每天能收到的信息极为有限,一下子从快节奏的信息爆炸的现实生活中摆脱,何尝不是一种对抗熵增的办法呢?他很满意这种状态,所以回复别人的消息也是不紧不慢的。
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纪冠城靠在栏杆边微微合眼,此时手机振了一下,他划开屏幕,显示出最新一条消息。
“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纪冠城反复读了几遍才回复:“这样也很好。”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知道是信号缘故还是另有原因,对话仅止于此,他不甚在意,只是安静地让碧蓝充满自己的双眼。
海天之中只有他一人,甚至没有其他多余的颜色,他会想很多事情,或什么都不去想。
只是渡一片无尽之海。
人可以用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但改变一个习惯所投入的成本似乎不止二十一天。
栾彰对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早有预期,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过分地享受了太久来自于别人的温柔与爱护,所以当一切注定失去前,他制定了非常严格的计划来让自己戒断。
他相信连直接控制神经的成瘾性毒药都能被证明可以戒除,只是一些生活细节那再简单不过。他把所有的厨具从左边移到了右边,开着窗户通风让那股香味消失得快一些,家里冰箱恢复成空荡荡的模样……这个家在慢慢变回纪冠城从未出现过的样子,栾彰很满意,直到诺伯里问他光光要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