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真理之门面前,栾彰同样无法自持。
他忍不住把纪冠城推到诡秘深渊中去试炼,终于,纪冠城发现了黑暗角落里的魔盒并被之吸引。
栾彰抱着纪冠城,手掌按在了纪冠城的后颈上,心想,去打开它吧,如果你爱世人,如果你爱我。
纪冠城提交了人机互传受试申请,实验室里的众人对纪冠城此举颇为惊讶。即便测试已经被控制在一个相当安全的范围里,可没有谁会像纪冠城这样突然地往前大踏一步,以身证道。
不过无所谓,evo从来不缺怪人,大家本着尊重他人选择的原则,惊讶过后便没人再提此事。
即便如此,风还是能吹到栾彰耳朵里。或者说,栾彰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栾彰看着上报的名单,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之上始终没有点下去。他很难解释自己现在到底在犹豫什么,隐隐感觉只要点了确认提交,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同。
那种“不同”好像一个黑洞,他凝望其中,竟一时半刻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他既不喜欢脱离计划之外的插曲,也不喜欢失控的糟糕感觉,在停顿的片刻中,他好像是在做自我的博弈与说服——他应该相信自己,应该自信地按下去,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哪怕显得有些仓促,后面就算出现瑕疵也无所谓,他可以很快纠正,因为他是栾彰。
可他还是选择给纪冠城打了一个电话,语气严肃地问纪冠城为什么。电话那头的纪冠城沉默了好久,才以一声轻笑作为开场。
“我啊……”纪冠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想试试嘛?想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不就是要自己亲自尝尝吗?你也一直是这么教我的啊。”
他一直试图将大事化小,栾彰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冷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吗?你想过后果吗?临床测试确实很成熟没错,可是每一个受试者都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才会参与测试,芯片的植入能立刻为他们解决很多问题。你呢?你不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抑郁聋哑,记忆力正常没有任何疾病,你能提供什么测试结果?”
“就是因为缺少一般人样本,所以我认为这个实验不够严密。现在有这个机会,我可以亲自去试,而且我有专业背景,效率会高上很多。”纪冠城的叛逆在此刻显得尤为突出,好像栾彰越是阻拦他,他就越要那么干。
这也是栾彰早就明确的部分,所以他才会如此质问纪冠城,把纪冠城回头的路亲手堵死。他的语气严苛冷冽,心脏却跳得厉害,他明明早就应该习惯了想一套说一套,可听到纪冠城那不容质疑的口气时还是会明显感受到心情的波动。
“值得吗?”栾彰问。
“最开始刚来的时候觉得不值得,怎么会有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啊?我读过很多书,但还是会觉得为了科学理想奉献一切是很遥远的事情,就是特别的不现实。而且我很普通,不是那种有着崇高理想的人。”纪冠城慢慢说道,“但是接触观云接触得久了,特别是读过那么多受试者的日志之后,我就开始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那些受试者每个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疾病原因选择参加测试,也许这个项目的成功与失败对我来讲只是事业上的起伏,但对那些人而言却是人生唯一的希望。我知道我资历尚浅,在这个领域里可能连门都还没有入,所以我想用我自己的方法寻求突破。特别是……”
纪冠城的声音断了,两头都陷入了沉默。
“我也想尽可能地追上你。而且你不是说你会参加终测吗?如果你能,那么我也能。”纪冠城的态度变得坚定,“我希望自己不是因为情感才得到你的注视,而是因为实力。”
他深知,一个普通人想追上天才,不付出到极致是不可能做到的。
栾彰的视野之内忽然出现了一头下山猛虎,踩着松石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他心中莫名产生了空寂回响,不由得想要后退一步。若再迟一些,纪冠城就会把他从云端之中拉下来,让他溺毙红尘,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已经被他丢在了脑后,他紧紧地抓着手机,脑海中翻起诸多情绪浪潮,无法抑制自己对纪冠城产生矛盾又割裂的情绪。一方面,他像老师一样欣赏纪冠城的勤奋与才华;一方面,他像爱人一样沉浸纪冠城的温柔与追求;但在阴暗的背面,他又像魔鬼一样憎恨纪冠城的勇气与善良。
现在,纪冠城主动地为他献上最后的价值,他应该得到满足和欣慰,可他感受到的却是来自纪冠城的正面挑战。
太过宏大、太过光芒耀眼,让栾彰忍不住地想要用手遮蔽。
“为什么?”栾彰再一次问,“如果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还会做此选择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纪冠城说,“人是一种很贪婪的动物,看过三千繁华之后很难再回到静如止水的平淡生活。我既然已经触摸到了未来的世界,就不可能再回去那个无知的自己。栾老师你知道吗,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朝闻道,夕死足矣’。我真的太好奇了,所以不要再劝阻我了,好吗?”
栾彰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行”两个字,他想打断自己的计划,他想阻止纪冠城那么做。他不想让纪冠城得道,更不想让他以死留名。如此渺小的一个年轻人,何来勇气和魄力试图抓住他的衣袖?